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回荡着程子昱的话：“长兄如父，在下早已与她哥哥有所约定，所以我俩是名正言顺。”哥哥到底与他做了什么样的承诺？难道我真的非他不嫁不可吗？他可是金国的王子，如今又兵临城下，哥哥怎会轻易许诺？
我越想越无头绪，越想心里越是烦躁不安，索性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在河堤上坐了下来。
汴河河水已被抽干，河床及两岸堤坝上人头攒动，十份热闹。原来外爷号召了数万群众聚集在此清理淤泥，疏通汴河，使开封的水路得以畅通，方便各地物资与开封城的往来。
我此时的心情就如那郁结的河床，堵的满心凄凉。我木然地抬眸，迷茫地看着干涸裸露的河床，还有那些正在辛勤劳作的人们。
他们额头的汗珠如水般滴落，赤裸而黝黑的皮肤上泛着健康的色泽。他们喊着齐声的号子，身形矫健地搬运着淤泥，金色的余辉洒在脸上，映的整个汴河都明亮了起来。
“姐姐，喝口水吧！”有个清脆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我回身，侧头，疑惑地看着她。
一个身穿小花布，头扎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端着一碗茶水，睁着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她见我回头，裂着小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朝我笑笑。
我抬眸看向她身后，不远处有个简易的茶棚，茶棚内聚集了好多满手泥污的人，正排着队领取茶水。一只大水缸前站着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妇女，她正手脚麻利地分发着茶水，发觉我正看着她，直起身子报以腼腆一笑。
“她是你娘亲吗？”我接过小女孩手中的茶碗，笑着问她。
“是的。”小女孩眉眼弯弯的说道，“娘亲说，那位姐姐已经坐了很久了，肯定是渴了，所以让我把茶送过来。”
“谢谢你！”我笑着摸摸她的头，抬手喝了口水后说道。
“姐姐长的好漂亮，跟画里的仙女一样！”小女孩天真的说道。
“你小小的人儿，嘴巴怎么这么甜，是抹了蜜的缘故吗？”我好笑的说道。
“不是吗？可我娘亲也是这么说的。”小女孩说完，突然转身跑了起来，边跑边喊，“娘亲，娘亲，姐姐是不是很漂亮？”她的声音清脆明亮，犹如山谷中的百灵鸟，惹的排队等侯的众人纷纷侧首看向我。
我端着茶碗，尴尬地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只能无奈的苦笑。哪怕我有倾世容颜，那又如何？女为悦已者荣，可我的“悦已者”明日便要大婚了，他会牵起另一个女子的手，与之偕老，从此后，再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起身拿着茶碗步履从容地朝着茶棚走去，原本喧闹的众人突然静了下来，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把茶碗递了过去，笑着说道，“谢谢大姐！”
中年妇女双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才接过了茶碗，说道，“姑娘不用客气！只是些粗茶，没什么好招待的。”
我看了眼茶棚前的众人，问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中年妇女连连摆手。
我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水瓢，笑眯眯地说道，“我反正闲着没事，刚才又喝了你的茶，怎么好意思白喝呢。”
中年妇女愣愣地看着我，张嘴想说点什么，身旁的小女孩却兴奋了起来，“太好了，姐姐，我帮你拿碗！”
“好！”我笑着回道。
人与人的相处，很是微妙。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中年妇女名叫月娘，是开封的普通居民，她的男人听从号召到汴河里来治淤，她也就跟了过来，帮众人烧烧茶水，解解渴。而那小女孩今年六岁，是月娘的独女，小名豆豆，家里的人都来到了汴河，她也就自然地跟了过来。
排队的人大都为男子，由于我的到来，时不时地会发生端着茶碗却立着不走的现象，等到后面的人起哄，那人才会尴尬的满脸通红，悻悻而去。
我也不以为意，开心地做着我的事。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月娘边烧茶水边问道。
“是的。”我边摇茶水边回道。
“姑娘怎么孤身一人在此？”
“在家闷的慌，出来随便走走。”
“不知道姑娘芳名是？”
“木隐！”
“那你府上是……”
“宗府。”
“啊！那你是宗老爷的……”
“孙女。”
月娘闻言，丢了柴火就要行礼，我忙拉起她。
“小姐玉体金贵，怎可干这种粗活！”月娘惶恐的说道。
“大姐，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快起来！”我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道，“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大宋的子民，哪有能干与不能干的。只要你不嫌弃我笨手笨脚就行！”
“姑娘客气了！”月娘起身说道，“宗老爷是个好官，处处为民着想。自从他掌管开封城以来，城内的盗贼都被抓了，金人也不敢攻城了，百性的生活也稳定了下来，他真是个为民作主的青天大老爷！”
“是啊！是啊！……”众人都附和道。
