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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名:不如不许倾城色 作者:萧飞燕舞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转眼之间到了十二月,我每天只是弹弹琴,唱唱歌,有时还会做些诗词画一些画,轻絮的名声便跟着日渐寒冷的风一起传遍了鸿南。我知道有些事情就要发生了,我无措又无奈。
    那天,天空中飘着细雪,锦妈妈唤我出去。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剑眉星目,英俊无双,我知道他就是鸿南无数女子梦中的良人,慕容世家最优秀的青年才俊。可百闻不如一见,他的光芒让我心慌。
    “快来见过慕容玦公子!”锦妈妈笑的甜腻虚假。我抬起眼,看见他眸子里的惊艳,心中不禁雀跃。
    “轻絮见过慕容公子。”颔首福身,玲珑娇羞展露无遗。再次抬起眼,看见他刀削似的嘴唇勾起迷人的弧度。然后他抬手将我扶起,吟道:
    “忽觉寒风扑面暖,原是轻絮佳人来。”声音清澈。我看见他扶着我淡紫色水袖的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文人墨客特有的风流。
    “慕容公子快进来吧,外面天寒风冷。”脸有些红了。此刻,心猿不安,意马难定。
    其实,在绕雪阁十年,许多事情我都明白。鸿南第一才子慕容玦只是个噱头,让我进入那个圈子的噱头。我就像是一件玩意儿,一只宠物,一个人先说喜欢它,说它漂亮,说它精致。于是你也来瞧瞧,他也来看看,当有聚会的时候,还能作为谈资,吟诗作对之余,再谈谈风花雪月之事,才当得起风流才子的名号。我不过是他们的消遣,我懂,我都懂。
    一整夜,谈天饮酒。他说我是奇女子,误落风尘。我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笑,说这句禅语用在此处并不恰当,我也笑,说,那便不做禅解。在朦胧的烛光下,微醺的我倚在他身旁,我第一次肆无忌惮的用眼光描摹他深邃的轮廓,下巴,嘴唇,鼻子,最后停在他那映着烛火的眼眸上,久久的凝视。他点了点我的眉间轻轻笑,暧昧的气息由滋生到疯长只用了一瞬。
    四月,在春雨的滋润下,鸿南的大地重新焕发生机。近来坊间最轰动的事莫过于慕容公子为我的曲子《慕》和了一首词,我记得,那天,春风柔和,阳光明媚。他让我铺好宣纸细细研墨,然后他那漂亮的手握着毛笔写下了这首词,纸上墨迹如同行云流水。我心中突然痒痒的,那一笔一划好似都划在了我的心上,晕染开一种陌生的情绪,我无法了解。我带了点撒娇的意味,说道,我唱给你听可好,曲罢,他笑,说,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他的眼里带着我不敢确定的情绪,琥珀似的瞳孔像一把温柔的匕首,扎进我心里,带着浓浓的甜蜜的痛楚。我低头,怕他瞧出了我的心思。
    我成了鸿南无数才子梦中的洛神,达官显赫,文人才俊,都以能和轻絮姑娘同餐共饮为荣。关于我的故事,一个又一个版本。一时间绕雪阁的轻絮姑娘名满鸿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同时,我和慕容公子的情事也备受关注,有人说我该是那浴火涅槃的凤凰,就此和慕容公子神仙眷侣,也有人说她一个不干不净青楼女子,就算是做小妾也不是慕容家所能容忍的。
    转眼将秋,烈王爷的六子烈勍在神仙庄摆酒席宴请好友,一同讨论秋闱之事,特别邀请了我这个鸿南第一才女助兴。席间,我被安排坐在慕容公子的旁边,他很自然的替我布菜,斟酒,脸上总是温柔的笑,带有一丝宠溺的意味。那时那刻,什么诗词歌赋,什么礼仪姿态,全都记不得了,只晓得低着头,十个指头在桌子下乱乱的拧着,心里面全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会想起了红拂夜奔,转而又变成了绿珠坠楼,心中滋味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我猜,脸一定又红了。
    “轻絮姑娘,芳名可有典故?”烈勍公子问。“并无,大抵是妈妈随便取的。不过,纳兰容若有词曰‘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似柳棉吹欲碎,绕天涯’。这随风柳棉,可作轻絮解,倒也相应。”言辞间一分凄凉九分坦荡。“轻絮姑娘此言差矣,像姑娘这般钟秀的人儿,定会遇到称心的良人的。”说罢笑着看向慕容玦,“慕容兄以为呢?”我不敢看他,提起酒壶欲作掩饰。“呵呵,不如用道潜和尚的诗来解。”他转头看向我,笑得温柔“轻絮,可愿沾泥我家?”我心中一颤,一盅酒尽数洒在了罗裙之上,慌忙执了手帕来擦,不敢回应,座上的公子们第一次见我窘迫的样子,轰然笑开了。我已听不见旁的声音,满脑子全都是他的那句‘可愿沾泥我家’。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风上下狂。他,是在许我一个安稳的未来吗?是不是从此我将安定下来,不用再随风漂泊?我知道我不该去期待,可是,我怎么能抵挡他的温暖。那种温度是世间无解的的毒药,从我第一次见他,也许,已然沦陷。
    他和几位公子就要进京赶考,临行前一晚,他来到绕雪阁见我,我没有讲预祝他金榜提名的话来,也没有做扭捏的离别姿态。临别了,我向他福了一福身,说,愿君一路安好。掌心被塞入一块温热的物件,伸开手掌一看,是一块玉玦,还带着他的体温,我静静地看他的背影,转过回廊,戛然而止。眼泪滴到手背上,由温热变得冰凉,就像掌心终究变凉的玉玦,我不敢去试着构想将来,我怕,我终归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做不了。
