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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阴雨

书名:三朝为后 作者:乐乐丫头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承祐十七年。
    史书上有记载,这一年的夏天,雨非常大,是为不祥之兆。
    如今这一场连绵不断的雨,已经持续五天五夜了。
    仿佛天破了一个窟窿,又好似江河湖海全部倒挂,无边无尽地浇洗着尘世。京城的街道上,也难得地积起了一层水,四周州县的灾涝可想而知。
    安静的皇宫里唯闻雨声,地面被冲刷得如明镜一般,映出一行人影。
    静妃从九曲长廊中款步走来,廊檐虽然宽敞,仍有风吹雨入内,沾湿了她的斗篷。她却并不在意,后宫中若能一直平静如此,区区几滴雨水,任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皇上自四年前重病以来,渐渐醉心于炼丹修道之术,整日闭门苦修。后宫之中谁都不如栗月临谙晓他的心意,时不时进介些稀罕的古方,皇上去年已将她从宝林升为充媛。
    皇上已鲜少踏足后宫,这些年宫中的风浪,自然少了许多。
    “娘娘瞧,那不是十二皇子么。”身后的关复出言提醒。静妃转头一看,果见朦胧不清的雨中,宫人们簇着两个身量未足的孩子往这边而来。
    左边的正是晃儿,一身暖和的藏青小袄,手从紧裹的披风中伸出来,扶着头上要被吹飞的帽子。走在他身边撑伞的是佑荪,矜华长公主的嫡长子。
    当初十二皇子入学选伴读时,静妃和虞挚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既要是与虞氏相好的世家子弟,又要聪明上进,识礼有度。挑来捡去,虞挚想起了佑荪。这孩子是皇亲子弟中天资最好的,大晃儿五岁不要紧,虞挚专门安排师父教他四书五经,只要陪着晃儿一起在太学读书便可。
    “可不是他们两个。”静妃暗暗道,只见佑荪那把伞几乎都斜到晃儿那头,他自己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一边肩膀都湿了。
    “快快到这来。”静妃招呼着两个孩子,晃儿一见她就拔腿跑了过来,“拜见静妃娘娘。”
    静妃拿出手帕为他擦去脸上的雨水,“怎么不坐轿?大雨天也不怕着凉。”
    “今儿中午被逼着喝了一碗参汤,我正热着呢,见着雨高兴都来不及。”晃儿抱怨了一句,随即又想起什么,涎着脸恳求静妃,“娘娘可千万莫告诉母后啊。”
    静妃拿他没办法。这孩子先天体弱所以一直进补,没见体格怎么强壮,倒是补多了心眼,小小年纪就七窍玲珑。
    “你倒是无所谓,佑荪就不冷么。”她故意沉了沉脸,然而也知道晃儿早摸透了她的性子,从来不会怕她。
    “该打该打。”晃儿迭声转身,拉起佑荪的手焐在怀里,稚声稚气地问,“冻着了吧。”
    “臣不冷。”佑荪嘴唇都有些紫了,依旧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你们回去给世子换身衣裳,煨碗姜汤。”静妃吩咐伺候十二皇子的宫人。佑荪身份虽不及晃儿,但毕竟是长公主的心头肉,从小体弱多病比晃儿有过之无不及,要是感染风寒就坏了。
    “那我告退了。”晃儿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行了个礼,匆匆拉着佑荪回宫,生怕迟一步他就冻晕在外面。
    静妃看着他俩的背影,含笑摇了摇头,当初将他接到这世上的时候,何曾想到这孩子有一天会如此精怪,生机勃勃。
    绕过长廊,走入香彻宫中。晃儿和佑荪的身影早已经不见,静妃摆了摆手,关复上前通禀,一会儿陈泉便迎了出来,“娘娘来了,皇后一早就等您。”他撑着伞行了个礼,“九皇子今日过来议事了。”
    “哦。”静妃点点头,转而看了看他,“这阴雨天,怎么让你当值。”
    陈泉因为如美人的案子在内侍省伤筋动骨,双腿难免不落下病根。一个宫人能得静妃关心一句,是天大的荣耀。陈泉只是低下头,平平淡淡地答道,“这样的天气,如寄比小的还难受,皇后身边要有人服侍,小的便在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静妃听了,心里不是滋味,默然无语。香彻宫在短短几年中便笑傲六宫,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如今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而虞挚再也信不过新人,只留几个心腹在身边。
    陈泉悄然走在前面,推开门请静妃进去。一阵淡淡的清香飘出,伴着微微凉意。高大的宫殿虽能遮风挡雨,可一连五天不见日头,还是有些阴冷。
    “……道路桥梁都冲垮了,吩咐工部加派人手去修,也不需皇上拟旨了,你直接走一趟罢。”虞挚坐在桌案前,合上一份奏折。
    皇上三天两头闭关,没有心思过问政事,起初还由虞挚协理,后来他愈发头昏眼花力不从心,干脆将日常奏折交她处理,他每日只需看一眼,签发了省事。
    “对了,朝凤宫的修葺也暂且停了吧。”虞挚眼也未抬,又加了一句。四年前乌嬷嬷的地道塌陷,皇宫里的建筑都受到损伤,朝凤宫毁坏得最为严重,她封后之后迟迟不能入主中宫,只因修葺工程到现在都没有结束。
    叡谨正拿着一件外袍为她披上,听到这话不由反对起来,“工部又不缺人手。这样动不动就停工,娘娘要几时才能住进去。”
    “如今人心惶惶,宫里的耗费能减就减。况且这风雨交加的,他们能有什么进展。”虞挚放下笔,抬头正瞧见静妃进来,在政务中疲惫的神经不由放松了些,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想不到已这么晚了。”
    “我若不来,你们还要忙到什么时候。”静妃走过来,受了叡谨的礼。
    “儿臣告退。”叡谨对虞挚道,接过陈泉手中的帽子。
