长宁宫外烈日下,宫人们整齐地侍立,一动不动。陈泉也等在外头,已热得额上见了汗。一个年轻的太监拿着凉手巾过来,笑嘻嘻地道,“陈公公,擦擦汗吧。”他年纪虽轻,却十分有眼力价儿,虞昭容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陈泉是虞昭容身边的亲信,他自然不能放过这样讨好的机会。
陈泉略一欠身,“多谢了。”他如今在后宫也算高人一等,但在外面还是低调寡言,能不说的绝不多说。
“娘娘来请安,进去好一会儿了。”小太监拿眼瞄了一下紧闭的宫门,机灵地道,“看来娘娘和太后说话说得起劲儿,公公不如到后面背阴处坐着歇歇,小的在这守着,娘娘一出来便去禀报公公。”
他期待地看着陈泉,为自己这见缝插针的聪明沾沾自喜,不料陈泉依旧只是欠了欠身,站在原地不动,“多谢了,不必。”
小太监半晌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脸上的笑顿时勉强了起来,好像挂着的劣质脸谱,“那小的告退了。”他灰溜溜地转开,这才明白为何众人对香彻宫的人褒贬不一,有人说虞昭容手下的宫人谨慎有礼,一点作威作福的架势都没有,也有人抱怨香彻宫的人架子大得很,一点面子都不给。今天他总算明白了,这两种说法原来并不矛盾。
这样炎热的天气,长宁宫里的冰一上午就融化了大半,此刻空气凝指着,十分静谧。太后在榻上睡着了,一人跪在榻边持羽扇轻轻地扇着,正是虞挚。
不知又过了多久,太后才缓缓醒转,这样炎热的天气让她困顿,在宫里坐着便常常想打盹。然而当她看清在榻前伺候的人时,睡意顿时一干二净。
“是你?”她不由坐起身,防备而厌恶地瞪着虞挚。
“臣妾来请安,碰巧太后在休息。”虞挚调整了一下姿势,依旧恭敬地跪在地上,“臣妾见天气炎热,便要了一把羽扇。”
太后斜了她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长宁宫又不缺宫女。”
“臣妾还不如宫女,宫女尚能在太后身边长久服侍,臣妾能做的却太少了。”虞挚垂下眼帘轻声道,这样谄媚的话被她淡淡说出,反倒多了几分诚恳。
太后却丝毫不买账,“虞昭容服侍皇上忙得很,不必兼顾哀家。安请完了,就别在这耽搁了。”
“要说关心皇上,谁也比不上太后娘娘用心良苦。”虞挚踌躇地抬头,咬了咬唇才说道,“其实,臣妾也有一事难决,想求问于太后。”
“虞昭容连皇上的心都收了,还有什么能难倒你?”太后转过身去,已示意宫女送客,“哀家恐怕没有本事帮你。”
“皇上近来被立后之事困扰,已几日没有睡好了。”虞挚抢在宫女走近之前说出,太后的身形果然僵了僵。作为当朝太后,她是唯一能监管劝诫一国之君的人,皇上身体欠安她岂能不问,何况作为一个母亲,她更要关心儿子的起居。
“这倒奇了。”太后不能赶她走了,不过还是没有好气,“皇上的心病难道不是你么?你反来问哀家,怎么,要哀家处置你?”
“太后高抬臣妾了。”虞挚不愠不火,无论太后如何讽刺,她都如一团柔软的棉花,让人无处着力,“臣妾何德何能,怎会觊觎后位。真正令皇上忧愁的是朝凤宫空缺已久,皇后不知何日才愿意回归。”
太后不说话了,她也听说最近朝臣们以宫相为首,劝谏皇上选后,而皇上给出的答复是皇后未废,不能立后。朝中这一切她都了如指掌,所以便是怎么反对虞挚,对于这点还是不得不认同,“皇后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在六宫的位置,是谁也别妄想取代的。”
“太后所言极是,帝后乃少年夫妻,算来已有二十余年,感情深厚。皇后进入潜心阁修行,皇上心里是舍不得的,但碍于面子又不愿低头,以致今日面对朝臣维护皇后,进退两难。”虞挚娓娓道来,谦卑而诚恳。
太后心里顺了些,再看她时目光已没有那么凌厉,“你倒是很守本分,不像某些人,这几日可谓招摇过市,就差自封为后了。”
“臣妾了解皇上皇后之间的误会,却人微言轻,爱莫能助,只能求助太后。”虞挚顺着自己的思绪继续,好像根本没注意太后对莲妃的暗讽,“太后德高望重,如果前去劝说,皇后娘娘一定会听您的话和皇上重归于好,到时皇上也就不必为立后的是愁苦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十分有理,连太后也挑不出毛病,心里不免动了。在她心里,也希望皇后能重回朝凤宫,只有像皇后那样端庄单纯的女人,才不会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
“费这么大的功夫做说客,对你有什么好处?”太后端详着虞挚,目光虽已衰老,却也有着过于常人的事故精明,“莫要告诉哀家你是大公无私为了后宫。”
虞挚缓缓眨了眨眼,这才抬起头迎上太后的目光,她并没有因为这咄咄逼人的一问而慌张,反而淡淡一笑,“在后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臣妾的方式便是为皇上排忧解难。虽然有时要施惠于他人,看去好像做了亏本的生意,但现在臣妾好好地陪伴在皇上身边,说明臣妾还是赚到了。”
一番话说完,太后饶是满腹厌恶,也不由对她翘了翘嘴角,“你倒是个聪明的,怪不得皇上如此着迷。”她心里的结已经被虞挚解开。其实在后宫生活多年,她何尝看不清楚皇后即使回到朝凤宫,也根本威胁不到虞挚此时此刻的地位,反而在皇上心中给她刷一层深明大义的光辉。不过皇后的位子毕竟不是摆设,这份权力怎么也不能落入莲妃或者虞昭容手中。
“择日不如撞日,太后可愿臣妾陪着出去走走,到潜心阁看看皇后?”虞挚适时地问道,模样乖巧。
太后瞥了她一眼,这才傲然抬手,“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