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化灰为奠 阅读至0%

第104章 化灰为奠

书名:一世君倾 作者:君子攸宁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6
    自那日之后,我再没见过苏木,更莫提他的师父黎渊。镜花无人医治,手足筋上的那些伤口遭了感染,已经开始溃烂了。每逢她清醒之时,疼痛总让她的五官纠结成一团,原本清秀可人的面庞如今变得蜡黄而狰狞。她手脚动弹不得,口又再不能言,想要叫我,唯有喉中发出低哑的“呜呜”之声。我坐在她身畔替她拭着脸上的汗,她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哀怨地瞧着我,那样无助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镜花你放心,你的仇由我来替你报。”她兀自疼痛地低声咆哮,身子在榻上不住地颤抖着,我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沉声言道:“莫玟那个毒妇,我定会让她不得好死!”
    她喉中“啊、啊”地叫着,凄厉中带着十足的委屈。如她这般玲珑而娇俏的女子,又怎能忍受得了自己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抚着她的背,她的身子仍是抽搐不停,喉中那令人闻之悚然的声响渐渐淡了下去,我将她搂得更紧,在她耳畔发誓道:“我昔日曾给你们许下了那么多承诺,可终了却一个也没能兑现……但我答应你,无论如何,穷我一生,我也必会将这笔血债从莫玟身上讨将回来!我不会再食言了,你……你且安心地、安心地……”
    我不忍说出那个“去”字,可她的身体已在我怀中渐渐变得僵硬冰凉,我堪堪松开抱着她的双臂,只见她双眼兀自圆睁,两行清泪自眼眶簌然滑落,已然没了气息。
    镜花便这么带着满腹的冤屈走了,走之前,竟连一句遗言都未曾留下。而我连一个像样的葬礼都不能为她办,只得与默娘一起,在院中搭了个小台,将镜花的尸身放于其上,周遭围了些木柴,一把大火燃着,送了她最后一程。
    我抱着默娘哭得泣不成声,她神色仍是清冷,却在那熏天的烟尘中也不由红了眼眶。我们二人相顾无言,容玥却在一边对着火光自顾自地拍手傻笑,默娘无奈摇头将其拉回了偏殿,祺芸则是倚着门框,拿帕子掩着口鼻,漠然注视着院中的一切,眼底带着一抹深深的嘲弄。
    我将眼角最后一滴泪拭干,捧起早已备好的白瓷瓶,一点一点将镜花的骨灰收到瓶中。初春的风依旧凛冽,一阵刮过,那台子上惟余的一些粉末竟被吹到了地上,散得到处都是。我忙伏在地面上一点点将其重新聚拢在一起:“镜花,你一定也不喜欢待在这里罢……我一定会带你走,为你找一处有你最喜欢的花鸟的地方,让你在那里长眠。”
    我口中喃喃,将那些骨灰收在掌中,正要往瓶中装时,手却被祺芸猛地踏在了脚底。
    “那死丫头死得多可怕!你把她烧了便烧了,还留着这些作甚?恶心人么?”她秀眉一蹙,恶狠狠地开口:“本宫还未用过午膳,你可莫要去摸锅碗,本宫可不想把那死丫头吃到肚子里去……”
    我乍闻其言,心下怒不可遏,镜花已死,岂容她这般妄言侮辱?我手上一用劲,将手背从她脚底抽出,双手一把抓住她的腿使劲一拽,她脚底打滑,瞬时便摔在了地上。
    “君倾!你这个贱女人!”她扶着被摔痛的腰腿堪堪从地上爬起:“别以为本宫不晓得你跟默娘背地里在打些什么鬼主意!本宫警告你,若是你再敢这般招惹本宫,可别怪本宫跟皇上说,让皇上要了你的命!”
    我心下一凛——祺芸怎可能知道我和默娘正在盘算计划的事?慕颜这些日子再没来过,他的消息全靠默娘告诉给我,慕颜字条上言道,如今他与襄原的人均靠调教好的信鸽联络,这几日信鸽频繁往宫中递送消息,说襄原派入京接应的人已经到位,只消再有半月,便可实施逃亡计划。难道说祺芸竟发现了默娘的行踪,竟自知道了我们要逃亡的消息?
