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亭亭而立，笑意吟吟。
欧阳旭满目疑惑，紧抿双唇。
我目光清冷，淡淡地扫了一圈众人，朗声说道，“看到对岸的桃花了吗？”
众人不知是何用意，齐齐转头望向对岸。
对岸遍植桃树，时值四月，正是桃花竞相开放的时节，一片片，一簇簇，似锦似霞，美不胜收！
风过处，吹落整树花瓣，洋洋洒洒，飘落在碧波之上。
在场所有人都目露欣喜，身心马上放松下来。本应紧张的比试，却因地点的不同心情变的欢快起来。
“少耍花招，快说，怎么个比法？”欧阳旭略有不耐，催促道。
我取了柱香，把它折掉了大半，然后插在香炉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比法很简单，今日是我哥哥和嫂嫂大喜的日子，我们比个雅俗共赏的。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只要在这半柱香的时间内，隔岸摘花，谁采的桃花多，就算谁胜出。”
“还有其他条件吗？”欧阳旭问道。
“有。为了表示诚意，双方必需亲自取篮，从揽月湖上过，不得走沿岸！取回后献给两位新人，以表祝贺！”
围观众人一听这个比法，无不面露喜色，很是期待，甚至还有人高声叫了起来，“妹妹，这个比法好！即可观赏，又很惊险！”
莹霜暗暗扯了下我的衣袖，担忧道，“妹妹，隔岸摘花不难，难就难在直接从揽月湖上过，你看这揽月湖，湖面宽阔，离对岸距离遥远，要想轻松过得，那此人的轻功必须登峰造极才行！你又不懂武功，怎可过得？”
我拍了拍姐姐的手背，目光投向哥哥，哥哥与我心有灵犀，不出一语便已明了，“没事的，姐姐放心！”
我转头，笑问，“怎么样？”
“没有其他要求了？”欧阳旭蹙眉问道。
我笑答道，“没有了。”
“好！那就开始吧！”欧阳旭说道。
此时，观礼的众人都已陆续赶了过来，黑压压的一大帮人，却很有次序地分散在揽月湖两岸，远远望去，人头攒动，很是壮观。
爷爷和龙盟主边走边聊，也赶了过来。
“隐儿，这揽月湖可不小，没点水上飘的功夫，休想过得。”爷爷略有担忧地说道。
“外爷，有哥哥在，你尽可放心，不会有问题的。”我信心十足地回道。
“宗大人，都是小侄旭儿鲁莽，还望多多海涵！”龙盟主作揖道。
“小孩子打打闹闹在所难免，我等暂且看看！”爷爷笑着说道。
哥哥命丫鬟摆好香案，又让其到对岸桃林中，在最大的两颗桃树下各放了两只花篮。
等一切就绪，小翠点燃香案，声若百灵，“开始！”
欧阳旭身形微动，“嗖”的一声，一只金色羽箭飞驰而出，转瞬便消失在视线中。此箭又快又准，眼力好点的人便会看到，一朵桃花缓缓飘下，刚好落入花篮之中。
“好！”两岸观礼之人不禁高声叫好！
我淡淡一笑，凝聚灵力，凤鸣如一道蓝色光芒，眨眼便出现在手中，搭箭、弯弓、放射，一气呵成，蓝色箭羽犹如一束光线，从众人眼中飞掠而过，转瞬便隐没在桃林中。
一箭三朵！
两岸众人一阵惊呼，惊于箭羽，呼之身手。众人万万没想到，我小小年纪箭术竟然如此高超！
“宗大人，木隐的箭术师出何门，竟然如此厉害？”龙震天也面露惊讶，出声问道。
“隐儿没拜过正式的师父，都是那刘小儿教的，实在是粗劣的很哪！”外爷一脸谦虚，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欧阳旭见我身手诡异，眼中震惊，可他毕竟见多识广，处事不惊。只见他沉着冷静，斜眼觑准，“嗖嗖嗖”三箭齐发，箭矢形成呼啸之势，齐齐飞射而去。
一箭成双！三箭同时射下六朵！
此等箭术，放眼整个武林，也是凤毛麟角，已属罕见！
两岸观众掌声雷动，高声叫好！
“不愧是神箭山庄的少主，了得，实在是了得！”众人齐声夸赞。龙盟主原本晦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哥哥眸中温柔尽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唇角上翘，目光灼灼，足尖轻点，整个人身轻如燕，飞旋而起，手指紧扣弓弦，“嗖嗖嗖”同样三箭齐发，而我的箭矢却形成连珠之势，前箭与后箭几乎首尾相连，刹时，蓝光大盛，快如流星之速，瞬间就消失在众人眼中。
