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赐袍 阅读至0%

第149章 赐袍

书名:三朝为后 作者:乐乐丫头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告退了。”
    沉默中如织站起身,脸上依旧冷冰冰的,略一蹲身算作屈膝。
    “留步。”虞挚见她已转过身,忽然一笑,闻声软语,“就要到珏国当家作主了,以后若是见面,哀家还得求你多关照。”
    如织不由扬起头,嘴里却仍淡淡道,“不敢当。”
    虞挚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少顷,手中银匙放下,铛地一声脆响,“喝杯故乡的茶再上路罢。”
    她的声音平静简单就如阳光下的湖水,不含任何杂质,又闪着粼粼波光让人无法看透。如织心里一沉禁不住回头去看,然而在虞挚那完美无缺的笑容中,看不到丝毫真诚抑或杀机。
    什么都没有,但又好像蕴含无尽深意。
    逼得人情不自禁想要后退。
    如织退后了一步,却撞在什么人身上。猛地回头看见陈泉清俊漠然的面容,眼底一抹永不退去的疲倦,连说话的时候似乎都伴着一声低叹,“小的送你上路。”
    如织只觉一口气扼在嗓子眼,看着渐渐逼近的陈泉东临和他们身后端着托盘的如寄,她正看着自己,眼中毫不掩饰含着惋惜,一闪一闪的是泪光么?
    “不!”如织嘶声呼喊,转身朝虞挚扑了过去,恨不得即刻抓住她问个明白,“你刚说过要放我走的!”
    话音未落双臂便被死死钳住,绝望地回头只看见东临惨白的圆脸。如织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们却挣扎不得,下一刻就被陈泉生生掐住下颌疼得张开了口,如寄端着毒药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东临难过地扭开头去。
    虞挚从头到尾目光低垂,专注地瞧着看一小碗被捣烂如泥的红豆沙,似是在遗憾那面目全非的香甜。一阵绝望却发不出声音的挣扎,牙齿与瓷杯碰撞的细响,继而便没了动静。
    “不……”如织双腿发软滑坐在地上,吞不下的毒药如涎水般从嘴角流了下来,她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终结就此注定。
    马上就可以去珏国了,马上就可以见到淮意王了。一别千山万水,岁月绵长,他至少还记挂着她……多么美好啊,可怎么一触手就碎了呢。
    “你这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我在洛康王面前没有指摘你半个字,你竟一定要我的性命不可!”所有的希望都破碎了,此刻连痛苦都被懊悔淹没:若不是为了去珏国不敢跟虞挚撕破脸,自己早就将她过去做的好事一件一件说给洛康王听了。
    以为这番忍辱负重可以交换自由,她却还是下了毒手!
    “哀家刚才几时妨着你说话了?”虞挚倒是笑了,笑她的指责荒诞无稽,“说到底你还不是为了自己?想逃到珏国对付哀家,你以为哀家是傻子会放你走?”
    一连几句话问得轻巧,却将如织逼得哑口无言,身体终于禁不住颤抖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
    虞挚目光缓缓扫过她的脸,嘴角的笑意挂在那里,但并不妨碍她说出最绝的话,“哀家原来不过念着旧情……”下一刻脸色骤然就变了,抓起桌上的小碗狠狠掷了过去,带着深宫之主喜怒无常的凌厉,“你倒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不成?!”
    搅得稀碎的红豆沙尽数扣在如织脸上,冰冷的黏液顺着两腮流下,便是将死之人也能感到深入骨髓的耻辱,如织却一时发不出声音。她怕了,过去斗天斗地的时候她死也不怕,今天面对这般的虞挚,甚至明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还是怕了。
    原来过去那些败给香彻宫的人,临死前的感觉是如此这般。
    “从当日淮意王蒙面拦截马车的时候,哀家就知道你反了。回宫不过陪你演了一出戏,那是哀家给你的最后机会。”虞挚站起身,走到如织面前五尺处停下,居高临下犹如宣判。
    如织挑起眼皮看她,嘴角的豆沙流进口中,是苦的,苦得她想要大笑,“谁要你的机会!我就是反了,就是要你们的命!淮意王不是看上你了么?不是不要我么?好啊,我就让他去救你,我就要看你们死在一处去做一对鬼鸳鸯。”
    她喘了口气,脸色因为激动兴奋而变得潮红,丝毫不顾腹中渐渐涌上的疼痛。她要说,死也要把一切说出来,让虞挚颤栗后悔!
