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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若无情,咫尺也天涯

书名:不思量,自难忘 作者:inbud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伊芙•泰勒
    这一日难得清闲,信手拿起本宋词,心不在焉的翻看,不知何时,门口素衣一飘,闪进个人,凝神看去,却是弄玉。她一脚跨过门槛,神色淡漠,一段时日未见,忽而胖了不少,精神尚算清朗。见她陡然造访,我心中颇疑,立时将书抛至一旁,起身迎将上去,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弄玉岂敢劳驾姑娘,只是福晋吩咐让姑娘亲自去趟厨房,把德娘娘赏的药材煎了,给四爷补补身子。”她依旧眼皮上翻,却不看我。
    我此时心情好极,不肯和她婆婆妈妈纠缠,恭恭敬敬接了东西,便要送客,她陡然回转,又似无意道破,秀眉双扬,不紧不慢的道:“这有身孕的人行动就是不便,帮福晋交代这点儿小事儿便浑身冒虚汗!”
    “身孕?”我朝她看了两眼,胸中气血陡然逆转,顿觉得浑身发冷。
    她笑了笑,见我这般神情,目中暗暗掠过一丝讥诮,“对了,四爷那石室中的画想来你是见过的,这四爷真是,偏生将人画得这般怪模样,不过还是将我画美了些!”
    “那是你?”
    她斜睨我一眼,轻哼一声,一张满月般的粉脸炫耀似的带着无尽骄傲。
    我身子颤了颤,直觉得天旋地转,心中藏的那根毒刺还是血淋淋的冒了出来。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芙蓉断肠,红颜白发,在这宫墙内不过是一线之隔。这厢书罢墨犹香,那厢却把新人画。我真的好恨,怨自己短视,早知他有妻有妾,有些事未见便作没有,竟这般轻许了一世的相思,确是自作孽,不可活!虚度二十载,第一次尽尝爱之苦涩,心中痛楚,不能言喻,惟有眼泪的浸润才能温润这蚀骨之寒。我心中陡然涌出一股决绝之意,以爱的名义,今生今世决不妥协。
    我咬紧了下唇,轻轻拭去泪痕,摸进小林子房里,换上男装掩门而去。一个人在大街上足足徘徊了两个时辰,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只觉身心俱疲,身子一歪,便跌坐下来,沉沉睡了。
    “起来,起来!”蓦然被一阵嘈杂之声惊醒,挣扎着张开红肿的眸子,一眼瞥见张凶神恶煞般的脸,声色俱厉。我唬了一跳,腾的立起身,微定了定神,蓦的忆及今日受的百般苦楚,脑中登时觉得热血一涌,气急败坏,瞬间便发了疯,和那人厮打起来,招招阴毒狠辣,全然忘了明眸浅笑的少女做派。
    “哎哟,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他纵声惨叫,面目红肿。
    我斜睨着他一张胖脸,肥肉乱颤,心中冷笑道:“看不出打小受惯淑女教育的展眉竟有做泼妇的潜质。”
    门口乱作一团,我们被蜂拥而至的人群一冲便分开了,我披头散发的呆坐地上,明晃晃的利刃直指眉心。我缓缓闭了眼,想到自己刚刚开始便夭折的情爱,不禁万念俱灰,只想和它一并葬身此处!
    良久,我缓缓张开双眼,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呈现了十四阿哥的脸。他瘦了不少,眼里的神采飞扬消逝殆尽,却写满了惊异、不解、疼惜……我乱糟糟的心无法一一读懂它们,只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终于醒转,陌生的房间、陌生的花格窗棂、陌生的……,一切都不是我熟悉的,甚至包括眼前的十四。心痛之感渐渐褪去,此刻却不想多说。十四坐在床边,轻握我的手,眼中盈满血丝。
    “小眉,你醒了?”
    “别让我回去!”
    “我知道……”
    我手足酸软,怔怔的望着十四,却挤不出半滴眼泪。十四轻拂我的脸,眸中盛满疼惜,不再言语,指尖传来的温度渐渐让我的身心回暖起来。
    我抽了抽鼻子,坐起身,试图恢复的以往的神采,故作轻松道:“我饿了。”
    他的黑瞳隔着烛火微微一闪,转身交待几句。
    不消半刻,屋内饭菜的香味升腾起来,我舔了舔干涩的唇皮,翻身下床,步子尚算稳健。他坐到对面,满满斟上一杯水酒,递过来。我伸手接过,振臂一挥,灌了下去,他摇摇头,又倒一杯。
    酒入愁肠,心中凄楚更胜几分,之前种种不能一一回忆,却又深埋于心,挥之不去。我使劲甩甩头,想到心中所爱弃我而去,料得今生情缘已尽,却还要继续生存下去……
    我开始像男人一般和他对饮,他兴致甚好,一直陪在身畔,寸步不离。
    “小眉,你不怕……?”十四脸色潮红。
    我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苦笑道:“我在世上孤苦伶仃,早就无甚可怕了?”
