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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别扭

书名:三朝为后 作者:乐乐丫头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二月头,春意初露。京城的冰雪犹是厚厚一层,云端的阳光已带了暖意。
    清晨城门缓缓开启,抱着笤帚打扫积雪的老兵还睡眼惺忪,只听一声清脆的马鞭儿响,眨眼间枣红的骏马已一阵彩霞似的从眼前飞驰而过,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南而去。待揉揉眼去瞧时,徒见马上之人大红斗篷肆意招展,马蹄下晶莹碎雪四溅,在阳光下灼灼其华。
    宫相府门前早有人迎着,边搓手边在愁眉苦脸中挤出一丝笑,“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已经问了好几次了,虞将军的人没接着小姐吗?”
    说话间大红斗篷已经进了门,听到最后一句时才冷哼了一声,“他的人跟我有什么干系?用得着他接?”仆人被问了个干瞪眼,怔愣着看小姐进门,为老爷夫人捏了把汗。
    京城里谁不知道宫相家有个骄纵的二小姐。自瀚景王妃故去之后,这个二女儿成了宫相夫妇的掌上明珠。相府千金何等尊贵,然而更令人咋舌的是听说这位小姐已经许配了虞家,未来夫君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虞大将军。
    “小姐!”垂髫的小丫鬟从月牙门后跑了出来,眉开眼笑地簇拥着宫青鸾,“我们小姐回来了!瀚州可好玩吗?”
    “当然好,姐夫带我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你们没见过海吧?”宫青鸾摇头晃脑地念着,引得一众听新鲜的小丫鬟们两眼放光。她却不再说下去,伸手解下项间的斗篷扣子,“快给我倒水,一路跑回来渴死我了。”
    丫鬟们忙七手八脚地端茶倒水,有人想起什么,怯怯地禀报道,“小姐,你这次背着老爷夫人偷跑出去,一走就是四个月……”
    “姐夫不是派人送信回来了?”
    “可是……”
    “可是什么,告诉他们还能放我出京?再说本小姐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宫青鸾喝了一口茶,伸手在颊边扇着风。她路上走得急,此刻额上见汗,脸上也红扑扑的,等缓过这口气她狡黠地一笑,“嘿,别说我路上还真遇见一个坏人。”
    “什么?!”丫鬟们赶紧围了上来。宫青鸾得意地扬起下巴,“你们见过蓝眼睛,棕色头发的人么?”
    看着目瞪口呆的一张张脸,宫青鸾悠悠道来,“瀚州临近戚古,戚古国的人啊跟我们长得都不一样,我回来的时候在客栈里碰到个做生意的戚古人,他要来京城,听说我也去京城就非要一起走。”
    “他是不是看上小姐了呀?”丫鬟们掩口笑着打趣,被宫青鸾一人赏了个脑瓜崩。
    “要不是我略施小计将他甩了,不知要被缠到什么时候。”宫青鸾抚了抚胸口,“想想倒是后怕。”
    “那就不要到处乱跑。”
    满室的欢声笑语被门口低沉的男声打断,丫鬟们脸上陡然变色,收住了笑声起身退后。宫青鸾抿起唇往门口瞄了一眼,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虞晋负手走了进来,看她脸色僵硬,语气不由放缓和了些,“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有多危险,知不知道宫相和我多担心。”
    “谁要你担心了?”宫青鸾眉峰一挑,冷下了脸,“虞大将军若是能少操点心,民女感激不尽。”
    虞晋目光阴沉了下去,他身居高位,举朝上下敢这样与他讲话的恐怕要人头落地。宫青鸾也察觉到了他脸上的阴霾,乌黑的瞳仁不由自主一缩,然而面上还是不甘示弱地挺着。
    “下次你想去哪,我陪你去。”虞晋看着那与回忆盈盈相似眉眼,负在身后的手又握得紧了些。三年了,宫素鸾故去三载,坟头的草也枯荣三回了。然而眼前这十六岁的少女,仿佛又将素鸾的明眸善睐带回人间,继续着她的一颦一笑。
    他如何能生得起气来。
    宫青鸾从鼻中冷哼出来,眼睛一白转开头去,“用不着,你算谁啊?”