    “你在白露庵过得自在,皇上却把我当成你的替身!凭什么他们都为了你糟践我!我说服皇上接你回来,我知道你那时候脸上在笑心里在滴血!我就是要看你生不如死的样子哈哈哈!”
    啪地一声脆响,笑声被打断了,如织偏过头去嘴角涌出血来。乌黑色的,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
    如寄右手颤抖着,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才意识喉咙哽着,泪水滚落濡湿了脸颊。那一巴掌毫无意识,现在手心生疼,连着心也疼。
    虞挚垂眸看着如织,目光透过她被血染得胶着的乱发,仿佛能将她脸上的狰狞与狼狈看得一清二楚,“你啊……”叹息一声,没有讽刺也没有惋惜,没有任何感情,“要恨就恨,偏偏还想着去珏国,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错就错在太贪心,也太高看自己了。”
    她言语和缓,面对匍匐在脚下、即将死去的人,丝毫没有当权者的得意。连如织都恍惚觉得,好像她站着与自己跪着没什么不同。
    “我贪心?当初我誓死维护你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如织抬手一指如寄,森然质问,“她背叛了你,等到皇后失势才像个落水狗似的回来,你却让她做一宫主管!这公平吗?我愤怒也是因为贪心作祟吗?”
    环顾四周,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他们也曾在一起亲如家人,可如今虞挚说要她的命,他们就二话不说落毒。
    “凭什么这么对我!”内心最深处的委屈翻涌而出,纵然想要装作强悍凌厉,泪水也忍不住溢出,“就因为我是出身卑微的宫女吗?可你又是什么?郡主?还不是随时供皇上玩弄的下贱女人,时至今日人尽可夫,能比我高贵到哪去……”
    一口血涌了出来,让她再也说不出话。虞挚就站在那里,甚至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她便已然奄奄一息了。东临等人在旁听她指着太后的鼻子怒骂,脸色不由转为青白。
    虞挚却并未动容,手指捋了捋袖上的花边,“哀家至少没有像条狗一样,傻到给太皇太后那种人卖命。哀家也没做过白眼狼,为达目的不惜出卖身边的人。”她眼角瞥着如织,声音不大却冷到了极致,“江潮平待你如何,颂月那丫头待你如何,让你对他们下毒手?”
    如织被问得定在那里,垂着头一言不发,乌血一滴滴掉落,浸染了衣裙。
    “不错,不错。”她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响声,竟是哑然笑了出来,“我要害江潮平,我杀了颂月,杀人岂能不偿命。”
    她爬起来端正地跪好,一个头叩下,“奴婢罪该万死。”
    虞挚眼帘一落,迈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红萼等人忙悄然跟上,生怕她有什么不妥。
    原本安静的屋内越发死寂了,如一潭宿命之水蒸发着死亡的气息。如织直直挺起身,目光涣散什么也看不见了,犹自冲着虞挚刚刚站立的方向一笑,“奴婢在黄泉路上,等着太后。”
    已不再会有回应。
    闭上眼,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耳边忽然响起低低的声音,“朝凤宫的巫蛊是我埋下的,我从来没有背叛太后。”是如寄,她还没走,还有一件放不下的心事,“那时不能说,没想到却害了你。如今告诉你,不知还有没有用……”
    最后,连如寄也走了。
    如织再没有力气,静静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蜷缩起来。瘦弱肩头微微的颤抖愈演愈烈,最终在指缝间泄露了一声压抑的哭泣。
    窗外阳光明朗,春意盎然,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有生命悄然萎靡终结。