    “工部的事,不要忘了。”虞挚看着他穿戴好,嘱咐了一句。他的个子已经长高了不少,十五岁的少年,英俊磊落。
    “放心吧,我今晚就去。”叡谨一笑,他在虞挚身边长大,说话也较其他皇子公主亲切许多。
    陈泉送他出去。虞挚走过来挽着静妃,两人一起入内室坐下。侍立的宫人都站在外面,虞挚不由面露倦色,低头轻轻揉着眉间。她一身绛紫宫装上绣仙鹤,两道掌宽的对襟严丝合缝,端庄雅正。这套皇后的服色衬得她肤色雪白,连带面容间也少了些明艳与生气,坐在那久了便仿如一幅画般,有种清冷幽暗的美。
    “皇上又命人炼丹了。”静妃叹了口气,“这次不知要折腾出什么事来。”
    “且由他去,有栗月临和太医院的人看着,想也不会怎样。”虞挚饮了口茶,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她的想什么,又好像心思根本就不在此处。
    “皇上的身体,究竟怎样了。”静妃皱眉问道,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皇上了。
    “听说常做噩梦,夜里盗汗有些严重,白天独处时会出现幻觉,看见的尽是过去的人。”虞挚垂下眼帘,过去的人,便是死人的委婉说法。皇上已经落下心病,熬了这几年,身体都被掏空了。
    静妃双手慢慢握紧,一时说不出话来。过去那个执掌生杀大权的皇上,让无数人争相匍匐在他脚下求分一杯荣华的皇上,一转眼间便成了这样。过去的惧与恨还来不及变老,就蓦然失了着落。
    “是时候,让南儿和洛康王回京了罢。”
    她转眸看着虞挚,苦捱了这么久终于到这一刻,再难以抑制心中的期盼,她想要浩南王回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久别的儿子。他是否长高了,是否变了模样?她天天念夜夜盼,几乎要被折磨疯了。
    虞挚睫毛不经意地颤了一下,好像空灵中有一丝沉重栖落于她的眉梢,爬上心头,“是,是时候回来了。”她不觉抬起头,目光被窗纱阻断,依然定定地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唇角微微抿成了一条线。
    夜幕降临,星辰的光亮尚不清晰。小虫儿轻轻地鸣叫着,四寂中不时传来一声马嘶,巡夜士兵的脚步声整齐划一,一拨拨打外面走过,听去让人心安。
    临时王府中灯光昏暗,宫素鸾坐在桌前缝补衣物,往光亮处靠近了些许,却又被熏得咳了起来。
    瀚景王正在里屋看书,闻声抬起头来,等她不咳了,才说了一句,“你该休息了。”
    “马上就缝好了。”宫素鸾捧着手中的衣服,针线不停。她脸色不正常地潮红,刚刚的剧烈咳嗽让她额上沁出汗来。
    瀚景王坐了一会儿,最后放下书,起身走过去,“别做了。”他直接拿过她手中的活计。
    “你明天还要穿呢。”宫素鸾皱起眉头,伸手就去夺。
    瀚景王早已一侧身,将衣服收进柜中,“我不穿这件就是。”
    宫素鸾定定坐在桌前,毫无办法,少顷她叹了口气,“好罢,我回房了。”
    “素鸾,”瀚景王忽然出声叫住她,顿了顿才道,“明天我派人送你回京。”
    宫素鸾的背影僵立在门口,久久没有回过身来。
    “我不走。”开口时,她的鼻音仍有些重,嗓子仍有些哑,但说出的话十分坚定,“我不会妨碍军务,我会照顾我自己,你不必再安排这些事了。”
    “你已随我在外奔波两年,军营毕竟不比京城。”瀚景王轻轻叹了口气,“再说,我的伤病也早已痊愈了。”
    四年中他大大小小的伤受了不少,最严重的一次是一箭正中肩后,雪上加霜的是当时正值酷暑,作战的地方瘴气四起,伤病并发,几乎要了命。
    前线的消息传到京城,宫素鸾当即便离了王府,快马加鞭赶往疆场。对谁都没有通知,对谁都没有交代一句,她甚至没有考虑一路上可能的种种危险。赶到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累脱了形,衣不解带地照料他四处求医。
    绝望无援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江潮平会突然到访,是他摸索调试了几十种草药,才找准了对症的方子。面对宫素鸾的感激下拜,他只是闪开了一步,收拾东西淡淡道了句不必。
    自那以后,她便留了下来。与京城家中早已没有联系,父母也早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这里的确不如京城,但这里就是我的家。”宫素鸾苦涩地笑了一下,“你总是要我回去,回哪去呢。”
    风吹动灯光,在瀚景王眸中闪了闪,“你得养病。”
    “我在这里也可以养病。”宫素鸾坚定地望着他,几缕发丝垂在额前。布衣荆钗,这几年的边关磨砺,她已不再是养尊处优的王妃,“你打仗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就是死,也死在你身边。”
    她的人娇小憔悴,然而说出的话犹如淬火的剑,锋利勇敢,一往无前。当初来找他的时候,她就已经抛下了一切,如今,也不打算后悔。
    瀚景王略微一怔,片刻没有言语,唯有漆黑的眸光动了动,仿佛夜幕下的海,暗涌着谁也看不透的思绪。他看着她,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忧伤,只是点点头,“也好,我以后不会再提那样的话。”
    宫素鸾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好像筋疲力尽的旅人终于到达终点,她跋山涉水终于走到他的身边。这一口气维系了太久的旅程,四年,五年……情不知所起,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久。她的双眼明亮如星子,嘴角微微翘起的时候,眼泪也落了下来。
    ------题外话------
    过个渡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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