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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陷阱(上)

书名:一斛珠 作者:朵朵舞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6
      六月下九适逢宫中阳会。交泰宫这日格外热闹,皇后置酒宴乐,请了各宫妃嫔和内外命妇。子虞入宫时正是烈日当空,天气燥得似要烧起来,宫道两旁的几株芭蕉,长叶舒展,绿叶荫翠,如画工无意着了浓色,叫人瞧了只觉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子虞随接引宫女走过宫道左转,到了交泰宫南侧的清凉殿,远远就瞧见殿门口跪着一个人,宫女打扮,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玲珑乖巧,见子虞一行来了,她垂下头去行礼,一张秀气的脸在烈日下已经晒得通红。子虞见了心怜,问左右缘故,只有接引宫女脸含骄矜道:“那是在皇后娘娘前失了礼数,故而被罚。”宫女们闻言都觉讶异,皇后待人素以宽厚见称,想不到也有这样严厉的手段。
      入得殿中,正是一片热闹。宫女以九人为数分成两队,藏钩待射。各宫妃嫔和内外命妇坐在席间,时不时相谈几句,又对宫女指指点点,似乎正在猜藏钩之人。子虞入殿时,玉城公主对身边女官说了一句,宫女中立时有人排众而出,将袖中的金钩拿出,席间众人纷纷笑道:“公主好眼力,又射中了。”这一转头,见到子虞来到,又招呼着迎入席间。
      藏钩戏本是宫中极受喜爱的游戏,原本应由两队宫女藏钩对射,可今日取乐,就由席间妃嫔命妇为主,阳会由皇后主持,不以金银为乐,射中者得海棠花一朵,颇为雅致。这等游戏就是考眼力和心思,子虞兴趣不大,凑趣玩了两局后就旁观起来。正在百无聊赖时,太子妃笑盈盈地坐到她身边,低声道:“那日猎场一别,我都没有机会向晋王妃言谢,原想送礼去府上,又觉得太过轻慢,晋王妃不怪我吧?”
      子虞见她神色诚恳,想起当日那情景,笑道:“太子妃不必这样,我又没有帮上什么忙。”
      太子妃微微摇头,“你只当是举手之劳,却真真帮了我。”
      子虞不想她一门心思道谢,笑着略谈了几句,将话题岔开。太子妃也是直爽之人,明了她的意思,心中更是感激,谈论了一会儿觉得意气相投,倒比以前亲近了许多。两人是同岁,论生辰,是子虞大了两个月,太子妃亲热地拉住子虞,“称你为嫂倒有些生分,不如我们以后常常往来,私下以姐妹相称。”子虞推搪不过,便欣然答应。
      两人言谈正欢,席间又一阵笑闹,女官高声报,“公主又射中。”玉城面前的海棠花已堆满,粗略一眼根本数不清几朵,在座人中以她射中次数最多,她也面有得色,顾盼生辉。太子妃皱皱眉,说道:“不过是游戏里占了些上风,值得她这样显露。”
      听她口气,对玉城颇不以为然,子虞微微惊奇,说道:“玉城公主自幼聪慧过人,又深得陛下宠爱,有些傲气也是应该。”
      “姐姐是厚道人,”太子妃道,“她哪是傲气,是目中无人。若要说聪慧,也不过是陛下和娘娘私心相宠。你瞧这些宫女,个个是玲珑乖巧之人,偏偏在藏钩时破绽百出,分明是故意给玉城射中,偏她还沾沾自喜。”
      子虞看太子妃神色,与玉城似乎不和,随口敷衍两句,并不深谈。她的心中对玉城也是不喜,可太子妃身份特殊,又诞下皇孙,说话的底气与她自然不同。
      席间除了皇后,欣妃,淑妃都称病未来,其余妃嫔不成气候,对明妃所出的玉城一片恭维。太子妃渐觉无趣,领着子虞离开大殿。
      子虞原先便感到殿内有凉风,此刻到了玉栏旁,才知道缘由。殿后是一片荷塘,碧叶如盖,漫漫如接天际,红莲摇曳,亭亭玉立,凉风习习,带着荷香拂面而来,清凉宜人。
      两人食用了一些瓜果凉蔬,太子妃还特地命人将皇孙抱来让子虞一观。皇孙骜儿尚在襁褓中,面色白皙红润,四肢软糯似面团,特别招人喜欢。子虞和太子妃逗弄了一会儿,让女官们送回,有个女官去而复返,说道:“殿前晒晕了一个宫女。”
