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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重遇

书名:不思量,自难忘 作者:inbud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阴绿了廊下飘起一角素衣。
    我突然捉住了衣角和你说话,
    深院里洒一阵香雪似的落花。
    ——朱大枏《月夜梦回作歌》
    转眼离开胤禛已一年有余,他仍是我梦里的常客,午夜梦回,常常迷惑得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认识这个人,满脸是泪,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无法抑制,他的形象愈加清晰起来。仿佛刻意的忙碌、刻意的回避、刻意的忘记都是自欺欺人,而他还在那里,在我心里从未离开过。
    绸缎庄的生意渐渐步入正轨,蒸蒸日上,钱掌柜固定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过府交代铺子的事。娶了如焉之后,果然尽心尽力,对这位新夫人更是疼爱有加。因经营有方,两个月前便还清了十四那笔银子,尽管让他颇为沮丧,却也变相表明了我的立场。
    最近,正盘算着重新找个住的地方,搬出十四的宅子。今日约来十四,谈的正是此事。尽管甚难开口,却终究还要离他而去。为此我精心打扮了,亲自下厨作了几样小菜,权当是多谢他的照顾,当然也有请罪之意。
    “小眉,今日为何突然有了雅兴,莫不是又想借银子吧。”十四笑道。
    我嗔他一眼,起身扶他坐下,将酒递过去,“十四爷说笑了。小眉今日请您过来另有要事。”
    “要事,在你心里除了银子,不知还有何算得要事?难道嫌捱得太苦,突然想通了,打算嫁给我?”他语气轻薄,样子却正经得紧。
    我心中一阵难受,咬牙说道:“承蒙十四爷错爱,小眉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叨扰多时,实在过意不去,一来想借杯水酒跟您道谢,二来……便是——道别了!”
    十四一听,眼里掠过一抹伤痛,沉默片刻,纵声叹道:“小眉,我待你不好么?”
    看着他的脸,我痛下决心,继续道:“就是您待我太好,小眉实在无以为报……”
    他苦笑一声,陡然面目狰狞,狠狠的捏住了我的下巴,狠声说:“无以为报?过去之事你便放不下么?”
    我强自忍住泪水,使劲的点了点头。
    他大概未料到我的答案竟毫无掩饰,眼光立时黯淡下来,叹道:“算了。”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无奈、落寞、甚至伤痛一齐呈在脸上。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般神色,竟也跟着疼痛起来,他紧紧拥住我,下巴抵在我头上,不让我看他的脸,片刻之后,我发间渐渐蕴染了丝丝潮气……
    那晚,十四喝的不多,却醉的一塌糊涂。刚扶他躺下,便迷迷糊糊睡着了。他睡着时上唇微翘,像极胤禛,眉目清朗,一样的风流俊雅,嘴角微扯,却多了几分阴柔,不似胤禛那般冷硬。十四整晚扣着我的手,力道之大,叹为观止,我只得将就着靠在床边小憩一会儿,没成想竟睡熟了。
    次日醒来,居然被他搂睡到床上,我心念一动,低头一看,衣衫尚算齐整,微松了口气,便蹑手蹑脚挣脱了,回眸见他睡意正酣,低声道:“幸好你昨晚醉了。”刚收拾妥当,他便张开双眼,神情庸懒的坐起身。
    “您醒了?昨晚睡的好么?”我不免做贼心虚,轻声探问一句。
    十四淡淡答道:“昨晚喝多了点,只是辛苦你了。”
    “您太客气了,服侍您是小眉分内之事。”话一出口,立时后悔不迭,想到这个时代“服侍”一词颇为暧昧。十四微一颔首,匆匆擦了把脸,倒也未曾深究话中之意。
    待将他送出大门,我暗暗舒了口气,却见他蓦然回头,眸中分明闪烁了万般温柔旖旎,柔声道:“小眉,昨晚真好,只是教我如何忘得了你?”我瞠目结舌的倚在门口,还未及反应,他早已绝尘而去。
    新居紧邻雍王府后门,钱掌柜起初张罗了几处宅子,我鬼使神差的选中了这里。虽说多破费一笔银子,却迎合了我内心某种原始的欲望,总觉在这儿有机会与他擦身而过,甚至可以和他共同呼吸初春特有的芬芳。
