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点灯?”哥哥出声问道。
我抿着唇,不吭声。
“走,我们吃饭去!”哥哥说道。
“外爷回来了吗?”我缓缓地放下手,问道。
“回来了,正在偏厅等着见你呢。”哥哥说道。
等哥哥看清楚我的脸后,蓦然吃了一惊,问道,“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生病了?”说完,抬手就想摸我额头。
我侧过脸避开了他的手,闷闷道,“没有。我们走吧。”
哥哥的手顿在半空良久,最后无奈地收了回去。
我与哥哥来到偏厅,见到外爷正坐在主位上喝着茶。
外爷虽然满头白发,可双眼精亮,精神矍铄,让人见了为之一震。
“外爷,木隐回来了!”我快步来到外爷膝前,俯身跪了下去。
“隐儿,快起来。”外爷突然老泪纵横,双手有力地把我拉了起来,“这么长时间在外,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外爷!——”一股难言的心酸与委屈,在外爷一句关怀的话语中,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簌簌而下,我扑倒在外爷的怀中,伤心地哭起来。
“傻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爷轻拍着我的背安慰道。
“爷爷,都是孙儿不好,没照顾好妹妹!”哥哥也跪了下来,俯在外爷的膝头。
外爷一手拉着一个,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兄妹俩能平安归来就好。我也老了,陪不了你们多久了。以后无论如何,一定要相扶相持,照顾好彼此!”
我与哥哥相视一眼,无声地点了下头。
“孩子们,都快起来吧!今日一家人好好地吃顿团圆饭!”外爷朗声说道。
于是,外爷摒退了下人,招呼我俩上桌。他坐主位,我和哥哥分坐侧首。
“隐儿,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先前听你哥哥说你受过重伤,不知道恢复的怎么样了?”外爷喝了口酒问道。
我抬头看了下哥哥,见他神色坦然,于是回道,“差不多好了。”
“差不多?那就是还没全好了。”外爷皱眉道,“外爷少时学过点医术,虽然只是皮毛,但一般的症状还是略懂一些。”
外爷说完放下酒杯,按住我的手腕,真的替我把起脉来。
我有点心慌地看着他,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过,只见外爷的眉心越蹙越紧。
“爷爷,木隐的病,没事吧?”见外爷久久都未出声,哥哥不禁担忧地问道。
“寒气侵入五脏,气血郁结于胸,又因外力震伤心脉,虽有医治,但并未根除。木隐,你最近是不是胸口经常疼痛,而且咳嗽不止?”
我默默地点了下头,哥哥吃惊的脸色都变了。
外爷突然厉声道,“你妹妹不止受过一次伤,你是怎么护她的?”
哥哥受惊,忙跪倒在地,“是孙儿未护周全,请爷爷责罚!”
“之前你老是支支吾吾含糊其词,今日你得给我仔细说清楚!”外爷痛心道。
“外爷,不关哥哥的事,是木隐自己不小心造成的,请您不要再怪哥哥了!”我跪在哥哥身旁,拽着外爷的手臂求道。
“隐儿,你不用帮着他说好话。”外爷柔声道,转头看着哥哥眼光一凛,又道,“隐儿的伤你做哥哥的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如今已成旧疾,想要根治恐怕很难。唉!事已至此,望你往后好好照顾于她,莫再让她伤心难过!”
“孙儿记住了。”哥哥哑着声音回道。
外爷目光扫过哥哥若隐若现的银丝,突然容色一缓,神色悲恸,叹然道,“孩子,起来吧,爷爷也不是真心怪你!只是世事无常,我想你也是尽力了。你俩双亲都已去世,如今就剩下老少三人,实不忍心再见你俩受伤!”
“爷爷请放心,孙儿定会保护好妹妹!”哥哥朗声说道。
“好!那吃饭吧!”爷爷和蔼地说道。
一席无语。
吃完饭,我正欲回房,哥哥叫住了我,“陪我们多坐一会吧?”
分别太久,难得相聚,不忍拒绝,遂自点头。
哥哥看着我,眸如星辰,一闪而逝。
外爷吩咐小翠去拿棋盘,转头对哥哥说道,“英儿,好久没和你切磋棋艺了,杀一盘如何?”
哥哥面露喜色,说道,“难得爷爷有此雅兴,孙儿奉陪到底!”