    如织悄然无声地死了,在偌大的后宫中就像石沉大海,没人会去关注一个粗使宫婢的命运。倒是洛康王听说了,看到虞挚难过的样子不由安慰了几句,晚上也极尽温柔。春夜温暖又微凉,虞挚撑身伏在他胸口,被子滑落腰间也不觉冷,青丝如水般铺排开来,在白皙的背脊上蔓延着遮住了春色。
    “皇上被关了一天,尽快放出来吧。”洛康王将她的头发一圈圈挽在腕上,也一点点滑过她美好的身形。
    虞挚却不领情,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关着。不管教怎么行?以后岂不闹翻天去。”
    洛康王怔了怔,继而无奈失笑,“你可真够狠的。”他抬手将挽好的青丝褪到枕上,虞挚背上失了遮盖觉得凉,赧然又往他身上贴了贴。
    抬头时却对上他明亮的眸子,若有所思,“若是我们的孩子,又会如何。”他并非问她,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好像真的看到那么一天,他们为人父母有了骨血的牵连。
    过去以为那么理所当然的事,如今却成了天方夜谭。
    “你不是有世子。”虞挚沉下脸色从他身上起来,扯过被子转向里躺着。
    “挚儿……”身后随即便跟过他温暖的怀抱,生怕一下抓不住她便离去了似的。
    “你这样夜不归宿,王妃不问么?”虞挚背靠着他,闷声开了口。
    洛康王沉默了,明楚皙不问,这才是问题所在。他看得出明楚皙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怎能再告诉虞挚让她担心。
    “还是已经知道了。”虞挚却直接一语道破。
    “你怎么知道……”脱口而出的时候,洛康王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半起身越过虞挚的肩头去瞧她,幽暗烛光下她闭着眼,侧脸陶瓷般细腻白滑,一动不动地又仿佛真是桌上摆的瓷人。
    “我们的罪孽,莫要牵连孩子。”她静静地说了句,再无其他。
    洛康王刚要抚她脸颊的手不由一顿,心下凛然。佑荪那孩子向来不声不响地乖巧,晏儿一个四岁的孩子又刚入京,两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竟闹到和皇上被软禁的地步。
    手指曲起,退后拍了拍她的肩头,“我会留心。”说罢仰面躺在她身后,看着层层叠叠的幔帐没有睡意。他一向以善意度人,加之王妃出身名门,这些年他自是敬重,没想到她也会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
    第二天下了朝,虞挚便给淮意王写信说如织的事情,扶额寻思良久才着笔,写完递给叡谨,“你派个人送去。”一国之主讨女人这样的私事,自然是不能让使者往来沟通的。
    叡谨小心地把信收好,动作缓慢却绝不是因为手中的信金贵,而是有所迟疑,“其实,在珏国和五皇兄一起喝酒的时候,他还问起母后过得好不好。”
    “哦。”虞挚搁笔的手顿了顿,继而把笔挂在架上,没甚在意,“那你回答什么?”
    叡谨想了想,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儿臣当时喝多了,说什么倒真不记得。”
    虞挚也笑了,“淮意王竟什么都教你。”叡谨才十四,两人喝个什么酒。
    叡谨开口正要说话,红萼进来禀报说虞将军来了。叡谨干笑了两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还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真没说什么吧……”
    春日寂寥,外面鸟儿鸣啾婉转,草丛里蛐蛐细声叫着,一听个头就不大。晃儿趴在永安宫的窗户下,欠开一条缝往外看着,眼前一片大好时光,身后是冗长无聊的经史子集。被软禁就够心烦的了,哪有情绪看那些劳什子。
    老远地,看见虞晋从宫前空旷的广场上走过,身后跟着太监,想必是去母后那里。
    晃儿蹭地从窗前的椅子上跳下来,吓得负责看管他的孙淮忙不迭地跑过来,“皇上啊,可小心着点啊!”
    “朕要出去。”晃儿拍了拍手,转身就往外走。
    “使不得,太后有旨……”
    “朕想通了,这就去给母后赔罪。”晃儿说着横了他一眼,“怎么,想耽误朕和母后重归于好,还是想多关朕几天?”
