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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一拳

书名:三朝为后 作者:乐乐丫头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傍晚,香彻宫传出阵阵琴声。虞挚长发未拢,盘坐抚琴,皇上坐在案后闭目养神。
    “雁翎侯今天良心发现,跑到泰极殿请罪,说任啸从小就有心口疼的毛病,多方医治都没有好转。那天虞晋打死任啸的事,朕已命刑部复查了。”一曲弹毕,皇上睁开眼说道。
    “真的?!”虞挚睁大了眼睛,做出不敢相信的样子,起身奔到皇上身边,“这么说哥哥有救了?臣妾原就觉得蹊跷,哥哥当时已醉了三天,哪有力气打死人。”
    皇上爱怜地搂过她瘦削下去的肩膀,恨恨地说道,“雁翎侯竟然知而不报,害得朕险些错怪了虞爱卿,委屈了你。”
    虞挚抬起头,颊上挂满了清澈的泪水,好像一朵初经宿雨的芙蓉,“皇上莫这么说,皇上百忙之中还记着臣妾的冤情,臣妾就知足了。”
    皇上嗨了一声,捏了捏她的鼻子,“瞧你如今瘦了几圈,好像被关进刑部的是你。”
    虞挚直起身,端过案上的汤,皱着眉努了努嘴,“皇上也瘦了,快把汤喝了吧。”
    皇上接过汤喝下,如今他对她可谓言听计从。他饮罢揉了揉额头,“朕这几日精神愈发不济了,有时看着奏折都能睡着。”
    “皇上操劳过度,要多休息才是。”虞挚体贴为他捶着腿,“不如先去小睡片刻。”
    “哎不必了。朕还有奏折没有批完。”皇上坐起身,拿过案上的奏折,翻开看了几行,便觉头昏眼花看不清楚,乏力得很。
    虞挚从他手中拿过奏折,故作不悦道,“皇上真是不听话,难道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吗?”
    “可朕在位这么多年,从未拖欠过一天。不行,无论如何都要把奏折批完。”皇上伸手去夺。
    虞挚一闪,皱眉道,“皇上若非要如此,臣妾也不拦着,不过看奏折伤眼睛,臣妾来念给皇上听如何?”
    皇上一听眉头舒展,“如此甚好,朕竟不曾想起你读书识字。”他揽过虞挚让她坐于膝上,笑道,“来吧,朕也做一回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公子哥。”
    一轮明月正好,落在含川宫薄如蝉翼的窗纱之上,映出一个修长的人影。淮意王正在低头写字,桌上已零散地堆了许多纸,行书隶书楷书,颜体宋体瘦金体,每一种在他笔下都形神兼备,如行云流水。
    宫女引着如织走进来,淮意王抬头,眸光一亮,“你来了。”
    如织嘴角翘了翘,仔细地打量他的神色,不放过丝毫变化,“奴婢奉昭容娘娘之命,给明妃娘娘送些沉水香。”
    “多谢虞昭容了,母妃已经歇息,她明天见到定会开心的。”淮意王放下笔,似乎没有兴致再写下去,随意地问道,“今天母妃还说起多日不见虞昭容,她可还好?”
    如织过去看着他写的字,她在他面前向来胆子大些,从未把他当成王爷,“娘娘忙得很,皇上夜夜留在香彻宫,连一日三餐也不离开。”她边说边余光望着淮意王,他倒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听着,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像皇上和昭容那样的神仙眷侣,奴婢倒很是羡慕呢。”她不禁又加了一句。
    “她呢,也很快活么?”淮意王忽然问道。
    “当,当然。”如织结巴了一下,不知是否是被这个问题吓到,总之不知为何,她口里泛起苦涩的滋味,“将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谁不快活。”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如织只觉心中闷闷的乱乱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抬头看淮意王,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他触到她的目光,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勉强笑了笑,“天黑了,你快回去吧,否则又要被人抢了灯笼。”
    如织这才觉得些许暖意,抿嘴报以一笑,“宫中既没有强盗又不缺灯笼,抢我的干嘛?”
    淮意王微微怔了一下,目光定定地在如织面上流连片刻,看得她脸红了起来,喃声问道,“王爷瞧什么?”
    “没什么。”淮意王又提起了笔,醮满墨汁,“去吧。”
    刑部大牢的铁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听上去分外费力。远远地,江潮平站在一辆马车前,夕阳的余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狱卒领着一个人从牢里走出,短短半月,老鼠一样的生活让他步伐虚浮,衣衫破烂,比街头最最困窘的乞丐还要潦倒,傍晚的些许阳光都让他觉得无比刺眼,不禁抬起手遮在额上。
    “每年进到这里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能出去的除了你还真没有别人。”狱卒掏出钥匙打开虞晋手脚的铁链,他看管的是重囚室,关押得都是二品以上的大员及皇亲国戚,像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一进来必是因为犯了不可恕的罪过。狱卒给虞晋撤下了沉重的镣铐,拍拍手半开玩笑道,“走吧,可别再回来了。”
    虞晋目光怔忪,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一步步往外走去。牢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好像合上了一个黑暗的血盆大口。
    他还没有走出几步,便被一行人拦下了。
    “嘿要饭的,爷赏你锭银子!”一锭结实的银子被丢在地上,骨碌碌滚在虞晋脚边,随后几双乌青的厚底锦靴映入他的眼帘。他抬头,眯起双眼看清了来人,来的四位都是京城的官家大少,为首的胖子正是荣国公世子万金城。虞晋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换了个方向便要走开。
    “哎,这叫花子真是不识抬举,我们万兄赏你口饭吃,你怎么如此无礼?”旁边的几个公子哥也围了过来,堵住了虞晋的去路。
    “让开。”虞晋垂着头,乱发下一双眸子闪着寒光,好像陷入网中的困兽。
    这一声低喝却让四人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让开,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叫我们给你让路。这叫花子当自己是定波侯世子虞晋啊?告诉你,这京城只有他能让我们让路,可你是他吗?你是吗?”