    不,这绝无可能。
    我仰头直视祺芸的双眼,她恨恨地看着我,眼底那抹凶戾变得越发浓重起来,可那强自装出的自信却是这凶戾之色怎生也遮掩不掉的。我只道她不过是与我玩心理战,她手上未必握有证据,而我此番若是心虚,势必会让她抓到把柄。
    我当下再不理她,悉心地将镜花的最后一捧骨灰收到瓶中,紧紧地捧在怀里朝殿内而去,远远地只听见祺芸歇斯底里地咒骂不绝于耳:“君倾!本宫告诉你!你注定要在这后宫之中老死!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出去……”
    我脑中越发烦乱,恨不得拿块布头将她的嘴封得死死,索性一使劲将房门狠狠关上,耳不闻心不烦。转眼朝房中看去,却见默娘掏出麻绳,又将发了癫的容玥拿绳子绑在了榻上,那方才压下的烦乱又如潮涌般涌上心头——过得几日,我们若是顺利逃脱,谁来照顾容玥呢?
    容玥的疯病越发厉害了,起初还只是时哭时笑,眼神呆滞,现下更是疯得厉害,发起癫来竟开始咬人打人,我和默娘都领教过她的尖牙利爪,这才出此下策,将她用麻绳捆住直至她安分下来。
    “我们若是走了,她……又该怎么办?”我扯了扯默娘的袖子,她看我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指了指容玥,又朝上指了指。
    “你的意思是让她听天由命,自求多福?”眼见默娘点点头,我蓦地睁大了眼睛:“这……这怎么能行……我没能看好羲禾,害得她无端丧命,已经很对不起容玥了,现下又要将她弃之不顾,这……我怎能跟死去的羲禾交待?”
    默娘不耐地甩着手,任由容玥在榻上挣扎呼吼,便要朝屋外而去。我忙叫住了她,眼神切切恳求道:“我们也带上她走,可以么?”
    默娘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沉默一阵,复又坚定地摇着头。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和容玥,在脖颈间做了个横切的手势,我瞬间明白——逃出生天本就已然危险万状,再带着个疯癫的容玥,更可能一个也未逃出去,反而几人性命一并送了进去。道理虽是如此,可叫我一时之间怎能想通透,又怎能眼睁睁将容玥这条活生生的性命搁在这承泰宫中置之不理?
    离慕颜告知我的出宫日子只有三天了,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襄原派了人准备夜袭皇宫防备最薄弱的北宫门,借此引开守卫的注意,慕颜自密道从瑶光殿中到得承泰宫与我会合,我们扮作内监模样,趁乱混出宫去,避开宫门口的腰牌检查。计划听起来似乎挺像那么回事,但我心中总是惴惴,总觉得似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我只打包了几件衣裳,还有兰芷赠我的那管箫,其余的尽皆留在了房内。默娘什么都没带,唯独在房中翻箱倒柜,将上回容玥想要杀我的那把匕首找了出来,又将针线盒中的一柄剪刀塞在我手中。
    我惊讶抬眼:“这……你要我、要我杀、杀……”
    她干脆地点着头,在胸前做了个防御的动作。她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此次行动本就凶险,万一落了单有了危险,也只有自救这一条路。我将那剪刀握在手中,心下却不住颤抖,原本对三日之后的逃亡充满了期待,现下却已被恐惧占据了全部的思绪。
    我正自握着剪刀怔怔出神,门外蓦地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声,惊得我手中的剪刀倏忽落了地。听那声音似是琉璃,她怎么会来?
    我一把拉开宫门,她站在门外,神色间一片焦急:“姐姐,你、你没见过一只黄纹花猫罢?”
    我疑惑地摇摇头:“并未见过……怎么了?”
    她长舒一口气:“那便好……那我便放下心来了,姐姐有所不知,宫中因着这猫,如今可是人心惶惶……”
    “可是出什么事了?”
    她点头道:“这猫、这猫是淑贵妃的,前些日子因着淑贵妃生苋瑶公主,才托了莫玟那女人暂且先养着。谁道淑贵妃一朝出了月子,将这猫再接了回来,猫却转了性子,原本十分和顺,一回了琼芳阁便到处乱扑乱咬,淑贵妃常常抱着那猫,被抓得最惨,开始还只道是受了些皮外伤,谁想这几日变得越发不对劲起来。琼芳阁本就临水,她往日最喜欢水边之景,现下却变得对水越发恐惧,每日躲在房中不肯外出,滴水不进,渐渐也开始发起热来,全身痉挛抽搐。太医来看过,说是、说是染了恐水症……”
    恐水症?那不就是俗话讲的狂犬病?这病若放在现代,不过是一针疫苗的事情,可在这医疗颇为落后的时代,那便是不治之症。况且狂犬病传染的几率很大,宫中人本就众多,这么一来,若是病毒扩散开来,那后果当真不可设想。
    “那淑贵妃可还有救?”
