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沾满水珠的脸，借着从窗户中透进来的月光望着镜中的自己，感觉即熟悉又陌生。镜中，白晰如玉的脸颊因赤热而变的艳光四射，双唇因程子昱的亲吻而变的鲜红饱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眩目的艳丽，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夜色已深，前厅的宾客估计都已散去，整个院落安静的几近沉睡。我呆呆地凝望着自己，感受着自己每一次沉重而狂热的心跳。
突然，感觉身后有响动，蓦然转身，喝问道，“是谁？”
“是我！”哥哥从暗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的苍白。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我失声惊呼。
“听小翠讲你晚饭也没吃，所以过来看看。发现你没在，就坐在这里等了会。”哥哥说完，把蜡烛点上，又把桌上的一碗面推了过来。
我定定地看着那碗面，碗中冰凉，没有一丝热气，应该是放置好久了。我心内一惊，哥哥到底等了多久？今天是他和嫂嫂的洞房花烛夜，他怎么可以撇下她而在我房中枯等呢？
我木然地坐了下来，手捧面碗，怎么也提不起食欲。
“哥哥，我回来了，你去陪嫂嫂吧！”
哥哥静默而立，没有出去的意思，目光锐利，冷冷地看着我，突然间问道，“你脖子上怎么回事？受伤了？”
“没有，没有！”我急忙抚着，慌乱地否认着。
哥哥抬手想移开我的手，我受惊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微不可见的颤动着，过了好长时间都未能伸过来。
半晌，哥哥修长的手指颓然而落，说道，“吃了面，就好好休息吧！”说完，提步就走，消失在静谧的黑夜中。
空气中只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龙诞香，萦绕鼻端，缠进了心房。
我抱着一室的孤寂，再也无法入眠……
——
一大早就被小翠摇醒了，吵着要我起来梳洗打扮。
“好小姐，快清醒下，老爷、少爷和少夫人都在前厅里等着，就缺你了。”小翠边帮我整理头发，边推了推闭着眼睛完全不在状态的我。
“天都刚刚亮，这是要干嘛？”我嘟囔着。
“小姐你不知道呀？”小翠的双眼瞪的铜铃般大，吃惊地问道。
“知道什么？”我一头的雾水。
“今天可是少夫人进门的第一天，她要向老爷敬茶的。”
“那就敬茶吧，等我干嘛！”我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地说道。
“我的好小姐，新媳妇进门第一天敬茶，是件很隆重的事，必须全家人都在场才行。况且，她是你嫂嫂，是你的长辈，等她敬完了，还得你去敬她！”小翠非常认真地说道，完了还添加一句，“这是规矩！”
“啊？！有这种规矩吗？”我吃惊地问道，这下瞌睡全跑了。
小翠把头点的像个波浪鼓似的，嘻嘻一笑，继续帮我打扮。
突然，她吃惊地盯着我的脖子看，两条细柳眉蹙在了一起，问道，“小姐，这里怎么会有齿印？”
想起昨晚之事，脸蓦地变的绯红，摸了摸脖子，故作镇定，随口胡诌道，“被只野狼咬的！”风流倜傥的程子昱被我说成野狼，若被他知道肯定会怒不可遏，想到他生气的样子，心里反倒有种复仇的快感。
“咦！什么时候的事？哪里来的野狼？”小翠震惊的问道，突然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是昨天晚上？对了，小姐，昨天晚上你去了哪里，少爷等了你好久，都担心死了。难不成，昨天晚上你遇到了野狼，所以那么晚才回来？那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
“昨晚哥哥等了我很久？”我有点无语问苍天的感觉，不再和她扯“野狼”的事。
“可不是嘛！我回房找不到你，就急着去问少爷，少爷送完客人后，连少夫人的喜帕都未揭，就赶去找你了！”