    “小的不敢,小的这就开门。”孙淮眼泪都快下来了,皇上终于肯服软了,他也不必跟着憋在宫里再受活罪。忙不迭地上前把永安宫门打开,“小的随皇上去。”
    晃儿背着小手大摇大摆地迈过门槛,“有点冷,去把朕的斗篷拿来。”
    孙淮高兴得昏了头,屁颠屁颠去拿衣服,刚一转身背后就传来关门落锁的声音,“皇上!”这几天皇上被软禁,为防止他逃出来,内侍省特意在永安宫外加了一道闩,没人看着他的时候从外面就能关住。
    “朕去找舅舅,一准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晃儿一想起虞晋统领兵马、南征北战的威武,立刻踌躇满志,兴冲冲地往香彻宫迎他去了。
    自幼在宫中长大,后宫对晃儿来说就是个用来淘气的后院,没少玩过捉迷藏掏鸟蛋的把戏,一路上躲过几个来往的宫人轻而易举,直到香彻宫都没人发现。
    他自然知道不能从前门进,可在后门蹲守肯定等不到舅舅,索性从外面爬树进去绕到前门,准备虞晋一出来就上演一场拦路鸣冤、声泪俱下的戏码。舅舅最疼他,比对自家的孩子都疼,向来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舅舅要是能答应为他报仇,母后还有什么理由拦着呢。
    在半空中攀上宫内的大树,三下两下顺着树干滑下。不成功便成仁。
    “这次管教完了,哀家打算让皇上接手政务,从批奏折开始。”屋里传出虞挚的声音。晃儿一听头都大了,天天上朝听那帮大臣喋喋不休地议论就够烦了,又要批奏折?还不是母后说一句自己写一句,有什么好玩的?
    “到时臣定会率朝臣全力支持。”虞晋的声音已压低了,但还是中气十足,“只是洛康王那里还要太后周旋。”
    他说着似是笑了笑,“他留宿宫中的事似被王妃知道了,太后小心。”
    “早晚都会知道。”虞挚并不在意,转过身去背对着虞晋。她不愿看见他这副样子,即使是在笑。
    晃儿蹲在墙角,脸色都白了。
    他四顾周围,忽然害怕有人走过来发现自己,心底熊熊燃烧的怒火更旺了,却让他浑身冰凉,逃也似的就往后院的大树下跑。不管不顾地往上爬,袍子破了,手也划破了,血抹在树皮上也不觉得疼。他像一只被追捕的小猴子,吓得连树都不会爬了。
    好不容易跳了出去,也不理会满身的尘土,拔腿就没命地往永安宫跑。他没来过,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懂!
    母后,你还是我的母后么?为什么要如此……
    孙淮正在永安宫里急得直跳脚,门砰地被撞开了。只见皇上失魂落魄地闯了进来,两眼发直就往里走,对他的焦急询问充耳不闻,面朝下咣地一声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孙淮暗叫一声坏了,十万火急奔出去喊太医。
    皇上被软禁一天之后,突然病了。
    后宫乱作一团。
    夜深了,虞挚坐在永安宫里,伸手探了探晃儿的额头。不知摸了多少次,还是那么滚烫。她的眉头皱得更深,白天的疲倦积攒到这个时候,两眼沉重而干涩,闭上了又没有一点睡意。唯有靠在床头看着儿子,坐在那耗着。
    太医已退了出去,服侍的人进进出出,没一个敢大声吭气。
    “不!母后!”晃儿昏睡中抽搐了一下,大喊一声惊醒,睁眼努力分辨着身边模糊的人影,“母后……”
    “你怎样了?啊?”虞挚探身过去握住他的手,一着急什么仪态都忘了,恨不得将孩子抱在怀里永远不松开,把牛鬼蛇神统统挡在外头。
    晃儿看清了她的脸,猛然一缩手,被烫了一般躲开了,“你走开!”翻身背对她“忽”地将被子蒙在头上。
    “这次是母后罚得重了。”虞挚凑过去,柔声抚着被下小小的一团,仿佛整个世界就在这里,心里难过又疼惜,“等晃儿病好了去长公主府上玩,好不好。”
    “不去!”晃儿被她拉得急了,在被子里没头没脑地蹬踹起来。
    虞挚怎么说都没用,拗不过他,又怕自己再待下去他被捂坏了,“好,哀家走了。”
    起身走到外面,身后跟着孙淮,纵使不用回头,他那体如筛糠的声音也足够虞挚听见,“怎么了?”