    宅子照我的思路重新装饰一新,颇有中西合璧的意味,书房自然是中式之古朴,卧室则屏弃了冷冰冰的氛围,置换了雕花大床,请人做了张类似席梦思的软床,四周轻纱幔帐,暗香浮动,暖意袭人。
    搬来之后,我常扒在阁楼窗边极目远眺,几番盯梢,展转看见不少熟悉的面孔。我从未对这种希区柯克式的偷窥感到不安,反而有些许痴迷,但胤禛从未出现在视野中,心下颇为失望,时日一长,渐渐断了这般不光彩的念头。
    二月十五,老钱照例过来同我商议铺子运筹事宜。此次之事甚为棘手,醉红楼的翠姨刚从乡下买进一批姑娘,打算给她们好好收拾一番,欲订购一批绫罗绸缎,并要求我们亲自介绍能工巧匠裁剪,这笔生意若是成了,加上佣金少说能赚上五百两银子,只是这翠姨是个精明挑剔之人,指明要我亲自去谈,除了为聊表诚意外,自然还想让我帮着参详一番。
    老钱很是为难,总觉一干人等明目张胆去妓院毕竟不雅,又舍不得放了到嘴边的肥肉,不得已才来找我。我对名节之事向来看的很开,利欲熏心的当即答允,老钱颇感意外,但一听说我吩咐他多备点货以备翠姨挑选,事成之后许给他三成利润时,登时眉开眼笑,喜滋滋的告退了。
    送走老钱,回房择选衣服时犯了难,不知是自欺欺人继续做花木兰,还是索性花枝招展招摇过市。踌躇半晌,决定还是换上男装,毕竟在那种地方还是不要那般扎眼的好。待收拾妥当后,晃到铺子,带了铺子里最俊俏机灵的伙计大摇大摆的踱进醉红楼。
    醉红楼果真不是一般的烟花之地,姑娘个个知书达礼,老鸨翠姨虽是美人迟暮,仍风韵尤存,肌肤光滑,年轻时定是个美人。
    “展眉姑娘可把你盼来了!”刚一进门翠姨便眼尖的瞥见了我,从二楼扭下来。
    我干笑两声,颇为尴尬。我的身份她虽心知肚明,但大庭广众这般叫出来毕竟不雅。翠姨阅人无数,见我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立时明白几分,轻笑一声,未再接着寒暄,径直将我让进房里。
    刚坐定,便迫不及待的招呼新买的姑娘鱼贯而入,笑道:“展眉姑娘,这回就看你的了,这些小蹄子们刚从乡下来,没见过大场面,若是再不好好收拾收拾,非砸了我醉红楼的招牌不可!唉,也怪我当初太想占小便宜,现在弄得个骑虎难下!”
    我没搭话,挨个看了这些姑娘一遍,心道:“她们不过十三四岁,便要干这种皮肉营生,这个翠姨倒是得了便宜卖乖,不过也怪那些寻花问柳之徒变态之极,居然摧残这么小的孩子。”
    虽隐有不忍,但心念一动,想到即将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立时满脸堆笑,道:“翠姨言重了,姑娘们个个水灵,质素相当不俗,只消稍作装扮,再加上翠姨您悉心调教,必定光彩照人!”
    “哎哟,那敢情好,就劳烦姑娘费心了!”说着便递上一百两银票下了定。我两眼放光,立时收了银票正要告辞,却听得屋外一片嘈杂,眉头一蹙。翠姨也是一脸狐疑,不知所为何事。
    本以为是烟花之地争风吃醋的勾当,出门一看,登时一愣。醉红楼前门后门被官兵围个水泄不通,里面已是乱作一团,呼喝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各个房间的金银珠宝、衣物被褥无一幸免,全被翻了个底朝天,妓女与嫖客衣衫不整,齐刷刷拥在大厅,昔日的歌舞生平之地,如今竟满目疮痍。我不知所措的躲在角落,心中盘算这群官兵的来意:“莫不是为如焉吞下的那笔官银?”想到此处,不禁心中一凛,冷汗登时冒了出来,只盼这一众官兵尽早散去。
    一阵骚乱过后,果然一无所获,领队无功而返,心下甚是失望,谄媚的看向旁边,旁边那人和他耳语几句,他点点头,不敢怠慢,挥手收队。我直感奇怪,领队本应是一众官兵之首,如今却表现得战战兢兢,莫非今日还跟来了什么大人物不成?眼风一扫,赶紧垂下头,晃了晃,几乎昏厥过去:“居然是他!”所幸厅中人满为患,我站的地方尚算隐蔽,否则……,又是在烟花之地……唉,我心中一叹,不愿再往下想。
    待再看时,他已转身离去,我胸中陡然涌出一阵暖意,这莫名的感觉立时便包容了我,心中一荡,眼波流转处,正是他傲然兀立的背影,月白长袍,腰悬碧玉,任一细微动作,必定摄人心魄。心中百感交集,只盼能多看上一眼,不禁想若是一辈子和他长相厮守多好!只是他岂能像我这般一心一意,我心中思潮澎湃,心知旧日美好一去不返,何必在此侈想明日之事!