      子虞想到殿前见到那一幕,问道:“那个宫女受此重罚,难道冲撞了皇后娘娘?”太子妃让女官退下,微笑说:“她是三殿下宫中的,哪有机会冲撞娘娘。”三皇子睿绎尚未出宫立府,宫中多称三殿下,而不称齐王。
      子虞心中不信,还要再问,身后已有人代为回答,“她不是冲撞了娘娘,是冲撞了天家的脸面。”玉城公主款步走来,音调中多有讥诮。
      “三皇兄也是驭下不严,宠信一个宫女,还让她生出妄想,再怎么不济,堂堂皇子难道还会娶一个宫女做正妃。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天家也要被人取笑,”玉城眼光一转到子虞身上,蓦地想起前几日欣妃在宫中发的脾气,心下腾起一股闷气,冷笑两声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宫中已有先例,也难怪有些自不量力的人生出痴心妄想。”
      子虞脸色变了变,太子妃已是忍耐不住,没好气地说道:“我未嫁之时,也不敢多言他人房中私事,公主倒真是言行不忌,传出去就不怕人笑话了吗?”玉城脸色一沉,想要反驳又有些忌惮,想了想又更觉愤懑,冷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子虞遥望着她的背影慨然喟叹。太子妃嗤道:“看她那样子,还自以为一辈子是这里的主人,等出嫁以后,还不是要离宫,天家的名分也用不了多久了。”
      左右都是太子妃亲近的女官,悄悄给她打眼色。太子妃也觉得方才几句过激了,若无其事转了话题,殿中喧闹,她却不想再回,转头亲热地和子虞说:“有一个好去处做消遣,你今日一定要试试。”子虞和太子妃一起到偏殿后,见池边停着一艘小艇,这才明白太子妃所说好去处的意思。小艇两头尖尖,船身极小,只能容下两人,太子妃轻车熟路地上了艇,一手执桨一手招呼子虞。子虞见她模样,不觉莞尔,她嫁入王府后一向谨言慎行,少作老成,此刻一时新鲜,童心大起,坐到艇尾。
      几个内官执长桨将小艇推向湖心,太子妃用力摇桨,小艇如一支箭荷,倏地一下排开荷叶,转眼就消失在簇簇花团碧叶中。
      湖面如镜,碧荷田田,小艇见缝插针,左转右蹿。这小艇观之极小,却很稳当,所过之处荷叶耸动,莲花摇曳。坐在小艇上风景更妙,太子妃一边摆桨一边侃侃而谈,将宫中几处胜景做一番点评,子虞听得有趣,两人笑声不断。
      艇在湖中游,四处为荷叶红莲所围,不辨东西,太子妃左顾右望,半晌才老实道:“看不出方向了,看来我们只好随波逐流。”子虞笑道:“往着一个方向走,总有尽头。”太子妃应了一声,小艇直直地蹿出,笔直而行。
      好不容易穿出丛丛花叶,湖心旁有一处水榭,玩了这么长时间,子虞和太子妃都觉得尽兴,忙向水榭靠近,这才发现水榭上早就有人,几个内官守在水榭旁,身着黄衫。榭中有两人,一个方面阔耳的老者陪着皇帝下棋。
      太子妃低低呼了声,“倪相?”这位宰相为两朝重臣,论权位更在殷相之上,子虞曾远远见过两次,细细一看,果然是他。
      小艇已到了水榭下方,内官们原以为只是两个不知事的宫女,近了才发现是太子妃和晋王妃,顿时犯难。皇帝抬起头,看一眼后笑了笑,“让她们过来。”
      子虞和太子妃被接上岸,在水榭前跪拜谢礼。皇帝与倪相专心致志下棋,偶有闲暇抬头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太子妃见皇帝神色和悦,欣然答道:“妾与晋王妃想要采莲,误打误撞才来到这里呢。”
      皇帝含笑道:“两手空空,看来并无收获。”太子妃将刚才迷失方向的过程说了一遍,她语音清脆,又善于调动气氛,连倪相都被她说得微笑连连。皇帝又问了几个问题,见她们都有疲色,便让宦官将她们送回。
      这一往回走,才知道她们游转了半个皇宫,经明镜湖,方清苑,要回交泰宫有老长一段路。太子妃摇桨半日已觉得疲倦,靠说话来提神,一路停停歇歇,宫人正欲去叫肩舆仪仗,身后已有几个黄衣宦官赶了上来,手上都捧有木盒。见了子虞和太子妃,两个宦官笑道:“幸好赶上了。陛下着我等给各宫娘娘送花,刚才见太子妃和晋王妃空手而归,也命送来。”
