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咫:星夜异象 ... 阅读至0%

第10章 天咫:星夜异象 ...

书名:唐朝的黑夜 作者:魏风华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9 00:34
    修理月球的人
    “天咫”,一词最早见于《国语》:“是知天咫,安知民则?”八寸为一咫,在这里“咫”是“少”的意思。段成式《酉阳杂俎》中以“天咫”为门类名,讲述唐时有关天文天象的怪异故事,一如下面这条:
    大和中,郑仁本表弟,不记姓名,尝与一王秀才游嵩山,扪萝越涧,境极幽后,遂迷归路。将暮,不知所之,徙倚间,忽觉丛中鼾睡声,披榛窥之,见一人布衣,甚洁白,枕一幞物,方眠熟。即呼之,曰:“某偶入此径,迷路,君知向官道否?”其人举首略视,不应,复寝。又再三呼之,乃起坐,顾曰:“来此。”二人因就之,且问其所自。其人笑曰:“君知月乃七宝合成乎?月势如丸,其彰,日烁其凸处也。尝有八万二千户修之,予即一数。”因开幞,有斤凿数事,玉屑饭两裹,授与二人曰:“分食此,虽不足长生,可一生无疾耳。”乃起二人,指一支径:“但由此,自合官道矣。”言已不见。
    唐文宗大和年间,郑仁本的表弟和王秀才漫游中岳嵩山,哥俩儿挑萝越涧,迷失于幽深的谷地。此时天色将晚,两人很害怕,正瞎转悠时,看见有人一身洁白,于草丛中鼾睡,于是上前问路。开始,那人不予理睬,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才站起身自言自语地说了一番话:“你们知道月亮是由七宝合成的吗?上面明亮的地方,是太阳照到月亮的凸处所显现的。传说有八万二千户修理起伏不平的月亮,我就是其中一户!”说着,那人打开包裹,里面果然有凿子、斧头什么的;又有玉屑饭,赠送给那迷路的二人:“你们吃了它,虽不能保证长生不老,但也可以一生不得疾病了。”说罢,给二人指了出山之路,随即消失不见。
    不要以为这是一则荒诞不经的故事。在这里,那神秘的修月人道出一则重要信息,即月球表面是凹凸不平的。我们都知道,人类最初用现代天文仪器观测月球是17世纪的事。当时,意大利人伽利略制造了人类第一架现代天文望远镜。在观测中,他第一次发现了月球地表的起伏不平,有环形山,有洼地,有平原(即月海)。在晚上,我们看到的月亮,它的暗处是洼地和平原;明亮处,则是月球表面突出的地方。《酉阳杂俎》一书写于9世纪,段成式是怎么科学而准确地知道月球表面是起伏不平的呢?而且还肯定地指出:月亮的明亮处,是太阳照在其凸显部分的结果。
    我们实在无法猜测其中的奥秘。难道段成式有一艘属于自己的月球飞船?无论如何,嵩山幽境的那个白衣人在书中神奇地出现了,然后又神秘地消失了。他打开包裹,向我们展示了用来修理月球的斧子和凿子,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如果敞开我们的想象力,依“玉斧修月”的传说追溯,是不是可以认定在人类文明出现以前,还有过一次史前文明?而“玉斧修月”的故事,在时间的长河中,由事实而变成了神话?这所有的一切玄机重重。
    说到“玉斧修月”,算得上是中国古代最有名的传说之一了。在古代民间传说中,有“八万二千户修理月亮”这么一说,后来又有了“修月斧”、“修月户”、“修月手”等称谓。北宋王安石有《题扇》诗:“玉斧修成宝月圆,月边仍有女乘鸾。”苏轼则在《正月一日雪中过淮谒客回作》诗:“从来修月手,合在广寒宫。”至于古代传说月亮由“七宝合成”,则带有佛教色彩了。所谓七宝,指佛家的七种宝物,按《无量寿经》记载:“其佛国土,自然七宝: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
    雷神
    古人崇尚风云雷电,并言如在人间作孽,当为雷劈,所以对雷神尤其敬畏。《酉阳杂俎》中记载了一则与雷神有关的故事:
    李鄘在北都,介休县百姓送解牒,夜止晋祠宇下,夜半有人叩门云:“介休王暂借霹雳车,某日至介休收麦。”良久,有人应曰:“大王传语,霹雳车正忙,不及借。”其人再三借之,遂见五六人秉烛,自庙后出,介休使者亦自门骑而入。数人共持一物如幢扛,上环缀旗幡,授与骑者曰:“可点领。”骑者即数其幡,凡十八叶,每叶有光如电起。百姓遍报邻村,令速收麦,将有大风雨,村人悉不信,乃自收刈。至其日,百姓率亲情据高阜,候天色及午,介山上有黑云气如窑烟,斯须蔽天,注雨如绠。风吼雷震,凡损麦千余顷。数村以百姓为妖讼之,工部员外郎张周封亲睹其推案。
    李鄘是唐宪宗时代的宰相,曾镇北都太原,任期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时有介休县某乡干部X到太原呈送公文,到太原后天色已晚,于是借住于晋祠,打算明天一早将公文呈递。夜半时分,其人忽听到有人叩旁边的房门,说:“介休王派我前来借霹雳车,三日后去介休收麦子。”
    过了很长时间,房里传出一个声音:“刚才已请示大王,但大王传语说,霹雳车正忙,现在不能外借。”
    外面那人还软磨硬泡,看那意思今天晚上非要把这霹雳车借走不行。X感到奇怪,这霹雳车又是什么玩意儿呢?正琢磨着,只见有五六人秉烛列队,自晋祠后殿出来,此时来借霹雳车的介休使者也骑马而入。随后,从晋祠后殿出来的那五六人将所抬之物交与介休来使,X仔细窥之,只见那物如旌幡,上面环缀七色彩旗,这时候一个为首的对介休来使说:“你可以数一下上面的旌旗。”介休来使当即点数,一共十八面,每面展开时有光电闪出,夺人双睛。
    X在乡里博闻强记,有些文化,心里想:莫非我遇到了传说中的雷神?因为霹雳即雷电,听老人们说只有雷神才有霹雳车,想到这里,X不禁张大嘴巴。挨至转日,X将公文呈递太原有关部门,随后马不停蹄地回奔至介休县,将情况报知县令,后者也很惊异,最后问X:“你什么意思呢?”
    X说:“我担心遇到的是雷神。如果是真的,最近可能会有暴雨天气,所以应该提醒我县百姓立即集体收麦子。”
    县令一阵犹疑,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X说:“别犹豫了,下令收麦子吧。”
    县令最后没听X的。X无奈,只好从县城回到自己所住的村子,将该事告诉乡邻。没想到乡邻和那县令一样,也不相信。X没办法,只好去收自己家的麦子。
    三天过后,X带着亲戚来到村外高坡上,说:“今天必降暴雨!”及至中午过后,对面的介山上忽有乌云聚集,须臾间已遮天蔽日,不一会儿大雨如注;其时风吼雷震,夹杂冰雹,那些没有收割的麦子,皆损失于田中。
    当然事情还没完,雨停后村里人围住X不放,不是欣赏其神奇的预言,而是要拿他见官,因为大家怀疑他是妖怪,你说这事闹的。至于后面的事段成式没说,我们不得而知。但段告诉我们,该案是当时的工部员外郎张周封亲眼所见的。说起这个张周封,其踪影不时出现在《酉阳杂俎》中,作为一个非职业报料人,他至少向段成式提供了八条怪异故事的新闻线索。
    我们接着说雷神。古人重雷神,在很多地方都有其画像。关于雷神的模样,最初为半兽人,《山海经》中有这样的记载:“雷泽中有雷神,龙身人头,鼓其腹则雷。”到了唐时,其形象一如佛教中的夜叉,面目狰狞,面青、发红、嘴尖,雷神行雨击雷,手持斧凿。《酉阳杂俎》中,还有一个关于雷神的故事,段成式听他居洛阳至德坊的三从伯父说:其伯父少时寓居阳羡即现在江苏宜兴,一日夜天降暴雨,他遇阻于土地庙,向外面的夜空望去,电闪雷鸣,风疾云暗。一个瞬间,他无意识地一瞥,竟望见天空深处,闪电起时,光中隐约有人数十,面目奇异。另外,段成式还曾听书法家柳公权说:唐宪宗元和末年,柳有一个亲戚投宿在福建建州山寺中,入夜后觉得门外喧闹,于是偷窥,见有数人身着异服,运送斧头,制造雷车,如雷神图画中所绘。柳家亲戚看得入迷,忽然打了个喷嚏,随后感到四周暗下来,两目再也看不见东西了……
    怪病女孩
    《酉阳杂俎》中记载了一则离奇的故事:
    永贞年,东市百姓王布,知书,藏镪千万,商旅多宾之。有女年十四五,艳丽聪晤,鼻两孔各垂息肉,如皂荚子,其根如麻线,长寸许,触之痛入心髓,其父破钱数百万治之,不差。忽一日,有梵僧乞食,因问布:“知君女有异疾,可一见,吾能止之。”布被问大喜,即见其女。僧乃取药,色正白,吹其鼻中。少顷,摘去之,出少黄水,都无所苦。布赏之白金,梵僧曰:“吾修道之人,不受厚施,唯乞此息肉。”遂珍重而去,行疾如飞,布亦意其贤圣也。计僧去五六坊,复有一少年,美如冠玉,骑白马,遂扣门曰:“适有胡僧到无?”布遽延入,具述胡僧事。其人吁嗟不悦,曰:“马小踠足,竟后此僧。”布惊异,诘其故,曰:“上帝失药神二人,近知藏于君女鼻中。我天人也,奉帝命来取,不意此僧先取之,吾当获谴矣。”布方作礼,举首而失。
    唐顺宗永贞年间,长安东市百姓王布家有一女儿,得怪病,鼻内长出两块肉,根细头大,从鼻孔中垂下,样子很吓人。其父为给女儿看病,花费百万巨资而不见效果。后遇一印度僧人,往女孩鼻子里吹了点白药面,遂将肉取下,而女孩一点也不觉得疼。难道那白药面是麻醉剂么?再后来,有骑马者来到王家,称女孩鼻中长出的两块肉是天上走失的药神!
    谜底至此揭开,而令人瞠目。
    这样的故事未必就没有真实的成分。依现在的看法,女孩得的是鼻息肉症,这种症状在古代被称为“鼻茸”。就现在临床看,多有巨型鼻息肉的例子,而且息肉生长很快,颇类似王家少女的情况。也就是说,段成式借用诡异的事件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医疗故事。
    使人们更为好奇的是:那神通广大的印度僧人在得了天上药神所化的鼻息肉后干什么去了?
    北斗七星
    唐朝高僧一行少年家贫,为一老婆婆救济,功成名就后,那老婆婆求于门前:其子因杀人入狱,求一行帮忙。这却为难了一行,老婆婆虽有恩于他,而自己又不能枉法,遂拒绝。老婆婆大怒,道其负恩,一行很苦恼,只好作法。
    一行叫人在寺院空房里置放了一口大瓮,随后叫过来两人,授之以布囊,说:“某大街有一处废园,你们在中午时分潜伏其中,及至黄昏,定有东西进来。当捉到第七只时,就可以把袋子系上了。要是跑了一只,拿你们是问!”两手下同声说谨记,后潜于园中,黄昏前果有一群东西冲来,细观之,乃是猪。两手下张囊以待,正好捉了七只,献于一行。一行大喜,叫人把猪装进大瓮,加盖糊泥,题梵字于其上。转天一早,唐玄宗紧急召见一行:
    唐玄宗:“太史奏报,昨夜北斗星不见,此为何兆?”
    一行:“北魏时火星于夜空中失其位,天下大乱,现在北斗星消失,自古以来还没有过,可能要出乱子了!”
    唐玄宗:“有什么办法弥补呢?”
    一行:“唯有大赦天下,释放一切犯人,当然也是试试看。”
    玄宗皇帝随之应允。当夜,北斗七星即出现一颗,随后每天多一颗,七日后全部出现,恢复正常。
    在这个故事里,一行通过法术,间接地救了老婆婆的儿子。说起来,唐玄宗时,确实有过一次因出现奇异天象而大赦天下的事。难怪段成式说:“成式以此事颇怪,然大传众口,不得不著之。”可见当时该传说风行一时。另外,通过这个段子,我们也晓得了原来北斗七星都是猪神。在《酉阳杂俎》中,这则故事的原文如下:
    僧一行博览无不知,尤善于数,钩深藏往,当时学者莫能测。幼时家贫,邻有王姥,前后济之数十万,及一行开元中承上敬遇,言无不可,常思报之。寻王姥儿犯杀人罪,狱未具,姥访一行求救,一行曰:“姥要金帛,当十倍酬也。明君执法,难以请求,如何?”王姥戟手大骂曰:“何用识此僧!”一行从而谢之,终不顾。一行心计浑天寺中工役数百,乃命空其室内,徙大瓮于中,又密选常住奴二人,授以布囊,谓曰:“某坊某角有废园,汝向中潜伺,从午至昏,当有物入来。其数七,可尽掩之。失一则杖汝。”奴如言而往,至酉后,果有群豕至,奴悉获而归。一行大喜,令置瓮中,覆以木盖,封于六一泥,朱题梵字数寸,其徒莫测。诘朝,中使叩门急召。至便殿,玄宗迎问曰:“太史奏昨夜北斗不见,是何祥也,师有以禳之乎?”一行曰:“后魏时,失荧惑,至今帝车不见,古所无者,天将大警于陛下也。如臣曲见,莫若大赦天下。”玄宗从之。又,其夕,太史奏北斗一星见,凡七日而复。成式以此事颇怪,然大传众口,不得不著之。
    故事的主人公一行是唐朝著名天文学家、数学家,长记忆,精历算,关于这一点,在《酉阳杂俎》中还有一个故事:一行在宰相张说的府邸观看大唐第一围棋高手王积薪下棋,在此之前一行本不通围棋,但看了一局后,便与王积薪对弈,竟不相上下,后笑对张说言:“此但争先耳,若念贫道四句乘除语,则人人为国手。”即我之所以能够跟王老师成为对手,只是因为我在下棋时讲求争先罢了,假如下棋的人都念我的四句口诀,那么人人都可以成为围棋国手啦!”有人认为这个故事太过夸张,不过也未必全是虚构。后来,明朝的王世贞在《弈问》中对一行敌过王积薪之事表示肯定,认为精通数学历算的一行下出好棋不是没有可能。那么,一行的四句口诀是什么呢?《酉阳杂俎》中没记录下来。
    一行既为高僧,初不为玄宗皇帝所知,二人第一次相见时,皇帝问:“禅师何能?”一行说:“善记。”皇帝遂命左右取宫人户籍以示,一行观后而还,随后一一背诵,只字不差。皇帝下榻为之作礼,呼为圣人。一行初于嵩山拜师于普寂禅师,后游历四方,曾至浙江天台国清寺,又拜该寺高僧为师,学习历算之法。后得道奇人邢和璞说:“一行,圣人再世!”开元末年,一行回嵩山普寂禅师那儿,拜见后,附耳密语,普寂唯说:“是,是。”语毕,一行入室,关门圆寂。
    一行在世时,曾发明了不少观测天象的仪器,并修正了多颗恒星的位置,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在开元年间成功地测量了子午线。在唐朝时能操作以上工程,现在看来不可思议。一千多年后,为纪念这位出色的中国古代天文学家,国际小行星组织将一颗星星命名为“一行小行星”。第二册从另一个角度写唐朝(自序)
    历史肯定比现实更有趣。但在当前全民读史的时代里,有没有可能以一种新的角度去书写历史?