庭院中月色如钩,草木青翠,哥哥让小翠把棋盘置于迎风亭中。
爷孙二人就在这月朗星稀的夜晚,对弈互搏。看似两人很是专注,神情却异常轻松,眉宇间坦然而平静。
暮春的晚上,暖风徐徐。草间有虫在“啾啾啾”地吟唱着,远处揽月湖里也已是蛙声一片,空气中淡淡的花香,时有时无地飘荡开来,使人身心舒畅,无比惬意。
我静静地躺在摇椅上,望着高远的夜空,闲淡清雅中享受这难得的这一刻。
“龙家现在情况如何?”爷爷落下一子后,问道。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盟主号令已发出,各路江湖义士将陆续聚集开封,不日便可抵达。”哥哥跟着落了一子,平静地说道。
“金兵虽已撤离开封,但他们并未真正远离,如今仍屯兵在黄河北岸,距离开封城不足200里之遥。鼓角之声朝夕可闻,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战事。此战要想保住开封,守,是关键。如何守城,英儿,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外爷问道。
哥哥淡淡一笑,说道,“自从皇上南迁,所有精锐部队全部都往南撤离,如今的开封城驻军严重不足,加上守城部队不足一万,其余多数是各地来的”勤王“部队,也都被金兵打散在各处,战斗力低下,精神萎靡。依孙儿所见,目前最重要的是联络各地义军,再把这些散兵游勇团结起来,加上各路江湖上的帮派义士,迅速组织一只足可抗金的师团,把金人赶回苦寒之地。”
“说的不错,这也是爷爷所想。”外爷赞赏之色溢于言表。
略顿,哥哥继续道,“如今开封城内盗贼横行,民怨四起,这帮盗匪的人数也不少,我们可加以收服,充入军队,即解决了城内的社会秩序,又增加了部队的人数,此乃两全。只要训练好这支抗敌之师,再汇集各方义军,必能打败金兵,恢复昔日开封和平繁荣的景象。”
“好!英儿的建议一针见血,明日我便发布告示,下令逮捕一批勾结金兵、为虎作伥者,就地正法,以清除金兵的内应;同时在全城张贴告示,严禁盗窃,犯者不论赃物多少,一律按军法处置,若是自愿投军者,不但不罚,还有军饷提供。”
没想到爷孙两人谈论局势,分析战况却能如此的云淡风清,似聊家常。我呆呆地盯着哥哥,只见他气宇轩昂,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法抵抗的魅力,使我久久都无法移目。哥哥似有所觉,忽然侧眸朝我看来,四目相交,我脸颊微红,不禁朝他展颜一笑,哥哥眸中似落星辰,失神凝视。
时间好像就此凝固,满天星辰中,我们只看到了彼此,周围的景物都已淡化,无边的黑幕中感觉只剩下我二人……
外爷敏锐的目光扫过我俩,一丝隐伤转瞬就逝,轻轻咳嗽了两声,见我俩不为所动,又加重了咳嗽之声,同时唤道,“英儿!”
哥哥心神一乱,忙收回目光,应道,“爷爷!”
“你和龙姑娘的婚事,准备的怎么了?”外爷问道。
“已经差不多了。”哥哥回道。
“如今大肆操办怕引起民怨,委屈你和龙姑娘了!等局势稳定后,爷爷定当帮你补办一场!”外爷很是内疚地说道。
“爷爷,不用了。大敌当前,何谈儿女私情,我想龙家也会有所体谅!至于梦瑶,她早已说过,江湖儿女不受世俗礼节所缚,应以国为重!”哥哥说道。
“好!难得她这么明事理。”外爷一声长叹,继续落了一子。
接下来,哥哥和外爷边聊边下着。也不知道是夜色太过迷人,还是白日里太过劳累,不知不觉中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感觉自己一直在逃,四周烟雾笼罩白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心中惧怕,一路狂奔,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出这片迷雾,这才惊觉自己已是无路可逃。
地面在剧烈地震动着,大地在开裂,一块块巨石不断地往下掉。突然,我脚下一空,整个身子往下坠去。脚下黑雾弥漫,一眼望不到底,我失声惊呼,“哥哥!——”
蓦然坐起,冷汗岑岑,不知身在何处。
“怎么了?”哥哥俯身问道。原来我还在迎风亭中,爷爷早已离开去休息了。哥哥就在我身边负手而立,见我惊醒,满目担忧。
刚才的梦境心有余悸,恐惧仍然挥之不去,我伸手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入他的怀中,声音发颤,轻声唤道,“哥哥!”
“嗯!”哥哥回道。
“哥哥!”我加重语气,复又唤道。只是心中害怕失去,所以就想一再的确认身边的他,是否真实。
“做恶梦了?”哥哥双眸晶亮,微笑着问我。
我默默地点了头。
我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不见,所以只能紧紧地抱着他,不愿再松开。
良久,哥哥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飘荡下来,很不真实,“夜深了,回房休息吧!”
“哥哥,我害怕!”
“怕什么?”
“我害怕孤独!”
“傻丫头,有我在,你怎么会孤独呢?”
“你马上要成亲了,你的心里将不会再有我了。”
“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一直都会在我的心里!”
“不!那是不同的。”
“……”
“我不想做你妹妹……”
“……”
“你喜欢她吗?”
“……”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爱我吗?”
“……”
过了好久,都未得到哥哥的回答。我起身站了起来,深深地凝视着他。
哥哥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重重暗影,那里有伤痛,有眷念,有怜惜,还有一些我根本看不懂的东西。他好像蚕蛹一般层层地包裹着,使我沉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哥哥身子蓦然一颤。
我嫣然一笑,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静静地等待着……
哥哥胸口剧烈起伏着,放在我腰上的手在慢慢的收拢,熟悉的龙诞香在我身周不断地萦绕着,英俊的脸庞越靠越近,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脸上,酥酥麻麻,熏然欲醉。
我的心骤然而跳,脸上已无法保持一派坦然,身子软软地靠了上去。就在哥哥炙热的双唇触碰到我的刹那,他断然推开了我。
“为什么?”我心痛如刀绞,热泪滚滚而下。
“我不能!”哥哥痛苦回道。
“是为了她吗?”我渐渐失去理智。
“不是。”哥哥声音低沉,语气坚定。
我突然感觉气血翻涌,身子微微地颤抖,扶着桌沿稳定身形,痛苦地问道,“哥哥,你是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才娶的她?我们是不是不能这么自私,哪怕是为了外爷?哥哥!我只想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为什么要背负这么沉重的责任?我回来了,却一切都变了,我的心好痛!哥哥,我能任性一次吗?就一次?”
“隐!我送你回房休息。”哥哥脸色苍白,声音痛苦。哥哥第一次不连名带姓地叫我,我的心反而更痛了。不管这次我怎么努力,事实都无法再改变了。
我无声地点了下头,身子却难受其重,摇摇欲坠。
哥哥眼内充满了伤痛,上前一把打横抱起我,大步朝卧房而去。
我攀着哥哥的脖子,脸上泪痕犹在,却盈盈而笑,轻声问道,“再带我去看一次日出,好吗?”
“好!”哥哥坚定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