    一句话,就是压垮孙淮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扑通跪倒颤声求饶,“小的该死,今儿皇上跑出去了……”
    虞挚定定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耳中充斥着他声泪俱下的絮语,却逐渐混杂成一片,在脑海中轰地炸开,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扶住如寄冰凉的手,僵然转身往香彻宫走,“对哀家说的话,不要告诉皇上。”
    残月如钩,一夜无眠。
    第二天没有早朝,在家养病的何佑荪听说皇上病了,非要进宫来看,闹了一番搞得全府鸡飞狗跳。长公主把这个儿子当心尖来疼,说星星不敢给月亮,让人护送世子入宫。
    何佑荪是真的病了,一顶竹辇抬到内宫门口,被太监架进来的。陪了皇上一上午才走,出去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孙淮来香彻宫禀报,皇上开始喝药了。
    虞挚隔着一层珠帘听着,不动声色擦干眼泪,声音恢复一如既往的威严,“带哀家去看看。”
    果然,太医院煎的药晃儿都喝了,此刻穿得整整齐齐,正坐在龙案前看书。宽大的檀木桌子边上一个小小的人,平常活泼得像小猴子一样,如今正逐字逐字地读战国策。
    一张小脸苍白,刚吃完药发了汗,额头上一层亮晶晶的。闻声抬起头,“母后。”
    虞挚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双手交握在袖中绞得骨节生疼,望着晃儿那双清澈得连强颜欢笑都掩饰不住的眼睛,她竟无法正视他。
    杀了那么多人,刀山火海这么多年,将宫廷天下置于鼓掌,她此刻却不能正视自己的儿子。
    “觉得好些了?”表面上强作镇定,嘴角挑了挑,自然而然地伸手去试探他的额头。伸到半空时忽然想起昨晚他的躲避厌恶,心里如被一把钝刀子穿过,手也生生停在那里。
    “好了。”晃儿小手抓着她的手往脑门上一贴,在她冰凉的手心蹭了满满的汗,“儿臣觉得很有精神,正在看书呢,有不懂的地方还要去请教太傅呢。”
    如寄站在一旁,看着皇上前所未有的乖顺样子,不由得欣慰地松了口气,看向虞挚,却被她失去血色的脸吓了一跳。
    虞挚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儿子,又转而望了望龙案上厚重的战国策,目光竟变得有些呆滞,连平静地开口说话都艰难无比,“皇上还病着,别看书了。”
    “儿臣喜欢看。”晃儿低下头,小手按在书上并不打算离开。
    “我叫你不要看了!”虞挚蓦地抬高了声音,不知哪烧起的无名之火,扑过去扫开晃儿的手便去夺书。三下两下撕得雪片纷飞,说话也带了气喘,“有什么可看的?谁让你做皇上?不做了,这皇上不做了!”
    她一夜没睡两眼通红,手下带了一股杀人的狠劲,抓过书“刷”地扯开,两半捏在拼力撕扯,好像发疯的母狼在冲撞无形的囚笼。如寄吓得过去抱住她半边身子,晃儿摇摇晃晃站起来抢书,却被她一把推开。
    “皇上!”如寄叫了一声,“太后你怎么了,那是皇上啊!”
    虞挚蓦地停住了,手中凌乱的书页“啪”地跌落,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晃儿。晃儿看了她一眼,爬起身去捡起还剩半截的书,平时撒娇惯了此刻却一滴泪都没掉,抱着书跪在地上,“母后莫生气了,儿臣一定努力做好皇上,母后就给儿臣一个机会吧。”
    虞挚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刚抱紧了他,眼泪便涌了出来。为什么!上天要给他们如此折磨,让晃儿小小年纪就承受这么多痛苦!她恨,恨周围的人虎狼之心不死,恨洛康王自私自利的柔情,恨身后的整个虞氏,让她人不人鬼不鬼走到今天。
    可更恨她自己,更恨远在瀚州的那个杀不死的人!
