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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识梦郎是真郎

书名:不思量,自难忘 作者:inbud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李白
    “四爷?”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片刻之下仍不敢将眼前这位四爷同前晚的白衣男子等同起来,此刻他早换了一副装束,绫罗裹身,少了庸懒,多了几分贵气。我不禁暗怪自己之前糊涂,又因能再见到他暗暗欢喜。过得良久,才稍稍收住心神,看向凌虚,厉声道:“道长为何害我性命?还纵容弟子众目睽睽之下辱我清白?”
    凌虚“嘿嘿”冷笑,面色一沉,“四爷为你妖气所制,本道可不怕,待我燃上驱邪香,镇住四爷心神再与你理论。”
    “且慢,”我斜睨凌虚一眼,“道长还需听我一言,听闻道长精通天文、占卜、术数,甚为八爷倚重,只是小女子素来不信道听途说之辞,又听说时下滥竽充数者甚多,生怕道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想向道长讨教一二,若真如传说般厉害,再领教驱邪香的厉害不迟。”说着,回首看向四爷,“四爷一身正气,左道旁门之术焉能轻易近身,在下若真是妖孽,能被道长拿住,表明道行甚浅,哪能制住四爷?何况小女子早如刀俎之肉,受控于道长,无论如何也逃不得。”
    凌虚衣袖一挥,不动声色,说道:“妖孽这般巧言令色,无非想拖延时辰,始终难逃一死。你无理挑衅,本道若是不应,反就此坏了名声,令世人认定我凌虚为无能之辈,今日便随了你的心意,让你再苟延残喘片刻。”
    我微一拱手,“多谢道长。小女子定会好好利用此良机,认真的喘。道长请。”
    凌虚狠白我一眼,转而向四爷深深一揖,“贫道少时学道,曾立誓倾尽毕生之力同祸害人间的妖魔孽障斗个你死我活,但除这区区本事,贫道还有读心之术,今日便斗胆在四爷驾前献丑了。”
    “读心之术?”四爷诧然问道,“还请道长明示。”
    “这读心之术实乃本门绝学,精妙绝伦,贫道不才只学了其中皮毛。”语音甫落,道童已端上文房四宝,凌虚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劳烦四爷写下百内之数,叫贫道猜上一猜,若猜错了,凭四爷问拟罪名;若猜得分毫不差,定要为贫道一雪前耻,不污了数十载的清誉。”
    “这……”四爷微感意外,转目看我,我心中颇为忐忑,暗道:“我若瞧出破绽便罢,若瞧不出,却如何是好?”与他目光一触,忽觉宽慰几分,既而转念,偏不信世上竟有未卜先知之法,若是骗局,必有瑕疵,于是将心一横,颇有几分不成功便成仁之势。他看我这般神情,迟疑须臾,见凌虚早已背身坐上蒲团,便缓步走向书案,令众人退后,扫目四外,十步之内已无一人,这才提笔写字,待墨迹稍干,轻轻折起,召道童近身,道童接过字条,继而转身从香案上取下木匣,将字条封存在木匣中,由四爷亲自上锁,再放回香案。
    众人调转目光看向凌虚,凌虚纹丝不动,定气存神,不似寻常神棍捧黄纸书符字,大肆折腾一番,只是静静坐着。我哪敢错开眼珠分毫,惟恐被他巧弄玄虚瞒天过海,却始终不见有所图谋,心中已然有些焦虑。正思忖间,忽听咳嗽之声,一阵紧似一阵,我敛眉回首,见道童脊背佝偻,脸涨得通红,气息微弱,嗽声却奇大,刺耳之极。
    我颇感厌恶,低声讽道:“莫非被我区区一掌打出内伤不成?”
    “小子恁的没规没矩,还不退下!”一声怒喝赫然而出,震得鼓膜一阵酸楚。
    此时凌虚已起身立定,面有愠色,道童立时屏住气息,按住胸口,快步退到室外。
    凌虚双手合十行到四爷身前,朗声道:“贫道幸得神佑,未辱使命,敢问四爷方才所书可是‘一七’二字?”
    四爷面色微变,并不言语。我心下暗感不妙,又见凌虚狞然冷笑,转身阔步移至香案前,亲手捧了木匣,递到四爷手中,四爷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拨,锁具应声而开,内中纸片仍在匣中,也未见有何破损,展开一看,竟清清楚楚写着“一七”二字。
    我骇然变色,一时有些发蒙。
    凌虚步步进逼,率先发难:“看来贫道并非无能之辈,便要恪尽本分了,还望四爷成全,”尾音未了,便面色一沉,大喝一声:“妖孽还不受死?”