    在写《唐朝的黑夜》时,我有一个总的构思:这部系列作品应该由两大部分组成:一是“唐朝志怪”;二是“唐朝历史”。“唐朝志怪”部分无须过多解释,即写发生在唐朝的惊悚和诡异的往事,涉及鬼怪仙道等等,这些故事是想象力的盛宴,它们绝无仅有,具有不可重复性;“唐朝历史”部分,是以志怪故事为引子,披露有唐一代的历史秘密。这是一个新尝试。之所以这样做,首先是基于我对当前历史读物书写方式的失望和不满。放眼望去,那些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历史图书,大多数都是对一个王朝或一个时代的平铺直叙的描写,是对“二十四史”的简单翻译,顶多再加上自己的一些不疼不痒的调侃。这让人深感无趣;其次,我相信“二十四史”永远都只是局部的历史,而作为正史的《新唐书》和《旧唐书》并没有囊括那个王朝更多的秘密。我的意思是说:一部分真相湮灭了。它隐藏在我们可以预料的范围之外。但也不要完全沮丧,某些看似湮灭的历史,却有可能无意中被记载于唐朝时的志怪笔记中进而保存下来。所以,我想通过当时的志怪笔记,以一种颠覆性的角度去窥视唐朝烟云,给读者描绘一张新的唐朝面孔。基于上述原因,就注定我笔下的唐朝不是明丽无比的,而是阴郁的、暗冷的、诡谲无常,并且令人战栗的。
    说起来,唐朝时优秀的志怪笔记层出不穷,尤其是从中唐时代开始,写作者似乎一下子都对志怪发生了兴趣,及至晚唐,作品已蔚为大观。唐朝的志怪笔记与先前魏晋和后世宋元明清的同类作品比,最大的超越表现在想象力上。读完唐朝志怪,你会发现世界那么广袤,心灵如此自由,必然可以这样说:想象力最发达的时代也是精神最奇瑰的时代。唐朝的决然魅力正在于此。倦夜长的唐朝先人们为我们留下的颗颗志怪明珠,照亮千年后现代城市无眠的黑夜。在《唐朝的黑夜1》中,解读的是《酉阳杂俎》,《唐朝的黑夜2》将目标锁定为唐朝另外三种重要的志怪笔记:《广异记》、《宣室志》、《独异志》。《广异记》的作者为中唐时期的戴孚,他是安徽亳州人,主要生活在唐代宗时代(公元761年—公元779年),曾任校书郎,官至饶州录事参军。该书内容一如其名,涉猎很广,被大型类书《太平广记》摘录甚多,从这个角度看,仅次于《酉阳杂俎》,可称唐朝志怪笔记的代表作。《宣室志》的作者为晚唐时期的张读,他是河北深州人,主要生活在唐宣宗时代(公元847年—公元859年),历任中书舍人、礼部侍郎,官至尚书左丞。“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是李商隐的名诗《贾生》。西汉时,汉文帝曾在长安未央宫前殿的正室即宣室接见被贬大臣贾谊,询问鬼神之事。张读以此典故为书名,记载仙鬼光怪事件,对后世影响颇深。《独异志》的作者为晚唐时期的李伉,他是河北赵州人,主要生活在唐懿宗时代(公元859年—公元873年),曾任明州刺史。该书大有可观,专记“世事之独异”者,离奇诡谲,令人瞠目。解读时,笔者将这三部志怪笔记融于一起,甄别梳理,去芜存精,秘史逸事、异闻怪谈、幻术道法、鬼踪仙影,虚实相依,展现出一道遥远而隐秘的唐朝夜景……
    我曾说过:历史值得敬畏,但不是雷池。我相信它有奇妙和诡异之处。我愿意把《唐朝的黑夜》系列比作是对唐朝的一次狂想和抚摸。我无意说这是一种极端的写史方式,我只是想在摸索中给历史写作提供新的经验。我所有的努力只是希望历史能真的有意思起来,并试图告诉你们:历史不应该躺在图书馆,而应该活在我们的想象中。
    愿我的尝试能给诸君带来意外和惊喜。荒郊凶迹
    在讲述下面这个凶险的故事之前,先说说主人公僧人法长所在的龙门寺。
    龙门寺为唐朝名寺,位于洛阳郊区的龙门山上,林木幽深,自为胜境,一如唐朝诗人陆海在《题龙门寺》中所描述的:“窗灯林霭里,闻磬水声中。更与龙华会,炉烟满夕风。”另一位诗人姚合有诗《寄东都分司白宾客》,在这首赠白居易的诗中也提到龙门寺:“阙下高眠过十旬,南宫印绶乞离身。诗中得意应千首,海内嫌官只一人。宾客分司真是隐,山泉绕宅岂辞贫。竹斋晚起多无事,唯到龙门寺里频!”在这里,提到晚年闲居洛阳的白居易最爱游览龙门寺。事实也正是如此。唐武宗会昌五年(公元845年),白居易与八位挚友结社于此(另说在香山寺),共明志趣,暇聚宴游,被称为“龙门九老”,又被称为“香山九老”。他们晚年的生活态度和对人生的理解,对后世为官者乃至隐逸之士影响甚大。前推不到二十年,即唐敬宗宝历年间(公元825年—827年),来自龙门寺的僧人法长,在他的老家郑州原武县遇到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一件事。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在老家有些田产的法长,回家去收割庄稼。此夏干燥无雨,当日傍晚,干完活后,法长打发走了帮着收庄稼的雇工,自己一个人骑马行进在唐朝的原野上。暮色四合,收割后荒凉的土地,寥廓肃杀。法长骑马行于大野,走着走着,马不动了,即使用鞭子抽,仍不迈步。法长感到十分奇怪。再看那马,瞪着眼睛,向东凝视,似乎看到了什么。此时明月已出,法长随之而望,见数百步外有一物,轮廓模糊,模样不清,只能大致看到其颜色一如古树,猛然朝这边而来。法长惊惧,急忙掉转马头,跑到路边,于此潜伏下来,定睛观看。及近些,再看那物,是一团诡异的气体,有六七尺高,散发出鱼腥之气,同时还发出细微的声音。那团气体转悠了一下,又猛地离去。法长好奇,策马潜行,与其保持着数十步远的距离。
    大约行了一里多地,来到一个村子,那团气体绕了几圈,突然钻进一户人家。法长驻马窥视,很快听到那户人家传出呼声:“车棚里的牛快死了,快来看!”没多长时间,又听到院里传出声音,说驴子突然倒地垂死。又过了一会儿,法长听到哭声从院里传来,随后出来一个仆佣模样的人,法长装作路过,问发生了什么事,仆佣惊道:“我家主人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刚才竟突然暴死!”话音未落,院中又传来哭声,间或不断,直到夜半哭声才渐渐少去。僧人法长见多识广,但此异景还是平生第一次遇到。他牵着马,如木石一般伫立在那户人家外,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挨到天亮,法长将这一路所见告诉邻居,大家围在那户人家的门口,议论不已。此时,那家的院子,静寂无声。人们在好奇的等待中感到事情不好,于是破门而入:见其家十几口人皆横尸于地……
    河南龙门寺僧法长者,郑州原武人。宝历中,尝自龙门归原武。家有田数顷,稔而未刈。一夕,因乘马行田间,马忽屹不前,虽鞭辄不动,唯瞪目东望,若有所见。时月明,随其望,数百步外有一物,如古木色,兀然而来。长惧,即回马,走道左数十步伺之。其物来渐近,乃白气,高六七尺,腥秽甚,愈于鲍肆,有声绵绵如呻吟,西望而去。长策马随其后,常远数十步。行一里余,至里民王氏家,遂突入焉。长驻马伺之,顷之,忽闻其家呼曰:“车宇下牛将死,可偕来视之。”又顷闻呼后舍驴蹶仆地,不可救。又顷,闻惊哭,有出者。长佯过讯之。曰:“主人有子十余岁,忽卒。”语未竟,又闻哭音,或惊叫,联联不已。夜分后,声渐少,迨明而绝。长骇异,即俱告其邻,偕来王氏居侦之。其中悄然无闻,因开户,而其家十余人皆死,鸡犬无存焉。(《宣室志》)
    我们不知道法长和众邻居有着怎样的神情,但却可以想象那些暴死之人扭曲惊恐的面容。于是,我们急于知道:在死前,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说起来,生活在唐朝的人们,大多是没有用文学手法凭空杜撰怪异之事的兴趣的,他们之所以记述怪异之事,往往是因为他们真的看到或听到了在当时还不能解释的异象。在此基础上,再作演绎。本故事即如此。故事中,在阴森的唐朝之夜,僧人法长于郊野中遭遇一团不知来头的气体,人遇之而暴死。这究竟是团什么东西?
    综观唐朝志怪笔记,在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和戴孚的《广异记》中还发现了两则类似的记载。《酉阳杂俎》中的故事说的是,河北有一将军行于荒野,“忽有旋风如斗器,起于马前。军将以鞭击之,转大。遂旋马首,鬣起竖如植。军将惧,下马观之,觉鬣长数尺,中有细绠,如红线。马时人立嘶鸣,军将怒,乃取佩刀拂之,因风散灭,马亦死……”《广异记》中对凶物的描写更详细:“范阳张寅尝行洛阳故城南,日已昏暮,欲投宿故人家。经狭路中,马忽惊顾,跼蹐不肯行,寅疑前有异,因视路旁坟,大柱石端有一物,若似纱笼,形大如桥柱上慈台,渐渐长大,如数斛,及地,飞如流星,其声如雷,所历林中宿鸟惊散,可百余步,堕一人家。寅窃记之,乃去。后月余,重经其家,长幼无遣矣……”在第一个故事中,河北将军突遇风形异物,旋转于马头,使马鬃毛尽竖,随后马死。相比起来,第二个故事中,张寅的所见更相似于法长的遭遇,他所见的异形似灯笼,可变幻,由小而大,飞时速度极快,一如流星,同时伴有惊雷之声,所遇者亦多死。
    此类异象,难道是古人所称的带有神秘色彩的“黑眚”?
    “眚”,即灾难;“黑”,即五行中水的代表色。所谓“黑眚”,即“因五行而生之灾”。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属于破坏力极强的超自然现象。一种观点认为:在空旷之地,假如空气湿度非常低,且持续到一定时间,便有可能产生一种以正离子为主的有毒的等离子气体。这种气体可以是无形的,但在一定条件下也会是有形的,并具有奇异的味道;同时,往往有光、风相伴……
    当然,这只是后人的一种推测。
    没有人能最准确地说明僧人法长所目击的异形到底是什么。所以,还是把最后的秘密留给那个唐朝的黑夜,把最深切的茫然留给我们的法长禅师。随着那户人家的人相继死去,心跳不已的龙门寺僧人就此打马回奔洛阳,再也没什么心思收庄稼了。长安幻夜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唐开元年间(公元713年—741年),长安。
    黑夜中,目光越过曲折回旋的坊间和朱雀大街上昏昏欲睡的打更人的身影,最后落在一名官吏的宅前。
    这名官吏在户部做事。唐朝的户部,在尚书之下设侍郎两名,侍郎之下又设各级官员,其中有户部令史一职,这一职位满额编制十七人。下面这个奇异的故事即发生在其中一人家里。
    我们假设这名户部令史姓崔,或卢或郑,也许不是出自大家门庭,那就权且称其为A吧。此人虽然官职不大,但一直兢兢业业,加班加点地工作。在家里,他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其色之美,在所居坊间都是有名的。但这些天她得了一种怪病,仿佛身中邪魅,精神恍惚,与A也疏远了。A很着急,又很奇怪。与此同时,他无意中发现:家里所养的一匹骏马,这些日子也渐渐消瘦了。问题是这匹马一直养在后园马厩,无人骑乘,而且每日都喂很多草料。A惴惴不安,一度影响了工作。他想他必须把家里发生的事搞清楚,否则这日子算是没法过下去啦。
    当时,长安是世界的中心,居住了很多域外之人,日本、高丽、天竺、波斯、拜占庭、大食、撒马尔罕……政府使团、留学生、商人、术士、旅游者,各色人等,不一而足。户部令史A的邻居,就是一个胡人,也许来自撒马尔罕,也许来自其他王国,总之他寓居长安,尤擅方术之道,很是有些奇怪的本领。这一天,A在无意间想起他来,于是登门拜访。
    听A的描述,胡人术士道:“即使是匹骏马,行百里路还出力不小,感到疲惫;更何况日行千里,哪有不瘦之理?!”
    A一愣。他不解地问:“很长时间都无人骑乘此马,安能如此?”
    胡人术士诡异一笑:“您最近每天都去值夜班吧?”
    A:“正是。”
    胡人术士:“您可知道,每当您走后,您的妻子就偷偷地出去,而您还蒙在鼓里。若是不信,今晚可提前回家一窥。”
    A吃了一惊,半信半疑。不过,他还是按胡人术士的话,在当天夜里提前还家,隐藏在庭院的花木间。
    这是唐朝长安之夜。
    一更天过后,户部令史A见妻子打扮得很漂亮,出了屋子。他感到无比愤怒:这竟然是真的!在愤怒中,他看到妻子把女婢叫了过来,后者牵来了马,并备上鞍子。在A的注视下,妻子于庭阶前上马,再看那马,随后冉冉升空……A目瞪口呆。但这并不是最奇异的。最奇异的是,那名女婢拿了一把扫帚,骑在上面,跟在女主人身后,也一点点地飞了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唐朝的夜空中。
    我们可以设想藏在花木丛中的户部令史A的惊骇的表情。他自然没心思一个人待在这院子里了,他回到办公的衙门,在那里一个人挨过漫漫长夜。
    第二天,户部令史A请了个假,急匆匆地去见那个胡人术士:“确如您所言,我家竟出了如此幻异之事,又该怎么办呢?”
