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远和近 阅读至0%

第18章 远和近

书名:不思量,自难忘 作者:inbud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顾城
    几日后,我匆匆跟顺子交代一声,直奔雍王府,顺子一脸阴郁的送我到门口,一声不吭。我豪情万丈的一心想唤醒胤禛的记忆,对他的这种超乎寻常的冷漠丝毫不以为然意。
    因事先托小林子打点了高总管,一切尚算顺利。现已跪在福晋乌拉那拉氏跟前等候发落了。
    “展眉,这段时日你跑到哪去儿了?”那拉氏神色泰然,不怒而威。
    “回福晋的话,奴婢愚昧,听说祖母病入膏肓,已是奄奄一息了,心急如焚,一时糊涂便顾不得回禀主子,擅自离府想见上最后一面,原想见了面即刻回府,没成想不但没见着祖母,路上反遇上强盗,被抢了去,几经周折才逃出来。待回到家中,祖母早已撒手西去了。奴婢如今举目无亲,想到福晋历来待人宽慈,定是会给奴婢一条活路!”话到此处,已泪水涟涟,磕下头来。
    那拉氏听得情真意切,竟也跟着掉了泪,柔声道:“你倒是个孝顺的孩子!起来吧。”
    我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不敢抬头。
    “那些强盗可为难你了?”
    我摇摇头:“奴婢以死相逼,倒是没让他们得逞。”
    “唉……”那拉氏看了我一眼,倒像是自言自语,低声嘟哝:“红颜祸水啊!”
    我一哆嗦,背后冷汗涔涔。
    屋里极为沉静,我敛眉噤声,不敢言语,杵在那拉氏跟前,心惊肉跳,万分期盼这场交锋能快些结束。半晌,那拉氏的声音终于飘来,话锋一转,说道:“你虽是有情可原,毕竟坏了规矩,责罚还是要受的!”
    我赶紧又拜,颤声道:“奴婢甘愿受罚。”
    “爷那儿已另差派了奴才,倒是年氏最近身子不爽,你暂且服侍她吧,还住以前的地方。”
    “是。”我垂下头,甚是失望,退了出去。
    “哎哟,疼死我了!”回到住处,不及收拾,便扒到床上。这二十板子虽已是法外施恩从轻发落,毕竟不是玩笑。若非有先见之明,事先做了打点,我那引以为豪的翘屁股非给打个稀烂不可。不过也颇出乎意料,本以为责罚不过是走个形式,没成想那拉氏居然变态到酷爱亲眼看着别人被打得鬼哭狼嚎。幸而,我还受得住,其间一声未吭。
    总算捱过今日这关,看来这番谎话编得尚算入情入理。我被自己在说谎方面的天赋唬了一跳,竟能在一个闪念的工夫轻而易举的把谎言拼凑出来,并且以最诚恳的语气一一表述,好在我的冲动在性格中已是根深蒂固,偶尔脱口而出的话里尚能体现纯粹的真实,否则,可能会因为深谙说谎之道而逐渐变成了一个恶魔。
    扒的时间稍长,手臂略略发麻,不得不把身子侧转继续歇着,另外一只手腾出来,翻着身侧的包袱。摸索半天终究没找到药瓶儿,脑中灵光一闪,想到来的匆忙,怕是忘在了宅子里。
    “唉。”我叹了口气,心疼的看着自己皮肤上渗出的血丝,神情沮丧。
    暮色沉沉,找人帮忙怕是不妥。我扶着床柱慢慢的站起身,掩了门,从后门溜了出去。
    “嘘——”我把手指轻轻的放在唇边,尖锐的口哨之声划破夜空。吹口哨的本事是刚和顺子学的,万没料到立时便派上了用场。和说谎一样,我在这方面的天赋也是惊人的,尽管这并不如何高雅。
    “顺子,今早我放在桌子上的白瓷药瓶儿呢?”
    “早收了,你这是……”顺子上上下下打量我半晌,看得我顿时毛发兀立。
    我微一皱眉,一股无明火登时撺上来,声音明显高了个八度:“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去把药拿给我,二是我自己拿,你马上给我回山东去。”
    顺子不做声,转身便走。过得片刻,攥着药瓶儿闪身出门,递给我。我白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一瘸一拐的朝王府后门走。顺子快行几步,不由分说便将我的胳膊架了起来,我本欲挣脱,但见他表情凝重,也未再言语。
    回房后,一眼瞥见放在桌上的药瓶儿,又垂首看了看攥在手里的,一头雾水。瓶中装的都是一类药,桌上这瓶带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我将它放在鼻下,深吸口气,心中立时有了取舍。
    药效相当不俗,不消几日,便已行动自如,身上也未留疤痕。又过几日,正式到年氏处点了卯。
    这年氏容貌比那拉氏娇美几分,一双芊芊玉手尤其动人心魄,只是近看,脸上雀斑密布,好似没洗净一般,着实令人失望,臀部窄小,一看就是子嗣不旺之相。即便如此,她在府里也算得艳冠群芳了。我低垂眼皮,透过睫毛细细打量她,一想及她最近受宠,不禁万分嫉妒,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恭之色。
    “展眉,是吧。几日前听嫡福晋提过,夸你聪明乖巧,我看也不过如此!”年氏静默半晌,话一出口却甚是尖酸。
    我福了福,从容道:“嫡福晋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想恪守本分,如今伺候了主子,更当竭尽全力,关起门来岂会再理会外人说是说非?”