感觉心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微微地颤抖着。小翠还在自顾烦恼加疑惑，“这里是开封城，没听说过有狼出没，小姐的伤到底是怎么被咬的呀？”
我拿梳子敲了下她的头，嗔道，“不要再乱想了，帮我找件坚领的衣裙，遮住就好了。”
小翠没有得到解惑，皱着一张小脸，挠着头去找衣裙去了。
我拉开衣领，两排齿印即深又艳，真像是火红的烙铁重重地烫在上面，不仔细看就像是吻痕，心中突然害怕起来，难道程子昱真要纠缠我一生一世？
——
我快步到达前厅时，脚步却慢了下来，顿在门口始终都未跨出这一步。
心有意，爱成殇，一墙之隔，切断满腹衷肠！
从此以后，哥哥的眼中再也没有我！
我犹如一座千年冰雕，直直地矗立在门外。厅内有谈话声传了出来：
“英儿，你妹妹还未起床吗？”外爷温和地问道。
“爷爷，已经让小翠去催了，过会儿就应该到了。”哥哥说道。
“隐儿年纪还小，贫睡了一些，你们做哥哥嫂嫂的，以后可要多担待点。等以后出嫁了，有心等也见不到人了！”外爷对我的宠爱，从这话里可见一般，可听到后面一句，心不由的一沉。
“这个妹妹呀，孩子心性，就喜欢贪睡。有次在船上，我怎么哄她都不起来，最后还是英有办法，三言两语她就乖乖的爬将起来。”龙梦瑶的声音略顿，又道，“我想，等以后她有了夫君就会好了！”
外爷爽朗而笑，“梦瑶说的极是。”
“爷爷，最近军营人数在迅速扩大，库房内的兵器和军粮都存的不多了，我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哥哥突然转换话题。
“是啊！等汴河疏通后，江南的物质就会源源不断的供给到开封。可眼前这段时间，还得靠我们自己来解决！”外爷说道。
“昨日婚礼，爷爷请了那么多商贾过来参加，难道就为此事？”哥哥问道。
“哈哈，果然逃不过英儿的眼睛。只要把开封城的商贾巨头加以利导，不怕他们不出资出粮顶力相助！”外爷胸有成竹道。
“爷爷，我看到杨州四大家族的人也来了，听说这四大家族盘踞江南富足之地，一般人是很难请到的，特别是程家。若这次得此四大家族相助，定能事半功倍，粮草和兵器都不用再发愁了。”龙梦瑶附和道。
“梦瑶言之有理，没想到你虽为女儿身，可对各方势力也有所了解，真是难得！”
“爷爷如此说，孙媳都不好意思了！”
……
厅内三人相谈甚欢，时有笑语声传来。
“小姐，你怎么站在门口呀，天色不早了，快进去吧！”小翠托着茶盘吃惊地看着我。
“我马上进去。”我蓦然回神，提步就走。
外爷见了我，伸手招呼我落座。哥哥和龙梦瑶坐在外爷的左侧，我坐在外爷的右侧。厅内气氛立即一落千丈，大家都停止了笑谈，空气中弥漫着肃穆和沉重。
我抬眸看向哥哥，只见他面带倦容，双眼却精亮，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迅速转移视线。他旁边的龙梦瑶看起来也是一夜未眠强打精神的样子，目光有些游离。
只有外爷精神矍铄，笑意呵呵地看了下我，然后环顾一周，说道，“人都到齐了，就开始吧！”
小翠托着茶盘行至主位旁边静待，龙梦瑶起身款步走向外爷跪了下去，双手端过茶盘上已泡好的茶杯，恭谨地说道，“爷爷，请喝茶！”
外爷满目慈祥的笑容，伸手接过，抿了一口，朗声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龙梦瑶起身，莲步轻移，来到哥哥面前，同样跪了下去，然后端起茶杯，恭谨地说道，“相公，请喝茶！”
哥哥面容端正，伸手接过，抿了一口，扶起龙梦瑶落座。
我一阵错愕，不是说只敬外爷嘛，原来连哥哥也是要敬的，那等下我是怎么敬？眼神扫向小翠的茶盘，上面正放着一杯茶，顿时明白。
小翠托着茶盘，行至龙梦瑶身边静待。她见我还是身形未动地端坐着，朝我打了一个眼色，我赶紧起身行至龙梦瑶面前端过茶杯，欠了欠身，恭谨道，
“嫂嫂，请喝茶！”
龙梦瑶接过茶怀，同样抿了一口，腼腆道，“妹妹，不用多理！”
礼成！
外爷开心地爽朗而笑，说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后一定要相携相扶，共同抗金！”
“是！”哥哥和龙梦瑶齐声说道。
“隐儿，过来！”外爷笑着招呼我，我眉头一皱，心中不由的咯噔了一下，一步一挪地蹭了过去。