    胡人术士道:“莫急切,不妨再仔细窥探一晚。”
    “再窥探一晚?”A迷惘地问。
    入夜后,户部令史A换了一个地点,潜藏在厅堂的幕布后。不一会儿,妻子和女婢现身厅堂。A捏开幕布一角,悄然而窥。妻子在厅堂里转悠了一圈,皱了皱眉,问女婢为什么有生人的气息,遂令女婢将扫帚点着,作火炬,遍照厅堂。A很是害怕,感到妻子竟是如此陌生。惊慌中,他狼狈钻进幕布后的一个大瓮里。还好,妻子没再追查,随后A听到有备马之声,再后来听到这样的对话:
    女婢:“马已备好。”
    妻子:“跟我走。”
    女婢:“刚才把扫帚点着了,现在我没东西可骑了。”
    妻子:“随手拿个东西就可以骑乘飞行,又何必只用扫帚!”
    有点意思了。接下来,女婢在仓促间推过来户部令史A藏身的大瓮,骑在上面,随后那大瓮冉冉升空。但我们的令史大人还在瓮中!他一动不敢动,只听到有风声呼啸。
    没用太久的时间,妻子和女婢缓缓降落在一座高山的山顶。
    山顶四周林木葱郁,有帐幕筵席,一如幻境。宴会上,有美女七八人,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情侣。众人于山顶夜宴,欢笑声闻于山谷。过了好几个时辰,宴会才结束,与宴之人似乎都喝醉了。户部令史A的妻子上了马,当女婢欲骑上那大瓮时,终于发现了藏在里面的可怜的A大人:“瓮中有人!”
    此时,妻子已醉,女婢也醉了,她将户部令史A从瓮里拉出来,后者自不敢言,正在恐惧间,其妻与女婢已分别骑马乘瓮飞空而去。A遥望四周,唯见苍山万重,再看眼前,只有青烟袅袅,地上皆是灰烬,没有一个人的影子。他孤身站在峰顶之上,在寒冷如水的夜色里,感到一种巨大的迷惘。他不能明白,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
    户部令史A在迷惘和战栗中寻路下山,一路潜行,衣服被荆棘剐破,身上也伤了多处,大约行了数十里,才来到山脚下,此时天色已亮。他问路上的樵夫此处何地。对答:阆州。阆州在蜀地,离长安有一千多里。
    户部令史A一路乞讨,历尽艰辛,一个多月后才回长安。刚一进宅,他就看到妻子和女婢在庭院中徘徊。见到A后,妻子惊问:“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失踪了一个多月,到现在才回来?”
    户部令史A警惕地望着妻子,随后撒了个谎,说自己出差了,因事情紧迫,未来得及打招呼。当天,他又一次去拜访那胡人术士。
    胡人术士道:“你妻子已被妖魅附体……”
    户部令史A拜倒后苦苦请求,并把自己这些天的遭遇一一说出。
    胡人术士道:“我已知道。而此魅当是羽翼之妖,虽成气候,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试试看吧。”
    唐开元中,户部令史妻有色,得魅疾,而不能知之。家有骏马,恒倍刍秣,而瘦劣愈甚,以问邻舍胡人。胡亦术士,笑云:“马行百里犹劲,今反行千里余,宁不瘦耶!”令史言:“初不出入,家又无人,曷由至是?”胡云:“君每入直,君妻夜出,君自不知。若不信,至入直时,试还察之,当知耳。”令史依其言,夜还,隐他所。一更,妻做靓妆,令婢鞍马,临阶御之。婢骑扫帚随后,冉冉乘空,不复见。令史大骇。明往见胡,瞿然曰:“魅信之矣,为之奈何?”胡令更一夕伺之。其夜,令史归堂前幕中,妻顷复还,问婢何以有生人气,令婢以扫帚烛火,遍然堂庑。令史狼狈入堂大瓮中。须臾,乘马复往,适已烧扫帚,无复可骑,妻云:“随有即骑,何必扫帚!”婢仓卒遂骑大瓮随行。令史在瓮中,惧不敢动。须臾,至一处,是山顶林间,供帐帘幕,筵席甚盛,群饮者七八辈,各有匹偶,座上宴饮,合昵备至,数更后方散。妇人上马,令婢骑向瓮,婢惊云:“瓮中有人。”妇人乘醉,令推著山下,婢亦醉,推令史出,令史不敢言,乃骑瓮而去。令史及明都不见人,但有余烟烬而已。乃寻径路,崎岖可数十里,方至山口,问其所,云是阆州,去京师千余里。行乞辛勤,月余,仅得至舍。妻见惊问:“久之何所来?”令史以他答。复往问胡,求其料理。胡云:“魅已成,伺其复去,可遽缚取,火以焚之。”闻空中乞命,顷之,有苍鹤堕火中焚死。妻疾遂愈。
    (《广异记》)
    最后的结果是:在胡人术士的帮助下,以火攻将鹤妖除去,户部令史A一家人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结局略显仓促。但这符合古代志怪笔记的惯用手法:刹车式结尾。
    无论如何,故事的想象力是极为诡异的:夜半升空的妻子与女婢,千里之外的荒山夜宴,侧居其邻的胡人术士,黑夜飞行的扫帚,大瓮里面惊恐无措的男主人公……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古代的符号中,鹤往往是仙与吉祥的象征,综观历代志怪笔记,很少有以仙鹤为妖讲述一个故事。本条则是个例外。这当然不是故事中最有意味的,令人最感兴趣的是女婢骑着扫帚飞行的场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中国第一个甚至唯一一个记载骑扫帚飞行的志怪故事。众所周知,骑扫帚飞行是西方魔幻小说里的情景,人们通过《哈里·波特》的故事而印象深刻。但在一千多年前的中国唐朝的志怪笔记里就已出现了这样的场景,实在令人惊异,作为“哈利之母”的英国的罗琳女士又作何感想呢?秘密庄园
    当那个神秘的庄园主被处以极刑时,说了这样一句话:“赵云?他当然不是第一个。做这样的事,在我们庄园已传有几代了……”
    事情还得从唐宪宗元和初年(元和元年为公元806年)的一个夜宴上说起。当时,有来自甘肃天水的游客名叫赵云,此日游至陕西鄜畤。鄜畤即鄜州,今在延安富县一带。杜甫有诗名《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而称鄜畤,是因为该地有著名的秦汉古祭坛(畤即为祭祀天地之所),大约也算得上当时的一个旅游景点吧。我们的主人公赵云就是来此游玩的。
    关于此人的简历,不甚明了。不管这些,只说此日,赵云途经鄜州中部县,看望在县里做事的朋友。朋友负责刑事工作。当天,朋友设宴款待赵云,宴席过半,诸人酒兴正酣,突有捕快入内,禀报说抓了一个人,至于什么罪行,我们不知。大致问了一下情况,朋友欲将其释放,但已喝高了的赵云多了一句话,要朋友加重惩罚那人。朋友听后,便叫手下将那人拉下去,乱棍痛打一番。后来,大家都已喝醉,趴在案上昏昏睡去。转天,赵云辞别朋友,继续漫游。当然,他已把昨晚之事彻底忘掉了,但事情却没完,而且严重程度也远远超出了赵云所想。
    赵云在路上又行了不少时日,这一天他出边塞,来到芦子关。芦子关为唐时名关,在今陕西安塞县。该关位处险地,两侧峭壁陡然,赵云一路漫游,所见也广,如此险关,倒还是第一次看到,于是站于关前的大道上,赞叹不已。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些不对劲,猛一回头,见一人站于身后,正微笑着注视他。
    赵云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那人说,自己家就在附近,与赵云一见如故,不知道能否到家中详叙。赵云一路走来,也有些疲惫了,见其人面目和善,于是答应下来。
    暮色初升,长河落日,二人同行,又走了半个多时辰。随后,在那人的带领下,下得大道,转上一条偏僻的小路。又走了几里地,在一片密林后,隐约出现一座古堡式的庄园。那人用手一指:“前面便是了。”
    进入庄园,七拐八拐,赵云感到了一种迷宫的格局。他突然感到一些异样,心神有些不安。最后,在那人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厅堂,仆从上得酒菜,二人入席。席间,那人笑眯眯地望着赵云:“你还认识我吗?我们可是旧相识!”
    赵云说:“我没来过这里,与您确实素昧平生。”
    那人“呵呵”一笑:“怎么会呢?你再仔细看看我。”
    赵云慢慢地抬起头来……
    确实是他。未及开口,那人说道:“前些天,我们在中部县见过,当时我遭横祸,被捕于县衙,正如你所说的,我们素昧平生,互不相识,但没想到你竟劝那官员治我重刑!”
    赵云知道情况有些不妙,于是起身拜倒。
    那人说:“我等你很久了……”
    说罢,那人招来几个武士,皆戴诡异的青铜面具。他叫武士将赵云押到一间暗室。暗室四面无窗,角台上点有蜡烛。在烛火照映下,可以看到暗室当中有一个深达三四丈的大坑,一股酒气从坑中冲鼻而来。坑里除了深深的酒液外,就是酒糟即酿酒后剩下的渣子。那人叫手下武士将赵云的衣服剥光,然后将其推入大坑。
    黑暗密室,日夜颠倒,永无解脱,泡在酒池中的赵云的绝望,可以想象。在被囚禁的日子,他饿了,就吃坑里的酒糟,渴了只能喝酒液,于是整日昏醉,不知人间光阴。大约过了一个月,赵云被捞了上来,随后将其捆绑住。庄主微笑着看着赵云,而赵云像傻子一样也呆呆地望着他。事情还没算完,庄主叫人扭挤赵云的鼻子、额头以及四肢,后者的手脚和肩骨都被扭曲得变形。事情依旧没完。庄主又将赵云带到院子里,让大风猛吹,最后将赵云扭曲后的骨骼定形。而此时,赵云说话的声音,也完全变了。
    一个奴隶就这样炼成了。
    下面的故事可以省略。只说后来,赵云被转卖到一个叫乌延驿的地方,当了一名杂役。此时的赵云,思维和记忆渐渐恢复了正常,但说话声已经喑哑,身材也完全变形。又过了一年,赵云的弟弟出任御史一职,巡视灵州,路过该驿,被赵云认出。觅得机会,赵云用他变声后无法形容的奇怪的语调,将事情的前后向弟弟道出。赵云之弟开始不敢相信,到后来,发现眼前的人真的是他失踪多年的哥哥。赵云之弟随即将此事告诉自己的同僚观察使李铭,后者也很吃惊,但更多的是好奇,他立即派人调查此事,士兵们袭击那座秘密庄园,一场血战后,逮捕了庄园主。只是我们不知道赵云是否还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阴森的庄园、幽暗的密室、诡异的怪术、变形的肢体……唐朝的秘密故事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上演。从赵云的遭遇中可以推测,被那个神秘的庄园主以怪术加害的人一定还有许多。也可以想象,有很多人被他诱至庄园,随后囚禁于酒池,浸泡一定时间后,使人的神志完全不清,在长时间内丧失思维与记忆,随后再捞上来实施扭曲五官和四肢的手术,改变人的音容,最终作为奴隶被贩卖掉。应该说,这是唐朝的一个带有灵异性质的秘密犯罪团伙。
    唐元和初,有天水赵云,客游鄜,过中部县,县僚有燕。吏擒一人至,其罪不甚重,官僚欲纵之。云醉,固劝加刑,于是杖之。累月,云出塞,行及芦子关,道逢一人,要之言款。日暮,延云下道过其居。去路数里,于是命酒偶酌。既而问曰:“君省相识耶?”云曰:“未尝此行,实昧平生。”复曰:“前某月日,于中部值君,某遭罹横罪,与君素无仇隙,奈何为君所劝,因被重刑?”云遽起谢之。其人曰:“吾望子久矣,岂虞于此获雪小耻!”乃令左右,拽入一室。室中有大坑,深三丈余,坑中唯贮酒糟十斛。剥去其衣,推云于中。饥食其糟,渴饮其汁,于是昏昏几一月,乃缚出之。使人蹙鼻额,援捩支体,其手指肩髀,皆改旧形。提出风中,倏然凝定。至于声韵亦改。遂以贱隶蓄之,为乌延驿中杂役。累岁,会其弟为御史,出按灵州狱。云以前事密疏示之。其弟言于观察使李铭,由是发卒讨寻,尽得奸宄,乃复灭其党。临刑亦无隐匿,云:“前后如此变改人者,数世矣!”(《独异志》)山中志异
    唐德宗贞元年间(公元785年—805年),安徽庐江郡发生了一件极隐秘的事。
    此事发生在庐江山中。当日,有一樵夫入山砍柴,整整一天置身于大山中。后来,天色将晚,周围的景色渐渐消失了轮廓。唐朝之夜如墨迹入水,渐渐弥漫成一片漆黑。
    樵夫于山中埋头而行,走着走着,突一抬头,见不远处伫立一人。其人身材高大,足有丈余,身着黑衣,手执弓箭。借着微光,可以看到他深目高鼻,一如西域胡人。樵夫很奇怪,大唐虽开放,但庐江腹地,即使有胡人,也是经商的,如此打扮却是少见,又如何会现身这大山中。他到底是什么人?樵夫有些害怕,于是弯腰潜身藏于附近的一棵枯树的树洞里。
    那个人站在那儿,往东边遥望良久,似乎发现了什么,随后猛地射出一箭。樵夫随之而望,见百步外有一物,其形像人,但身披黄毛,头蒙黑巾,看不见脸庞。所射之箭,正中其腹部,但那怪物却一动不动。
    那人苦笑:“我果然不能将之降伏!”说罢,他消失在林间,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一个胡人模样的人,身长也有一丈多,比前一个还魁伟,同样手持弓箭,也同样向东射去一箭,正中那怪物的胸口,那怪物依旧一动不动。射箭者大呼:“非请将军来不可!”
    不一会儿,又出现数十名类似胡人的人,皆着黑衣,佩弓携箭,人群分开,后面闪出一名更为高大的人,身长足有数丈,着紫衣,相貌古怪,我们暂称其为巨胡吧。巨胡向东而望,随后慢慢对身边诸人说:“射其喉!”
    众胡人模样的家伙皆欲搭箭,但被巨胡拦住:“你们莫急,射此怪,非雄舒不可!”
    雄舒?话音刚落,众人退至两旁,有一人也就是所谓雄舒吧,上得前来,拉弓而射,正中那怪物的喉咙。但那怪物仍未倒下或退去,亦不害怕,在樵夫的注视下,伸手拔去身上所中三箭,随后抄起一块巨石,奔过来。那些人大惊,对巨胡说:“事情紧急,我等不是对手,不如降了吧!”
