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感觉得到到战场离自己所处的位置到并没有多远，嗡嗡隆隆的噪音也许是杀声也许是风声。对他来讲，谁胜谁负本就没有那么重要，逆转乾坤的意义也是徒劳。他只是希望项羽可以活下来，就像希望韩信带走戚妍，希望虞莨不会自尽一样。每个人的命运，只要稍稍被偏差那么一点点，一切就都可以不一样。
这场殊死之战与凌展带给项羽的警告并无太大出入，凌展偷偷地想也许项羽此时的心情就像期末考试遇到一道题目，模糊地记得老师上课明明讲过，却清楚地记得自己根本没听一样。自然，这只是他恶趣味得意淫罢了。真正的勇士，明知是错的也要坚持自己的信念最后一赌。所以凌展猜测，项羽一定会硬着头皮在答题处写着：老子不会，看着给分吧。
项羽率领五千精锐骑兵，以中央突破作战的方式回击韩信的挑衅。很快地，杀入酣处的楚军被这看似遥占上风的战况所麻痹。随着进攻的深入，队形的溃散终于形成了韩信所期待的的时机。
他即刻下令左右军投入对楚军后方侧翼的进攻，以最牢固的坚盾阵型紧密得形成两侧压力。楚军步兵、骑兵一分两半。前者如长矛直捣黄龙，被自我膨胀的战斗力所驱使着愈战愈勇。却永远不会知道，后方上万步兵就如同陷入深深的流沙，在敌人迅速的合围中再无见天之日。楚军将士殊死抵抗，纵然他们有着强悍的体魄，铁铸的意识，终抵不过数倍兵力的围困。韩信以数命换一命的代价，连发六次的冲锋令，不管用什么残酷到自我毁灭的方式也要截断楚全部的有生力量。无数尸骨堆成山，前赴后继战血湾。当项羽意识到最终形成孤军入敌之态的时候，也许他并没有精力去回忆凌展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因为在他率残存骑兵回师救援步兵的同时，韩信的反击汹涌而来。凌展曾经说过：韩信不是章邯，他的实力也远远不止是用些诱敌拖延的伎俩那么小儿科。
一军的主帅最关键的决定是在什么时机下令全力出击。要么一战而胜，要么全军覆没。这是需要强大的决断力以及超乎常人的远谋和霸气。韩信同时调动四路联军的主力从三个方向如重锤一般砸向楚军骑兵。这场反冲击战集结了汉军十万人，前后夹击那区区五千的楚军精骑简直就像是用五个指头捏田螺的稳态。
如果项羽还没有狂妄自大到脑残的地步——他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样力量悬殊毫无胜算的战局。
汉左右军早已完成了迂回并发动了对楚军后方步兵的最强也是最后的进攻。项羽除了立刻率全军向反方向突围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经此一战，楚军伤亡4万有余。
韩信乘胜追击，却不急于取得项羽的项上人头。这场战役胜败已分，稳扎稳打的作风恰恰是韩信保持不败纪录的关键。他即刻下令全军收拢此前被楚军冲散的部队全数集结整编压上战境，彻底将楚军大营包围在垓下之中。
凌展撑着身子走出营帐，所有的军医都已经被调往前线后方更不可能有人有这个精力来照料他。看透生死的人并不表示就不屑于再多活些时日，凌展只能自己去煎药。
大帐外伤兵源源不断得被抬送回来。鬼哭狼嚎，呻吟震天。大量致残性的毁伤以及被鲜血模糊得分辨不出器官的伤口暴露在湿腻腻的气氛中。有的人实在承受不了伤痛，会要求自己的弟兄们给一个决绝的了断；有的伤患实在是伤及要害，无法救活，只能被暂时搁置在尸体堆里慢慢等着咽气。
凌展站在大营最中央，眼前的一切却并没有带给他太多惊异的视觉冲击，这些…不过就是老天加注给失败者的代价罢了，其实胜利者…又会占到多少便宜？这一战，汉军损失七万人…
“凌展，你跟我来一趟…”身后有人在叫他，凌展木然得回过头来。脸上的惊奇很快转化成一种无奈的笑意：“龙将军…你还不放过我？”
龙且表情严肃，却没有杀意。脸上的血污还没有洗净，一条眉毛和鬓角被鲜血粘连在一起导致一只眼睛无法完全睁开。他手里的战斧自然下垂，斧角上有一块大大的缺口。不知是因为激动的情绪还是伤痛的扭曲，他的面部表情有些抽搐。
