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断发 阅读至0%

第41章 断发

书名:三朝为后 作者:乐乐丫头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五更时分,天边还是青朦朦的,整个世界混沌初开,让人忘却今夕何夕。永安宫内的灯光跃然一闪,照亮了室内。付如海已经带着宫人进来,列立服侍皇上起身。
    幔帐一掀,皇上坐起身来,脸上挂着难掩的倦色,曾经的英气早已跟着年岁远去,坚毅的轮廓也变得松弛。日日早起实在是个负累,他越来越没有精神赶着夜色去上朝了。
    虞挚端着银炉款款走来,里面的醒神香燃得正旺,“臣妾伺候皇上更衣。”
    皇上闻言不由抬头,她正浅笑着望着他,挡住了原本就黯淡的烛光。他不由道,“朕以为你回去了。”
    “臣妾怕他们服侍不好,回宫更了衣又折返回来。”虞挚将手中的香炉递给旁的宫女,蹲身为皇上穿鞋。
    皇上眯起眼,这才看清她身上已不是昨晚的衣裙,一张素脸尚未施妆,不由笑道,“就你在意朕,是怕朕穿错了龙袍么。”
    “皇上取笑,臣妾以后不来了。”虞挚起身嗔道,边说着边有条不紊地接过宫人递过的东西,服侍皇上洗漱。
    “今日下了朝,朕打算就让皇后回朝凤宫。”皇上闭着眼任她擦干脸上的水,似是随意地说道。
    虞挚神色依旧,直到放下手巾接过龙袍,才柔声说道:“皇后这几日受委屈了,皇上还是亲自去潜心阁接她回来吧。”
    皇上不由一怔,微微打量虞挚,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挚儿这么说,真是让朕惊奇。”
    虞挚抿嘴一笑,“皇后是六宫之主,若就悄无声息地回宫,面子上难免过不去,如何服众呢?皇上若能亲自去,也免得皇后日后为难。”
    “没想到你能如此为她着想,实为宽厚大度。”皇上转过身去,任虞挚为他系上玉带,“短短两天,你变了很多啊。”
    虞挚眸子微微一抬,只看到他高大的背影,不知他的表情。但她知道,在这个时候皇上绝不是随口一说,是自己刚刚表现得太过殷勤,让他起了疑,怀疑到洛康王在整件事中的作用。
    “其实这一番臣妾也有不是,让皇上烦心了。如今臣妾不敢说心里没有任何芥蒂,但是六宫和睦才能为皇上分忧,臣妾有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转过身,正好看见了虞挚清澈的双眸,睫毛微微颤抖着,如落在晨露上的蝴蝶,压抑着涌上的泪水。
    “难得你会为朕着想,朕心甚慰。”皇上将她揽入怀中,纵有明黄龙袍加身,神色依然柔和。
    “臣妾有个不情之请,想同皇上一起去接皇后,到时臣妾愿赔礼道歉,和皇后娘娘化干戈为玉帛。”虞挚喃喃地恳求道,声音里有些哽咽。
    皇上呼吸一滞,继而将她拥得更紧,帝王的脸上露出罕有的恋恋不舍,好像抱着举世难寻的珍宝,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长叹一声,“也好,你在此等朕下朝。”
    晨光轮转,钟鼓声响过几遍,泰极殿的大门一开,群臣们持笏褰衣走出,议论纷纷,“洛康王不吃不喝跪了两天两夜,若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这后宫的事都是家务事,况且皇上又尚未说要处置皇后,根本没有臣子说话的份。”
    这时一个大臣从后面走过,众人的声音不由小了下去,待看清了是谁,大家又不约而同围上前,“宫相,你看我们要不要去泰极殿请旨,帮帮洛康王。”
    “我看不用。”宫相一捋胡须,略微摆了摆手。他已年过半百,又身居丞相高位,但对同僚十分客气,没有丝毫架子。
    “那宫相觉得我们该怎么办?”众人都想帮洛康王,有的敬佩洛康王为人,有的是想借机会对未来东宫大献殷勤。