    巨胡看来也很紧张,仓促中应允,上得前去:“我等愿降!”
    没想到是这样。
    怪物听了后,遂将手中的巨石扔于地上,解去头上的围巾,然后慢慢转过身,被藏在一边的樵夫看个满眼:那怪物,没头发,而有着一张类似女人的脸……
    在幽幽大山中,月色之下,我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生动又可怖的面孔。
    那怪物来到群胡面前,把他们的弓箭全部没收,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折断。众胡自不敢言。后面的故事更有意思:怪物叫巨胡跪在她面前,让其他人站在一边观看,然后一下下地抽巨胡的嘴巴。在寂静的群山中,声音传出很远。巨胡一直哀求着,称自己罪该万死,还望饶恕。过了良久,怪物才住手。而周围的群胡垂手而立,不敢妄自走动。
    此时,那有着一张类似女人的脸的怪物,又慢慢地用围巾将自己的脸重新遮住,随后消失在唐朝的密林中。
    这时候,在樵夫的注视下,群胡击掌相贺:“今天当是好日子!否则的话,我们真是难逃此劫!”说罢,他们拜倒在巨胡面前,后者一面摸着被抽肿的脸,一边微笑着点头,自言自语道:“好日子,好日子……”
    贞元中,有庐江郡民,因采樵至山。会日暮,忽见一胡人,长丈余,自山崦中出,衣黑衣,执弓矢。民大恐,遽走匿古木中窥之。胡人伫望良久,忽东向发一矢。民随望之,见百步外有一物,状类人,举体黄毛数寸,蒙乌巾而立,矢中其腹,辄不动。胡人笑曰:“果非吾所及。”遂去。又一胡,亦长丈余,魁伟愈于前者,亦执弧矢,东望而射。中其物之胸,亦不动。胡人又曰:“非将军不可。”又去。俄有胡人数十,衣黑,臂弓腰矢,若前驱者。又见一巨人,长数丈,被紫衣,状貌极异,缓步而来。民见之,不觉懔然。巨胡东望,谓其前驱者曰:“射其喉。”群胡欲争射之,巨胡诫曰:“非雄舒莫可。”他胡皆退。有一胡前,引满一发,遂中其喉。其物亦不惧,徐以手拔去三矢,持一巨砾西向而来。胡人皆有惧色,前白巨胡:“事迫矣!不如降之。”巨胡即命呼曰:“将军愿降。”其物乃投砾于地,自去其巾,状如妇人,无发。至群胡前,尽收夺所执弓矢,皆折之。遂令巨胡跪于地,以手连掌其颊。胡人哀祈,称死者数四,方释之。诸胡高拱而立,不敢辄动。其物徐以巾蒙首,东望而去。胡人相贺曰:“赖今日甲子耳!不然,吾辈其死乎?!”既而俱拜于巨胡前,巨胡颔之,良久,遂导而入山崦。时欲昏黑,民雨汗而归,竟不知其何物也。(《宣室志》)
    又过了一会儿,在巨胡的带领下,那群人依次而行,也渐渐消失在群山间。
    藏在树洞里的樵夫,此时已汗湿衣服。直到这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场景意味着什么。当然,我们也无法解释庐江山中发生的这一幕:那个诡异的光头女是谁?那群类似于胡人的家伙又来自何方?为什么出现在庐江的深山里,为何如此惧怕那怪物?
    最初的时候,我们有理由认为作者在无意间为我们留下了一则有关唐朝野人的信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则故事的价值就不可估量了。无论如何,这样的故事在夜晚令人难以安眠,尤其当那怪物在月色下摘去蒙面,露出一颗女人的光头时,我们陷入了巨大的迷惘中……
    所谓“杀”
    唐文宗大和年间(公元827年—836年),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有个姓郑的士人,居于山西隰州。这一天,他与在当地为官的朋友出行打猎,行于该州所治的隰川,于原野上意外张网捕获了一只大鸟。该鸟呈苍灰色,高有五尺多,模样奇异,目有凶光。郑生开始在众人之外,后来出于好奇,分开兵丁,往那网中投去一瞥。那一瞥让他感到战栗。平日里,郑生喜读书,尤爱探索奇篇秘籍,觉得捕获的那只东西与书中所描绘的某种鸟的样子十分相似。正在他胡思乱索时,他的那位官员朋友叫手下解网,将那大鸟的爪子捆起来。但就是在这时候,那大鸟突然消失不见了,空留下一干人惊异地站在荒草漫向天边的原野上。
    那是一只什么鸟?
    后来,夕阳西落,打猎的人们拖着长长的剪影纵马回城去了。那位官员很快把此事扔于脑后,而郑生却一直念念不忘。回去后,他寻访消息,有人告诉他:“前几天,街坊中有人死去,占卜者称当日‘杀’将飞去……”
    “杀”?
    按照唐朝流传的说法:人死后,灵柩下葬前,会从棺材里飞出一种东西,称其为“杀”。那就是人的鬼魂吧!只是那鬼魂幻化成了一只鸟的形状。据说,那户人家听完占卜者的话后,守灵时伺机窥视,果有一只大鸟自棺材中飞出。
    “您在野外看到的难道是‘杀’?”那人惊问郑生。
    郑生倒吸一口气。因为据他所知,按古书中的说法,死者家属之外的人,若看到此鸟,凶而不祥。他不知道以后自己会有什么遭遇。
    这样的故事在唐朝无独有偶。
    玄宗天宝年间(公元742年—755年),当时的京兆尹即长安市长崔光远就曾遇到过这样一只鸟。当时有占卜者告诉崔光远以后行事要小心,尤其是最为得意时,否则前路堪忧。崔一笑了之。后来他转任西川节度使。到唐肃宗上元二年(公元761年),事情渐渐露出眉目:这一年春天,剑南节度使段子璋起兵反叛朝廷。朝廷以崔光远为主将,讨伐段子璋。在艰苦的作战后,崔光远终于指挥大军攻克段子璋盘踞的绵州,建立大功。但随后的事令崔光远意想不到:他有个部下叫花敬定,在陷城后纵兵杀掠,死伤无算。朝廷大怒,以治军不严之罪将崔光远逮捕,后崔死于狱中。事情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关于凶鸟,《广异记》中也有一则奇闻:开元初,范阳卢融病中独卧,忽见大鸟自远飞来,俄止庭树,高四五尺,状类鸮,目大如柸,觜长尺余,下地上阶,顷之,入房登床。举两翅,翅有手,持小枪,欲以击融。融伏惧流汗,忽复有人从后门入,谓鸟云:“此是善人,慎勿伤也。”鸟遂飞去,人亦随出。融疾自尔永差。说的是有叫卢融的,病中见一大鸟落于自家庭院,最奇怪的是,它翅下有手,手中还持有一杆枪,冲着卢融就来了,后者被吓得够戗。
    我们接着说本故事。崔光远遇“杀”,最后落狱而死;那么,在这个故事里徘徊的郑生呢?我们不知道他后来的境遇如何,但可以确定,在唐朝的那个黄昏,他满腹惆怅地走在隰州的大街上。他或许会感到脊背很凉,似乎有一只大鸟伏在那里,张开的翅膀的阴影在那个时刻深深地笼罩了他。郑生也许很后悔,后悔自己当时出于好奇,看了那大鸟一眼。
    俗传人之死凡数日,当有禽自柩中而出者,曰“杀”。大和中,有郑生者,常于隰川与郡官畋于野,有网得一巨鸟,色苍,高五尺余,主将命解而视之,忽无所见。生惊,即访里中民讯之,民有对者曰:“里中有人死且数日,卜人言今日‘杀’当去,其家伺而视之,有巨鸟色苍,自柩中出。君之所获果是乎?”生异而归。
    (《宣室志》)唐朝有鬼
    讲下面这个故事之前,先说另外一件事:
    武则天时期,河间郡有一位官员刘别驾,极爱女色,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世间无妇人,何以适意?!”意思是,若这世界上没有女人,我们如何才能得到欢愉?有一天,他去长安公干,路过通化门,见前面车中有位美妇人,一眼过后,即不能忘。公事先放在一边,他紧追那车辆不舍,最后尾随到资圣寺后面的一条僻静的街巷。接下来的故事是,刘别驾在那美妇人居所留连数夜,甚为欢畅。开始时,他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但后来发现,每到半夜时,自己就特别冷,即使多盖几层被子,身上依旧是冰冷的。这一天,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身边没有了那美妇人,自己也没在屋中,而是正躺在一所空旷的荒园内,身上盖了好几层枯叶……
    在故事的最后,当置身荒园的刘别驾从枯叶间站起来时,已百病缠身。显然,他遇见的那个美妇人是鬼。而本故事中的主人公与刘别驾的遭遇有什么不同?
    唐朝首都长安,辖区内有两大县,一是长安县,一是万年县,长安县县尉叫薛矜。一般来说,县尉负责所在县的兵事以及缉捕工作,也就是公共安全。而薛矜的职责有些不同,他的主要任务是给皇宫进货,购买日用品,负责大内的后勤。在玄宗皇帝开元年间,于长安东、西两大市场,总会看到他的身影。
    这一天,薛矜带人在东市为皇家置办东西,正在转悠时,看到一辆马车从对面轻驰而来,一只如雪般白皙的手露在车厢外。这令私下生活风流倜傥的薛矜想入非非:拥有这样玉手的人,又该拥有什么样的面容?
    在薛矜的注视下,那马车停下来。
    薛矜把手下叫来,塞给手下一只精巧的银盒,叫他立于那辆马车边,随后又吩咐了几句。果然,一个娇媚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好美的银盒。”车中的女子当是偷偷看到薛矜手下所持的盒子。
    车中女子叫她的侍婢问价,薛矜的手下说:“这银盒是长安尉薛大人的,他叮咛说,若车中有人问,当便宜相卖。”
    车中的女子很高兴,随之道谢。这时候,薛矜按部就班地走来,以语言挑逗,没想到车中女子竟未恼怒,而是欣然应对,并说:“我就住在金光门外,你没事时应去探望我啊。”说罢,起车而去。
    薛矜派手下一路跟随,那女子果然住在金光门外。
    第二天傍晚,薛矜带了两个手下,出发了。他穿过幽深的街巷,最终来到那女子的宅院前。在暮色中,薛矜看到院前停着一些车马。他没立即叩门,而是等了一段时间,见门外的车马都走了,才叫自己的手下将名片递给宅中的仆人。仆人遂把薛矜的两个手下关在门外,而将薛矜独自引入庭院,安置在外厅相候。
    薛矜问那女子何在,仆人回答说正在梳妆。
    此时,天已黑下来,外厅上点着蜡烛。薛矜感到奇怪的是,那烛火似乎透着寒气,叫人发冷。正在他不得解时,仆人告诉他,他家夫人已梳妆完毕,正在等候薛矜。薛矜于是进了昏暗的内堂。
    内堂两旁,青布为幔,给人阴森的感觉。薛矜见堂中桌案上摆着一盏灯,灯火微暗,看上去离自己很近,但薛矜走了几步,竟还未到跟前。直到这时,薛矜才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已经来了,于是只好在心中默念佛经,以求保佑。终于来到寝室,见那女子坐于纱帐中,用罗巾盖着头。薛矜久久地凝望着,他是在想象那罗巾下有着一张怎样的面孔!薛矜一闭眼,分开纱帐,去拽女子头上的罗巾,罗巾好一会儿才落下……
    原文描述如下:“见妇人面长尺余,正青色……”我们的薛矜当即昏倒在地。这时候,他的两个手下在门外看到的情景是:眼前哪里是什么人家,而是一处殡宫,也就是停放死人棺材的地方,所谓停尸房。
    薛矜者,开元中为长安尉,主知宫市,迭日于东西二市。一日,于东市市前见一坐车,车中妇人手如白雪,矜慕之,使左右持银镂小合,立于车侧。妇人使侍婢问价。云:“此是长安薛少府物,处分令车中若问,便宜饷之。”妇人甚喜,谢。矜微挑之,遂欣然,便谓矜曰:“我在金光门外,君宜相访也。”矜使左右随至宅。翌日,往来过,见妇人门外骑甚众,踟蹰未通。各引去,矜令白己在门,使左右送刺,乃邀至外厅,令矜坐,云:“待妆束。”矜觉火冷,心窃疑怪。须臾,引入堂中,其幔是青布,遥见一灯,火色微暗,将近又远。疑非人也,然业已求见,见毕当去。心中恒诵《千手观音咒》。至内,见坐帐中,以罗巾蒙首,矜苦牵曳,久之方落,见妇人面长尺余,正青色,有声如狗,矜遂绝倒。从者至其室宇,但见殡宫,矜在其内,绝无间隙,遽推壁倒,见矜已死,微心上暖,移就店将息。经月余方苏矣。(《广异记》)
    在故事的最后,薛矜的手下破壁而入,冲进殡宫,发现昏死地上的主人,见其胸部还有些暖气,于是慌忙抬出抢救,直到一个多月后,薛矜才苏醒过来。比之与《广异记》中的一个类似故事,算是比较幸运了:
    唐代宗广德初年,苏州有一叫范俶的,开了个酒馆。一天傍晚,他在门口招揽生意,看到有个女人从门前经过。女人披着头发,半遮着脸庞,神情似乎有些异样。范俶以言语挑逗,邀之过夜。女人也没拒绝。但在蜡火昏暗的小酒馆,她始终用头发盖着脸,背对着范俶,坐于暗处。范俶好奇,于当晚在迷迷糊糊中与之同床。在天将亮时,女人突然说自己丢了梳子,找不到了,要离去找梳子,临走时抱着范俶,咬了他的臂膀一口。等到天亮,范俶开始害怕:因为他看到床前的地上,有一个黄纸做的梳子。在他惊恐时,被咬的地方开始肿胀剧痛,一周后他死去了。白骨变
    唐朝时,长安有妇人李氏,白天坐在厅里愣神儿,突见他丈夫的爱妾身着白衣,扑向自己。李氏大恐,因为该妾在多日前已死。李氏狂奔不止,该妾在后面紧随,一直跑到长安北门,终被不知情的士兵拦住,有士兵随手用马鞭抽了该妾一下,她遂消失踪影,只有一块包头巾飘落于地。李氏叫士兵们揭去看一下:下面是一颗骷髅。
