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收拾了…晓遇，我们不走。”凌展看着在床上睡得正熟的小魁，轻轻将他不老实的小手塞到被子里面。
“我们不是需要随着大营跟家眷一同启程么？”秦晓遇问。
“你既然不愿意留在刘邦的身边？”凌展伸手抚摸着她的修长的脖颈，宠溺得扳过她的额头轻吻了一下：“于是我决定陪你留在固陵，就我们一家人，好不好？”
秦晓遇浅浅一笑：“好。只是…”她神色忽然黯然下来：“这一整天，我都不愿意走出屋子——外面怎么样了？”
“楚军受到四方面压制胁迫，已经溃不成军——但是清点战场下来只余下一万多的尸身。楚军战斗力强悍这是有目共睹的，突围的人数应该也不算少。”凌展知道她有心询问项羽，却又不好开口：“但我…没看清楚他怎么样了。”
“哦…”秦晓遇故作若无其事得点了下头：“适逢大战，项羽必定身先士卒一马当先，若要突围应也不难。”
此时已是夜晚时分，凌展觉得有些疲惫便回到里屋去睡了。小魁说着梦话，咿咿呀呀的，秦晓遇想要去院子打些水来沐浴一下。这场雨并未给气候带来丝毫凉爽，反倒是沉闷得紧，让本就因战争和死亡的阴霾笼罩上空的气氛更加闷郁。
固陵城中并不安宁，大营各处都在匆忙准备启程，城门索性大开。叫吼声，呼喊声往来繁碌，不绝于耳。也许是白天想的事情太多了，沉重疲惫的大脑让凌展贴床便瞌睡难抵。院外铜盆泼落的脆响光光荡荡，凌展被惊醒一下子坐起身来。
“晓遇？”从星象月色似乎看得出来，凌展大约睡了有两个时辰，静谧的夜色笼罩着这座空空的城池。大军追击神速，顷刻间歇了闹市一般的清冷浮上每一个角落。
凌展走出屋子，外屋的床铺上只有小魁一个人睡的正香。他翻身四仰八叉，一手一脚都踢在被子外面。
“晓遇？你在哪啊？”凌展觉得气氛有些异常，他将被子抱住孩子，往床铺里面移了几分。抬脚就往后院去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唔…。”
一只湿腻腻的巨大手掌瞬间从后面捂住了凌展的嘴巴，对方的力道之大让凌展半点还手的可能也没有，就这样被他连拖带拽的扭到阴暗的角落去。
这是要劫财还是要劫色啊？凌展觉得口鼻之中满溢浓重的血腥气，身后那人呼吸沉重急促。借着昏暗的月色，凌展看到那只手掌上满是鲜血——此人受了伤？
“不要出声…否则我现在就宰了你。”那人声音低沉却熟悉。凌展终于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唔…。”凌展点点头，没有回过身去。在那人手臂微微放松的一瞬间，他轻声道：“项王，我就知道你会来。”
项羽微微诧异一下：“你缘何知道？”
“雪落乌骓是最有灵性的…楚军溃散唯有它徘徊于城前久不能去…”凌展轻笑道：“他的主人一定在附近。我想，刘邦率军全线出击，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你会混进固陵城内。虽然这不是你项王的作风…那么唯一的解释要么是你受了伤，要么是…你带着的人——”凌展表情僵住：“姐姐出了什么事？！”
“凌展——”秦晓遇从柴房外冲到凌展面前，她面色焦灼神情紧张，月白的衣裙上却满是血迹。“莨姐姐她——我刚洗好澡，他们就闯进来，莨姐姐伤势很严重…。”
凌展撇开项羽就往外跑，柴房外的女子斜倚在墙角，美丽的容颜在伤痛的折磨下已惨白如灰。她听到凌展的呼唤竟似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睛：“子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呢。”
“姐姐…”凌展回头望着满眼悲伤的项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有没有伤药？先救人要紧啊——”项羽抱起虞莨，“快点找个床铺！”
“哦——”凌展引着项羽往里屋奔去：“晓遇…所有的门窗都关上，你带着小魁到后面的厢房去！”