    我心绪不宁的回到家中,锁门、收银票、更衣,一刻不敢耽误,生怕自己想入非非。刚舒服的钻进被窝儿,便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个老钱,真是的!就算是这生意能赚点银子,也不必这般催命吧,连觉都不让人睡了?”我喃喃自言自语,极不情愿的应了,披衣下床,打开了大门上特别留的“了望孔”,正要抱怨,打发老钱有事明日再议,定睛一看,门外空无一人,哪有老钱的踪影?不禁暗暗奇怪:“咦,难不成我真患了幻听之症?”顺手开门四处张望,蓦的,被一只手推了进去,房门“怦”的一声扣到框上。我一个踉跄,正要发作,却后退两步,心中立时猜到几分,不敢抬眼看眼前之人,只是怔怔立在院中,又时有恍惚之感。
    “真的是你!”他走近几步,狠狠捏住了我的下巴。
    “是我!”我忽而心如静水,抬眼与他对望。
    他此时发辫微松,气息浅乱,眸中之火似要把人活吞活剥一般。
    春寒料峭,我的嘴唇微微发颤,他瞪我一眼,猛的将我负在肩上,迎着烛火而去。进来坐在床上,却不肯放手,扯过被子盖住我的身体。我赌气般的背对着他,他的胸膛在我背后一起一伏。
    “你当真是胡闹透顶,那种地方也去?”
    我白他一眼,眼带无限怨毒,尖酸挖苦道:“我有何不敢,你现在若杀了我,彼此落个痛快!对了,弄玉该生了吧,四爷莫不是专程跑来一趟告诉奴婢是公是母的吧?”
    他陡然将我生扳过来,低头仔细端详片刻,怒气消去大半。我不愿看他的眸子,闭上了眼,心中之痛翻江倒海。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他缓缓说道。
    听罢此言,我只感到极度的压抑和绝望,眼泪慢慢浸湿了颊边的鬓发,滴到他的袖子上,意识却飘远了,念起了小时侯最熟悉的句子:“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他手上力道陡然一松,我趁机挣脱了他的怀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字好似随时被自己咬碎了一般:“我要的你给不了,情愿与你长诀,从此男婚女嫁两不干!”拽了被子,转身背对他,迷迷糊糊间竟睡着了。
    一早醒来,他还未走,仿佛这一晚连坐姿也不曾变过,“小眉,你醒了!”
    我在他的注视下再三的退缩,自己仿佛正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冲刷着身体,剧痛锁紧了喉咙,“你走吧,你不是我要的人,我一心一意爱你,你又如何?我不要被爱撕裂!”
    他狠狠抓住我的肩膀,声音暗哑,“你不是个有胸襟之人么?谁又能把你撕裂?”
    “小眉是世间的大俗之人,若得不到全心全意的爱人,不若就此放手!你实在高估了我,你那些女人永远是我喉中之刺,你要和她们一道将我千刀万剐么?”
    “我说过,我会想你!”他的瞳孔好像随时要爆炸一般。
    “我也是!却也说过万不要让我找到离开的理由!”
    “以后还能来看你么?”他顿了顿。
    “悉听尊便,腿长在四爷身上,别人过问不得。不过,小眉有条件。”我清了清嗓子,心中之火渐渐冷却,“第一,不要你的银子;第二、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也不得干涉;第三、我还得住在这儿,不会搬回去继续给你做使唤丫头。”
    他的眼睛蒙上无数层薄雾,无可奈何的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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