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玉嫔(上) 阅读至0%

第62章 玉嫔(上)

书名:一斛珠 作者:朵朵舞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6
      子虞睡了片刻就醒了过来,天色才刚亮,怀因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她想了想,不等侍女过来,自己稍稍梳洗就将房门打开。侍女们在院子里看见她,都吃了一惊,秀蝉道:“昨夜不知为何,睡得太沉,请娘娘恕罪。”余下侍女纷纷附和。子虞心里一动,猜到是昨天那个侍女动的手脚。可她现在分外不敢轻信人,不准别人去房中整理,清早就带着侍女去佛堂诵经,另外嘱咐秀蝉立刻通知相府,就说有要紧事相商,秀蝉急急去办。
      午时一过,殷陵就带着侍女家丁匆匆赶来。
      子虞已经有一年多未见她了。
      殷陵面貌姣好,出身高贵,嫁给民部尚书之子,多年来夫妻和睦,几乎没有不顺心的事。只有一样,她嫁入魏府的第一年,怀上了身孕,只是年轻不懂事,一次宴后在后/ting/跌了一跤,胎就流了,府中诸人都安慰她,心里念着年轻,也就没有过多放在心上。如此三年过去,腹中竟一点消息也无,她这才着急起来,平日里揣着想着,只有这一桩心事。
      婆家也是看着相府的面子上才没有相逼,等了几年,尚书夫人便开始摆起脸色,平日也冷言冷语,见尚书大人并不阻拦,索性变本加厉,开始琢磨着为儿子挑选姬妾。殷陵因一直无所出,不好明着阻拦,一年接连进门两个妾室,她又是憋屈又是心酸。忍了一年,终于又怀上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养胎,年尾生了个儿子,这才觉得一口气舒坦过来。
      殷陵一路走到榻前,见子虞孤身一人坐着,侍女都隔着一段距离,噤若寒蝉。她上前搀起子虞的手,轻声唤她,“妹妹。”
      这声称呼与众不同,子虞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姐姐,坐。”
      见姐妹要说体己话,侍女们都退开老远。殷陵笑了笑,“我今日回娘家,听说你这里有事,怕管事他们不知轻重,所以就自己来了。”子虞脸色毫无精神,勉强笑道:“多谢姐姐费心了。”
      她的动作略有僵硬,说话声音又喑哑,殷陵顿时觉得不对劲,握紧她的手,“脸色怎么这样不好,是生病了吗?”
      子虞不欲费劲解释,悄悄对她耳语两句,殷陵脸色乍变,狠狠瞪向一旁垂立的侍女,一边招手让几个相府的奴仆进来,挑了两个面无表情的老嬷嬷,低声吩咐了两句,两个嬷嬷转身就去了。
      姐妹两个就在堂中说话,殷陵让人布上茶点,每碟都尝一些才让给子虞。过了没有多久,嬷嬷回来复命,子虞隔窗瞧见奴仆用被褥裹着一团出来,就知道尸体被处理了,心口骤然一松。
      嬷嬷不知对殷陵说了什么,气得她脸色乍红乍白。
      子虞以目示疑,殷陵叹了口气,说道:“我竟不知妹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贱婢不是相府的旧人,准是王府的人,等我回去再查个明白。”子虞淡淡说:“为一个婢女,不值得大费周章。”
      殷陵也知道现在不是生事的时候,何况若让殷相知道了,值不值得为一个还未知前途的娘娘和晋王翻脸还成问题,她想通这一节,就知道子虞不声张默默处理这事的缘由,心里也觉得惆怅,说道:“你若不放心身边人,我把用惯的几个借你。”
      子虞摆摆手,“不用了,就陪着我说会话吧。”殷陵佩服她这一夜就恢复镇定,又想到自身,感慨道:“当年晋王为你花尽心思,婚后待你又如珠如宝,我总以为,他是少见的重情重义之人,想不到……”她面色恨恨,复又叹息,“谁能一辈子不变呢?”
      子虞转脸看向她,“或许他一直没有变,只是我没有看懂他。”
      殷陵诧然,“你不怪他吗?他已经对你狠心下手。”
      “我从没有见他狠心的样子,”子虞笑了笑,眸色深远,表情空洞,“几乎都要忘记了,他是该舍就舍,当断即断的人。昨夜只是给我提了个醒,我和他都不再是当年,他已经和过去一刀两断,我又为什么要为了虚假的回忆伤心留恋?”