“我们的隐儿也长成大姑娘了，如今哥哥即已成亲，接下来就应该轮到你了！”外爷笑着说道。
“外爷，隐儿还小，不想嫁人！我只想一辈子陪着你们。”我扯着外爷的衣袖，撒娇道。如今想嫁之人已成她人之夫，我还能有什么渴求的！所以，这句也是我的真心话，可在外人耳朵里，肯定以为是女孩家的羞怯。
“傻孩子，如果你娘还在的话，同样会催着你嫁人的。”外爷眼内隐隐泛着泪光，忽然又展颜一笑，问道，“昨日喜宴上可来了好多青年才俊，隐儿可有中意的？”
我摇了摇头，问道，“外爷不想隐儿陪在您身边吗，要这么着急把隐儿嫁出去？”一旁的小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抢白道，“我的傻小姐，哪有姑娘家一辈子耽在家里的道理！”
我瞪了她一眼，怒嗔道，“多嘴！”小翠吐了吐舌头，朝我做了个鬼脸后退到了一旁。
“外爷当然舍不得你呀！可古训有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外主母像你这般年龄时，也早嫁给我了！外爷怎可拖你终身呢？”外爷心情大好地说道，我手指绞着巾帕，低头默不作声。
外爷突然转头看向哥哥，问道，“英儿，你看杨州程家少主程子昱怎么样？我看这少年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是个不可多得的翩翩公子，在众多青年才俊中，无论样貌与家世都是拔尖的，最为难得的是他昨日还救了隐儿，依我看，他与隐儿最为相配！”
哥哥神色突然凝重起来，手指抓着椅子的扶手，关节根根泛白。半晌，哥哥说道，“婚姻大事，虽说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姑姑只剩下隐儿一条血脉，所以，还得看隐儿是否愿意？”
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还把难题踢还给我！
我猛回头愤愤地盯了哥哥一眼，只见他眼中一瑟，手掌慢慢地卷握成拳，拧唇不语。
“外爷，程子昱并不是隐儿心仪的之人，莫再提他了！”我摇着外爷的手臂，柔声道。
“那隐儿可有喜欢之人？告诉外爷，哪怕翻遍整个中原我都给你找出来！”外爷笑着说道。
我看了哥哥一眼，哥哥眸内一片幽暗，什么都看不清，我侧头娇噌道，“外爷，今天是嫂嫂给您老敬茶的好日子，怎么老拿我说事呀！您再这样，隐儿就不理你了！”
“好好，那改日再谈！”外爷哈哈笑道。
“爷爷，我去下军营，晚些回来！”哥哥突然起身说道。
“我也去！”我赶紧站了起来，追上哥哥。
“你今天就不要出去了，留在家里陪陪你嫂嫂吧！”哥哥婉拒道。
“我不想成为温室里的小花，靠你和外爷保护才能长大。现在我也可以出份力，也可以保护你们！”我绷着脸，认真地说道。
“你一个女孩子，往军营跑干嘛！”哥哥皱眉道。
“姐姐不是也常去军营嘛，我为什么不能去？还有，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我为什么不可以上阵杀敌呢？”我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地说道。
“你见血就晕的毛病，好了？”哥哥戏谑道，眸中噙着笑意。
“我……”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脸涨的通红，转头朝外爷求助，“外爷，我只是去军营看看，你看哥哥，他就知道欺负我！”
“英儿，你就带他去看看吧，我们宗家的孩子可不能连军营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外爷宠溺的笑容留也留不住。
“相公，妹妹想去，你就带她一起去吧，这孩子在家怕是要闷坏了！”龙梦瑶也上前劝说道。
完了，全家人又都把我当孩子了！我气的绷着脸，只是狠狠地盯着哥哥。
哥哥沉吟良久，抚额道，“真对你没办法，那走吧！”
我这才展颜而笑，笑容比那春日的阳光还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