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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非议(中)

书名:一斛珠 作者:朵朵舞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6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宫中更不例外,第二日玉城公主求见被皇帝呵斥的事就已经传遍。
      宫人都是善于捕风捉影的,在这件事中感觉皇帝态度坚强,都谨慎起来,不敢在宫中肆意议论,对新晋玉嫔的态度也不再轻慢。
      欣妃听闻后拊掌相庆,“玉城以往倨傲不群,这次可给了她一个好看。”
      子虞道:“圣上也没有说什么,却被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
      欣妃道:“任谁都觉得,一个已经出嫁的公主,整日到宫中指指点点不是桩美事。”
      子虞笑了笑,心中另有计较。玉城公主果然深受皇恩。只有不受宠的孩子才会被父母弃之不理,皇帝已经先行呵斥公主,以后不会有人再向公主发难,此举保护的意味更甚于责难。她低下头,颇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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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臣们和皇帝相持了几日,殷相始终不发一语,旁人不知他意图,只当他知难而退,遂以为胜券在握,劝谏的折子在御案上高高堆起。皇帝对这些非议置之不理,在永延宫对两相说:“后宫有皇后打理,如今群臣异议,插手后宫事务,莫非对皇后不满?”倪相一惊,连称不是。如此一来,非议的声音也渐渐平息。
      皇帝忙于朝政,几日未曾宣召。子虞在宫中无所事事,宫人知情识趣地为她出点子寻乐。这日有宫女提及,“娘娘要入主步寿宫,何不去看看如今的模样。”步寿宫空置已有四年,虽然有宫人洒扫修葺,毕竟没有主位妃嫔,失去了用心,植被自然凋谢。在子虞入住前,移栽花木成了首要。宫人们早已打听到子虞喜爱栽种花木,纷纷投其所好。
      子虞没有格外注意这个伶俐的宫女,但首肯了她的主意,带着秀蝉歆儿静悄悄地来到步寿宫。
      庭院前几个宫人正为石榴树填土。火红的花开得正艳,花瓣下已藏着龙眼大小的果实,那沉实的红和花红又有了细微的区别,绚丽得像锦绣堆成,将一色灰暗的壁墙都掩盖下去。子虞来来去去看了几步,宫人们都没有发觉。子虞却注意到墙角石边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女,双手紧握,窃窃私语。
      直到子虞走近了,宫女模样的少女首先发现,受惊一般抽回了手,站起身,局促不安地向子虞行礼。少年却慢慢转过头,眉目秀雅,唇畔含着一抹恬淡的笑意,仿佛含情脉脉,又仿佛漫不经心,殷红的花瓣落在他的肩上,随着他站起的动作又飘落到地上,衣袖拂动时有一丝纯净的暗香,和着泥土的一息清爽,清雅过人。
      子虞看到他衣襟上还有一点红痕,淡淡不似花瓣,细看了一眼,又望了望宫女,顿时领悟那是胭脂。她素知皇室子弟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早熟,但瞧见如今模样,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睿绎先笑了笑,“娘娘。”子虞轻轻哎了一声,看她撞破他人略有局促的样子,再看睿绎气定神闲,两人状况似乎完全颠倒。细想了下,子虞也觉好笑。
      睿绎对那宫女说:“看见没有,娘娘大度心慈,不会计较。”宫女脸上仍有惊色,睿绎挥手让她告退。
      子虞看了他一眼,“私相授受,若被人发现,殿下无碍,她只怕要吃苦头。”
      “若连这点准备都没有,又岂会有胆子私相授受,”睿绎嘿嘿一笑,“娘娘只看到她怯怯可怜,没有看到她在宫中已有七年,还能稳步晋升,手段圆滑可不同一般呢。”
      子虞浅浅笑了笑,不置可否。睿绎的目光越过她直穿庭院,提起另一件事,“他们把墙垣外的石榴树都移进来了。”他蹙眉敛笑,子虞以为他不喜石榴,问道:“你不喜欢?”
      “我的母亲很喜欢,”睿绎口气清淡,可神色有些凝重,“她说石榴是富贵花,最懂审时度势,夏日酷暑,它花开正艳,等到秋风一起,躲过了炎热,它结出果实,果实外表坚韧厚实,不怕风雨侵袭,内里却多汁多籽,正是符合子孙繁盛的寓意。”
      “说得真好。”
      “我也觉得说得极好,”睿绎缓缓道,“可惜那年的果实还没有在秋风里长成,就已经枯萎。”
      他脸上含着笑,子虞反而更生怜意。
      秀蝉过来问:“娘娘,要不要去内殿看看?”子虞本不想麻烦,可这一刻还是有些心软,点头应允,走到正殿口,回头一看,睿绎果然跟了过来。
      宫殿宽阔深宏,幽静得落针可闻。殿内的摆设与子虞当年所见的已大有不同,她转头对睿绎说:“殿下,妾当年是在这里第一次见你。”睿绎四处张望,脸上难掩一丝惆怅,听见子虞的话,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不记得了。”
      “殿下当年还是童子,已像大人般侃侃而谈,见解让女官们赞叹。”子虞含笑回忆。
      睿绎怔忪了片刻,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不该,不该。”
      子虞诧异,“不该?”