    这并不是最令人感到恐怖的。
    唐德宗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扬州。深夏的一天。黑夜加深,繁华城市,明灯依次而灭。在城市西郊,有一幢别墅。这是原籍河南汝南的士人周济川的寓所,他和几个弟弟寓居于此。哥儿几个都很好学,每每坐在一起读书,此夜讲学完毕时,已是夜半三更,随后大家上床睡觉。
    就在周济川将要入梦时,忽听到窗外“格格”有声,由于一直持续,所以把周济川惊醒。在他确定不是做梦后,遂起身,从窗间向外窥视。于是,看到了他一生中所见到的最恐怖的场景:
    在庭院中,月色下,有一个白骨小孩。那小孩,身高一如三四岁的孩子,但浑身无肉,而是直接露出骨架,脑袋自然是一个骷髅。他正围着庭院转圈,一会儿双手交叉,一会摆动手臂,骨节间相互摩擦,故发出“格格”之声。
    周济川大恐。
    周济川慌忙喊起几个弟弟。他们起来后,看到窗外恐怖的景象后,互相对视,大气不敢出。周家诸兄弟中,胆子最大的要数叫巨川的,这周巨川鼓足勇气,冲着窗外大声呵斥。随后,叫他们更战栗的事情发生了:周巨川呵斥完第一声,那白骨小孩跳上台阶;呵斥完第二声时,白骨小孩钻进了屋子;当周巨川呵斥完第三声时,白骨小孩已跳上了床,随后开口:“阿母,喂孩儿乳汁。”
    也管不了许多了,周巨川挥掌向那白骨小孩击去,小孩遂摔倒。但一眨眼的工夫,再次出现在床上。此时,周家仆人听到动静,手持刀棒赶来。
    白骨小孩此时又说:“阿母,喂孩儿乳汁。”
    周家仆人在周巨川的带领下,一拥而上,以刀棒击之,那白骨小孩的骨架一点点断折解体,但很快又聚合在一起,再次喃喃说:“阿母,喂孩儿乳汁。”
    无论如何,这样说起来不停的话令人汗毛倒竖。
    此时,周济川出了个主意,叫仆人用布囊将白骨小孩装起来。竟然得手。周济川叫仆人把白骨小孩扔到四五里以外的枯井中。一路上,布囊里的白骨小孩依旧喊着:“阿母,喂孩儿乳汁……”来到枯井边,仆人将其扔入枯井。那井似乎太深了,布囊扔进去后,长时间地寂静无声。仆人更恐,急忙跑回来。
    正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到了第二天夜里,白骨小孩又出现在庭院里,这一次他手里拿着昨天盛他的布囊。随后,他跳进屋中。周家兄弟这觉算是没法睡了。周家诸人又以昨夜之法,用布囊将白骨小孩装起来,这一次用绳子将袋口系住,随后又拴上石头,将其沉入附近的河中。但没过两天,白骨小孩又来了,一手执布囊,一手执绳索,从庭院到内室,蹦蹦跳跳,依旧喊着要吃奶。这一次,周家兄弟提前准备了一块巨木,将中间凿空,将白骨小孩装进去,然后用铁叶包住两端,以铁钉钉牢,随后又坠上重石,投于大江中。扔下去时,有声音从巨木中传出:“谢谢你们送我棺材……”
    周济川,汝南人,有别墅在扬州之西。兄弟数人俱好学,尝一夜讲授罢,可三更,各就榻将寐,忽闻窗外有格格之声,久而不已。济川于窗间窥之,乃一白骨小儿也,于庭中东西南北趋走,始则叉手,俄而摆臂,格格者,骨节相磨之声也。济川呼兄弟共觇之良久。其弟巨川厉声呵之,一声小儿跳上阶,再声入门,三声即欲上床。巨川呵骂转急,小儿曰:“阿母与儿乳。”巨川以掌击之,随掌堕地,举即在床矣,腾趠之捷若猿玃。家人闻之,意有非,遂持刀棒而至。小儿又曰:“阿母与儿乳。”家人以棒击之,其中也,小儿节节解散如星,而复聚者数四。又曰:“阿母与儿乳。”家人以布囊盛之提出,远犹求乳。出郭四五里,掷一枯井。明夜又至,手擎布囊,抛掷跳跃自得。家人辈拥得,又以布囊如前法盛之,以索括囊,悬巨石而沉诸河,欲负趋出,于囊中仍云:“还同昨夜客耳。”余日又来,左手携囊,右手执断索,趋驰戏弄如前。家人先备大木,凿空其中,如鼓扑,拥小儿于内,以大铁叶冒其两端而钉之,然后锁一铁,悬巨石,流之大江。负欲趋出,云:“谢以棺椁相送。”自是更不复来。时贞元十七年。 (《广异记》)
    周家人终于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这白骨小孩的来历以及为什么一直叫着“阿母,喂孩儿乳汁”,让我们费解。或者可以这样揣测:此小孩是周家别墅前任主人的夭折之子?或被谋害,也未尝可知。
    “阿母,喂孩儿乳汁……”
    这样的呼喊太过恐怖,这样的凶夜太过遥远。
    不过,假如你愿意的话,只要闭上眼睛想象一下那小孩的样子,就可以回到那个白骨闪闪的夜晚了。凶服制造者
    成都以北六十里新繁县县令府邸中。
    在阴森的灵堂里,供着县令刚刚死去的妻子的灵位。在偏室,几个女子正忙活着。她们在做凶服,即为死人所穿的孝服。唐朝时,由亲近至疏远,孝服分五类:“斩衰”(以生麻制成)、“齐衰”(以熟麻制成)、“大功”(以白色粗布制成)、“小功”(以白色细布制成)、“缌麻”(以白色超细布制成)。这些女子面色凄惨,默然无声。前来吊唁的宾客不时出现在县令的府邸,但没有人注意到她们,更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当中的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虽然着素衣,却挡住不其姿容的艳丽,一来二去,渐渐被县令留意,问她是哪儿的人。告知来自邻县。出殡完毕后,帮忙或雇来办丧事的人都离去了,县令悄悄地把那个女子留了下来,秘蓄深宅,甚为宠爱。
    两三个月后,那女子愁上眉梢,茶饭不思,县令很奇怪,于是相问。她答道:“我就要走了,因为我丈夫即将要来了,我要跟着他远去,因与君别,故而悲伤。”
    县令说:“何必担心!我乃一县之令,你丈夫能把我如何?你只管像往常一样,无须烦恼!”
    又过了几天,那女子还是要走。县令留之不住。临别时,女子赠送给县令一只银酒杯:“有幸使您思念,赠此物以作纪念。”
    县令回赠绫罗十匹。
    那女子去后,县令常常想念,手持银酒杯,把玩不已,即使是升堂办公,也将其放在书案上。
    放下痴情县令不说,只说这新繁县还有一位县尉,负责县里的兵刑之事,但在不久前,因过被罢了官,回到邻县老家。在回老家之前,她的妻子死了,灵柩一直还停在新繁。这一天,料理完家事后,这名前县尉重返新繁,欲将妻子的灵柩护送回自己的老家。他自然要与县令一见。后者也新死妻子,大约是同病相怜吧,对之款待甚厚。但问题也出现了。吃饭时,前县尉突然发现,县令手里一直握着一只银酒杯,觉得那物件实在面熟,几次偷偷地看。终被县令发现,问他为什么凝视自己手中的银酒杯。前县尉的回答叫县令毛骨悚然:“这我是亡妻棺材中的随葬之物,怎么到了您的手里?”
    新繁县令妻亡,命女工作凶服。中有妇人,婉丽殊绝,县令悦而留之,甚见宠爱。后数月,一旦惨悴,言辞顿咽。令怪而问之。曰:“本夫将至,身方远适,所以悲耳。”令曰:“我在此,谁如我何?第自饮食,无苦也。”后数日求去,止之不可,留银酒杯一枚为别,谓令曰:“幸甚相思,以此为念。”令赠罗十匹。去后恒思之,持银杯不舍手,每至公衙,即放案上。县尉已罢职还乡里,其妻神柩尚在新繁,故远来移转,投刺谒令。令待甚厚。尉见银杯,数窃视之。令问其故。对云:“此是亡妻棺中物,不知何得至此?”令叹良久,因具言始末,兼论妇人形状音旨,及留杯赠罗之事。尉愤怒终日,后方开棺,见妇人抱罗而卧,尉怒甚,积薪焚之。
     (《广异记》)
    县令叹息,动情之下,把所遇事如实相告。可以料想前县尉有多么愤怒,也许他当时就摔杯离席而去了,也许还抽了县令一耳光;或者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不断地在心中质问自己的亡妻:你刚入阴间,为什么就干起如此勾当?而事实上正是如此,这个故事在无意中为我们透露了唐朝时的一个社会现象:婚外情已不少。《广异记》中的另一个故事,似乎也披露了这一现象,让我们可以去推测一下:河南扶沟县令某霁(其姓已不得知),在唐代宗大历二年死去。半年后,其妻梦见某霁。某霁说:“因生前有孽,我死后,在阴间深受折磨,每天都有两条蛇和三只蜈蚣从我七窍之间爬来爬去,或从耳朵里钻进,由嘴里出来;或从鼻子里钻进,由眼睛里出来,痛苦至极。此外,最近我生活得也很落魄,念在夫妻之份,你能送给我一条短裤穿吗?”其妻子很冷淡,说:“没东西给你做短裤。”某霁说:“真的吗?不久前,长安万年县县尉盖又玄专程给你送来二绢布匹,怎么说没东西做呢?你想欺骗我吗?”其妻遂惊醒。当然,在这个故事中,其妻是在某霁死后才与盖又玄有染的。不过,在某霁生时,盖又玄与其妻的关系就很纯洁吗?
    我们还是回到愤怒的前县尉的故事。他将妻子的棺材一把火给烧了。在此之前,他开棺验尸,发现自己的妻子:那个死鬼,躺在棺材里,正抱着一堆绫罗,她即将腐烂而变为骷髅的脸上,露出无比幸福的笑容……奈河血草
    阴间有路,曰黄泉路;阴间有草,叫赤血草,走过去有河名奈河,河畔有位没五官的婆婆在卖汤,那是孟婆汤,喝下去你就会忘记前生,正式成为幽冥中人了。
    这是古人的观点,他们确信无疑。
    却说太原人董观,长阴阳占卜之术,在唐宪宗元和年间(公元806年—820年),与朋友僧人灵习一起到南方旅行。漫游时间甚长,灵习在路上死去了,董观一个人归还山西。敬宗宝历年间(公元825年—公元826年),董观再次出游,这一次来到晋地泥阳龙兴寺。该寺在唐时甚为宏伟,藏经千卷,深深吸引了董观,乃驻于寺中,欲全部浏览完再归还。
    董观在寺里转悠了一圈,寻求住所。他发现寺院东堂下的北屋上着锁,似是空着,于是申请居住。但寺僧说,该屋百年来一直没人敢住,因为住者或病或死,可谓凶室。董观认为自己懂些方术,且年壮气盛,力争而住,遂如愿。入住后多日,并无凶险事发生。但十多天后的一个晚上,终于出事了。
    此夜,董观刚躺下,突闻有动静,十多个有着西域胡人面孔的家伙带着乐器、酒食,出现在屋子里,随后列坐,随之夜宴,旁若无人。连续几个晚上都是这样,董观很是担忧,但并未告知寺中僧人。这一日,董观读完经文后,天色已暗,疲倦的他早早就躺下了。还未睡熟,在恍惚中,他感觉有一人站在床前。董观慢慢睁开眼睛,觉得此人很面熟。不错,正是已死去的僧人灵习。
    董观大惊:“是您!您怎么来了?”
    灵习诡秘一笑:“因为你阳寿快要到头了,所以我来相候啊。”随即伸手把董观拉起来,随他而去。
    出门时,董观下意识地一回头,发现自己的身体还躺在床上。董观知道自己的魂魄已被鬼所摄,于是叹息道:“我家离这很远,父母尚在,若死于此,谁为我下葬?”随后,董观听到他一生中有关生死的最有哲理的一番话。
    “此言差矣!”灵习说,“有什么可使你如此忧虑?我听说,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四肢能活动,耳目善视听,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精魂在。而精魂一旦离身,即被称为‘死’,四肢耳目也就不灵了。既然你的精魂现在已跟我走了,床上那六尺之躯还有什么可牵挂的?”
    董观似有所悟,问:“听说我教中有赴幽冥而能隐身者,都是哪样的人呢?”
    灵习说:“我与你即是,人虽死,但还未托生者。”
    就这样,他们一路聊着阴阳两界的事情,一边出城而去。夜间关卡甚严,但兵士似乎看不到他们。这时候,董观确信自己是隐身的。出了泥阳城,他们一路向西,不知走了多远,董观发现:面前草地上的草,渐呈红碧相间状,甚为密实,有若地毯。又走了十多里地,有一条河,宽不过数尺,流向西南。董观问这是什么河。
    灵习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奈河。”
    “奈河?”董观问。
    “所谓众尸之河,它的源头就是幽冥地府。”灵习说。
    董观打了个寒战,闻到腥气,低头细视其水,发现水色鲜红,其实都是血。惊恐间,他看到岸边堆着不少衣服。
    灵习说:“这些都是死者的衣服。”
    董观又望见奈河之西,草树隐蔽间,有二城楼,相距一里多地,为屋舍相连。灵习对董观说:“我们一起去那儿,你托生到南城徐家,为次子;我托生到北城侯家,为长子。十年后,我们当相见,重结佛缘。”
    董观说:“我听说人死后,为冥官所捕,查看该人档案,追其一生之罪,若无大过,才可再次托生人间。我现在刚死,安能托生?”
    灵习说:“不是这样。阴阳无异,如果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锁链会来到自己身上吗?若事情不办妥了,我会带你来这里吗?一个道理,还是相信我吧!”说罢,灵习牵起董观的手,欲一起渡河。
    董观刚要下水,水面突然分开一丈多宽,正在董观迟疑时,感到手被人抓住,一回头,是一个狮身人头的家伙,面无表情地说:“你要去哪儿?”