    此言一出,年氏相当的受用,言语间亲近不少,“起来吧,展眉。听你说话知书达礼的,以后就便在我身边伺候,省得咱们让人欺负。”
    我赶紧谢了恩,阿谀道:“主子年轻貌美,又深受恩宠,别人实在是及不上半分,在府里怎的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岂能受得别人的欺负?”
    年氏叹了口气,假意斥道:“你这丫头恁的不知好歹,府里说一不二只有爷一人而已,连嫡福晋都要对他言听计从,哪里轮得到咱们,这是在屋里说话,若是让外人听见了,还不撕烂了你的嘴?”
    “奴婢只是护主心切,一时间说走了嘴,主子息怒!”
    “算了,下回长记性便是!”话到此处,便端起茶杯,眉头微蹙。
    我瞧在眼里,赶紧上前接过来,说道:“奴婢这就给主子换一杯。”
    年氏含笑点了点头。
    转身出去之后,我使劲咬了咬牙床,直觉得刚才那番话酸得倒了牙。不过话虽是迂腐恶心,听起来却是句句顺耳。看来这年氏,心计远不及嫡福晋那拉氏!正想着,人已行到茶房。里面的人见我端着杯子,早就迎将上来,过得片刻茶便沏好了。我不敢耽搁,接过来赶紧往回赶。端着茶托,看着茶水正往外溢,忽而生出了一种恶毒的想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杯盖儿,端起来喝了一口,马上又吐了回去,嘴里剩下的一半径吞下肚。正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美滋滋的重新将杯盖儿盖上,余光一瞟,似有人影晃动,再一眨眼,早已无影无踪了,只余绿油油的柳枝在骄阳下影影绰绰的摇曳。我揉了揉眼睛,也并未在意。
    一掀门帘,见年氏一脸妩媚,我大吃一惊,正思忖着她莫不是有断袖之癖,一眼瞥见了坐在旁边的胤禛。幸而胤禛未让年氏坐在他的大腿上,不然,我恐怕会丧失最后一丝理智,将手中之物一齐丢过去,让她尝尝何谓切肤之痛。只是即使如此,也足以令人肝肠寸断了。
    我颤抖着手,将瓷杯恭恭敬敬的递上去,不敢看年氏的眼睛,深怕隐藏不住眼中嫉妒和怨毒。
    年氏甚是满意我低眉敛目的安分守己,抿下一口茶,柔声道:“展眉,先下去歇着吧。对了,这碗银耳莲子羹,赏你了。”
    我微纵了眉,正要接过来,却听胤禛淡淡插言道,“还是把这东西给我吧!”
    一段时日揣测下来,年氏并非传说中的受宠,胤禛不过是常过来喝茶,却从未留下过夜。
    在我不厌其烦阿谀奉承的攻势之下,年氏早将我当作心腹,甚至常常抱怨自己的容貌不够娇媚,以至如今连子嗣也无。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贞不二,我自告奋勇的帮她配置珍珠粉与胭脂,半个月下来,她脸上的斑点竟然奇迹般的淡去不少,开始有消失的迹象。年氏自然是喜出望外,我也得了不少好处。
    我自不会愚蠢到帮她讨好胤禛的心,而是别有用心的在那些珍珠粉与胭脂中加了铅,尽管实在有些许阴损,但一想到我初来此处几乎命丧凌虚老道之手,此事的始作俑者虽不是她,却是因她而起,如今又一幅趾高气扬、势恃宠生娇的面孔,我满腹恶毒心思立时便被触发,想到种种阴险伎俩。
    年氏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对肌肤一夜之间便可洁白无暇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日要照上百次镜子,为此我时常旁敲侧击,暗示她应多扑点粉。日子一长,年氏脸上的粉越来越厚,让我常常恍然记起《围城》里的句子:“颠动利害,震得脸上粉粒一颗颗参加太阳光里飞舞的灰尘。”
    这一晚,年氏忽而大发慈悲,准了我的假。盛夏的傍晚,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没有一丝风拂动蜷曲的树叶。身上的衣服是依年氏的意思择选的,色素质劣,湿达达的裹在身上。这年氏心思缜密虽远不及那拉氏,却也是天性使然,仍不敢在任一个细节上掉以轻心,衣饰打扮自然要千方百计突出自己。她这般突然迸发的智慧似乎和杜朗多同样伟大,深谙“陪衬人”的绝妙之用。可惜我生得并不丑,不必悲愤交加的接受她拙劣的粉饰与大方的犒赏。
    我慢慢将那身可笑的衣衫扯下身,想象自己正躺在海滩上,夕阳的余辉不紧不慢的斜洒着赤裸的肌肤。要是有件泳衣便更完美了,即便是老土的连身泳衣也好。当然,这里没有莱卡,根本就不会造出这等渲染身体的玩意儿,毫无疑问,古人在这方面是不屑于浪费智慧的。
    暮色正浓,树叶的沙沙声交织着清晰的心跳,别有一番宁谧深邃之感。时光无意识的倒流,韶萱妈妈、小林子,他们的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朦胧中,我的身体飘起来,胤禛仿佛近在咫尺,耳畔传来的是他熟悉的心跳,我微笑着流着眼泪,执拗的把自己关在梦里,生怕梦醒之后又要面对他彻骨的冰冷。梦里的他带着盛夏的温度,我不顾一切开出最绚烂的烟花,在他的手上颤栗的起舞,哪怕只有片刻的妖娆,我的微笑和眼泪也要在他心口璀璨成永恒!
    当清晨最终驱走黑暗的时候,我的梦还是醒了,我开始毫无意义的挣扎,想象着自己仍在无休止的梦境里,和胤禛,只有胤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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