“我知道了，”秦晓遇起身往反方向跑去：“我灶房里烧了热水，伤药都在书房的架子上！”
虞莨的患处在背部，一条从右肩膀贯穿到左腰处的刀伤，几乎深刻见骨。所有的药在扑上去的瞬间都被血冲散开来，每一层绝望似乎都在无情地抽走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项羽呆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唯有双手紧紧包攥着虞莨的手，根根青筋凸显在肌理的表面。
“姐…。”凌展轻轻唤了一声，秦晓遇低低得抽泣道：“凌展…血止不住啊，莨姐姐这样会撑不住的…”
“叫大夫来！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凌展叫道。
“好…我这就去！”秦晓遇跳起身来。
“阿莨前年肺疾就发作了，身子一直非常虚弱。”项羽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加力按住了凌展一直不肯放弃而强行堵着伤口的手。“她说这是家族里的病，你小时候也有，后来习武使得身体强健才慢慢好转。”
凌展心里一寒：原来是这样，自已一直以为是内伤所致，原来命该如此。
“她知道你在固陵，也知道阿娉是韩信带走的…我之所以这些年来没有找过你们，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一定在一起过得安稳而幸福——”项羽道。
“安稳你个大头鬼！你知道阿娉受了多少苦遭遇过什么样的不幸么！”凌展要不是两只手都脱不开，真想回手就给他一拳。
“至少你最终还是得到她了…”项羽苦笑道：“刚刚在院子里里看到她的一刹那，从她眼里流露出来的幸福与满足感，确实是我曾经无法给予，日后亦无法承诺的…”
“姐姐为什么会受伤？你负了阿娉在先，却连姐姐也无力保护么？”凌展完全听不进他的话，愠怒丝毫没有减少。
“刘邦对我方进攻战打响以后，我们遭受了三面夹击，最终被逼到固陵城下。”项羽轻叹一声：“阿莨坚持要随军，说也许还有机会见到你…我不允许，叫她留在后营。没想到她假扮成军士了混进来…混战中受了刀伤。这一场我们败得惨烈，我怕她撑不住所以将计就计混进了固陵。”
凌展一跺脚：“姐姐看似那么沉稳的性情，怎么倔强起来也如这般！战场之上刀兵无眼，她为什么一定要冒这样的险。”
“她病体沉重…”项羽低下头：“其实，我们都有准备了…也许她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吧…”
“爹爹！”小孩子不知何时被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得赤脚跑进房间。眼前血腥的场面当场就把他吓哭了：“爹爹——好多血啊！呜呜——”
“小魁别怕，这位姑姑受了伤，妈妈去找大夫了。”凌展被他哭得心惊肉跳，虽然固陵不过空城一座，但还是有少量士兵镇守巡营。这样的深更半夜万一招来人怀疑——“你去哄哄他！”凌展冲项羽道。
“我…”项羽一愣，抬头正对上男孩古灵精怪的黑眼珠，泪花挂在男孩的脸上，伴随着阵阵抽泣一颗一颗摇摇欲坠。
“去呀！他是你儿子呀！”凌展吼道。
项羽的嘴唇动了动，他慢慢蹲下身子，蹭到男孩的身前：“你叫…什么名字？”
“小魁…爹爹——”男孩一脸疑惑的望着凌展：“这个叔叔问我的话，我要回答叫凌魁还是叫项日魁？”
“无论谁问你，你都要回答你叫凌魁…但你要在心里记着，其实你叫项日魁…”凌展掷地有声得回答。
“项…日…魁…”项羽默默念着。
凌展承认在这样的气氛里，用如此深重的情感默念一个人的名字，代表的含义绝不可能是滑稽…但向日葵三个字真的让他有些后悔当年的恶趣味。
说来也怪，项羽满脸的胡茬和血污并没有吓倒男孩。他反倒停止的哭泣，好奇得望着项羽。“叔叔，你是大将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