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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死约

书名:三朝为后 作者:乐乐丫头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你大胆!”虞晋不由怒喝,提拳上前。
    “你才大胆!”瀚景王骤然厉声回敬,一向优雅从容的他此刻带着说不出的凌然,声震灵堂,周遭空气摇摇欲坠,竟喝得虞晋停在当场。
    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寒意。
    他这一句何意?想端王爷的架子么,成者为王,他纵使身份尊贵也难抵一朝大将军。
    有什么可怕的呢,可为何脚下难以再迈出一步。
    抬眼望去,瀚景王身影瑟然萧索,唯脊背挺直如深秋古木,临万壑长风而顽执不倒,而其内心不知何时已干枯殆尽,沾染一点火星便势不可挡足以烧毁一切。
    僵持间,虞挚捂着半边面颊,从沉睡中苏醒一般,慢慢转过头来。
    如寄扶着她,却觉自己手下扶着的就是没有生命的石头。连一丝痛苦的颤抖也没有,呼吸的起伏亦不复存在,仿佛这具肉身里的血液已停止流动,此刻凝立在此的不过一潭死水,一片枯叶。
    虞挚的唇动了动,扯出一个空洞又蓄满讽刺的笑容。
    “你的遗诏呢?
    拿出来。
    杀了我啊。”
    如寄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干净的空气里,她却闻到弥漫四溢的血腥。从未见过这样的娘娘,暴戾乖张不计后果,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瀚景王,粗暴凶狠目露杀机。
    他们明明毫发无损,却又遍体鳞伤。
    只一刹,瀚景王眼中汹涌的血红便退了下去,换上不着一尘的浮冰碎雪,声音清明听不出感情,“那是本王的护身符,怎可轻易予人。”
    虞挚脸上的笑容蔓延,如地狱生出的曼陀罗,浸血绽放。
    “我不死,就一定杀了你。”
    她的声音犹若风过,轻得不留痕迹,落在人心头时却又重如刀刻。
    “本王引颈恭候。”
    瀚景王微微颔首,抬头时眼底已是一片澄明,再映不出任何人的影,薄唇闭成一线,转身离去。
    门外的日光太过明亮,将他的身影吞没徒留一片灼目的白,仿佛要将爱恨情仇揉碎了、烧化了,直到渣骨不剩,重铸成谁也不认识的纯净模样;仿佛要将浓墨重彩悉数抹去,淬压成麻木而干净的白纸一张。
    虞挚目中的光亮渐渐熄灭,隐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她微微转头,那双空洞的眸子没有焦点,然而虞晋还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今时今日的境地,他功不可没。
    “太后。”双膝一屈,跪倒在地。两年前瀚景王重伤,感染疫病又奇迹痊愈,就在那期间,他发现江潮平不在京城。心中留下一根刺,他知道那怀疑太过离谱大胆,然而对于与瀚景王有关的一切蛛丝马迹,他绝对要追查到底。
    一旦有心去探究,想要发现瀚景王与虞挚之间的隐秘,其实并不难。这么多年他们掩饰得滴水不露,不过是因为旁人从未把他们联系到一起罢了。所以一接到皇上驾崩的消息,他一方面掌控京城局势,一方面上门去找江潮平,果然人不在了,当即打马回府,写信通知洛康王带兵入京。
    洛水离京城是瀚州一半的路程,瀚景王孤身来闯尚且不及,但洛康王却有空闲点兵出发。
    “为什么。”虞挚木然扬手,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她的手冰凉得仿佛只剩干枯骨架,这一巴掌毫无感情。
    那是她的哥哥,她从小敬爱亲近的人,也在算计她,算计了这么多年。
    “别忘了你是谁,他又是谁。”虞晋定定地看着她,好像看着一个梦游的人,他要一字一句地把她的梦敲碎,“你们不会有好结果。”
    虞挚呼吸蓦地一滞,继而急促了起来,眸中涣散的光影如散沙聚集,灼烧得眼底的泪水断线般滚落。她反手又是一掌,嘴角恶意地、报复似地扬起,“宫素鸾死了,瞧,是你把她杀了,你高兴了罢?”
