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狩猎(中) 阅读至0%

第42章 狩猎(中)

书名:一斛珠 作者:朵朵舞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6
      缓缓睁开眼,看见的是帐幔的顶,玄黑中勾勒明黄色泽,百蝠图案盘踞其上。子虞无声地喘了口气,手摸索到床沿,想要起身,这一稍用力,手指都在发抖,四肢百骸仿佛不是自己的,酸麻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呻(禁)吟了一声。
      一旁立刻有人惊觉,举灯走到她的床边,温声劝道:“王妃刚才骑马太疾,身子虚弱,可不要乱动了。”
      子虞在灯下看他,哑声道:“周公公?”随即意识到方才一切并不是做梦,又见他手中举灯,更是惊讶,慌忙问,“晋王呢?”
      “小人是随侍陛下的,今日在出营时才见过晋王一眼,”周公公道,“不过照以往旧例,晋王应该是回营了。”
      子虞看他平静的神色有些茫然,又听到晋王回营,脸上顿现慌色,“回营?可是南国的……”
      嘘!周公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对她和蔼笑道:“王妃既已赶到这里,就已说明王妃是有大福之人,晋王无事,王妃也无事。”
      子虞定睛凝视他,没有察觉到一丝伪色和推搪,这才稍稍心安,虽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缘故,料想他也没有骗她的必要。她叹了口气,重新躺回枕上,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这里是哪里?”
      周公公将灯放在她的榻前,答道:“陛下的随营。”
      子虞一惊,重新又坐直身子,瞠目结舌。那神态让宫中的老人周公公都忍不住露出笑意,他安抚道:“随营只有一个,王妃且放宽心休息。”
      这哪是说放宽就能放宽的,子虞坚持要起身,周公公久劝无效,便从外面取了件衣袍过来,又让子虞诧异的是,这是套绛紫的宦官衣物。周公公解释道:“王妃的骑装脏破,不能再穿了,随行的除了陛下的两套便服,只有这件了,幸好身形与王妃相差不大,还请王妃将就一下。”
      子虞换上衣物,稍大了一圈,折起衣袖后,倒也不显得突兀。她来时发髻已经散乱,此刻长发垂肩,蜿蜒及腰下。随营中并无宫女,她只能随意绾起。这一番活动下来,手足才稍麻利了些,只是双腿酸痛,不是一时片刻能缓解的。
      周公公等她换衣时早就退下。子虞细打量四周,掀起重帏,这才发现,她所处的不过是随营的一隅。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在营帐中垂一道帷帘,隔成两间。她休憩的一半不过是一榻一灯。而这一半还有坐榻和书案。
      子虞见营中点着灯,便猜到天色已晚。皇帝素来喜好打猎,也时常有带着随营流连于草原山涧的惊人之举,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停留在何处。
      她很快就有了答案,有人撩起了帐帘,让珉山脚下的风肆意闯了进来。子虞回首,但见帐外珉山黝黑,山坡上挂着冰轮银盘,皎皎月色像是水银,随来人的步伐倾泻了一地。
      子虞晃神的片刻,皇帝身着镏金甲胄,沐浴在月辉之中,缓步走了进来。
      ——子虞默默向他跪拜行礼,他摆手示意让她起身。
      帐中安静,又没有旁人,子虞的视线不由跟随着他。看着他坐在书案前,取了面前一本折子看。子虞原先在帐中观察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本折子,原以为是无关紧要的才随意摆放,此刻见了皇帝专心致志的样子,才觉得事关重大。
      灯火幽淡,皇帝的面容在灯影里模糊而朦胧。子虞瞧不清他的神色,却能猜到一定是沉静如水,这位帝王总是给人这种感觉。
      她婚后往来宫中的次数也不算少,碰上皇帝的几次却都印象深刻。他宽厚而温和,仿佛没有任何事可以惊扰到他,所以宫中上下更加敬畏。后宫各位娘娘虽然心思难测,时间久了总能揣摩出一二,这位帝王长久如一日,反而让人难以琢磨。
      皇帝忽然抬起头,“晋王妃。”
      他音色醇厚,在寂静中却让子虞吓了一跳,她谨慎地回视他。
      “左右无事,不如来下一盘棋。”他微笑着问。
      子虞一整天都心事重重,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轻松,应道:“妾不精棋艺,恐让陛下败兴。”皇帝不在意地说道:“无妨。”