一箭三朵！三箭同时射下九朵桃花！
这下，围观众人一片沸腾，如此箭术，真是闻所未闻！
“今天真是来对了，此等箭术真是百年不遇啊！”赞赏之声不绝于耳。
“你们猜，此二人的箭术都神乎其神，今日哪个会取胜？”有人心潮澎湃，情绪激动地问道。
“二轮下来，少将的妹妹比神箭山庄的少主略胜一筹，如此下去，那小美女必胜无疑！”
“这可不见得，听说神箭山庄还有一绝技，那就是九箭连珠，若使将开来，那小美女未必能胜！”
“那欧阳旭会使，难道少将的妹妹不会呀？”
“九箭连珠一般人苦练一二十年都未必会使！场上两人如此年少，我看是否学会都还成问题！”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看小美女身法飘忽，箭术却如此了得，她的师父估计并非凡夫俗子可比，小美女必胜！”
“神箭山庄的箭术独霸百年，少年出英才，九箭连珠，我看未必不会！我认为欧阳旭能胜出。”
“今日这比试无论输赢，都将成为武林一奇谈，此二人真都是奇才呀！奇才！”
“你们说了这么多，还是不知哪个会取胜？”
……
接着，大家开始热烈地谈论起来，到底谁会胜出，一时相持不下，竟然有人开始拿银两下赌注，有人压我，有人压欧阳旭，看着银两左右都差不多，难分高低，眼看一时也分不出胜负来，众人只得守着赌桌急巴巴的看着我们，情绪比我们比试之人还要紧张三分。
大家似乎都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这次比试所谓何来？难道嫂嫂的去留，还抵不过一场竞技？
我只得无奈苦笑！
一抬头，正撞上嫂嫂梦瑶满目担忧地朝我这边看来。我眼带笑意轻轻点了下头，她这才镇定下来，安静地立于龙盟主身旁。
“你这丫头是有两下子，看好了！”
声未消，欧阳旭身形一晃，犹如大鹏展翅，冲天而起，右手急速抽出一把箭矢，身体微微一侧，数根羽箭连珠发出，只听到耳边呼呼的劲风飞驰而过，眨眼便消失在桃林之中。这时欧阳旭才身姿轻盈的缓缓下落。
到底欧阳旭射落了多少桃花，众人已无法看清，耳边只听到阵阵惊呼，“九箭连珠！九箭连珠！……”
有些手脚利索的人，想把刚才压我的赌注拿回来重新下，可哪有那么容易，愿赌服输，对方死活都不肯，两岸开始混乱。
“小美女还没射呢，你们抢什么？”一声怒吼，众人终于平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朝我看来。
我盈盈一笑，身如紫蝶，翩然而起，眸光凌厉，掌中蓝光大放，我接连射出三支箭羽，首尾相连，眩目的蓝光中隐隐中泛着白光，眨眼间，三支箭羽变六支，六箭羽变九支，一片光影犹如一闪而过的流星急雨，电光石火般转瞬即逝。
两岸众人眼中一花，一片茫然，失神惊呼，“小美女射了多少？她到底射了多少？……”
有人盯着赌桌，无助地喃喃自语，“是欧阳旭呢，还是小美女？”
与此同时，小翠很敬业地高声喊道，“时间到！取篮！”
欧阳旭眉宇孤傲，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眼中的震惊一扫而过，只见他脚尖轻轻一点，身姿如行云流水般往湖中而去。到达湖心，只见他抽出一箭，缓缓射出，身体紧跟而上，借力飞去，几个起落间，人便已到达对岸，动作干净利索，赏心悦目。
一旁的小翠却犯起了花痴，喃喃道，“真有如此这般男子！让我嫁他一百回都愿意！”
莹霜听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轻点小翠的脑门，嗔道，“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他可不是好相与的，刚才你没瞧见要杀了你家少爷嘛！”