    我心中发毛,下意识拔足欲退,道童不知何时折回室中堵住退路,手腕微翻便将我牢牢制住,膂力甚强。我不及细想,抬脚便狠跺在他脚上,他猝不及防,力道一松立时被我挣脱。道童着了恼,凌空一脚,直取我左臂,我暗叫不好,心道:“若中了这脚,手臂非立时断了不可,与其落个残疾,不如死了干净!”想及此,便闭了眼要扑上去,求个了断。
    “哎哟!”一声痛叫陡然入耳,我身子一软,急剧下坠,却没料到自己这一跤跌得轻飘飘的,又温又暖,不禁心下甚疑,待睁眼看时,已靠在四爷的臂内。那道童却倒在地上,手捂胸口,痛得龇牙咧嘴。
    四爷眸中含怒看向我,低声斥道:“不想活了?”
    我眼睫低垂,猛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正紧扣着他的手腕,幸而袖口宽大看不分明。我的手仿佛触到烙铁一般迅速弹开,却被他反手一握。余光一扫,瞥见凌虚的目光在我与四爷之间游弋,那凌虚此时脸如金纸,似是痛心疾首,声如撕裂一般,“四爷,这等尤物,不妖其身,必妖于人,关键时刻不可心慈手软啊!”
    我见凌虚神情激愤,心中也是一颤,甚而有些相信他所言非虚,背脊一僵,掩在袍袖之下的手冷汗涔涔,四爷忽而加重了握力,我的手在他掌中微有痛觉,目光与他一触,仿佛被电击了一般,登时清醒了大半,暗怪自己不该轻易为凌虚妖言所蛊,枉送了性命,遂挣脱了四爷的手,镇住心神,对凌虚道:“我若想出这读心之术的破解之法,又当如何?”
    凌虚咄咄逼人,冷声说:“贫道这读心之术乃数十年的修为,何来破解之法,即便有,怕你也再无思虑的机会。你两次行凶伤我徒儿,叫贫道如何饶你?纵四爷一时被你妖气所障,也终会幡然省悟,体谅贫道的一番良苦之心。”
    我听凌虚满口冠冕之词,句句声色俱厉,倍感烦躁。斜眸微睨,见道童已起身安然立在凌虚身后,气息不乱,脸色无常,略一端详便知已无大碍,心下颇为疑惑,又说不出究竟何处令人生疑。四爷剑眉深蹙倚着书案,顺手拿起毛笔在手中把玩,不料毛笔残留的墨汁滴到书案的宣纸上,渐渐晕染开来。
    我脑中忽而灵光一闪,疑惑尽释,心中狂喜抑制不住显现到脸上,提步行到四爷身前,笑说:“多谢四爷救命之恩。”
    四爷双眉轻扬,神色诧然,见我似有成竹在胸,嘴角微启。
    我看向凌虚,叹说:“善水者,死于溺;营火者,死于焚,道长可听说过?”
    凌虚方才的居高临下之色立时凝在脸上,片刻之后才强自镇定下来,问道:“贫道不知此话应作何解?”
    “若读心之术被道长如此演绎,怕是只可称之为骗术。”我粲然一笑,心知如今峰回路转,情势已为我掌控。
    “敢问贫道可曾盗取字条,行鸡鸣狗盗之举?”
    “非但无鸡鸣狗盗之举,连装字条的木匣也未沾手,”
    “字条可让别人见过?四爷可曾将内容透露给贫道?”
    我连连摇头,道:“自然没有。只是如此只可说道长的障眼法比寻常人技高一筹。”
    “妖孽休得无理,只卖口乖!”凌虚髭须兀立,厉声喝斥。
    我听他言之凿凿一口一句妖孽,心中甚是气恼,脑中涌过一股热流,脱口便讽:“妖道休得无理,图财便罢,为何穷凶极恶害我性命?”