      得了令的宦官很快就摆上了棋盘。说是棋盘,其实是画在羊皮上,方便携带。棋子是铜制的,镂着字纹,在灯火下泛着奇异的光彩。子虞原以为是围棋,想不到摆上的是象棋,心情从容许多。象棋在南北两国的民间也广泛流传,她十岁时就在兄姐教导下学会,并不会太差劲。
      棋子按序排列好,各自试探了几步,然后就开始厮杀争夺。子虞发现,皇帝的棋走得并不主动,可每一步必有后招,往往她以为凌厉的攻击,就消弭于他抬手之间,毫不费力。与这样沉稳谋划的棋手下棋,无疑让人沮丧。偶有小胜并不让人感到快慰,偶有小失却会引得兵败如山倒。
      又走了几步,子虞自觉无力挽回败局,不由轻叹。皇帝看了她一眼,随手拿起了卒,这步棋自过河后他从未动过。子虞心想他是不是又有妙招,于是聚精会神地看着。
      皇帝却只拿起棋并不落子,轻轻一笑道:“所有的棋都有规则,唯独卒子让人可惜,过河就不能后退。”
      子虞听得一怔,看着棋盘默不作声,皇帝已经把卒往前移了一步。这步出人意料,又让她犯难,吃了卒对整局帮助不大,不吃又觉得如鲠在喉,心有不甘。
      她看着棋盘怔忪出神,皇帝也不急,神色淡定如深井静水。片刻过后,子虞才下定决心放过卒子,把精神放到了他的棋面上。
      “放过卒子,”皇帝眸色黑沉,慢悠悠道,“晋王妃很有割舍的勇气。”子虞略低头,轻声道:“妾棋力不济,只能割舍。”皇帝笑笑无所表示,不徐不疾地下着棋。
      卒到底发挥了大用处,在皇帝巧妙的安排下,一步步接近,直至吞了帅。子虞垂下眼,赞叹道:“陛下布局高明,妾万不及一。”
      皇帝仿佛听惯了这样奉承的话,面色并没有明显愉悦,反而问道:“如果刚才不是放过了卒,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不会,”子虞黯然道,“棋早有定局,不是卒,也会是其他的。陛下方才说卒可惜,受规矩所迫,才不得不走到这一步,不是卒影响了棋局,而是棋局决定了卒的走向。”
      皇帝看着她,和缓说道:“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周公公见皇帝尽兴,忙收下棋盘,换上两杯清茶。茶香袅袅,让刚才下棋带来的肃穆气氛扫荡一空,子虞用指腹慢慢摩挲茶碗,感觉到那一丝丝的温暖,渐渐蔓延到身上,她这才有勇气抬起头看一眼皇帝。
      他的披风已经解下放在一旁,面容沉静,似乎在沉思什么。可在子虞抬眼一瞥的刹那,他就捕捉到她的眼神,淡淡扫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道:“晋王妃,今天你做了一件让我吃惊的事。”
      子虞眨了下眼,微垂下睫毛,轻声说道:“妾纵骑冲入禁军,在御驾前失仪。”
      “关心则乱可以谅解,”皇帝皱了下眉头,“可一时不察,失言就有可能引出灾祸。”
      他的口气似乎并没有责备,子虞却胆战心惊,讷讷道:“妾确实在营帐处见到了南国谍人。”
      皇帝呷了口茶,不置可否,搁过这话,又道:“你生于南国官宦之家,积于旧习,难道不曾念过故地?”
      子虞的手一抖,险些将茶洒出。这一刹那,那些几乎快要模糊的幼时记忆一点点浮现,狠狠揪住了她的心,转念又想到,无论留在这里多久,别人始终记得她南人的身份,视她为异类。这么多杂而乱的念头缠住了她的思绪,让她在皇帝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子虞张了张唇,心怦怦乱跳。这个时候应该要表明忠心。可一抬头,从皇帝乌沉的瞳人中看到了倒映的自己,那样苍白,那样无措。一滴泪水突如其来,从她的脸颊滑落。子虞忙用衣袖遮住脸。
      皇帝似有些意外,严峻的神色露出和缓之色,挥手说道:“去休息吧。”
      子虞拭干泪痕,依言退下,回到刚才休息的床榻旁,隔着帷帘听到皇帝吩咐“举灯”。不一会儿,窸窸窣窣的来往声不绝。子虞从他们的脚步声依稀分辨出是随行的内官。帐中忽然就光明起来,帷帘上也泛起幽淡的光。
      她静静地躺着,心里悄悄数着数,一、二、三……数到后来连自己也记不清了。帷帘的另一头似乎又有人走了进来,脚步稍重,是卫士。压低了声音向皇帝禀报,子虞不想去听,耳边模模糊糊地飘过声音,渺渺真真,隔着千重远似的。她觉得不安,神思迷糊间翻了个身,皇帝沉和的声音从那一头传来,“睡吧。”
      这声音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奇异力量,她终于在辗转反侧的不安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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