    董观说:“我去南城。”
    那人道:“我叫你在龙兴寺阅读经文,你怎么来这里了?快回去,此地不可久留。”说着拉起董观,便往回走。这时董观发现灵习已不见。那人拉着董观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一人,大声对他们说:“你快把董观带回去,地府的死人簿上还没他的名字。”
    很快,董观回到龙兴寺,这时天已亮,他看到很多僧人在他的门前,自己的身体依旧躺在床上。正在这时,董观感到被猛地推了一下,扑向床去,随即觉得身上有冷水相浇,于是醒来,问寺中僧人,对曰:“你在昨天晚上就没气了,我们还以为你……”
    几天后,董观在寺院大殿中看到两个泥偶,相貌很像送他回来的那俩人。此后,他苦读经文,寒暑无怠,几年后才归还故乡。当时已是敬宗宝历二年五月。后至武宗会昌年间(公元841年—846年),灭佛行动开始,天下佛寺多被拆毁,董观也失去修行场所,于是去了长安,以为王公贵族占卜过活,生意还不错,后来被推荐做了山东沂州临沂县县尉。
    董观,太原人,善阴阳占候之术。唐元和中,与僧灵习善,偕适吴楚间。习道卒,观亦归并州。宝历中,观游汾泾,至泥阳郡,会于龙兴寺。堂宇宏丽,有经数千百编,观遂留止,期尽阅乃还。先是,院之东庑北室,空而扃钥。观因请居,寺僧不可,曰:“居是室者,多病或死。且多妖异。”观少年恃气力,曰:“某愿得之。”遂居焉。旬余,夜寐,辄有胡人十数,挈乐持酒来,歌笑其中,若无人。如是数夕,观虽惧,尚不言于寺僧。一日经罢,时已曛黑,观怠甚,闭室而寝。未熟。忽见灵习在榻前,谓观曰:“师行矣。”观惊且恚曰:“师,鬼也。何为而至?”习笑曰:“子运穷数尽,故我得以候子。”即牵观袂去榻。观回视,见其身尚偃,如寝熟。乃叹曰:“嗟乎!我家远,父母尚在。今死此,谁蔽吾尸耶!”习曰:“何子之言失而忧之深乎?夫所以为人者,以其能运手足,善视听而已,此精魂扶之使然,非自然也。精魂离身,故曰死。是以手足不能为,视听不能施,虽六尺之躯,尚安用乎子宁足念!”观谢之,因问习:“常闻我教有中阴去身者,谁为耶!”习曰:“吾与子,谓死而未更生也。”遂相与行。其所向,虽关键甚严,辄不碍,于是出泥阳城西去。其地多草,茸密红碧,如毳毯状。行十余里,一水广不数尺,流而西南。观问习,习曰:“此俗所谓奈河。其源出于地府耶。”观即视其水,皆血,而腥秽不可近。又见岸上有冠带袴襦凡数百,习曰:“此逝者之衣。由此趋冥道耳。”又望水西有二城,南北可一里余,草树蒙蔽,庐舍骈接。习与观曰:“与子俱往彼,君生南城徐氏,为次子;我生北城侯氏,为长子。生十年,当重与君舍家归佛氏。”观曰:“吾闻人死当为冥官追捕,案籍罪福,苟平生事行无大过,然后更生人间。今我死未尽夕,遂能如是耶!”曰:“不然。冥途与世人无异,脱不为不道,宁桎梏可及身哉?”言已,习即牵衣跃而过。观方攀岸将下,水豁然而开,广丈余,观惊眙惶惑。忽有牵观者,观回视,一人尽体皆毛,状若狮子,其貌即人也。良久,谓观曰:“师何往?”曰:“往此南城耳。”其人曰:“吾命汝阅《大藏经》,宜疾还,不可久留。”遂持观臂,急东西指郡城而归。未至数里,又见一人,状如前召观者,大呼曰:“可持去。将无籍。”顷之,遂至寺。时天以曙,见所居室,有僧数十拥其门,视己身在榻,二人排观入门,忽有水自上沃其体,遂寤。寺僧曰观卒一夕矣。于是具以事语僧。后数日,于佛宇中见二土偶人像为左右侍,乃观前所见者。观因誓心精思,留阅藏经,虽寒暑无少堕。凡数年而归。时宝历二年五月十五也。会昌中,诏除天下佛寺,观亦斥去,后至长安,以占候游公卿门,言事往往而中。尝为沂州临沂县尉。余在京师,闻其事于观也。(《宣室志》)
    这是一个险些误入幽冥的故事。
    在《宣室志》中,还有一个类似的故事,说的是西河郡平遥县,有乡中小吏张汶,在一天晚上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后见是自己的哥哥。张汶惊恐不已,因为哥哥早已故去。其兄道出缘由,称死后常思念亲友,如今幽冥地府里的官员让他回来省亲。另外,还提到一点:冥官还要召见一下张汶。张汶大恐:为冥官召见,那不就死了吗?于是力辞不去。他哥哥笑而抓其袍,把张汶拉出家门。张汶在哥哥的带领下,走了十多里地,前路已漆黑,只有车马奔驰与人哭喊之声,仔细一听,哭者正是自己的妻子与其他兄弟。张汶自语道:我听说人要是死了,可看到自己先前死去的亲友,我现在呼喊一声,看看是不是这样?张汶有个表弟叫武季伦,已死数年,于是张汶在幽暗中大喊:“武季伦何在?!”黑暗中,突然从旁边伸过一个脑袋:“我在这儿呢,表哥。”事情已如此。正在张汶惊恐时,突然听到黑暗中有人高喊:“平遥县吏张汶何在?!”张汶慌忙答应,随后见黑暗中有二人,一坐一立。坐者前有桌案,上放生死簿。坐者问张汶一生中有几次大过,张汶未答。于是那人叫立者查找张汶在幽冥的底档,立者看后说:张汶没死,当遣回阳间。坐者怒道:既然没死,为什么召来?立者道:张汶之兄在幽冥已久,为我们地府做事,因嫌劳累,所以曾上奏要以其弟代替自己的差事,但我们并未答应,他于是私自把其弟带入幽冥。坐者怒斥其兄擅自行动,不遵法令,叫手下将其打入监狱,而将张汶送归阳间。可以说,这是一个哥哥因私心而害弟弟的故事。
    回到董观之事。他最后被那两个陌生人给救了,所谓寺院中的神偶显灵。这没有问题。但是,在这个奈河之行的故事中,先前死去的僧人灵习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在摄董观精魄时,说了一通有关生死的道理,叫董观乖乖地跟他走,并说其命数将绝,不要乱想。但随着事情的发展,我们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董观的死亡之旅极有可能是灵习设下的圈套,也就是说完全是其私人所为,自己已身死,还要拉上朋友做伴。这与张汶之兄的做法没什么区别。还好,当董观要在灵习的指使下正欲渡奈河而成为冥鬼时,狮身人面的神偶出现了,而灵习已逃逸。魇蛊术
    在这则故事中,讲到了唐朝神秘的魇蛊术。
    武功苏丕天宝中为楚丘令,女适李氏。李氏素宠婢,因与丕女情好不笃,其婢求术者行魇蛊之法,以符埋李氏宅粪土中,又缚彩妇人形七枚,长尺余,藏于东墙窟内,而泥饰之,人不知也。数岁,李氏及婢,相继死亡,女寡居。四五年,魇蛊术成,彩妇人出游宅内,苏氏因尔疾发闷绝。李婢已死,莫知所由。经一载,累求术士,禁咒备至,而不能制。后伺其复出,乃率数十人掩捉,得一枚,视其眉目形体悉具,在人手中,恒动不止。以刀斫之,血流于地,遂积柴焚之,其徒皆来焚所号叫,或在空中,或在地上。烧毕,宅中作炙人气。翌日,皆白衣,号哭数日不已。其后半岁,累获六枚,悉焚之,唯一枚得而复逸,逐之,忽乃入粪土中。苏氏率百余人掘粪,深七八尺,得桃符,符上朱书字宛然可识,云:“李云婢魇苏氏家女,作人七枚,在东壁上土龛中。其后九年当成。”遂依破壁,又得一枚,丕女自尔无恙。(《广异记》)
    魇蛊术是古代蛊术的一种,蛊术则是巫术的一种,特点是将自己欲加害的人,做成木偶或纸偶、土偶,藏于暗处,除了每日在心中默默诅咒外,并用箭或针,射扎其心脏位置,据说这样可以使其人迷狂昏沉,丧失神智,最终死去。蛊术在古代是属于限制级的,唐朝时,政府曾出台法律,专门禁止此术,违者处以流放或极刑。
    本故事发生在唐玄宗天宝年间(公元742年—756年),涉及人物包括原籍陕西武功的楚丘县令苏丕之女即苏女、苏女的丈夫李某以及李某家的婢女。地点应该在苏丕的为官之地楚丘县即今天的河南滑县。
    故事是这样的:在家庭生活中,李某与苏女感情疏冷,而宠爱其婢女,累以时日,婢女和李某便生邪念,欲害苏女,成全自己。二人一顿密谋,寻得一术士,求得桃木符,上写诅咒之语,秘密埋于厕所中;随后,又剪了七个苏女模样的彩色纸人,以细绳捆绑,每个都长一尺多高,藏在院子东墙的土窟里,用泥堵上。自此之后,婢女和李某每日在心中诅咒苏女,欲使其魇蛊术早日成功。
    但故事发生了转折。几年过后,还未等蛊术成功,婢女和李某就先于苏女而死了。又过了四五年,蛊术终成,自此后,不时有仆人于夜里看到有彩色纸人现于庭院,令人惊恐。而此时,寡居的苏女感到自己神志渐渐迷乱,浑身无力,一如染病。由于婢女和李某都已经死去,再无人知道她得病的原因。为了治病,苏女找了数不清的医生,又找了很多术士,无论如何,都不能使自己的病情有所转好。
    这时候,聪明的苏女想到了不时出现在庭院中的彩色纸人,难道……
    此日入夜,苏女支撑着身子起床,带领数十个仆人秘密潜藏于后园,候那诡异的纸妇人出现,随后一拥而上,扑得一个。上灯相照,发现那纸人的眉眼四肢,无不具备,与苏女相像,被捉在手中,还扭动不止。人们大恐。有胆子大的,抽刀砍之,竟有鲜血从纸内迸出,流于地上。还是苏女镇定,叫人抱柴积于地上,将那纸人焚烧。没想到,这一烧,竟引来了其她六个纸人,她们哭号着飘荡而来,在空中辗转。而那个被捕捉的纸人被烧尽后,庭院中可以闻到将人的皮肤烤焦的气味。第二天,剩余的纸人不再呈彩色,而是身着白衣,飘荡于庭院上空……
    后来,又过了半年,在苏女的带领下,众仆人又陆续捉到六枚纸人,只有一枚被捉后又逃逸了。其他被捉的,都被焚烧。那枚逃逸掉的纸人,在众人的追赶下,匿于厕所。大家进去搜寻,掘粪土深达七八尺后,依旧没找到,却得到一个桃木符,上面的红色字迹依稀可见:“李氏婢女魇苏氏家女,作纸人七枚,在院东墙里。九年后当成。”苏女带人直奔东墙,破壁后得到那枚逃逸的纸人,当即将其焚烧,于是苏女病态自消,健康如故了。贩茶奇遇记
    讲一个离奇而且很有意思的故事,它发生在唐朝时的一批茶叶贩子身上。
    唐玄宗天宝年间(公元742年—756年),安徽寿州大茶商刘清真带着十九个员工,运送大批茶叶去洛阳、长安一带贩卖。他们这趟生意带了多少茶叶呢?按记载,每人“一驮”(相当于现在的一百多斤)。刘清真作为老板,自己当乘马指挥押送,他的十九个员工每人“一驮”,以此计算,共带了一千九百斤茶叶,可以说是个巨大的数字了,而且唐朝时寿州茶很有名,这趟买卖当价值不少银子。
    一路上,刘清真带人押送着货物,晓行夜宿,十分谨慎,于此日进入河南陈留地界,终于遇见了强盗(请注意:这是本故事中的第一个转折)。还好,这伙盗贼人不是很多,加上刘清真等人拼死保护(他们应该都带着防身兵器),茶叶未被抢走。但听路人说,陈留一带不是很太平,不时有过往客商被劫。为了安全起见,刘清真听从了一位当地人的劝说,改变了方向,不再西行洛阳、长安,而是一路北折,往魏郡方向而去。魏郡在唐朝时属河北道魏州,治所在河北大名,人口众多,在当时很是繁荣。在去魏郡的路上,他们又遇到一位老僧(这是第二个转折),同行了一段路,熟悉起来,即将分别时,老僧劝他们不要去魏郡了:“那里未必是佳处,还是去山西五台吧。”老僧说。
    “去山西五台?”刘清真问。他心里想,这里距五台路途太远了。最主要的是这些茶叶是不是适合贩卖到那里。
    老僧见其犹豫不定,又说:“若诸位嫌远,不妨先跟我回寺,以作商议。”
    刘清真等人认为:此行一路疲惫,到寺里休息两天后再择地赶路确也不迟。另外,还有一点,对佛道都很感兴趣的刘清真,观老僧之貌,听其谈吐,认为来历不凡。于是他们去了几里外的老僧修行的寺院。
    寺院不大,但甚肃穆。入寺之后,老僧整日为众人讲经论法,说得刘清真等人悟性顿开,最后的结果甚是令我们惊异:那一行人竟都有了远离尘世之念。虽没剃度,但刘清真等二十名茶叶商人住在了寺里,终日伴随老僧左右,一住就是二十年。
    这老僧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一天,老僧对刘清真说:“最近当有大魔出现,你们一定会受到它的祸患,需要提前防备,否则会坏大家的修行。”说罢,叫刘清真等人跪于地,他含水而喷,口中念咒,刘清真等人就慢慢变成了石头。但他们的心里都很明白,只是不能移动。很快,有来自山西代州的捕快数十人路过刘清真等人所在的寺院,在寺院里转了一圈,唯见群石寂静,萦绕荒草,于是很快就离去了。当晚,老僧又以水相喷,刘清真等人恢复人形。刘清真知道,如果不化为石头,也许会有一场无法预知的劫难。而为老僧所解,其人真乃神灵,众人此后更是苦习佛法,精进不少。
    一个月后,老僧又道:“大魔又起,必定会全力搜索你们,怎么办呢?我想把你们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你们都去吗?”