    虞晋猛然惊呆,瞪着虞挚仿佛没有听清她的话,然而那一字一句又分明如利刃,将他的心魂一片片切割。宫素鸾死了。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角落,她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当时他在干什么,处心积虑地密谋夺权?和衣入睡?还是与妻儿在晚饭桌上闲话家常。
    就在那样一个平凡的时刻,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死了。而他所做的,不过是拍拍幕僚的肩送他们出去,吹熄了床头灯火,抑或,放下筷子端起一杯茶。
    曾经的生死相依辗转到如今,已是形同陌路,死不相闻。
    那根线,是什么时候断了呢。
    以致他听到她的死讯,只是心中一记闷痛罢了。依旧晓得低下头,声音平静,“毒酒之事,与臣无关。”
    “你撒谎!怎么与你无关,怎么就与你无关?!”虞挚嘶吼一声,如发疯的母兽一般拳打脚踢,厚重的宫装让她行动困难,扬手时宽大的袍袖带着劲风抽过,裹边镶嵌的珠玉在虞晋脸上划出道道血痕。虞挚使劲全身的力气发泄,边打边哭了出来,“你把我毁了,怎么与你无关……”
    虞晋缄默地跪在那,如今他位高权重说一不二,在虞挚面前即使跪着也高大如墙,然而此刻任凭如何打骂,他都一言不发地受着。偶尔被打得身体一晃,他也随即跪正,脸色沉静如寒潭。
    直到虞挚气喘吁吁,浑身最后一丝力气流失殆尽,云鬓倾斜衣衫凌乱,冷汗从额头沁出,手打在虞晋身上却令她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虞晋鼻青脸肿,将口中血沫吞咽下去,抬眼开口,“太后如何处罚,臣都毫无怨言,不过,眼下洛康王是辅佐新君的最好人选,太后三思。”
    他跪着,她站着,他低首恭敬,她却哑然失笑,“我还有得选么?”三思?他把事情做绝后路封死,几曾给过她三思的余地。
    “臣与太后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虞家……”虞晋这才说出自己的良苦用心,当初忍辱负重为了什么,还不是侯府里的一家子人,否则虞挚早就死在宫里了,他也早就死在大理寺监狱了。一口气撑到现在,怎能因为一己私情动摇大局。
    “错了。”虞挚望着他,缓缓摇头,“你是为了宫素鸾。”
    她手指着虞晋,直从眼底溢出苍白的笑来,“你们,还不都是为了宫素鸾……”
    若没有宫素鸾,虞晋还会一意孤行、势必除瀚景王而后快么,若没有宫素鸾,虞晋还会逼走晃儿的亲生父亲,口口声声说洛康王是辅政的最佳人选么?若没有宫素鸾,瀚景王会如此恨她,撇下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么?
    “太后。”虞晋垂下眼帘,不置可否。一个头叩在地上,长久不起。
    虞挚看着他,心底熊熊的怒火已然烧到穷途末路。天罗地网已罩下,现在计较这些,对她来说还有什么用呢。凉风灌入,冰凉肺腑冷却爱恨。眼前的人,呵,是虞大将军,定波侯世子,当朝太后的长兄,皇上亲舅……
    好一个荣光万丈的身份!求了这么多年,要的不就是这样。
    “滚。”
    背过身去,入目的是庄严的牌位、肃穆的灵幡,好像先皇死前泛着青白的眼底,极尽怨毒讽刺。
    虞挚一步步往前走着,不知要去往何方,只是想要离开……血气在胸中晕染,眼前逐渐模糊。
    如寄和虞晋在后面,眼睁睁地看虞挚朝供奉牌位的墙壁走去,就要撞上了也不知停下。
    “娘娘……”如寄担忧的呼唤还没有出口,就见虞挚身子一歪,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入夜,天幕如墨,地上洁白的招魂幡显得格外刺眼。瀚景王府里也搭起了灵堂,宫素鸾的灵柩停在正中,寂静中偶尔传来一两声抽泣。瀚景王妃的丧礼,京中无一人上门吊唁,比寻常百姓家还要凄清。
    此刻坐在灵前哭的,是宫夫人。小青鸾一身麻衣,哭累了便枕在母亲腿上睡着了。
    宫相正在家长吁短叹,然而现在大局未定,朝中风向瞬息万变,这么紧要的关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瀚景王有半点关联,宫夫人前来凭吊女儿,也不过是乘一顶乌漆小轿,带着青鸾从相府后门悄然出来。
    “王爷,若明日启程,只一晚上收拾家当恐怕来不及啊。”堂外,管家忧心冲冲地走到瀚景王身边请示。他已经伫立几个时辰了,从宫中回来便是如此,不声不响,不悲不忧。
    这夜色看似平静,实则外面到处是暗卫,将个王府围得水泄不通,风声鹤唳。他不知道朝中出了变故,然而能确定的是王爷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王妃刚刚故去,朝中甚至不许王爷守灵,明日必须启程离京。
    还有没有天理王法,这也欺人太甚。听说王爷从靳州是马不停蹄地赶来,在京城奔波一天,明日又要上路,这可如何支撑得住。
    “本王一个人走,什么都不带。”瀚景王静静开口,吓了管家一跳。
    哪能什么都不带?这一去可就不知几时能回来了,这么大的家业就撇下了不成?