    “皇上的家事,我们就不要多虑了。”宫相宽和地笑了笑,一点也不着急,对左右的人点头道别,独自一个往宫门方向远去了。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语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听说相府千金已到了入宫年纪,宫相难道是怕……”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但大家面面相觑,都明白了余下的意思,若宫相此刻力保皇后,难免得罪风头正劲的虞昭容,宫小姐以后入宫恐怕没好日子过了。
    “宫相怎么不借机会……”有人瞪了瞪眼,做了一个杀的手势,“那岂不是更好?”谁都知道,有虞昭容在,新入宫的秀女很难得宠。大家满腹疑虑,又不敢妄动,踟蹰了片刻最终还是散了各自回府。
    皇上到潜心阁的时候,所有的宫人都大吃了一惊,不知皇上此番来是凶是吉。待看到皇上身边的虞昭容,众人面色都不免阴郁下去,为皇后担忧。付如海挂着拂尘,上前开门往里一望,“皇后娘娘,皇上驾到。”
    里面没有应声,皇上也不介意,迈步走了进去。日上三竿,潜心阁里一片幽暗,阳光穿不透紧闭的门窗,被挡在外面。皇上皱了皱眉,不见人出来,“皇后?”
    虞挚默然跟在皇上后面,转头望向佛堂里间。果然,皇后就在那里闭目跪在,对皇上的声音充耳不闻,动也不动。
    “皇后。”皇上的声音沉了下去,有些被怠慢的不悦,“怎么不接驾。”
    皇后眼帘慢慢抬起,依旧是对着佛像,平静无澜,“方外之人,不敢让皇上亲自前来,不敢当皇后二字。”
    “没头没尾的这是什么话,还在和朕赌气不成。”皇上无奈地压着不悦,毕竟是结发夫妻,不忍苛责。
    皇后身体微微一僵,这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声音,勾起寸寸过往,让她几乎支持不住。她微微转头,脸上就要露出难抑的激动,他还是在乎她的,纵为帝王,他待她还是不同的。然而下一刻,她的目光便被皇上身边的虞挚牢牢攫住,骤然变得哀如死灰。
    “你也来了。”皇后嘴角讽刺地挑起,目光在皇上和虞挚之间掠过,陌生得带着寒凉。
    “臣妾特来给皇后娘娘请罪。”虞挚立在那里,屈膝跪倒在地,低头轻声说道,“皇上为了皇后寝食难安,请娘娘看在皇上的份上,宽恕臣妾的过错,回宫去吧。”
    皇后冷眼看着她,脸色只有刹那震动,继而便冰封了一半,再无表情。她转而朝皇上跪倒,“皇上,臣妾执掌宫中,身心俱惫,如今想潜心修行,抛却杂念妄想以渡今生,望皇上恩准。”
    “你,你这是何意?”皇上万没想到皇后会说这么一句,顿时惊愕不解,瞪着她不知从何说起。虞挚跪着抬起头来,在皇上的慌乱中,望着皇后稳稳一笑,一语不发。
    皇后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她依旧端庄地淡淡地垂首,“臣妾想要出家修行,望皇……”
    “胡闹!”皇上气得一跺脚,不待她说完便大喝了一声,他手指着皇后,“你要闹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此番朕既往不咎,虞昭容亲来接你,你反倒不领情?堂堂皇后,朕没想到你竟如此小肚鸡肠。”
    “臣妾就是小肚鸡肠。”皇后望着皇上,目光中盈动着不知名的激越,虞挚目光掠过,她若有所感,苦笑了出来,“臣妾就是容不下别人,争风吃醋,实在愧怍皇后,请皇上废黜了臣妾吧。”
    “你……”皇上恨得咬牙切齿,他从未想过把事情上升到废后的程度,这是举国震动的大事,叫他如何对群臣交代,如何稳定朝局。