      子虞打开盒子,里面摆着两朵刚采摘的莲花,花瓣叠叠,似流霞飞丹,娇嫩得如同一张绮丽笑靥。
       ——回府之后,子虞换上单衫,将两朵莲花摆在寝居内的玉瓶中,一则看这花朵娇美可喜,二则怎么也算御赐之物。才刚摆弄好,睿定就已经回来了。子虞想到今日所遇,心情极好,笑着迎接出去,却是一愣。
      睿定身着便服站在正厅,神色仿佛平静,只是目光寒彻,如能冻人。下人们不知所以,噤声肃立,不敢稍动。子虞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未开口,睿定已冷冷道:“都下去。”下人如蒙大赦,顷刻退了干干净净。
      子虞不安地看着他,灯火如昼,将他俊美而冰冷的容颜照得纤毫毕现,似冰雕石铸。她轻呼一口气,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子虞的声音清脆轻软,是南方独有,每次都能让睿定服软。
      可今次睿定丝毫不为所动,转过脸来,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沉声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子虞的心扑通一跳,慢慢移开目光,“能有什么事……”
      睿定瞧着她,目光沉凝,直逼得她喘不过气来,过了片刻,他才冷冷哼了一声,“这件事必然是殷相帮你瞒得严实。”
      子虞的心陡然一沉,身子亦不由颤了一下,这些都躲不过睿定的视线,于是眸底又沉了几分,他转身欲走,子虞突然抓住他的袖子,柔柔地唤他,“睿定……”
      睿定脚步一缓,回头看她,但见她衣衫单薄,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心下微微一软。子虞趁这个机会,拉着他的衣袖不放,“你就算要发脾气,也总要听我解释几句。”他默不作声,任她牵引到内间寝居,在屏风前蓦然停步。
      子虞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神情复又淡漠,冷眼看着房中一处。她转过头去,一瞧莲花身子猝然发冷,睿定用力一甩袖子,再也不看她,转身即走。子虞几乎觉得透不过气来,急急喊他,“睿定——”
      可这一次,没能再唤他回头。
      子虞在房中坐了许久,直到房中灯火全灭。秀蝉举灯入内,瞧见她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取来外衣为她披上。
      过了半晌,子虞轻轻喘了口气,仿佛还有丝茫然地看着她。
      “王妃,”秀蝉低声道,“奴婢刚才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子虞在她的搀扶下坐到了床边,四肢麻木,几乎都不听使唤,她的脸色也不好,可依然给了秀蝉些微笑容。秀蝉顿时得到了鼓励,她明白自己与其他一般婢女的不同之处就在这里,绝对不在关键的时刻说一些无用的废话。
      “殿下入宫并没有其他事,只是出宫之前,被玉城公主身边的人请了去。”
      子虞方才也想过,什么人能不顾殷相的权威在睿定面前搬弄是非,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她先是一怔,慢慢低下头去,沉吟了半晌,摆手让秀蝉离开。可秀蝉并没有动,子虞知道她还有话说。
      “奴婢见识浅,”秀蝉斟酌了一下,开口说,“可依旧觉得这事不同寻常,似乎专对王妃而来,王妃千万小心。”
      子虞定定看着她,乌黑的眸子在灯火下有一种奇异的光彩,秀蝉不敢直视,微微垂目。片刻后子虞才怅然叹息,显然已经将这话听进了,秀蝉这才安然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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