    “你……”他口唇青白,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环顾四周,一眼瞥见小林子,不禁暗喜,便转身到四爷跟前行了个蹩脚的礼,“四爷,这读心之术奴婢也会,还请您借身边小厮一用,再照着方才的法子写张字条,叫奴婢读一读主子的心。”
    四爷微一颔首,我见他应了,便拽了小林子的衣袖走到角落,同他耳语一阵,小林子面色大变,连连点头,悄声道:“眉姐姐放心。”
    待交待妥当,吩咐小林子即刻铺纸,而后背身坐在蒲团之上,众人后退十步,四爷执笔写字,写罢照旧折好,递与小林子,小林子将其放在木匣内,继而由四爷亲自上锁保管钥匙,同刚才分毫不差。
    我面向神龛,甚觉无趣,下意识睨向铜镜,那铜镜此时真如照妖镜一般,各人表情一览无余,待看到四爷,目光便如同凝住一般,心中暗暗为他淡定从容的气度所折,凝神细细端详,见他面目清俊,一双眸子似乎正与我对视,我怔怔的看着,注目中忽感他眸光微闪,忆起初中物理课学过光的反射原理,想必这番偷窥早被他所洞悉,不禁暗暗叫苦,慌忙调转目光权做掩饰,面颊微微发烫。
    消磨片刻,便听小林子轻声咳了几声,边咳边轻捶胸口,须臾后才深吸口气,把嗽声镇住。我悄然一笑,心中有了计较。转眼撇见凌虚,只见他面色焦黄,斗大汗珠不断自额头渗出,眉目间的神色却凝然不动,嘴唇微启,似要开口说话,果然立时便听到他的敦促之语:“还请阁下趁早施展法术,休得百般拖延。”
    我见他一改世外高人的倨傲作派,竟有些沉不住气了,颇为欣喜,对他不理不睬,在镜中注视四爷,问道:“奴婢若读对了四爷的心,四爷还会容道长取我性命么?”
    “自然不会。”四爷边答边望过来。
    “阁下如此大言不惭,这般笃定还为时尚早。不怕猜度不出,死在本道剑下,在地狱受滚油烹炸之刑么?”凌虚陡然插言,大放恐吓之辞。
    我见他一副蒸不烂、煮不熟的道貌岸然嘴脸,心中微微有气,赌气道:“若小女子真如道长所说下了地狱,还劳烦道长勿忘提醒行刑的小鬼烹炸时记着给我翻个面儿。”
    小林子听闻此言,“扑哧”一笑,四爷也将头别向窗外唇角微扯,那凌虚冷哼一声,怒目而视,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般。我挺直脊背从容起身,踱到四爷身边,轻问:“四爷方才写的可是‘七’字和‘九’字?”
    四爷一愣,未置可否,小林子机灵的从四爷手中接过钥匙,打开木匣,将内中字条信手一抖,果然‘七’字和‘九’字白地黑字,格外清朗,众人皆哗然。那凌虚还不甘心,高声道:“这是你使得的妖术。”
    我此时已哭笑不得,立时反问:“这读心之术道长使来是道法修为,小女子使来便成了妖术,这是何道理?事以致此,我便将此法奥妙道破,以解人之疑。”
    我缓步行到道童身畔,问道:“有咳喘顽疾之人练功如何调运气息?若被人所伤又如何做到气息丝毫不乱?”
    “这……”道童吞吞吐吐,面色由红转白。
    我低眉垂目,继续道:“起初只是心中疑惑,道童身子清健,年纪甚轻,偏偏作出顽疾缠身之态,别扭之极。但字条内容只有四爷自己清楚,道童即便有心暗中告知师父,也无此能力。因此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道童设法侦知字条内容,再故意以咳嗽之声为师父传递消息。”
    四爷点点头,我抬眼看着他,唇边含笑,“这道童的偷窥之术实在精妙绝伦,若非四爷提醒,奴婢怕早枉送了性命。”四爷神色甚疑,我转身取来书案上的宣纸,纸中留有一滩淡淡的墨迹,正是他刚刚无意点上去的。我继而轻轻一碾,这才看清,分明是两张宣纸,下面一张在同一位置上也有一点墨迹。
    四爷登时醒悟,凝神听我继续说,“文房四宝是道童备下的,写字的宣纸自然可多加上一张,待四爷写好后,道童接过,回身行到香案取匣放纸,这期间他大可趁人不备将外面一层偷偷揭下,道袍袖口宽大正可掩人耳目。之后,众人只悉心观察道长,自然无人注意道童的一举一动,道童偷看了宣纸上的墨迹后,再以咳嗽之声作暗语,告知师父。只是道长与徒儿之间的暗语比小女子演练得纯熟的多。思来想去这便是道长读心之术的奥妙吧?若我说的不错,那张纸应当还在道童身上。”
    道童大骇,袍袖一挥便要往口中塞东西,岂料早被人抢先一步夺了下来,呈到四爷面前,四爷淡扫一眼,双眉清扬,微现怒气,冷声问:“老八叫你来的?”
    凌虚见大势已去,苦笑道:“八爷纵有天大的面子,也请不动本道出山,要杀要剐听凭四爷处置!”