    刘清真等人点头(第三个转折开始了)。
    老僧令他们闭上眼,称这是一次秘密的飞行。随后,他又说:“你们记住一点,在飞行过程中不要睁眼看,否则将坏大事。当你们觉得落在了地面上,再睁开眼。如果你们落在山里,幸运的话,会在周围发现一棵奇树,你们可庇于树下。而树上当会长出灵药,你们食后,自有奇迹发生……”
    刘清真等人每人被赐一颗药丸。老僧说:“吃了它,你们这些天就不会再感到饥饿,而会思索:只有深奥的佛法,才是超尘脱俗的桥梁。”
    刘清真等人一起拜谢老僧,随后闭上眼睛。
    唐天宝中,有刘清真者,与其徒二十人于寿州作茶。人致一驮为货,至陈留遇贼。或有人导之,令去魏郡。清真等复往,又遇一老僧,导往五台,清真等畏其劳苦。五台寺尚远,因邀清真等还兰若宿。清真等私议,疑老僧是文殊师利菩萨,乃随僧还。行数里,方至兰若,殿宇严净,悉怀敬肃。僧为说法,大启方便,清真等并发心出家,随其住持,积二十余年。僧忽谓清真等曰:“有大魔起,汝辈必罹其患,宜先为之防,不尔,则当败人法事。”因令清真等长跪,僧乃含水遍喷,口诵密法,清真等悉变成石,心甚了悟而不移动。须臾之间,代州吏卒数十人诣台,有所收捕,至清真所居,但见荒草及石,乃各罢去。日晚,老僧又来,以水噀清真等,成人。清真等悟其神灵,知遇菩萨,悉竞精进。后一月余,僧云:“今复将魔起,必大索汝,其如之何吾?欲远送汝,汝俱往否?”清真等受教。僧悉令闭目,戒云:“第一无窃视,败若大事,但觉至地,即当开目。若至山中,见大树,宜共庇之。树有药出,亦宜哺之。”遂各与药一丸云:“食此便不复饥,但当思惟圣道,为出世津梁也。”言讫作礼,礼毕闭目。冉冉上升,身在虚空,可半日许,足遂至地,开目,见大山林,或遇樵者,问其地号,乃庐山也。行十余里,见大藤树,周回可五六围,翠阴蔽日,清真等喜云:“大师所言奇树,必是此也。”各薙草而坐。数日后,树出白菌,鲜丽光泽,恒飘飘而动。众相谓曰:“此即大师所云灵药。”采共分食之。中有一人,绐而先食尽,徒侣莫不愠怒,诟责云:“违我大师之教。”然业已如是,不能殴击。久之,忽失所在,仰视在树杪安坐,清真等复云:“君以吞药故能升高。”其人竟不下。经七日,通身生绿毛,忽有鹤翱翔其上,因谓十九人云:“我诚负汝,然今已得道,将舍汝,谒帝于此天之上,宜各自勉,以成至真耳。”清真等邀其下树执别,仙者不顾,遂乘云上升,久久方灭。清真等失药,因各散还人间。中山张伦亲闻清真等说云然耳。(《广异记》)
    刘清真等人闭上眼后,真的冉冉升起,飞空而去。半日后,他们感到脚踩到了地面,这才睁开眼,见山林一片,有樵夫过来,于是相问,才知道已到江西庐山。他们往前走了一阵,果见一棵大树,翠枝蔽日,刘清真大喜:“大师所说的奇树,当是它!”
    于是,众人在树下打坐。几天后,树干上就真的长出一只白蘑菇,鲜丽光泽,飘然而动。众人异口同声:“这就是大师所说的灵药吧!”
    当时的计划是:把白蘑菇采下来,二十个人一起分食。但其中一人,趁大家不注意,一口把白蘑菇全给吞下去了(这是第四个转折),包括刘清真在内的其他人大惊,随即责问那人为什么违背大师之教。但已是事实,打那人一顿也没什么用了。正在大家郁闷时,那人突然消失不见,随后再看,见其端坐于大树的一根枝条上。
    刘清真说道:“难道是因为你一个人吃了白蘑菇而高升了吗?”他叫那人下来。
    那人似乎没听到,就是不下来。就这样,一连过了七天。七天后,奇怪的事发生了:在枝条上端坐的那人,身上竟长出绿毛!随即有仙鹤飞来,于树上盘旋。这时,那人对树下的刘清真等人说:“我确实负了你们。不过,我现在真的得道啦!我就要离开你们了,去谒见天帝。你们今后要继续努力啊,争取早一天像我这样,成为一个真正而出色的神仙。再见!”刘清真等人恳请他下来相别,但那人没搭理他们,自己乘云飞去,一点点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刘清真等十九人沮丧至极。
    那个人就这样独自窃食了神奇的丹药。
    我们作一个插曲。关于窃食丹药而成仙的故事,在唐朝还有一例:山西蒲州永乐县,有座叫道净院的道观,唐文宗时代,有道士邓太玄在该道观炼丹。多年之后,虽丹药炼成了,但担心药力不济,所以当时未有服用,而是叫弟子收藏起来,由道士一同监管。邓太玄死后,其门徒周悟仙成为道观的管事。转眼到了宣宗时代,一个叫侯道华的蒲州人出现在道观门前。他说自己好道,愿意入观侍奉周悟仙,别无所求。周悟仙自然高兴,于是将他留下。侯道华殷勤备至。观中道士也都使唤他,有什么累活皆令其干,侯道华丝毫没有怨言,而是很愉快地做这些事情。他喜欢子史经典,干活之余,手不释卷,每每大声朗诵出来。众道士问之缘由。侯道华回答:“天上没有懵懂无知的仙人啊。”众道士张大嘴巴:“你的意思是,你将来能成仙?太有意思了。”侯道华笑而不语。顺便说一句,当时蒲州盛产大枣,甘甜纯脆,为唐朝之冠。据说,在当年所收之枣中,会有一二个没核的,而谁吃到它,则有大幸运。奇怪的是,邋邋遢遢的侯道华一连三年,都神奇地吃到了无核枣。这天早晨,侯道华干完了观里的活,拿着斧子去修古松的垂枝,观中道士不解其意。转天,周悟仙和群道士发现侯道华不见了。大家在古松下发现一张桌案,上面有一杯水,还有一双鞋子,侯道华的衣服就挂在他昨天修剪的松枝上:他飞升成仙了。当时是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1年)五月二十一日。就是这样,邓太玄所炼的丹药被伪装成仆人的侯道华窃食了。在这个故事中,有一个细节:即侯道华说过一句话:“天上没有懵懂无知的仙人啊。”在南宋时代,诗人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点到了这个片段。在笔记中,诗人这样写道:“唐道士侯道华喜读书,每语人曰:‘天上无凡俗仙人。’此妙语也。《仙传》载:有遇神仙,得仙乐一部,使献诸朝,曰:‘以此为大唐正始之音。’又有僧契虚,遇异境,有人谓之曰:‘此稚川仙府也。’正始乃年号,稚川乃人字,而其言乃如此,岂道华所谓‘凡俗仙人’耶?”陆游的意思是,侯道华说天上不应有懵懂无知的神仙,但实际上确实有,比如有的神仙不知“正始”为三国时魏国的年号,有的不知“稚川”是东晋道士葛洪的字。由此看来,糊涂神仙确实不少。
    我们不知道,那个激变为神仙的茶叶贩子,到了天界后会不会是个糊涂神仙。但无论如何,在这个由贩茶引起的故事中,我们都失算了。是的,我们没想到这最后成了一个十九个人成全一个人的故事。太有戏剧性了。最郁闷的应该是领头人刘清真,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这次贩茶之旅的遭遇竟是这样离奇,更难以接受自己的一个手下意外地成仙。故事一波三折,有的细节甚是令人回味,比如那人成仙前身上长满绿毛。难道这是成仙的步骤之一吗?而那老僧又是谁,他所说的“大魔”到底是指什么?倒霉的刘清真等十九人最后去了哪里?回故乡寿州了,还是找那老僧说理去了?血腥的炼金术
    一个充满玄幻而又血腥故事,它与修炼、黄金、暴力和邪恶有关。
    故事发生在隋末唐初。当时,有一位道士在陕西太白山隐居炼丹,专习炼金术。术成而得道。此人在山中居住的岁月,有一个叫成弼的人侍奉左右,两人相处了十多年。不过,道士一直没正式收其为徒,更未传道术与他。在一段时间,成弼怎么想的,我们不得而知。后来有一天,成弼家人故去,他将回家送葬。
    这成为一个转折。
    道士说:“你跟随我很长时间了,现家中有丧,我没什么赠与你,只给你金丹十粒,这不是普通的丹药,用一粒丹可点十斤赤铜,能使其变为黄金,我想这些足够你办葬事以及今后生活用了。”随后,道士告诉他如何用金丹点铜为金,但却没告诉他怎么烧炼金丹。
    成弼暗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炼金术?
    后面的事情,一如道士所言,一百斤黄金重重地出现在成弼面前。在此之前,他多方搜集,找来了一百斤赤铜。丧事办完后,成弼再也坐不住了,于一天傍晚,再次回到太白山,要求道士再给他来点金丹。但被拒绝。听好了,这一次成弼是带着家伙来的。入山前,他就想好了,若道士不给,他就来硬的。于是成弼抽刀逼迫道士献出所有金丹,并告知造丹秘方。依旧被拒绝。成弼甚是恼怒,露出了本来面目,挥刀残忍地砍断道士的双手,血溅山中。但道士依旧什么也没说,成弼更为残忍地砍断了道士的双脚。道士似乎未感觉到疼痛,神色不变。成弼最后砍掉道士的头颅。在搜身时,发现道士肘后有一个红色布囊,里面盛有很多金丹。
    兴奋的成弼携带着金丹出了道观,此时已是后半夜。就在他潜行山中时,隐约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你慢走……”成弼大惊,暗夜深山,有何人在此?他猛一回头,竟发现那无头的道士正站在自己身后。不仅无头,而且还无手无脚,因为手脚都被成弼剁掉了,也就是说,只有一个肉墩悬于半空,于是可以想象当时成弼恐怖的表情了。
    无头道士说:“你在我身边十年有余,没想到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这样的无德之人,得此金丹,必为神灵所诛,你最后的样子将会跟我现在一样。”话音落后,无头道士消失不见。难道是自己的幻觉?瘫在地上的成弼想。
    逃出太白山后,成弼还家。在随后的日子里,又费尽气力,找到了更多的赤铜,用先前之法,使用炼金术,点铜为金。这黄金的成色,比世间一般的黄金更佳。于是,他一下子成了当地的首富。对于他的一夜暴富,有些人认为蹊跷,于是告官,怀疑成弼得了横财,有不可告人之事。就这样,倒霉的成弼被捕了。在审问中,他实话实说,称自己手中的黄金,是由赤铜炼成,并非有其他原因。地方官员觉得很神奇,虽也听说过世间有神秘的炼金术,但还不曾亲眼见过,于是又上报朝廷。
    此时已到唐太宗贞观年间(公元627年—649年)。太宗皇帝对炼金术很感兴趣,于是召见了成弼,叫他以赤铜锻造黄金,竟真的成了,皇帝大喜,授成弼为五品官,令其专门负责造金之事。当时,天下的赤铜源源不断地运往长安,成弼以金丹点铜为金,达到了数万斤。这种黄金由于成色纯重,被胡人称为“大唐金”,特别昂贵。没多久,关键的金丹用完了,成弼很担心,欲弃官而去。太宗皇帝说,你走也可以,赤铜锻炼为黄金,需要金丹点化,那你就把制造金丹的办法告诉我。
    成弼说:“臣实在不知。”
    太宗皇帝:“不可能吧?必是欺君!”于是传令卫士,陈以刑罚。
    但成弼确实不知,只能解释,但越解释越乱,太宗皇帝遂下令叫卫士以刀断其双手。成弼当即疼得昏死过去,醒来后依旧说不清楚,卫士又砍断其双脚。成弼再次醒来,情急之下,说出当年血溅太白山的实情。无奈,太宗皇帝依旧不信,遂下令将其斩杀。
    道士一语成谶。成弼虽然死了,但他所炼的“大唐金”流行于市面上。后来有西域识宝专家入长安,太宗皇帝邀请其观看大内所藏之宝,那人唯指成弼所炼之金与一地毯,认为只有这两件可称贵宝。后来,“大唐金”流传到国外,懂行之人也均以其为宝物。
    隋末,有道者居于太白山,炼丹砂,合大还成,因得道。居山数十年,有成弼者给侍之,道者与居十余岁,而不告以道。弼后以家艰辞去。道者曰:“子从我久,今复有忧。吾无以遗子,遗子丹十粒,一粒丹化十斤赤铜,则黄金矣,足以办葬事。”弼乃还。如言化黄金以足用,办葬讫,弼有异志,复入山见之,更求还丹。道者不与。弼乃持白刃劫之,既不得丹,则断道者两手;又不得,则刖其足。道者颜色不变。弼滋怒,则斩其头,及解衣,肘后有赤囊,开之则丹也。弼喜,持丹下山,忽闻呼弼声,回顾,乃道者也。弼大惊,而谓弼曰:“吾不期汝至此,无德受丹,神必诛汝,终如吾矣。”因不见。弼多得丹,多变黄金,金色稍赤,优于常金,可以服饵。家既殷富,则为人所告,云弼有奸,捕得,弼自列能成黄金,非有他故也。唐太宗问之,召令造黄金。金成,帝悦,授以五品官,敕令造金,要尽天下之铜乃已。弼造金,凡数万斤而丹尽。其金所谓大唐金也,百炼益精,甚贵之。弼既爇穷而请去,太宗令列其方,弼实不知方,诉之。帝谓其诈,怒胁之以兵。弼犹自列,遂为武士断其手;又不言,则刖其中。弼窘急,且述其本末。亦不信,遂斩之。而大唐金遂流用矣。后有婆罗门,号为别宝,帝入库遍阅,婆罗门指金及大毯曰:“唯此二宝耳。”问:“毯有何奇异,而谓之宝?”婆罗门令舒毯于地,以水濡之,水皆流去,毯竟不湿。至今外国传成弼金,以为宝货也。(《广异记》)
    故事结束了,主人公所施的残酷暴力最终还于自己身上,令人毛骨悚然。此外,还有一点可疑之处:成弼入山十年,侍奉在道士身边,是不是最初时就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从成弼后来的所为大约可以判断,他之所以多年侍奉道士,极有可能想从道士那里得到炼金术的秘方。为此他隐忍十年。这不是没有可能。在炼金术盛行的唐朝,很多人都相信通过一定的技法可以将赤铜化为黄金。至于成弼,而后来家人故去,只是一个偶然因素,但最终还是成了导火线。这恐怕也出乎道士的预料。唐朝怪兽
    先讲第二头怪兽的故事:
    唐玄宗天宝年间(公元742年—756年),西北第一重镇凉州有户人家诞生了一头小牛,自生下来后,这头牛就与常牛不同,生性暴戾,及至长大,更是凶悍如虎,无人能将之制伏。其他牛都加以追随,在其带领下,成群结队,游荡于城内外,没人敢惹。再到后来,这头牛渐渐成为当地一害。
    应该不是麒麟。据说牛生异种,当为麒麟。而麒麟为祥瑞之物,当不会如此凶暴。
    在民众的要求下,凉州都督计划射杀此凶牛。但无人敢靠近,而远射又不得手。正在这时,西域有胡人献上一头野兽,大小如犬,毛色正青。
    都督:“此兽有什么用处?”
    胡人:“别看它很小,但却能搏击猛兽,狮虎不惧。”
    都督很是好奇,便把凶牛作祟之事以实相告。
    胡人一笑:“此事不难。但我若帮您制服此牛,有赏钱吗?”