    “我的心意若早向你言明,你也不至受得这般苦楚。”十四欲言又止,仿佛还有千言万语要同我说。
    我眼中含泪,黯然摇头,道:“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十四爷不是想教我再尝一回这八般苦楚吧。”
    我的出走应在雍王府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十四绝口不提,我自然不便追问。因我一再坚持,十四在府外另觅个住处。这里闹中取静,确是上上之选。看来十四聪明的紧,深谙“大隐隐于市”的奥妙。现在的生活比从前更为安逸闲散,十四心细如发,总怕我寂寞,常过府同我闲聊,一坐便是半日。兴致好时,也引诱我讲个把荤段子。起初我颇为脸红,但个性中隐藏极深的粗俗,似乎早就被他捕捉了去,在他的乐此不疲的循循善诱中,我的遮羞布被扯了下来。
    不知不觉在此逗留已一月有余,我的衣食住行被十四安排的妥妥帖贴,他每次顺手放下的银子,总让我隐隐作痛。我并非生于这个时代,知道独立对一个人的重要,尤其是一个女人。
    几日前约了十四,因之前痛下决心,决定和他长谈一次,当然,还另有所图……
    “十四爷,您来了。”
    “小眉,你今日气色不错。几日没见,可想我了?”
    “小眉不想您,也不会不惦记您的银子!”我脸含微笑,半真半假的答道。
    他轻挑浓眉,正色道:“其实只要你想,即便是天上的月亮,你只消指一指,我也愿给你摘下来,又何必滞留在此自寻烦恼?明日我便进宫秉明皇额娘,讨了你!”
    看他挑眉的神情,像极胤禛,我心口微酸,却话锋陡转,缓道:“说正经的,十四爷,小眉想跟您借一笔钱!”
    “多少?”
    “五百两。”
    “好!”
    他也不问这银子的用处,出手甚是豪爽,我心头一松,巧黠道:“您也不问问,就不怕我揣着银子跑了?”
    他定定的看住了我,仿佛把我看透了一般,慢慢的吐出了三个字:“你不会。”
    我笑得颇为尴尬,把事先写好的借据递了过去,他看也没看便收在袖中,神情沮丧,“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小眉只是不想欠您太多。”
    十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倏的又恢复如常,眼底却悄然泛起一波忧郁。
    我暗暗轻叹口气,想到自己注定要对不起眼前这个男人,心中一阵酸楚。
    十日后,我便用借得的银子在住处前开了个绸缎庄。规模不大,货色却是上中之上。本人虽不擅针线,并不意味品位拙劣。开业当天,店中客人熙来攘往,我着了男装躲在角落暗自得意,“钱可通神”果真是古往今来颠簸不破的真理。客人当中确有几位是收了银子充场面的,但人总有凑热闹的劣根性,我正是看透了这点,让绸缎庄一开业便广聚人气。
    店中伙计经我千挑万选,个个面如冠玉,貌若潘安。这让十四甚为不安,曾半真半假同我开玩笑,提醒我小心行事,千万莫要惹恼了他,抽回银子。
    我给伙计的待遇相当优厚,他们也颇为尽心,铺子的生意尚算过得去。时日一长,因十四的缘故,我的身份大家渐渐心照不宣。一有闲暇,他必在铺中转悠,我故意对他不理不睬,他索性搬张凳子,坐下来,一边品茶,一边笑眯眯的盯着我看。我煞是不安,常感如芒在背。伙计们个个精明,立时洞悉十四并非贪图断袖之欢,我才是混迹其中的花木兰。为此,常向十四抱怨,怪他经常过来,还一脸暧昧,打翻了我的如意算盘。不料,十四一脸不以为然,反而会捏着我的脸,戏谑道:“小眉呀小眉,你眼带桃花,身段婀娜,一副娇滴滴的样貌,这般自欺欺人,能瞒得了谁?”这话让我哭笑不得,甚是无奈。对着镜子,端详自己一身男装,确是眉清目秀,英气不足。
    经过一番慎重思量,我决定暂居幕后,不再抛头露面,把权力放给新来的钱掌柜。钱掌柜五十来岁,写得一手好字,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近四十年,算得业内精英。初来乍到,尚算老实勤勉,每日必会捧着帐册让我过目,时日一长,逐渐显露出惟利是图的本性,到的越来越晚,口吻也愈发轻佻。今日来时,天已擦黑。我坐在暗处,冷冷望着他踏着四方步,大摇大摆、气焰嚣张,不禁暗自叹息,心中只是可怜此人眼高于顶,偏又不识抬举。