    我心中忽感不安,似有未妥之事,心念一转,便想了起来,插言道:“道长的‘驱魔香’可有解药?”
    “大可放心,驱魔香并非毒物,只有安神之效,久闻之下,可将常人平日隐藏极深的秉性激放出来,如此而已。”
    听罢此言,我猛然想起初来时的那晚,眼波一转,正看见四爷对着窗子微微发呆,不禁双颊泛红。
    沉默片刻,凌虚忽而神色阴郁,低声问我:“贫道因一块玉而来,可叫贫道临死之前见那玉魔一面?”
    “玉?”我鄂然变色,顺手在脖颈上一摸,空无一物,妈妈千叮万嘱要我好好保管,两日来浑浑噩噩却忘了这东西的存在,莫不是今早被道童盗了去?想及此处,甚是心慌意乱,立时反问道:“你刚刚吩咐徒弟在我身上摸索,如今已被你盗去了,为何还来问我?”
    凌虚凄然怪笑,避而不答,口中喃喃自语,却听不分明。神神道道,精神亏了大半,如同真气被瞬时抽走一般,不消半个时辰竟气绝了。
    四爷见凌虚断了气,轻叹一声,勒令在场之人不得将今日之事透露半字,又向小林子交待几句,便匆匆走了。
    室中渐渐静下来,只留下小林子一人。我坐在床榻上长吁口气,这个上午如同一个世纪般慢长,千辛万苦熬过后,又觉心中空荡荡的。那枚玉已不知所踪,我深知寻回的几率微乎其微,也便放弃了找寻的心思,毕竟自寻烦恼不是我的风格。
    小林子温声安慰几句后,便催促我收拾东西,搬回从前的住处,我心中颇为不解,猛一转念才想起今日事已了,住在这里也非长久之计,遂草草收拾了,随小林子一路前行,印象中走过七重门,似到了府宅大门,却向左一拐,进了一个小跨院。
    我心中甚为惊疑,“咦”了一声,小林子回首笑说:“眉姐姐这一病连住了几年的地方也不认得了?”说着,便率先行到屋前的青石凳上坐下身来。
    我环顾四周,见这地方四面虽有矮墙,入口处却是有框无门,若再加上重木门才算得是个完整的院子。再看院中,石桌石凳、绿地红英,颇有雅趣,屋子以青砖垒成,门窗红漆暗淡,却觉显古气。提步进屋,明窗净几,清爽干净,不像是浮尘蔽室的久无人居之所。小林子跟进屋,神色甚为得意,问道:“眉姐姐可满意?”
    我回身一笑,不答反问:“这可是你收拾的?”
    他微一点头,“我知姐姐素来爱干净,平日只要得空便过来收拾,我知姐姐纵然昏睡不醒,也定然不愿每日躺在龌龊之所。屋外花花草草也是我一手打理,手艺虽不及你,却也费了好一番心思。”
    我心中大为感慨,不禁暗自感叹自己何其幸运,平生虽无同胞兄妹,却有幸结识此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确是应了那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老话。
    小林子见我半晌不语,探过身子,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扑哧”一笑,心想:“看他平日一脸老成,跟着四爷鞍前马后,却到底还是个孩子,遇事沉不住气。”便朝他深深一揖,笑说:“可惜我这一病以前的事半点也记不起来,连自己在府里是做什么的也忘得一干二净,今后遇事还需你多加提携。”
    他登时一惊,连说“愧不敢当”,一把将我扶起,细细端详半晌才道:“姐姐现在仿佛同从前大不一样了,若是从前遇到这等事,怕早熬不住寻了短。如今看来,姐姐从容貌到性情倒像完全换了个人,莫说我小林子佩服得紧,就连四爷也是……”
    听他提及四爷,我心中一阵心猿意马,又是想听,又是不想听,彷徨中,却见他立时收了口,又有些许怅然,当下长叹了口气。待回过神,才缓缓的道:“绕指柔煅成百炼钢,还不是为世事所逼?”
    小林子不住点头,立有所悟:“府中人人心中皆有沟壑,像姐姐从前勇于为人,危难时却无人仗义执言,世态炎凉可见一般。如今姐姐陡然变了样貌,不知以后几日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姐姐还是早有提防的好。”
    见他神色沉重,我心头滑过一丝寒意,只感到今后的日子便如刀尖上跳舞,痛只可深藏在心里,不知以后的路是否注定要在这里走下去。这两日来连遭怪异、命悬一线,来不及想,如今难关已度,却不得不想。小林子倒了茶,递到我手中,上唇微翘,欲言又止,仿佛想安慰几句,却不知应如何劝慰才好。
    室中弥漫着淡淡茶香,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淡淡洒来,粗瓷茶杯握在手中沾着淡淡的温暖,屋中一切都是淡淡的,淡得令人沉迷,我眯起双眼细细感受,忽而心境豁然,恍然意识到或许自己本该属于这里,从前的生活早已是记忆中的一段梦——再也回不去了。
    我深吸口气,心中的失意与怅然渐渐淡去,待再看向小林子时,眸中已回复了神采,他眉头微展,急声问道:“姐姐心情可好些了?”