“我有话跟你说…”
“是项王要你来找我的？”凌展把他带进营帐，拿出一些跌打伤药：“军医人手不够，我来帮你包扎吧。”凌展觉得如果自己有一天还能回来现代世界，完全可以去急救室做兼职了。整天都在给人家缝合包扎，心情好的时候还能给绷带扎个蝴蝶结，一定很受患者欢迎。
龙且愣了一下，略微犹豫后露出肩膀上的刀伤。这一刀几乎斩断了锁骨动脉，半边身子都被血浆染透。凌展心想：这人虽然讨厌，却也是条铮铮铁骨的汉子。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真的很讨厌你。”龙且说：“整天像个娇滴滴的娘娘腔，谁碰一下你的东西都要大吵大嚷——偏偏仗着自己是主公的内弟，深得他的信任…想揍你真的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仅如此…”凌展笑道：“武功却还与你不相伯仲是吧，想动手却又没有必胜的把握…这感觉憋在心里不憋出个病才怪。”
“哈哈哈，你倒是一语中的啊！”
凌展轻哼了一声，手里稍微下了点力道，估计假装没看到手下的人疼得脸色发白：“后来我失了武功，你终于如愿以偿的打了我一顿…是不是心里特别爽。”
“我龙且是个粗人，下手没有分寸，害你伤势如此实在是——”
“我的病是天生的，你不用介怀——”凌展定了定神：“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话说你同我对话，不用吼的我都不习惯——”
“今日决战，我奉命在步兵队伍压阵…亲眼看着整场战役的全部过程。”龙且道：“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主公之所以不愿信任你，完全是为了给我们一个交代。所以我亲自来找你，是想要——”
“到底是不是项王要你来的？”
“不是，”龙且否认道：“以主公的秉性，战了败了，输了认了…他从不会后悔和低头。但龙且知道…这一次的确是冤枉了你。”
这个人，倒是个敢作敢为的真性情之人。凌展很容易不讨厌一个人，于是口气稍微软下来一点：“我所说的所做的也不过就是凭着良心做事…没什么冤枉不冤枉的，没能挽回局面的我亦是一个无用之人。”
“真的就再也没有办法了么？”龙且道：“你与韩信私交甚深，一定知道下一步他会怎样打算的…实在不行——取了他的人头。”
“龙将军，您真的太异想天开了。”凌展差点笑出声来，“首先，韩大哥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会同意你们对他的人身造成伤害。其次，我帮助项王决断部署，也并不是为了可以打赢这场战争——楚国气数已尽，夺天下者必汉王…我虽然改变不了胜负，却希望尽最大的力量让项王活下来。”
“我跟随主公的时间比你长，我知道他肩上的担子和责任早就如同刺青一般印在他的骨子里。他是一个真正的王者，”龙且冷笑道：“若不是在王座的最顶端傲视天下，就必然在疆场之上洒尽热血——每一场战斗，他都会倾尽自己所有的生命力拼杀搏击，绝不会苟延残喘的。”
“那他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呢？”凌展反驳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的延续更加接近梦想的辉煌…虽然我不确定我说的话你能不能听得懂…我只能告诉你，我希望项王活下去。”
“我也希望…”
“那你…愿不愿意为他而死？”凌展不是恶毒的人，但他脑中的确闪过那极其不人道的念头。
“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凌展撩开帐子，望着外边道：“你看，韩信大兵压境，整个垓下尽收其囊中。最多一天时间，如不能突围出去…所有的人都将面临被俘和斩杀的命运。”
“你要我怎么做？”龙且凛然站起身来，望着凌展的目光坚定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