      “像娘娘这样的美人,第一次见面我不该会忘记才是。”他促狭道。
      他一句真一句假,性情极多变,子虞摸不透他真实想法,心中知道他是言行不羁,并无恶意,狠狠嗔视了他一眼。睿绎笑嘻嘻只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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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睿绎环顾四周,连栋檬梁柱都细细看了一遍,眼神渐渐有一丝迷茫,似乎陷入无法自拔的回忆中。子虞知道日后他未必有这样追忆的机会,带着秀蝉悄悄离开,将这一刻留给他独处。
      填土移栽的宫人已经离去,子虞走到树下,抬头去看石榴花,想要验证花下是否已偷偷藏起了果实,赤红的颜色烙在她的眼中,鲜活得仿佛一团火。
      有人走到她的身后,步伐极轻,又突兀地停住。
      子虞头也不回,“殿下看完了吗?”
      半天未听见回应,她回过头,睿定站在树丛的另一边,身着蟹壳青的大袖衣,日光勾勒出他俊美无瑕的面容,神情冷漠肃然。
      风里依稀有树木清香,牵起他的衣袖。他立在那里,数步之遥,可他的表情眼神,让子虞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早已千仞鸿沟,再难触及。
      没有想到会这样相见,以至于曾经在梦中预想的场景话语都没有了用处,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中思潮起伏,仿佛一锅难平的沸水。
      秀蝉咳嗽一声,子虞一震,睫毛在风中微微颤抖,转身就要离开。
      “何不耐心听我把话说完?”睿定缓缓开口。
      子虞倏地转过身子,凝视他,“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可以说的呢?”
      睿定纹丝不动,口气轻软,“也许比娘娘想的要多。”
      子虞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男人竟然面无表情地如此称呼她。
      记忆里那个隔墙掷花给她,温柔提点宫廷之道,因为思乡情重,彻夜搂着她安慰的男人,真的是这副面孔吗?
      秀蝉和歆儿背过身,装作撷花的样子,一前一后地看着庭院的来路。
      “我们的婚姻就是这样一场闹剧?”子虞冷笑道,“你需要无权无势的女人装点门面,又要暗自和殷荣结为同盟,那时候出现的我,就成了你的选择?”
      睿定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娘娘又是如何选择我的呢?孤苦无助地游走在宫廷之中,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嫁给我,不正是摆脱宫廷的捷径?怀着这样的想法,又怎么可以责怪我单方面地利用了你?”
      子虞面色苍白,心脏怦怦地跳动,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曾经总感觉婚姻中缺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现在终于明悟,那是信任。他不愿意对她和盘托出他的抱负理想,她也不敢全然依靠这个总是有所隐瞒的男人。
      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太迟了吧?
      她垂下眼睑,神色黯然。
      他也一时无话,微风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草木清雅的气息在沉默中分明起来,甚至渐渐浓重,空气沉重得仿佛要胶凝。秋日澄净的日光穿过枝叶的缝隙,零碎地洒在他的眉眼,温暖的一点光彩,让他的神情慢慢柔和起来。
      “我是一个狠心的人吧?”他开口。
      子虞不吭声。他又自嘲一般笑了笑,“在你心里,我自然是一个狠心的丈夫,狠心的……父亲。”
      深藏在心底某处的伤痕又被揭开了旧痂,子虞一瞬感到痛彻心扉,冷冷地看向他,“我现在为他庆幸,不必出世面对虚伪的嘴脸。”
      “是呀,是该庆幸,”睿定似乎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夹枪带棒,语调依然低柔,“一个在寺院出生的皇室子孙,终生都将活在无法正名的恶果中,这样的悲剧不会发生,是该庆幸。”
      “不要说了。”子虞难过得想要捂住双耳。
      睿定缓慢地说:“他不应该出生在那个环境,因为已经有一个人受过同样的苦。”
      他停了停,抬手拾起树丛上一朵零落的花朵,神情惋惜又伤感,“很多年前,云光殿里住着一个孩子,一直到了开始懂事的岁数,都不明白为何不能走出那道灰墙。直到有一天,他的母亲带着他来到交泰宫,胡床边站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母亲要他行跪礼,他不懂,问那是谁,母亲说,那是皇后和你的弟弟,他又不懂,为何哥哥要对弟弟行跪礼。母亲当时抓着他的手,指甲陷入他的掌心,轻轻说,你的母亲是宫婢,他的母亲是皇后,你的一生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
      子虞皱眉看着他,他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花,露出些微的笑容,犹带苦涩,“过去的日子无法再篡改,未来的事还能有所选择,我怎么能让他再去受这样的苦。即使他是我等待很久衷心期待的孩子。”
      子虞心里一酸,低下头去,“现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睿定转过脸来直视她,“这个世上,除了你,我还能和谁说这样的话?”
      子虞心底有所警觉,从那须臾的柔情中回过神来,脸色重又冷漠,“晋王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不然今日也不会精心准备了故事。”
      “不要把我当做你的敌人。”他不紧不慢地说,“从始至终,我都不会是你的敌人。”
      子虞嗤笑了一声,“在你已经向我下手之后?”
      睿定愣了一下,皱眉反问:“下什么手?”
      他的神态真挚诚恳,子虞唇畔含着一丝冰冷的微笑看他。
      “不管你是否相信,”睿定说道,“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对你下手。”
      子虞嘴唇翕动,还未出声,秀蝉已走了过来,“娘娘,时辰不早了。”子虞知道她是提醒自己有人接近,就若无其事退后一步,召来歆儿,径直离开。
      走了一段,歆儿道:“晋王还未离开。”子虞回头望了一眼,他果然还站在树下,身影寂冷,仿佛收敛羽翼的青色孤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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