    “不知道……”琉璃只是摇头:“现下琼芳阁便是这后宫中的禁地,谁都不敢靠近,听说淑贵妃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这几日已昏迷了好几次,八成是……琼芳阁里的奴才们人人自危,若不是皇上下了旨让淑贵妃跟前的那些个婢子好生伺候着,只怕连那些婢子都要逃将出来了……”
    我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那猫我也见过,并非性子本就狂躁。而萧茜是它旧主,养它多日,就算是被他人抱去养了段时间,断不至于翻脸连主人也不识了。除非……有人在猫身上动了手脚。前两日莫玟的话蓦地浮现耳畔,我登时清醒了过来——罪不在猫,而是在人!而那人只可能是莫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想要些什么,如今更是昭然若揭。
    先将我这个劲敌想方设法扔到冷宫,再将她昔日的好姐妹,如今生了公主,亦是如日中天的萧茜弄死,宁熙这个皇后她暂且动不得,也无力撼动她背后的宁家,可论及恩宠,这后宫已再无人及得上她,这事实上的主人,更是非她莫属。宫中人都道是那猫儿自己发了疯染了病,谁又能想到是萧茜最亲的好姐妹暗中下的毒手?知人知面不知心,萧茜那个怯懦又没什么主意的女子不知已被莫玟摆了多少道。我心下暗叹——好个会耍心眼儿的辣手丫头。
    “是莫玟做的。”我淡淡开口,却将琉璃吓了一跳:“姐姐,你是说……”
    “那女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不过是调教一只猫去攻击旧主,不消几日便能做得到的事,又有何难?”
    琉璃不谙争斗之道,仍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懦懦开口:“我、我还只道是那猫儿身上不干净,从外头带回来的病不小心过到了淑贵妃身上,原来、原来……”
    我呵呵一笑摇了摇头,她面色更显不安,忙拽着我的胳膊道:“姐姐,这宫中再不能久耽了……这件事既是莫玟做的,那她明摆着要将后宫中所有对她有威胁的女人统统置于死地才肯罢休,更是不会甘心只是让姐姐待在冷宫。她手段毒辣,万一、万一再对姐姐……”
    我朝她微微一笑:“不怕。再过三日,慕颜的人便会带我们离开。”
    “真的?”她脸现喜色,可转瞬之间却又黯淡下来。我知她又想起了自己,忙沉声道:“三日之后戌时,你收拾好东西在承泰宫门口等我,我们一道离开。”
    她惊得睁大了眼:“不,不!姐姐,我、我不能走……”
    “你怎地还是想不开?”我有些着恼,一甩袖背过身去,她怯怯地带着些许哭腔道:“姐姐,别为难我了好么……”
    我叹息一声,如她这般传统的女子我并非没有见过,只是这样的迂腐,只会给自己带来更深重的悲哀,这又是何必?
    见我不言,她忙转身站在我面前道:“淑贵妃一病不起,皇上唯恐宫中有了疫病,如今已下旨将几处宫门封锁,不准人随意外出,姐姐可有法子出去?”
    我将慕颜的计划说与她听,当她听得珠玑也要跟我们一起走时,眼光蓦地变得闪亮:“珠玑她……她可还好?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也没听得她的消息了……”
    “三日之后你到承泰宫来,自可以见着她,你若是真的不愿离宫,那……那便多嘱咐她几句话罢……”我黯然开口,她初初听闻可以见着珠玑,面色不由一喜,待得听完我的话,已自明了这可能便是最后一次见面,眉头微微皱起,面上立刻笼罩起一层愁绪。
    “姐姐,那三日之后我们便在此相见,由我送你们出宫去,若是能不与宫门前的侍卫起冲突,少些损伤也是好事。”
    她素知我的心意,这番话也明明白白戳中了我几日来一直在想的心事。少些死伤便是多积些德,若是能平安蒙混出宫,那自是再好也没有了。
    她不能久耽,匆匆与我告别而去,我合上宫门正欲转身回屋,却见祺芸站得远远,嘴角勾出一抹奸笑。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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