    又一年冬,我的名字占据花墙顶端整整一年了。听说,慕容玦公子惊采绝艳,高中状元,在京城一时风头无二。我坐在窗旁,忽然发觉下雪了,细细碎碎的。我又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那锋利的唇与温和的笑,蓦地想起了一位姐姐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她说,嘴唇薄的男人最薄情。一丝痛楚从心里蔓延开来,无法抑制,像是带刺藤蔓,沿着心房生长,最后在心窝里绽放了一朵血色的花。那种痛,销魂蚀骨,自他走后,我第一次落泪。
    又一年冬,轻絮姑娘依然是坊间最为人称道的奇女子,依然很多风流才子为她写词作曲,那些词曲字里行间都是爱慕,可是轻絮姑娘唱出的却总有悲伤。听说,慕容玦公子被留在京城做了官,不会再回来了。我听锦妈妈讲起的时候在做女红,一不留神针扎上了食指,血滴到了正在绣的手帕上,毁了一块上好的丝绸,我看着那句没绣完的诗,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转。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又一年冬,我依旧是上层贵人们的宠儿,经常被邀请过府做客,不过,已经很少有人提起我和慕容公子的往事。我每天的空闲时间几乎都用来练琴,绕雪阁里每天都弥漫的我的琴声,从早到晚,空旷而忧伤。十根手指整年伤痕累累,一如我心。
    又一年冬,烈勍来找我饮酒,他说,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到我这里,因为开春之后,他便要娶妻了,那女子是宰相的小女儿,据说刁蛮的很。我举杯,浅浅的笑,说,恭喜。临走之前,站在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对我说,慕容玦他,已被招为驸马。我说,他才貌无双,该是有这样的福气。烈勍担心的看着我,发现我并无异色之后才叹了一口气。
    又一年冬,日子平淡如水,我的衣物变得越发的宽松,服侍我的蕊儿说我又消瘦了。坊间几翻新曲,曾经家家传唱的《慕》,如今已鲜有人知。我依旧每日练琴,十根手指的指腹都结了一层厚厚的茧,不再感觉疼痛。
    又一年冬,在十二月的早晨,我站在凳子上亲手把我的名牌从花墙的顶端取下,安放在了第二排。今年的花魁大赛上,苏朵的美惊心动魄,身材妖娆眼波清纯,笑容甜美面容妩媚,安静时好似佳人遗世独立,行走时仿若仙女步步生莲。我看着她年轻的脸,心中死水微澜,多年前,我也曾这样的年轻,也曾,肆无忌惮的给予自己无数斑斓的幻想。那,到底是有多久了呢。
    又一年冬,新来的妹妹一脸兴奋的问我说,轻絮姐姐,听说你认识当今驸马慕容公子,他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俊朗风流?我说,谈不上上认识,只是,他,曾是我的恩客。一整夜,这两个字占据了我全部思绪,我终于明白,那种温柔是恩赐,而他,只是我的过客。
    又一年冬,眼角长了细纹。
    又一年冬,略略的胖了一些,日渐慵懒,不再每日练琴。
    又是一年寒冬,过了这个年,我便二十五岁了,已然将老。外面正下着细细碎碎的雪,我托腮望着窗外,心中一片空茫,一点杂念也无。楼下忽然传来锦妈妈的声音,“轻絮,快下来。秦爷,您请上坐!”
    “轻絮见过秦爷。”颔首福身,无比熟练。抬起头,看见的是一个中年商贾,白净斯文,略略发福。我看见他惊艳欢喜的眼神,便冲他笑了一下。
    “姑娘,你可真好看!”他赶忙上前一步将我扶起,十根手指圆润白嫩,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我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人,他第一次见了我吟了一句诗,想起了他的手指,纤长而骨节分明。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样子,和他的微笑。
    那个商人叫秦焦,他喜欢我的紧,在绕雪阁住了三天便和锦妈妈商量要为我赎身。他和我说,他妻子早逝,不曾留下一儿半女。他说,他家有良田千亩,还开了五家当铺,十二家各类商铺。他说,他不在乎我出身欢场,定会娶我我做他的正妻。他说,若是我跟了他,他保证让我享福。他说,做了他的娘子就不要叫轻絮了,不喜庆,改叫翠喜吧。我浅浅的笑,说,好。
    早晨,我第一次换上了朴素的布衣,没有带华丽的发饰,只扎了个妇人髻,插了一支银钗。锦妈妈叫蕊儿上来催我,说秦老爷已经在楼下等了。我看着铜镜中素面朝天的自己,像是世间最普通的妇人,我无声的叫着自己的新名字,翠喜。翠喜。
    年轻时,我曾把一颗爱情的种子种进心里,她长出了绿色的芽,慢慢抽成一根长长的茎。每天,我用无数的幻想和希冀将她滋养,以为,当春天来临,她便会开出淡紫色的花来,那花儿该是一簇簇的,带着清新的香气。我就这么一直守望着她,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后来,那根绿色的茎开始枯萎,最后失去全部水分,轻轻一碰,就变成了无数枯黄的碎片。我这才终于知道,原来她竟是不开花的。
    马车渐行渐远,我似乎看见,绕雪阁门前伫立着一个叫轻絮的姑娘,她在默默的和我道别。马车转了一个弯,那身影似曾相识的戛然而止。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叫轻絮的女子,以及她掌心那块玉玦,将和我站在生命的两端,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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