    我会意一笑,蓦然想起对这个时空自己的身份身世还不甚了解,心中尚有诸多疑惑,便开始一一询问,小林子知无不言,答得仔细,又知我病后失忆,倒也不甚怀疑。
    听他絮絮叨叨一席言谈,倒也收获颇丰,渐渐揣摩出像我这般洗衣打杂的粗使丫头府中不计其数,实在是无足轻重的角色,即便哪日私逃了,一时半会儿也决难查实。
    “逃?”这无意生出的字眼在我心头暗暗打转,奔到院中举头一望,海阔天空令人颇为神往,便问:“这院子就只有我一个人住么?”
    小林子先是一愣,继而点头解释道:“这本不合府中规矩,只是此处偏僻,据说风水不好,无人愿来。姐姐爱静,不信风水之说,便回了主子一个人在此处安置……”
    我未等他把话说完,遂踏出院门,略一张望,暗暗回忆府门所在,禁不住拍手欢喜道:“此处甚妙。”
    待回头时,见小林子立在身后,神色惊疑,便拍着他的肩膀,笑说:“你方才说不合规矩,可这府中的规矩我已尽数忘了,还须劳烦你一样一样讲与我听,不然无意间行了忤逆之举,还要受责罚。”
    小林子一拍脑袋,不由分说便将我拉回屋内,道:“看我这脑子,总觉得还有未尽之事,偏生想不起来,倒是姐姐一句话提了醒。择日不如撞日,恰逢四爷放了我的假,今日一并说完最好。”说着,便滔滔不绝,自顾自的说起来。
    我立时肠子都悔青了,暗怪自己一时多嘴,自寻烦恼,又不得不镇住心神,认真聆听。只是愈听愈是心惊肉跳,这明里暗里的规矩条框于我竟如同烟海般浩渺,一时恐记不分明,便取来纸笔,挑要紧的一一写下。
    “姐姐会写字?”小林子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神情颇为讶异。
    我心下一惊,也不及细想,立时反问:“我以前不会写字么?”
    “呃……”,他略顿了顿,恍然答说:“只是未曾见过。”
    我心神登时一松,催促他继续,万没料到竟一发不可收拾,待“授课”结束,天色已显昏暗。小林子因要服侍主子用膳,便匆匆回了。
    天上一抹斜阳晕得窗纸通红,隐隐能辨清地上狭长的影子。我捧着厚厚的一叠纸,怔怔发呆,足足两个时辰的“学道”,却无半点收获之喜,心中徒留沉重。我呼吸渐粗,猛然将手中把攥的纸片散落一地,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直起身,开始收拾细软,本想依军人打背包之法,将包袱束成双肩背负的,顺带圆了从前背包族的梦想,岂料寻遍屋子,才发现此地一穷二白,虽有几只木箱,内中却是无甚物件,不说值钱的东西,连耗子也不见一只。转眼瞥见床头挂着一袭淡紫色新衣,心头一喜,便将身上褪成暗灰的袍子脱下来,披上新衣揽镜一照,尚算合身,精神立时为之一振,欢喜得如同小童过年一般,而从前那些琳琅满目的奢侈品倒从未带来如此深刻的满足感。
    我翻遍衣柜,挑了几件半旧衣衫,简单打理后,便坐在床榻上发呆。两日来的情景一幕一幕在脑中重现,小林子、道童、凌虚,还有——四爷……我的心绪陡然纷乱不堪,四爷漆黑的眸子定定望过来,却又转瞬即逝,我在迷雾中苦苦寻觅,忽的打个冷战,待张开双眼,四周已然一团漆黑,腮边满是泪水,这才恍然意识到不过作了一场梦。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我渐渐回过神,起身喝下一杯凉水,精神大振,待过了三更才悄然掩门,提步朝大门走去。一路上未见半个人影,心中大是宽慰,顿时加大步幅,不消片刻,便行到门口。我深吸口气,回身朝府院深处看了一眼,心中暗暗掠过一丝怅然,正欲拉开门闩,却见眼前黑影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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