    “王爷就算不带金银细软,也得有人一路伺候啊。”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瀚景王薄唇一动吐出两个字。管家不由呆住了,再回头时唯见他负手离去的背影,长风萧索吹动他的袍摆,仿佛未入轮回的魂魄在他身畔流连,呜咽着,空挽住来去间的寒凉。
    第二天清早,王府大门打开的时候,只有瀚景王一身素服,牵着乌骢,再无其他。
    天色尚阴沉,晨凉犹在。管家站在门口送别,抬袖抹泪,“王爷一路保重,小的一定料理好王府,等王爷回来。”话虽说得平常,人却早就哽咽,心中明白王爷这一去恐怕没有回来的时候。想当年王府也是银灯如昼、车马如龙,达官贵人高朋满座,那繁华似锦的日子,怎么就落得今日惨淡收场。
    大铭风流倜傥的王爷,怎么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旅客。
    保重的话反复说着,送别成了生离死别,两位妾夫人早已哭成泪人。管家最后一次上前拉过缰绳,服侍瀚景王上马,脸上老泪纵横。
    “回罢。”瀚景王坐在马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一如以往,仿佛只是出门赴宴,华灯初上时便会归来。
    管家强忍悲声点了点头,退入门内,看着自家主人一打马,头也不回地走上无人的街道,渐行渐远。
    长风摇动檐下燃了一夜的灯笼,微弱地忽明忽暗,而在那遥远的天际,晨光正冉冉升起遍染大地,今与昨,正在这座皇城的睡梦中悄悄更迭。
    出了京景色逐渐荒凉,莽原一片野风呼啸。瀚景王打马飞驰,四野万籁俱寂。然而宁静中不时传来一声战马嘶鸣,虽遥远微弱,却如沉睡雄狮的鼾声,带来隐隐的、致命的压迫。
    那是洛康王的大军,就在京外驻扎,等着挥兵入关,拥着心爱的女人,笑傲天下。
    瀚景王挥舞鞭子拼命打马,坐下的乌骢已然四蹄离地,迅疾如腾云驾雾,然而他还是觉得慢,心里的焦火没有什么可以扑灭,正将五脏六腑片片焚烧成灰。
    地平线那突兀的军营,如无边无垠的海,任凭如何奔跑都走不到尽头。那军中的柝声如海里翻涌的浪涛,聒噪着铺天盖地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淹没。
    “驾!”迫切地喝了一声,鞭子如雨点落在马儿身上。乌骢从未被主人如此对待,剧痛让它心中惊悸,慌不择路踩到石头,蹄下一滑便摔了出去。瀚景王猝不及防滚落马下,堕入路边荒草。
    乌骢嘶吟了一声,倒在地上再也站起不来,眼见腹部塌瘪了一块,是肋骨摔断了扎进内脏。涎水沿着金制的口衔流下,它犹自睁大眼睛望着一动不动的主人。
    瀚景王十指扣入泥土,慢慢支撑起身,抬头时唯见野旷天低,白云舒卷迷茫一片,极目之处尽是令人晕眩的虚空,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年。
    一口血喷了出来。
    枯草染上一层暗红,刺目惊心。他浑浑噩噩抬手擦拭,方才醒过一分神来。勉力爬起,踉跄走到乌骢身边,马儿徒然睁眼看着他,目露不舍,伤势却已然不治。
    瀚景王拔出靴中匕首,一手慢慢抚摸着马光亮的鬃毛,哄它入睡一般轻声说道,“你也要离本王而去了。”
    乌骢仿佛知道了什么,无力地打了个响鼻,明亮的眼睛望着主人,渐渐流下泪来。刀锋一闪,血光飞溅,马儿四蹄蹬出,缓缓气绝。
    瀚景王握着被鲜血浸热的匕首,猛地插入土地之中,一手忽然捂住了双眼,双肩微微颤抖一下,继而再无声息。他就这样坐在那里,很久很久都未曾起身。
    旭日东升,为天地万物照亮了新的一天。军中随侍在主帅大帐进出伺候,悄然无声。几位一早出京的官员此刻结伴候在外头,毕恭毕敬等着求见洛康王。
    黄口小儿尚未登基,嫡长子带兵入京,这还不足以说明风向吗?今时今日,洛康王若想要宫中宝座,可谓名正言顺手到擒来,他们可不能怠慢大铭的下一位君王啊。
    “咳咳,敢问这位长官,不知王爷何时能见我们?”立了一早上,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眼看着净面更衣的人都出来了,早膳也用完端走了,王爷怎么还不传唤他们。
    被叫做长官的人不过是个侍从,外面这些人的官职没有一个二品以下的,开口询问这位更是蟒袍玉带、须发皆白的元老。上朝都没有起过这么早,上殿都不需站立这么久。
    “王爷说,请诸位大人回去,有什么事,入京再议。”侍从利落地一抱拳,对众人说道。
    大家不由一怔,王爷千里迢迢在第一时间赶到,如今怎么不慌不忙将他们拒之门外?要图谋大事,他们之中每个人都可谓中流砥柱,莫非有更重要的人投靠了王爷,王爷看不上他们?
    还是,王爷在卖什么关子?
    “告诉王爷,臣日夜盼望王爷入京。”老臣将脖子一横,铁骨铮铮地说道,他表忠心不怕人多眼杂,被朝中那妖后知道又如何,大不了一死。
    其他的人也纷纷附和着表了决心,告辞后三三两两骑马上轿,回望连绵无际的大营,感叹了一会儿洛康王的远见卓识,便结伴回京去了。
    ------题外话------
    觉得虐的话,就。去听听郭德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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