    “老钱,今日生意如何?”我轻声问道,美目流转,声若银铃。
    他形容猥琐,笑道:“回姑娘的话,最近冷清了不少。”
    “哦?”我秀眉深蹙,伸手要拿帐本,他一脸谄媚的递将上来,手却紧捏不放,一来二去,竟拉扯了起来。我陡然明白他的用意,心中冷笑,手上力道一松,他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哎哟,实在对不住!您没摔着吧?”我赶紧起身,作势要扶。
    他自然不用我扶,只觉颜面尽失,神情甚是狼狈,站起身,拂去身上的尘土,把帐本恭恭敬敬递了上来。我冷冷的瞟向旁边的花梨木桌子,示意他放下,心中满是怨毒,口气却平淡之极,缓声道:“老钱,其实这帐面上的数儿我看不看倒也无妨,近来生意如何你我心里有数。我待大家不薄,若要有人干出吃里爬外的勾当,定是饶不了他,大不了闹到官府,大家一拍两散!只怕到时候闹的沸沸扬扬,某些人成了千夫所指,砸了自己后半辈子的饭碗。”这番话说得不疼不痒,他却听得冷汗涔涔。我斜睨他一眼,继而话锋一转,眼中微显笑意:“对了,听说您正打算续弦,不知醉红楼的如焉姑娘称不称心?若还过得去,便帮您讨了如何?”
    老钱擦了擦汗,面露喜色,点头如倒蒜,答道:“是、是,谢姑娘挂心!”
    我打个哈欠,转眼看看天色,端起茶杯,不再言语。钱掌柜绝对是个精于察言观色的货色,微一拱手,转身告退。
    看来今日这番交锋,一切尽在掌握,如今目的已达,成败便在明日一举了。
    醉红楼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妓院,老鸨翠姨是店中常客,经常带着妓院的姑娘挑料子,一方面是看中这里货色精致,另一方面自然是冲着那些俊俏伙计而来。老钱是个好色之徒,却生性吝啬,常常看得心痒难耐,偏偏道貌岸然,一毛不拔。其实我顶看不上这种伪君子、真小人,但正是这种精明又有弱点之人,才可稳稳攥在掌心,任我摆布。
    如焉是醉红楼的头排姑娘,生得虽算不得倾国倾城,却胜在姿容清丽,身段玲珑,着实吸引了不少登徒子,甚至连十四也是久仰芳名,一提及她立时眉飞色舞,说不少像他般皇亲贵胄都趋之若骛,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听这话,我使劲白他一眼,心中一阵不快,忿忿想道:“像十四那样?不知我心里惦记的那人是不是也为她神魂颠倒了?”
    为给如焉赎身,费了不少心思,因事先听十四提过,知她心高气傲,断不会将我放在眼里,我却竟无意中洞悉了她一个天大的秘密,知道她的老相好贪墨了官府一大笔银子,藏在她那里,东窗事发后,当即畏罪自杀。这个如焉自是不会受到牵连,便成了漏网之鱼,而如今官府正追查这笔银子的下落,她每日提心吊胆,更没料到这个老相好对她用情极深,临死前居然留下一封信,叮嘱她好好保存这笔赃款。信还未及烧掉,即被翠姨拉来选料子,如此机密的东西自然不能放在妓院,只好随身带着。慌乱中,竟掉了,偏偏落到我手里。我本来并未在意,以为只是情书之类的肉麻玩意儿,展开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很快便镇定下来,打定主意,觉得正是天赐良机,焉能白白错过?心中几乎未经盘桓,当即决定找如焉摊牌。
    第二日,我悉心装扮了,找到如焉痛沉利弊,巧舌如簧,说得口沫横飞,她权衡利害,无可奈何的答允了我的要求。我自然没愚蠢到把信原物奉还,而是小心收藏了,以备不时之需。
    一个月后,她嫁了钱掌柜,吞了那笔银子;我则靠她笼络了老钱的心。起初,还时不时的为自己这般不够光明磊落的机谋算计颇感内疚,转而想到她曾经也许迷惑过我爱的胤禛,心中愧疚当即化为乌有,转瞬即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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