    四人肆无忌惮地轮番笑骂着,死死地围住虞晋不让他离开。远远的定波侯府的管家看见了,气得拿起车上的马鞭就要冲上去,步子还没迈出,手臂就被江潮平擎住。他着急地回头,“江大人,你看他们竟敢对世子无礼!”
    江潮平面无表情,任他如何不忿,手下都丝毫不肯放松,口中也只有一句话,“不能去。”
    那边的四少叫嚣得更加厉害了,“臭要饭的,你生个什么气?是老婆被人睡了,还是妹妹被人睡了?哈哈哈哈!”万金城笑得声音最大,捂着肚子笑弯了腰,他还没喘过来气,领子就被一把拎起,两脚离了地。虞晋目露凶光,一声不响地掐着他的脖子,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吱吱作响。
    “有种……你就杀我啊……”万金城被勒得直翻白眼,却依旧笑得讽刺,他若不是胸有成竹,怎么会拿自己的命冒险。
    虞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万金城好几次几乎昏厥,最后终于被扔在地上。路上的行人早就聚了过来,远远地瞧着热闹。万金城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仍死死盯着虞晋,生怕他溜走。他歇够了便鼓起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往路当中一站,“你得罪了我,便只剩一条路可走。”他说着将两腿一叉,指了指胯下,“这便是了。”
    人群中不由发出一阵惊叹,大家纷纷看着这蛮不讲理的胖子,更多的是打量这个高高大大的叫花子,不知他怎么得罪了这位公子,惹麻烦上身。
    管家老远便瞧见了,气得须发皆颤,世子从小傲气凌人,哪受过如此羞辱!如果有刀子,他恨不得一刀捅进万金城的肚子,或者割断被江潮平抓着的这条手臂!
    “江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世子被人欺负你不管,还不许老朽上前拼命吗?!”管家又是叹气又是跺脚,江潮平就是无动于衷。
    “来呀,你不是要回家吗?那就走啊!”万金城几个人大声吆喝着,笑得一身肥肉乱颤,如一头面目狰狞的猪,猥琐至极。虞晋一步步朝他走去,每一步都缓慢而沉重,好像他脚上仍旧套着那副生了锈枷锁。乱发下,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万金城。
    万金城只觉脊背发凉,凉意蔓延到全身,笑容也有些僵硬,那一刻,他开始有点怀疑虞晋会不会过来杀他。毕竟,他曾是鲜衣怒马的定波侯世子,叱咤京城,说一不二。
    下一刻,他就看到虞晋膝头着地,跪了下去。
    万金城使劲眨了眨眼睛,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同来的那三个公子也噤了声,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榨在喉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虞晋膝步当行,一步,两步,每一下都重重地磕在青石上,铿然有声。
    万金城头上渗出汗来,只觉过了一年那么久,虞晋还没有走到他面前,他的腿却有些软了。
    三个公子张大了口,屏住了呼吸,真真切切地看着虞晋弯下身去,爬到万金城的裆下。万金城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只觉裤中一股暖流汩汩而下,他竟失禁了。旁人却不知道他的心理,只见他尿了虞晋一身,顺着他脏乱的头发流到地上,三个公子没想到他敢如此,不由得心服口服地竖起了拇指。万金城却不知为何只感觉口中嚼了黄连,苦到了心肺。
    管家老泪纵横,再也挣扎不得,扶着马车跪倒,砰砰地以头抢地,“侯爷,我对不起你,世子,我对不起你啊……”江潮平放开他,走了上去,每一步都不比虞晋轻松。
    虞晋站起身,背上的衣服已湿了大片,他毫无感觉似的,定定地头也不回往前走去。迎面来的是江潮平,他看得清楚,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踉跄的脚步快了些许。
    走得近了,江潮平还是那样淡漠的神情,只是眸中涌动着不知名的火焰,熊熊而起烧毁一切。
    他出其不意地挥拳相向,结结实实地招呼在虞晋脸上。虞晋一口血喷出,扑倒在几尺开外的青砖路上。
    管家飞奔过去,鞋子都跑掉了,“世子,世子!江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良久,虞晋才有力气转动一下头,他艰难地抬起眼睛,模糊可见江潮平的官靴,和归然不动的青蓝袍摆。
    他继续转头,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眼中的火已经熄灭了,剩下的是无边的沉静,他又恢复成那个冰冷的江御医,并对他伸出手来。
    虞晋头抵在地上无声地笑了,虽然一笑就会牵动他嘴角的伤口,他还是想畅快地笑一笑,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心底无比通明,从未有过的明白。
    他明白江潮平那一拳是为谁而打。
    他明白现在向他伸出手的人,是他唯一的朋友。
    她明白自己以后都不会再有朋友了。
    他明白出了那座牢门,就永远不要再进去。
    他无所顾忌地大笑着,抬起满是伤痕的手握住江潮平的,借力从地上一跃而起。江潮平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生动了些许。两人一个默默微笑,一个仰天大笑,并肩渐行渐远,留下身后满腹狐疑的人们,看着那两道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身影,猜想着刚刚命运究竟在他们眼前上演了怎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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