      殷陵无话可说,“唉……”临走时,子虞将一张药单给了殷陵,让她代为配药,殷陵一口答应下来。送她走后,子虞的精神就用完了,只好回房休息。
      房中燃着南国的线香,幽然清远,子虞在每一个角落搜索,一圈环顾下来,所有昨夜的痕迹都消失了,烛台、被褥、屏风都焕然一新,仿佛昨夜没有发生任何事。
      真是可怕啊!子虞感慨,发生和消失都变得如此轻而易举。
      休息了好几天,又用了药,她才渐渐觉得恢复了过来。这日侍女欢天喜地跑了进来,对子虞行大礼,“娘娘,娘娘,宫里要来接你了。”子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放下手中的书册,和颜悦色说道:“下去领赏。”又嘱咐秀蝉,“去北面的苑子瞧瞧。”
      秀蝉不明所以,只知道北苑住着一个哑妇人,她一路寻过去,见北苑门外落一重重锁,只好转身向寺院沙弥打听。沙弥说道:“前几日北苑的妇人突然呕出血来,方丈说,妇人误食了哑药,嗓子彻底毁了,她醒来就比画,非要我们把大门锁上。实在没有办法,方丈就让人锁了庭院。”
      秀蝉回来一五一十地将话说给子虞听。
      子虞手中的书册滑落到了地上,她站起身,秀蝉以为她要去外面,可片刻后,她又重新坐下,柔声说:“这妇人倒是可怜,让寺中的人别怠慢她,吃喝衣食不要短缺。”秀蝉应了。宫中有了明确消息,几个宫人侍奉得更加用心,没事也找着由头陪子虞说话。
      “怀因大师病了?”子虞挑起眉。
      住在寺中别无他事,闲话时除了宫廷就是寺院,只因怀因人品才貌出众,被年轻宫人提起的次数就多了些。侍女道:“听寺中僧人说的,怀因大师夜里诵经,感染风寒。”
      子虞算了下日子,心想应该是那一晚的事,对此事就留了心。
      直到进宫的前一天,怀因仍没有露面。子虞状似不经意地打听,有沙弥道,怀因的病来势汹汹,方丈让他在房中休息。
      子虞越加心中愧疚,问沙弥要了药方,来到灶下,有粗使丫头正在忙碌,满屋的苦涩暗香。子虞不理会婢女的战战兢兢,只让人取来砂锅熬药,其中添水加火,丝毫不假手于人,都是亲力亲为。直到一锅药汤出炉,子虞试了温度,招手让歆儿近前,嘱咐道:“送去给怀因大师,就说……”她垂下眼睑,斟酌语句。歆儿轻问:“娘娘,说什么?”子虞转身将药碗放入篮中,说道,“什么也不用说了,就端去给他吧。”歆儿领命。
      怀因的房中简洁明了,窗棂案几都擦拭得一尘不染,日光覆照下,都透着一种柔和的光泽。一位身着郁金祖衣的老僧坐在床前,他面容平凡,双目深幽有神。怀因醒来见到他,吃惊道:“方丈。”
      “不用起来。”方丈温和地按住他的肩膀。
      怀因将枕头垫在身后,他的脑中还残留睡意,意识有些迷蒙。方丈环顾了他的房间,转过脸来看他的眼睛,“怀因,你是身病,还是心病?”
      仅存的睡意顷刻消去,怀因拢起双眉,没有答话,只有沉重的呼吸泄露了些许心绪,片刻后,他才张口,“我在佛前求忏悔。”方丈问:“因何忏悔?”
      怀因道:“我怀有私心,佛前说谎。”
      “什么谎?”
      怀因闭上眼,“我说,在我心中她与芸芸众生一样,这是我对佛祖撒的谎。”
      方丈没有问详情,叹息了一声,“你在她房前守了一夜,我已经替你圆转了。”
      怀因一惊,“方丈,我……”
      “无须多言,”方丈淡淡微笑,眼角的深纹层层叠起,“本寺受皇家几代恩泽,宫缘深厚。出现心病的僧人,你并不是第一个。这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宫中妇人姿容风度世上少见,一时迷惘不算重罪。”
      怀因苦笑,“若不是一时又该如何?”
      方丈看着他,目光清寒,仿佛看透了他,“那位娘娘住在寺中别苑时日已久,看样子不会迁往妙应寺,那就是要回到宫里了。有了这样经历的人,日后必定要处于风口浪尖。怀因,你若牵涉其中,是随波逐流呢,还是被深水所溺?”
      怀因心中一时冰冷一时火热,仿佛被重石压迫,喘息沉重。
      方丈为人宽和,不忍逼他,慈祥地目视他。
      忽然有人叩门,打断了房中寂静肃穆。怀因皱起眉,“谁?”歆儿站在门外连声道“得罪”,又说:“娘娘慈悲,让婢子前来送药。”怀因愣了一瞬,心中百味杂陈,淡淡道:“放下吧。”歆儿放下篮子,又觉得怀因连门都不开,未免太不近人情,忍不住留下一句,“是我家娘娘亲自熬的。”
      听到脚步声远去,方丈叹息道:“前任住持将寺院重任交给我,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当时我意得志满,能与圣上研讨佛经,弘扬佛法,是世间难求的美事,又何须随波逐流,深水所溺。在寺中十年,我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宫中倾轧,人情反复,不过是寻常戏码,我们若掺和其中,不辨时势只怕随时就招来祸患,唯一的办法,只有不偏不倚,不与任何权贵深交。”
      怀因道:“这个道理我懂。”
      “傻孩子,”方丈摇头道,“你现在走的是更危险的一条路啊。与权贵结交尚可明辨时势,与宫妇结交,至死也不明原因。”
      怀因觉得口干舌燥,难以开言。
      方丈看着他,不疾不徐,一字一顿地说道:“宫妇不杀人,杀人不用刀。”
      怀因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看到的只是现在,不是未来。”方丈口气平稳,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然已经拿起,就要懂得放下,与其日后看着这一刻的美好渐渐消逝,不如就此珍重地放入回忆。”
      不等怀因的回答,他站起身,从门外取来药篮,放在床前,“有因必有果,喝了这碗药,就此了断这场因果,日后常怀勉戒之心侍奉佛祖。”
      怀因拿起药碗,尚有余温,苦涩的香气慢慢弥散,清冷的房间顿时就染上脉脉的一缕苦味。他心中有一丝警意,喝下去,就此了断。等药碗举到唇下,心里又有一丝不舍,是她亲手所熬。这样的念头转过,就不舍得喝下去。
      浓稠的药汤映出他的身影,一时竟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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