    “青鸾!”一声苍老的怒喝传来,宫相不知何时已赶了过来。听说青鸾今早回京,虞晋连早朝都没上就在相府等着。宫青鸾回来了,宫相自是对这个不服管教的女儿恨得牙痒痒,然而虞晋在此,自然有不少话要对青鸾说,他同夫人也就错后了一步。如今赶到,果不其然女儿又在闹别扭。
    “你就是这么对虞大将军说话的吗?”宫相指着女儿的鼻子,恨铁不成钢。
    “我哪里说错了,他一个外人平白无故管教起我来,难道我还要对他唯唯诺诺?”
    “你放肆,教你的规矩呢?!”宫相简直要气炸了,他为人中庸圆滑,在官场多年如鱼得水,怎偏偏有个这么刚烈的女儿,一张嘴能将天捅漏了去。
    “男人进我的闺房就合规矩了?他偷听我说话就合规矩了?”宫青鸾脸上泛起激动的红,胸口起伏着,显然也气往上涌。
    宫相在虞晋面前被女儿逼得又急又怕,忍无可忍扬手就要打,却悬在半空落不下来。转头看见虞晋沉静的面容,“虞将军,你就让老臣教训这不孝的丫头!”
    “我今天来是商量婚事的。”虞晋不理会宫相,淡然看着惊愕万状的宫青鸾,“婚期定在下月十五。过了那天,一切便都合规矩了。”
    一语既出室内死寂,宫青鸾瞪着大眼睛去看父亲,却从父亲恨恨的目光中看到肯定的答案,她的面容一下子灰败下去,“不!”
    “今晚宫宴,到时我来接她。”虞晋转身,这句话却是对宫相说的。
    灼华园中雪压枝头,远远看去仿佛千树梨花提早绽放,莹白如许。一派宁静中如果仔细听,能听到有人絮絮在低语。
    “扶摇妹妹,我……”叡谨站在树下磕磕巴巴,漆黑的眼中透出焦灼,“我错了……”
    穿粉红缎裙的少女站在他面前,绒毛的披风也是粉红色,连一双眼睛都哭得红红的。扶摇撩起浮肿的眼皮,“你错哪了?”
    这可把叡谨问住了,十次道歉里有八次他都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前一阵本来好好的,他也不知怎的就把扶摇惹着了,已经堵了三天的气。
    “你怎么不说话?”扶摇又问道,抽了抽冻红的鼻子,“觉得我无理取闹是不是?”
    “不是不是……”叡谨连连摆手,“我,我想想……”
    “你还不知道!”扶摇双手叉腰怒目而视。
    “我……好妹妹,你能不能提示一下。完了我就改,一定改!”叡谨厚着脸皮讨好嬉笑。
    扶摇乌黑的眼睛转了转,打算想以往那样一桩桩历数叡谨的罪行,然而想了半天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看着叡谨期待的目光,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索性双手一捂眼,“你欺负我!”