小翠立马羞红了脸颊，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只拿眼偷偷地瞟了眼对岸欧阳旭的身影。
我侧头，朝哥哥点了下头。哥哥双臂微动，九曲髓瑶幽幽而现，修长的手指在丝弦上轻轻一拨动，琴声犹如天籁，流淌而出……
我展开双臂，体内凤鸣之力被九曲髓瑶强大的灵力牵引着，足尖轻点水波，身如紫蝶，蹁跹而飞。裙裾迎风而涨，劲风带起点点水花，缓缓荡漾开来。蓝天白云下，犹如一幅动感的水墨山水画，美的令人心颤！回眸间，又妙的令人失之魂，丢之魄。
“紫衣仙女！紫衣仙女！……”两岸众人惊叫而立，睁大双眼紧紧地跟随着我。
“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
艳惊四座的身姿宛若精灵，足尖轻点，在微波荡漾的揽月湖中穿梭飞行。
众人齐齐呆立着，痴迷地望着烟波浩淼中的一袭紫衣！
等我取到花篮，欧阳旭已回到月中亭中。
我抱着花篮，随着九曲髓瑶的琴声，飘然而回。快到湖心的时候，突然劲风撕裂了空气，一枚红色暗器直直朝我飞射而来。
我失声惊呼，侧身避闪，“呼”的一声，暗器堪堪从我胸前急速穿过，身形未稳，紧接着又是一枚红色暗器急急的朝我飞射而来，心中一惊，手中花篮脱手而出，漫天的粉红随风而舞，洋洋洒洒，缓缓而落。
“哈哈哈！今日你输定了！”一声刺耳讥笑响彻天地。
我循声看去，岸边立着一位妙龄女子，唇红齿白，一双杏眼顾盼生辉，灵动而不失凛冽，此人便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血煞教教主方星辰。
这一惊非同小可！
自梅影山庄一别后方星辰从未出现过，今日她突然出现在此地，到底是何居心？
脑中心绪急转，可身体已不受控制，直坠而下，眼看着马上就要落入水中……
哥哥离我还有一半距离，他的轻功再好，也已是来不及了！
岸边突然掠过一个人影，只见他飞身而出，双脚轻点碧波，快速地飞奔而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金国王爷完颜宗磐，也就是程家少主程子昱。
程子昱飞至身旁，拦腰抱住了我，一个回旋，两人双双朝月中亭翩然而去。
我怔怔地望着程子昱的侧颜，春日的阳光明亮而眩目，照射在他的黑眸中，熠熠生辉！
此时此景，似曾相识，不禁突口而出，“昱！”
程子昱身体一颤，手臂猛然收紧，唇角勾起一抹闭月羞花般的笑容，“终于认得我了？！”
呃！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在为锦绣坊时的一句话而耿耿于怀？
我心中一阵恍惚，两人已翩然而至。
双脚刚刚落地，就见哥哥眼内寒光一闪，手指在白色丝弦上轻轻一拨，一股无形的杀气朝着程子昱直逼而来。
程子昱一把推开了我，匆匆避过，嘻笑道，“你就这么礼待妹夫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程子昱，不许你再胡说八道！”我又惊又恼，厉声道。
哥哥缓缓起身，说道，“吾妹未曾婚配，何来妹夫一说！”转眸看着我，“隐，过来！”我如受蛊惑，上前立于哥哥身侧。
“哥哥，刚才偷袭我的人，应该是血煞教教主方星辰！”我笃定地说道。
哥哥面容温和地点了下头，抬眸朝江易寒看去，江易寒心领神会，欠了欠身，迅速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外爷朗声而笑，问道，“这位公子身手不凡，不知府上是？”
“晚辈扬州程子昱，见过宗爷爷！”程子昱上前一步，坦然行礼。
“原来你就是程家少主，老夫眼拙了！”外爷笑道。
“真是英雄出少年呀！不错！”龙震天目露嘉许，捏须而赞。
“等了了此事，晚辈再行失礼之罪！”程子程朝两位长辈微微一欠身，抬眼看向欧阳旭，瞳孔中感觉有寒气在冻结。
欧阳旭脸色一沉，收了几分傲然之气，说道，“此战我输的心服口服，就此告辞！”转身欲走。
“欧阳公子请留步！”我出声阻止道。