    皇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此刻的烦乱不是为她,而是为了皇后,若有人能名正言顺填补后位,他才不会在乎她何去何从。她凄然一笑,笑得嘶哑而悲辛,笑得皇上怒火中烧,她却视而不见,一把从袖中拿出早已备好的剪子,扯过头发就剪了下去。
    “娘娘!”侍奉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惊呼着扑过去抱腰抓手,把剪子夺了下来。虞挚也跪起身注视着,脸上适时露出焦急的神色,皇后越过众人的纷乱看到她,冷冷地一笑,抬眼对呆立的皇上道:“臣妾心意已决,皇上还是放弃吧。”
    皇上这次才真的信了,却陷入更深的疑虑、不解、悲伤,甚至夹杂着被背叛的愤怒。他知道事态严重无可挽回,心中被某种旷远的凄凉占据,皱起了眉头,“你一个人好好想想。”还未说完,脚下已转向门口,拂袖匆匆出去,多一刻都不愿停留。
    虞挚跟着起身,淡淡地瞥了一眼皇后,不动声色款步走出。皇后看着地上的断发,浑身的力气骤然散尽,瘫坐在地,语气中没有了咄咄逼人的激动,轻声对宫人道,“全都出去。”
    皇上的脚步极快,好像根本忘记了身后的虞挚,眨眼便走出很远。虞挚抿唇跟着,大病未愈,额上渗出汗来,眼前的日光一阵阵发白,模糊了前路,让她浑然忘记了自己要走向何方。此际全身轻飘飘的,好像丢掉了最重的某种负累,又好像失去了最重的某个部分……
    这份迷惑形成挥之不去的压抑,她还来不及呼喊,便已轰然倒地。
    秋末时节,凄风苦雨淅沥不止,香彻宫里虞挚发起了高烧。几天之中她时而清醒,但更长的时候在昏睡,红萼和如织寸步不离地伺候,皇上也来过几次。
    “江大人,今日娘娘怎样?”朦胧中,传来如织压低的询问声。
    “并无大碍。”江潮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宁静,让外面萧瑟的秋风也变得温和起来。
    “娘娘如此嗜睡,也没有事?”
    “想醒时自然就醒了。”江潮平顿了顿,对虞挚的病情似乎并不在意,“宫里炭火过旺,大可不必如此。”
    “是。”如织应了,送他出去,脚步声渐远。
    虞挚慢慢睁开眼,望着幔帐上繁复的花纹。三天了,她该醒醒了。
    后宫风云骤变,是谁都未曾料到的,皇后出家的态度坚决,让众妃吃惊,让皇上为难。太后前去相劝,闭门说了一席话,却没有丝毫作用,出来的时候面色十分难看,几欲落泪。洛康王更是被拒之门外,连母后的面都没有见到。皇后心如死灰,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了。
    皇上只好让皇后在潜心阁暂住,对外称皇后患病,需要安心静养。一时宫里人人观望,只等着那一纸废后的诏书。
    立冬之时,宫中有观戏的旧例,往年都是在太后的长宁宫,今年也不例外。好久没有合宫欢聚了,大家都蠢蠢欲动,提早准备了,顺便观望皇上的心意。
    下午的天气有些阴郁,云中饱含了雨雪,乌沉沉的凝滞着。红萼在前开路,如织扶着虞挚往长宁宫去。外面并不是很冷,但虞挚还是披着狐裘斗篷,抱着手炉,苍白的脸上因为行路而泛起潮红。
    就在如织想开口说停下歇歇时,前面转弯处一个人影慢慢走出,当中停在路上。平地长风席卷,纷飞了他的紫袍云纹,四幕霜寒。
    “王……”如织不由就要屈膝行礼。
    “都下去。”虞挚打断她,低声而飞快。
    如织咬了咬唇,与红萼匆匆行了一礼,两人带着侍从远远退下。虞挚余光中看她们走得远了,嘴角才无意地一挑,目光定格在那张沉郁憔悴的脸上,“王爷是来找本宫算账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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