    叡谨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妹妹,扶摇妹妹,你可别哭了,让别人听见可不得了。”
    “我要去告诉太后,你欺负我!”扶摇拔腿就跑,叡谨一听太后就吓蒙了,就算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大人,在虞挚面前他永远是八岁的孩子。手足无措间拉过扶摇,口中连声道着歉,然而不知怎的两人就都没了声音。眼前是扶摇瞪得大大的双眼,唇间是柔软的馨香。
    不知道是谁先亲的谁,还是慌乱中忽然撞上。冰天雪地,两人的身体僵得仿佛冻住了一般,然而内心又升起一团火,熊熊烧得人神志不清。叡谨率先醒转过来,他小心地揽过扶摇绷直的腰,试探着在她唇上蹭了蹭,眼前人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继而垂下来合上眼帘,这羞赧的默许让叡谨心里跳得愈发快了。
    他按捺住心底兴奋,轻轻吻了下去。唇齿厮磨,正入佳境,忽然背上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哈哈哈哈!一连串可恶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笑得简直像要断了气一样,惊得叡谨和扶摇倏地分开回头望去。
    晃儿正弯腰捂着肚子,刚刚就是他抓雪球打叡谨,两手还沾满了雪水,抹得明黄色的袍子上到处都是。一旁安静地站着一个瘦高少年,青袍玄色斗篷,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正是佑荪。
    晃儿笑得可以看见后槽牙,佑荪只是抿嘴嘿嘿乐着,虽然文雅很多,但是那心知肚明又竭力忍耐的样子看去更加可憎。
    “你们!”叡谨恼羞成怒百感交集,扶摇躲在他身后脸红成了熟透的番茄,狠狠地瞪了弟弟,盘算着回家好好算账,又有些担心他将看到的一切告诉母亲。
    “皇上别笑了……”佑荪扯了扯晃儿的袖子,晃儿从满眼泪水中挤出一条缝瞧他,佑荪以目示意正在咄咄逼近的叡谨,“我们,还是快跑罢。”
    晃儿这才看清形势,大叫一声拔腿狂奔,可叡谨三步两步就赶上将他揪了起来,“你干的好事。”
    “是九皇兄干的好事。”晃儿后领子被拎着,脖子缩在衣服里,依旧笑眯眯的。
    叡谨七窍生烟,那边扶摇早已摆出了长姐的气势,抓起两团雪就过去对佑荪施展家法。佑荪本就体弱,怀里抱着兔子跑不快,眨眼间已挨了扶摇好几下,肩头身上堆得尽是白雪。
    晴空下开怀的笑声传得很远,给空阔冰冷的皇宫带来一丝难得的生机,让人恍觉仿佛春天提前到了。虞挚远远地望着,唇边噙着一抹笑。今日定波侯夫人入宫小坐,静妃陪同母女两人出来散步,恰看到这几个孩子笑得天真烂漫。
    “那个是九皇子,那个是、是……”定波侯夫人手上指点着,眯起眼在记忆中仔细思索着名字。经过这些年的调养,她的病已好了许多,只是记忆衰退再不能恢复,这次进宫便又将上次认得的人给忘了。
    “那是扶摇,长公主的女儿。”虞挚挽着母亲的手臂,柔声道。跟随的只有香彻宫贴身几人,除了他们再没人有机会看到当朝太后也会如寻常人家的女儿,依偎在母亲身边。
    “哦,我想起来了。”定波侯夫人恍然大悟,目光按顺序又落在晃儿身上,由衷笑了,“那是我的外孙,我记得。”
    正说着,林外曲径上有人走来。为首的正是洛康王,宫人低头碎步跟在后头。他朝服未换,显然刚刚见过内阁大臣议事,眉宇间还残留着一国王侯的凝重。遥见了虞挚,嘴角自然而然地扬起,迈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摆手命身后的宫人退去,洛康王目光一扫便知没有外人,对定波侯夫人略一颔首,“夫人气色越发好了。”说着看了看虞挚的装束,“前几日送你的貂裘大氅怎没穿,天冷当心。”
    静妃在旁看着,抿嘴只管微笑。虞挚虽也被这番关怀说得心里一暖,可当着母亲姑姑还有香彻宫人的面,脸上还有些挂不住,所以只微微低了头莞尔,并不答话。
    “是叡康啊。”虞夫人看到洛康王很高兴,拉了拉虞挚的手,“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我……”虞挚知道母亲时清楚时糊涂,只得随着她。然而要开口时才发觉能说的言辞甚少,她无法在众人面前像洛康王对她那样自然而然的亲近,也不可能再如扶摇一般小女儿撒娇。张了张口才道了句,“我不冷。”
    “是不是又闹什么别扭了?”虞夫人嗔怪地皱起眉头,残存的记忆中,女儿这般冷淡的态度只有在与洛康王生气时才有。转而对洛康王笑道,“你可莫要见怪,她若真生气,今儿也就不会入宫来了。”
    虞挚瞄了一眼母亲,担忧地蹙起了眉头。母亲刚清醒了一阵子,便又糊涂了。
    洛康王面不改色,一如既往地温和,“我知道,所以我来赔罪了。”
    虞夫人满意地将虞挚的手一松,“去罢。”
    虞挚站在原地,一时倒有些无措。母亲糊涂却较真,她不好违逆,但接下来又要如何。静妃适时上前,“让他们闹去,我们到溯月宫坐坐吧。”虞夫人叮嘱地看了虞挚一眼,这才与静妃说笑着走了。
    那边叡谨等人看见了虞挚和洛康王,满身是雪地跑过来行礼。四个孩子七嘴八舌地互相指控了一顿,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晃儿大叫了一声,“行了!朕来说!”