    痛苦在胸口翻涌,怨恨让血液冰凉,她唯有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一刻也不愿放手。
    对不起。她动了动唇,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晃儿不想说,她便永远装作不知道。
    温柔之乡里莺声燕语,灯红酒绿。
    美娇娘们轻罗小扇掩口轻笑,纷纷凑近椅上闭目假寐的俊美男人,细细描摹那如斧削刀斫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泛着迷人光泽的薄唇……长长的睫毛倏忽一颤,众人惊呼一声散开,衣袂摆动如彩蝶翩飞。
    “王爷真是坏呢!”有人斟了满满一杯美酒,递到瀚景王唇边媚眼如丝,待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直视,羞得转过头去。
    瀚景王放声大笑,张口叼住翡翠杯,头微微仰起,甘香流入口中。
    他躺在藤椅上,衣襟大开露出精壮的胸膛,腰间一条玄色丝绦束着结实的肌肉,锦缎的裤子裹着两条长腿惬意地搭在桌上,两臂一舒枕在脑后,说不出的倜傥风流。咕咚一声将酒咽下,喉结滚动,连身边的烟花女子也看得眼直了。
    “太后懿旨到!”外面响起严肃的通传声,与屋内的香艳格格不入。
    青楼女子一听慌了神,太后懿旨?传到窑子里来了?手忙脚乱不知作何接待,有人想起戏文里的说法,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草民接旨。”
    一屋子温香软玉纷纷跪下,连声娇呼接旨。
    混乱中瀚景王犹自在椅上躺着,拿起一颗葡萄丢入口中,目光瞥过跪了一地的人,嘴角悠悠挑起,“还想玩什么?本王奉陪到底。”
    女子们偷眼瞅着他吃吃笑着,这么没规矩的王爷,真是天下少有。
    “太后懿旨,瀚景王?”太监走了进来,从京城快马赶到,还满身风尘。
    瀚景王这才挑起眼帘,慵懒地从椅上站起,轻巧跪在地上,“臣接旨。”
    外面的亲信侍卫也纷纷在门口跪下,人人脸上都是愁眉不展。自打王爷被放回封地,宫里这样的旨意便没断过,无非是一些教训的话,责骂王爷不务正业丢大铭皇室的脸,身为男人窝在龌龊的地方犬彘不如……总之极尽羞辱之能事,听得侍卫都为王爷感到脸红。
    王爷却每每都泰然自若,从头到尾含笑听完。
    宫里的太监将旨意一字不落地口述完毕,跪了一地的姑娘们脸上也尴尬起来。原来金枝玉叶的王爷也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还是头一遭听见。
    “王爷,这件衣袍是太后赐给你的。”太监一摆手,早有人端了托盘上来。
    女子们不料太后骂完了还有赏赐,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偷眼去瞧,一看却不禁花容失色。
    那分明是一件女人的外袍,粉红艳丽,上面绣着鸳鸯牡丹。一瞬间,满室的嬉笑瞬间僵化,鸦雀无声。
    侍卫们拳头攥得格格作响,恨不得扑上去将那袍子撕个粉碎。然而转头望向王爷,他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
    眉峰一挑,站起身来,两步走到托盘前,犹带着醉后的醺然。星目微眯,抿指抚过做工精致的衣袍,笑容无棱而漂亮。
    “王爷!”侍卫长忍不住喊出了声,是可忍孰不可忍,奇耻大辱岂能屈就!
    瀚景王却手指一勾,绸缎如流水般从托盘中滑出,在空中展成一片刺目的粉红,翩翩飘落被他旋身一扯便披在身上。长袖一挽,柔情万种的粉红贴着麦色的胸膛,极端的不伦不类。然而回首睥睨间眼角眉梢那一抹凌然风华,又让人恍觉这身衣袍被他穿出了说不出的滋味。
    望之已忘言。
    “回去替本王多谢太后。”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眼前那抹粉红已大摇大摆飘然而去了,身后留下未尽的笑意,“告诉她正合身。”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