豆豆忽然挨了过来，轻声说道，“姐姐，这个给你！”说完，把一个东西塞进了我的怀里。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鸡蛋，还温热着。我忙拉过她，把鸡蛋放回她的小手中，柔声道，“谢谢你，姐姐不饿，这个给豆豆吃。”
“木姑娘，你就别客气了，这是豆豆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了吧。”月娘说道。
如今大家生活都很困难，我怎好收豆豆的食物呢！我笑着问豆豆，“豆豆喜欢姐姐吗？”
“喜欢！”
“那姐姐说的话，你会听吗？”
“会听！”
“那你现在就把鸡蛋吃了，好吗？”
“好！——”豆豆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乖顺地回道。
我微笑着看着豆豆，突然想起梅花谷中的小铃铛，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他们一切是否安好？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思绪不禁飘浮起来……
——
等我到家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府内灯火通明，满堂喜庆。
小翠立在门口，焦急的等待着，见我缓步而来，惊喜的喊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疑惑的问道。
“你失踪了一天，老爷和少爷都急死了！”小翠急急的说道。
我蹙眉道，“我只是出去逛了逛，有什么好着急的。”
“木隐！”一个不悦的声音响起。
我抬眼看去，哥哥正急步朝我而来。
“少爷！”小翠俯身行礼，哥哥挥了下手，小翠便退了下去。
“以后想出门，至少和我说一声。”哥哥眼神焦急，语气略有责备。
我定定地看着他，把手中的喜服递了过去，闷闷地说道，“恭喜你！”
哥哥脸色一黯，眸中伤痛一闪而逝，问道，“你一整天都跑哪里去了？看把自己弄的，像只小花猫似的。”说完，用他自己的袖子在我脸上轻轻的擦了起来。
“你和完颜宗磐约定了什么？”我不答反问，眼睛直直看着他。
哥哥吃惊的看着我，问道，“是谁和你说的？”
我痛苦地摇了摇头，复又问道，“到底约定了什么？”
哥哥伸手来拉我的手，我惊惧倒退数步，心中冰冷的犹如寒冬腊月，浸入骨髓，控诉道，“哥哥，你不爱我，也不能把我往外推呀！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完颜宗磐，我此生唯一想嫁的人就是你，我以为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不是这样的，隐！”哥哥脸色顿变。
“长兄如父……哥哥……你好狠的心哪！”不知不觉中，我早已泪流满面，胸口的疼痛正在加剧。
“隐！我们回家。”哥哥不由分说的抓住我的手腕往屋内走。
“不，我不想回去！那里不是我的家，不是！”我挣扎着，失声痛哭。
“不要再闹了，你想惊动爷爷吗？”哥哥脸色苍白，厉声问道。
“外爷！”想到外爷，心中一震，脑子轰的一下，浑身的力气突然像被抽走一样，身子直直的往后倒去。
“隐！”哥哥用力一拽，紧紧的抱住了我，“你有多伤，我就有多痛！请你不要再这样好吗？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始终只有你！可如今金兵在黄河北岸虎视眈眈，随时都会跨过黄河直取开封。开封守卫严重不足，只有我娶了龙梦瑶，龙盟主才同意号令中原武林各派支援开封，共同抗敌！在国难之前何谈儿女私情？”
“完颜宗磐那一鞭差点要了你的命，当日你又不愿意跟我走，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有多痛？即使心再痛，我也不愿意就此失去你，所以我又去太原城找你。而当时的你一直处在深度昏迷中，性命垂危，只有九曲髓瑶才能引导凤鸣之力来救活你。可是完颜宗磐府中守备森严，若我弹奏九曲髓瑶，势必惊动全府守卫，若是那样如何再来救你？”
“我在你屋外故意奏响瑶琴逼完颜宗磐出来与他谈判，他说他同意我救你，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无力地问道。
“永不干涉！”哥哥眼中噙着泪花，声音因伤痛而变的嘶哑。
“永不干涉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论以后他以什么样的身份迎娶你，我都不能再阻挠干涉！更不能娶你！”
我惊骇的僵立当场。
“你同意了？！”我如失魂之人，呐呐的问道。
哥哥紧咬着双唇默默地点了下头，泪水无声的划落下来，“和你的性命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已失去过你一次，不想再尝试第二遍。”
怪不得太原的三个月，哥哥一次都未露过面！怪不得我一再的表白，哥哥都不愿接受！怪不得哥哥宁愿娶龙梦瑶也不愿意娶我！怪不得！……
我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荒谬！
心中突然飘起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满心冰凉……
“隐！隐！……”哥哥在耳边低声轻唤，而我却置若罔闻。
哥哥的脸颊因我而变的苍白，可他的怀抱依旧温暖。
我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哥哥的一簇银发，心痛难忍！
良久，我无限凄楚道，“哥哥，既然我俩有缘无份，我也不再强求，只要你好好的，我一定会做个好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