    他做了个鬼脸,刚一开口便被叡谨捂住了嘴,胳膊腿乱踢可根本不是叡谨的对手。叡谨嘿嘿一笑夹着晃儿退下,“儿臣告退,告退。”整个大铭,恐怕也只有他敢如此对待皇上。
    虞挚看他们鬼鬼祟祟地撤退,心里也觉好笑,转头望见洛康王清俊的侧脸。他嘴角也微微扬起,眸中是和煦的暖意,仿佛是这早春的阳光,源源不断地投入她的生活,带着将一切悄然融化的温暖。这三年来,连晃儿对他也不那么排斥了。
    默然间,袖中的右手被人握住。虞挚不由又望了他一眼,他却还是那样望着前方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眸中愈发明亮了。
    嘴角微微一翘,虞挚目送着打打闹闹的孩子们远去,轻轻反握了他的手。
    晚上的宫宴是为接待戚古使者准备的,大铭立国以来,一向与周边小国结盟互利,然而摩擦不可避免,大大小小的战争几乎从未听过。与麾夏交恶最多,戚古最少。这个游牧民族于百年前定居在如今的戚古,在高低不平的丘陵地带建立了一个兴盛邦国,商贸四通八达,精明的戚古人也以和为贵。不过深入血脉中的剽悍一直存在,麾夏曾几次试图入侵都没能够征服。
    这次戚古派来的使者是当朝大皇子,足见对大铭的重视。虞挚也没有慢待,将辰欢阁夜宴的规格调高了一级,作陪的不是文武百官,而是皇室宗亲。
    诰命夫人满座,宫青鸾是唯一一个没有出阁的女子,不过坐在虞大将军身边的人,谁敢置喙?她双眼还有些红肿,宫夫人为她脸上扑了薄粉,但掩不住憔悴沮丧的神色。整场宴会她对面前的东西动也不动,低着头用沉默抗议家里霸道的安排。
    “皇上,太后。”戚古大皇子站起身,一躬扫地,“这次小臣来,还有一事相求。”
    他果真是蓝眼睛,棕头发,众人面上镇定泰然,心里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个异族。不过他对宗主国的态度很是谦恭,看来中原的礼仪教化早已入了戚古风俗,举手投足不输大铭皇室。
    “皇子远道而来,有什么事请讲。”晃儿开口道,这样的场面话他逐渐已可以拿捏,不再需要事事望着虞挚。
    “臣来京城的路上,偶遇贵国一个可爱女子,见之不忘,用思念画了一幅她的像,想请皇上将她赐给臣。”
    晃儿一怔,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趣事,这时孙淮已将画像呈了上来,晃儿瞧了一眼,这个长得与众不同的人提出的要求很有趣,可是茫茫人海,难道要张榜给他找人吗?
    孙淮又将画像拿给太后和洛康王过目,洛康王看过倒没什么表示,虞挚在帘后接过垂眸一看,心口忽地一滞。
    满室火树银花仿佛都黯淡下去,让她看不清楚画中的轮廓,一定是灯光太过昏暗,否则她为什么会在宣纸上看到凝眸含笑的宫素鸾?
    “皇子一片真情感天动地,只是大铭人口数以万计,要寻一个人出来甚难,只怕最后让皇子失望。”洛康王见虞挚在帘后迟迟不语,便和声说道。
    “没有关系。这件事说来甚巧,此人我已找到了。”戚古皇子站起身,“今晚宴上相见,臣高兴得不得了。打听到她就是宫丞相的女儿,至今待字闺中。”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回头望向宫青鸾,才发现她早已脸色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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