欧阳旭慢慢转身，眼神淡淡地扫过众人，定在我身上，静默而立。
“比试之前我说过，谁采的桃花多，就算谁胜出……”我拎起欧阳旭带回的花篮，正欲再开口，龙梦瑶却再也坐不住了，急急抢白道，“妹妹，欧阳公子即已认输，你就不要再计较了！”
这时，两岸众人已往月中亭靠拢过来，眼露焦急，干巴巴地看着我。
我嘴角上扬，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道，“我输了。”声音不大，可在场的各位都听的一清二楚。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
大家都知道，这场比试不是单纯分出箭术高低这么简单，还牵连到嫂嫂的去留，甚至关系到金宋两国的命运！我如此轻易认输，事态的严重性可想而知。
此时众人一言不发，紧紧地盯着我，气氛一下子变的沉重而压抑。
我环顾一周，眼波流转间，看到哥哥唇角轻扬，眸中暗沉，他对面的程子昱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副事不关已，乐见其成的样子。
我清了清略有些干涩的喉咙，说道，“最后一轮欧阳公子九箭连珠，同时射下十八朵桃花，加上之前的七朵，一共射落了二十五朵桃花。”我把花篮朝众人晃了晃，又道，“我最后一次放箭，同样射下了十八朵，加上前面两轮一共射下三十朵桃花，在数量上我确实超过了欧阳公子。只可惜，半途遭遇劫杀，未能取回，所以，理应是我输了。”
我矮身朝众人浅浅一礼。
“神箭山庄少主果然名不虚传，箭术已到了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地步，令小女子好生佩服！刚才欧阳公子自动认输，实在是过谦了，木隐在这里谢过了！”
我突然脸色一凛，又道，“不过，盟主千金已是我嫂嫂，你若想带走她，我手中的箭也不会答应。再说，感情之事来不得半点勉强，若你俩是两情相悦，想来嫂嫂必定愿意跟你走，若并非如此，强扭的瓜不甜，我劝欧阳公子还是放下为好，以免耽误终生！”
众人闻言，无不点头称是，纷纷转头看向欧阳旭。
欧阳旭脸色青中泛红，眉宇微蹙，眼神锋利如刀，盯向龙梦瑶，说道，“梦瑶，跟我走！”声音不大，却字字重若千斤。
龙梦瑶眼中含泪，脸色苍白如纸，紧咬着双唇，默默地拿起喜帕缓缓地盖了上去。
见状，我不禁轻吁了口气，擦了下额头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
欧阳旭茕茕孑立，仰天长笑，凄凉的笑声回荡在揽月湖上，经久盘桓。
他抽出怀中一方锦帕，慢慢地撕了下去，咬牙狠绝道，“从此后，碧落黄泉，你我陌路！”
龙梦瑶漂亮而耀眼的喜服，猛然一震。
锦帕如断翅之蝶，一分为二，从欧阳旭指间慢慢滑落。
欧阳旭蓦然转身，飞身而去，只余下撕裂的锦帕躺在冰冷的青砖之上。
雪白的锦帕上面，一对戏水鸳鸯跃然其上，针脚细密，绣工精美，看的出来，当时它的主人是怀着怎么的心情而绣。
我俯身拾起，一个“瑶”字映入眼帘，字迹娟秀，温婉大方，犹如其人。
“好了，天色不早了，别误了吉时，大家都回去观礼吧！”随着一声呼喊，众人纷纷往前厅而去，喜庆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感觉刚才只不过是看了一场美丽的风景！
哥哥沉默地看了我一眼，拉起龙梦瑶的手往前厅缓步而去。
“姐姐，我有点累了，先行回房休息了。”我身心倦怠，无力地说道。
“我陪你一起去吧？”莹霜担忧道。
我摇了摇头，“不用。你帮我招呼好客人吧！”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
我立在月中亭中，目送着众人离去，心内无比凄凉。
一场战争，到底要拆散多少家园，打散多少爱侣？没有人可以回答我。
眼前山水依旧，桃花嫣然，可人事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