    都督当即悬赏三百千钱。于是,胡人抚摸着那怪兽,口里念念有词,怪兽遂兴奋跳跃,解绳之后,飞纵而出,直奔凶牛所在之所。这有点像《封神演义》里“魔家四将”手里的花狐貂。
    牛群见怪兽,纷纷躲避,分作三行,而那头凶牛藏于中间,刨坑埋身,战栗不已。怪兽窜上去,与其搏斗,尘土暴扬,暗淡四野。没多长时间,怪兽就返回胡人身边。此时再看那凶牛所在之处,已成深潭,而凶牛血肉模糊,已倒毙其中。
    众人皆不知这是一头什么怪兽。有观看者发现,怪兽与凶牛搏斗时,身型猛增,从大小如犬,长至马匹那么大。将凶牛咬死后,胡人取其五脏以饲怪兽。吃完后,怪兽又恢复了原来的大小。众人无不惊奇。如果说这头怪兽为胡人所驯养,那么下面的怪兽则完全来自茫茫山野了。
    安南人以射猎为业,每药附箭镞,射鸟兽,中者必毙。开元中,其人曾入深山,假寐树下,忽有物触之,惊起,见是白象,大倍他象。南人呼之为将军,祝之而拜。象以鼻卷人上背,复取其弓矢药筒等以授之,因尔遂骋行百余里,入邃谷。至平石,迥望十里许,两崖悉是大树,围如巨屋,森然隐天。象至平石,战惧,且行且望。经六七里,往倚大树,以鼻仰拂人。人悟其意,乃携弓箭,缘树上。象于树下望之。可上二十余丈,欲止。象鼻直指,意如导令复上。人知其意,迳上六十丈,象视毕走去。其人夜宿树上,至明,见平石上有二目光,久之,见巨兽,高十余丈,毛色正黑。须臾清朗,昨所见大象,领凡象百余头,循山而来,伏于其前。巨兽食二象,食毕,各引去。人乃思象意,欲令其射,因傅药矢端,极力射之。累中二矢,兽视矢吼奋,声震林木,人亦大呼引兽。兽来寻人,人附树,会其开口,又当口中射之。兽吼而自掷,久之方死。俄见大象从平石入,一步一望,至兽所,审其已死,以头触之,仰天大吼。顷间,群象五六百辈,云萃吼叫,声彻数十里。大象来至树所,屈膝再拜,以鼻招人。人乃下树,上其背,象载人前行,群象从之。寻至一所,植木如陇,大象以鼻揭楂,群象皆揭,日旰而尽,中有象牙数万枚。象载人行,数十步内,必披一枝,盖示其路。讫,寻至昨寐之处,下人于地,再拜而去。其人归白都护,都护发使随之,得牙数万,岭表牙为之贱。使人至平石所,巨兽但余骨存。都护取一节骨,十人舁致之。骨有孔,通人来去。 (《广异记》)
    遥远南方,有著名猎人,为神射手,所射之箭,浸过剧毒,鸟兽若中,必死无疑。唐玄宗开元年间(公元713年—741年)中,猎人又入深山,午后时分,在大树下休息。群山之中,古木参天,植物蔓绕,根根垂下,猎人在藤花掩映间,半醒半梦。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忽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触抚自己,于是大惊而起,定睛观看,乃是一头白象。此象巨大,一如象王,猎人敬畏,作揖而拜,呼为“将军”。
    在猎人惊奇时,那大象已用鼻子将他卷到背上,后又将其所携带的弓箭、药筒卷起,交与猎人。事毕,大象驮着猎人于大山中奔驰百余里,入一幽谷。猎人在大象背上,极目遥望,方圆十多里,悬崖峭壁,古树入云,森然蔽日。大象又驮着猎人跑了一会儿,来到一块平坦的地方,此时猎人发现大象身体有些颤抖,一边跑一边四下环望。又跑了六七里,大象来到一棵高大的古树下,用鼻子拂动猎人,后者似乎悟到些什么,于是从大象身上一跃,攀缘到树上。
    大象在树下仰望。猎人一直往树上爬,到了二十多丈时,往下望,大象以鼻直指,令猎人继续往上爬。到了大约六十丈时,大象满意地离去。猎人很茫然,不知道大象叫他干什么。此时已是夜里,猎人只好宿于树杈间。终于挨到第二天,黎明时分,猎人一睁眼,就望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二目如电,再行细望,竟是一头巨兽!那巨兽,头甚怪异,浑身披黑毛,高达十多丈,咆哮声震天。及天色大亮,猎人见昨日驮他的象王,带领着一百多头大象,伏于巨兽面前,不敢动弹。那巨兽上得前去,在象群中选得两头小象,张开血盆大嘴,须臾间将那两头小象啃食完毕,随后群象才敢退去。
    猎人惊恐异常,这时他才领会到象王的意思,于是抽出毒箭,极力远射,那巨兽遂中两箭,于是大吼,声震百里。猎人感到自己所在之树,也摇摇欲倒。猎人确实勇敢,大声呼喊,吸引巨兽近前,又引弓瞄准,当巨兽张嘴咆哮时,正射入其嘴中。巨兽翻滚不已,过了很长时间才死去。此时,象王不知从哪里出现,一步一望,谨慎地来到巨兽的尸体前,以头顶触,发现确实已死,乃仰天大吼。不一会儿,就有五六百头大象积聚而来,围着巨兽之尸,兴奋地吼叫。
    兴奋的象王似乎想起什么,跑至树下,屈膝跪下,向上面相拜,伸展鼻子,招猎人下来。猎人下得树来,又上了象背,象王驮着他奔驰,群象在后面紧紧跟随。场面甚是壮观。来到一处,植被茂盛,下面似乎掩埋着什么。群象用鼻子将上面的植物揭去,下面竟有象牙数万枚!
    象王将猎人送回。这期间,每行数十步,必以一根树枝留作路标,为的是叫猎人将来能找到埋藏象牙的地方。猎人回到当初休息的树下,大象又行拜谢,随后才离去。猎人出山后,将自己的遭遇上报长官。长官派人去挖掘,果然得到象牙数万枚。由于大量的象牙出现在市面上,导致那一年岭南象牙的价格跌了不少。后来,长官又派人去查看深山巨兽的尸骸,弄了一节骨头,由于非常之重,需要十个人抬着。那骨头中间有孔,可以钻进去一个人。于是,我们可以想象那巨兽之庞大了。
    这则异闻是关于大象的,但更令人遐想的是那头比大象还凶猛的超级巨兽:“高十余丈,毛色正黑。”这是一头什么野兽?大象本是这世界上最大的陆地动物,而那头巨兽却在须臾间吞噬了两头大象,可见其巨大无比。这深山怪兽,有没有可能是史前幸存下来的动物?在这个世界上,恐龙时代之后,最庞大的陆地动物有可能是猛犸和剑齿象,它们也是现代象的近亲。在这当中,剑齿象生活在一万年前的南方热带地区,但其身上没有长毛。而在此故事中,巨兽“毛色正黑”,这倒是符合猛犸的样子,不过按照我们一般的发现,同样被认为灭绝于一万多年前的猛犸,通常生活在北方寒冷地带,不大可能出现在炎热的南方地区。
    奇异的巨兽消失在了唐朝的深山里。但关于大象和象牙的故事还没完,在《广异记》中还有一则类似的记载:说的是武则天时期,四川阆州有叫莫徭的,在江边割苇,忽见大象奔来,将其卷到背上,载行百余里,入一湿地,有老象倒卧,一只脚掌中有竹钉。莫徭晓其意,遂助其将竹钉拔出,又进行包扎。为感谢搭救,老象示意小象取来一根巨大的象牙。后莫徭将那象牙带到江西洪州,有西域胡商以四十万钱购买。到手后,胡商大喜,入一酒店喝酒,用苇席将象牙包盖着。其同行追问得到了什么宝物,胡商没办法,于是向他们展示了象牙。同行欲以百万钱相购。最后,为了争夺象牙,众胡商发生殴斗。事情闹到州府,最初胡商还欲遮掩,不肯说出此象牙的价值,州府长官威胁:此象牙将献于我朝天子,你们不说真话,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直到这时,胡商才不情愿地说:“此乃罕见之宝,象牙中有两块龙形简,价值数十亿钱!”随后,莫徭、众胡商以及象牙被送至洛阳,武则天听其来历,甚是好奇,叫人将象牙剖开,果得两枚龙形简。皇帝爱不释手,告诉莫徭:你为平民,不可多得钱财,还是把象牙给我吧,其他事我会叫人安排一下。再后来,则天皇帝通知阆州刺史,叫他从财政里每年拨款五万钱给莫徭,用完了还可以再取,以此供其终身之用。骷髅案
    初唐太宗贞观年间,王顺山悟真寺僧人曾遇奇事,后来又引发出一个盗窃案。
    “天下名山此独奇,望中风景画中诗。”这是诗人笔下的王顺山。王顺山在陕西蓝田,因“古二十四孝图”中的王顺葬母于此,故而得名。
    王顺山上有悟真寺,寺中一僧,夏夜无眠,游于附近的蓝溪。蓝溪潺潺,其岸两边,花木扶疏,映照当空,景色甚美。走着走着,僧人忽闻有人在诵读《法华经》。《法华经》为大乘佛教最著名的典籍,由东晋十六国时的高僧鸠摩罗什翻译成汉语后,在唐时与《金刚经》并驱,广为流传。其大致要义是:一切弟子都有修行成佛的能力,而佛,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接着说悟真寺僧人。他听到有人在诵读《法华经》,但其声纤细且远,不知在何处。当时月朗星稀,四周遥望,方圆之内,视野所及,寂然无人,该僧人有些害怕了。他跑回寺院,将此事告诉群僧。第二天晚上,大家一起来到蓝溪,侧耳倾听,又闻诵经声。再细听,那声音竟来自地下:在岸边的一块岩石旁。众人互视,无不恐惧。有胆大者,建议连夜掘地,以求看个究竟。但被阻止,阻止者建议先作记号,明天再挖不迟。
    第二天,大家扛着铁锹,来到昨夜所作记号处。住持也来了。在他的指挥下,众僧一阵猛挖,掘得一只骷髅。那骷髅年代久远,其形枯然,唯独嘴唇部位有肉,其色鲜润,一如生人,再细看,里面竟还有舌头,正是它在深夜诵经。众人惊异,多数人建议将其就地焚毁,因为他们认为那是妖异作祟;但寺内住持深具慧眼,认为那会念诵《法华经》的骷髅当是无价之宝,会给该寺带来巨大的声名。于是,他命人将其带回寺内,装于石盒,安放于千佛殿西堂下。从那以后,每及入夜,总会听到念诵《法华经》之声在寺内轻轻回荡。这条消息惊动了长安百姓和贵族,每日前来该寺参观的人众多,不仅为悟真寺带来了盛名,还带来了颇高的经济收益。一时间,悟真寺的骷髅宝物,尽为人知。为了不使宝物出现意外,寺院派了专门的队伍对其严加看管,一般人是近不了前的。
    大唐时间流逝,转眼从太宗贞观年间到了玄宗开元年间。
    一天,悟真寺接待了一名新罗来的僧人,该僧自称是来大唐留学的,请求客居寺内。在当时,来自日本、新罗等国的留学僧人很多,他们往往寄居长安、洛阳周边的寺院。所以,悟真寺住持很痛快地答应了新罗僧人的请求。新罗僧人住下后,每日向寺内僧众请教佛法,渐渐地,大家也就把他当成了寺院的一分子了。
    谁知一年多以后,悟真寺的骷髅宝物突然失窃!
    唐贞观中,有王顺山悟真寺僧,夜如蓝溪,忽闻有诵《法华经》者,其声纤远。时星月回临,四望数十里,阒然无睹,其僧惨然有惧。及至寺,且白其事于群僧。明夕,俱于蓝溪听之,乃闻经声自地中发,于是以标表其所。明日,穷表下,得一颅骨在积壤中。其骨槁然,独唇吻与舌鲜而且润。遂持归寺,乃以石函置于千佛殿西轩下。自是,每夕常有诵《法华经》声在石函中。长安士女观者千数。后新罗僧客于寺,仅岁余,一日,寺僧尽下山,独新罗僧在,遂窃石函而去。寺僧迹其往,已归海东矣。时开元末年也。(《宣室志》)
    当然是那个新罗僧人所为。
    按记载所言:“新罗僧客于寺,仅岁余,一日,寺僧尽下山,独新罗僧在,遂窃石函而去。”实际上,如果进行推断的话,可以认为这是一个有预谋的盗窃事件。当时新罗僧人入悟真寺,就是冲着宝物来的。他伪装得太成功了,欺骗了所有人,取得了信任。当这一天寺内众僧需要下山参加一个活动时,让他留守寺院,而他趁此机会,溜入千佛殿西堂下,将装有骷髅宝物的石盒窃走……
    据说这是当年轰动长安的事件。宝物失窃后,悟真寺派人多方追查新罗僧人,朝廷也参与追捕,但一无所获。后来得知:那僧人在得到宝物后,没敢继续在大唐停留,而是一路夜行,渡海东归了。寒冷的舌头
    大约在中唐时,广东韶阳发生了一件恐怖的事。
    当地有一村民于野外放牛,此日清晨,所放之牛忽舔其手臂,所舔之处,皮肤白皙,光洁如玉,其人甚是开怀,随后脱掉衣服,令那牛遍舔其身,身体随之而变白。回家后,那人将事情告知家里,家人惊异。
    那头牛有着怎样的舌头?
    掀去唐朝的夜幕,慢慢走近它,看一看它的模样……未及近身,传来消息:那被舔之人突然死去!
    家人愤恨而杀该牛。随后,招集村中人同食其肉。当时好像没有什么,大家吃得不错,感到那肉鲜美异常。
    但当天晚上,凡是吃过牛肉的人均暴亡。
    故事结束,再无其他。只是千年之后,在这寂静的晚上,我们想象起唐朝的夜雾中慢慢抬起的牛头,令人惊战,也似乎感到:有什么隔着千年时光,在轻轻地舔着我们的皮肤。
    韶阳有一人牧牛,一旦,牛舐其臂,而色皎白。此人乐之,即袒其体,令牛遍舐,皆白。其人数日间暴卒。其家恨,杀此牛,召村社同食之。凡食者数十人,一夕同卒。(《独异志》)
    也许真相出乎我们的意料:这不是一头凶兽;或者说,它是一头真正的麒麟。危险的血滴
    在唐朝时,民间有习俗:行船于河湖之上,无论如何,不能叫自己的血滴落于水中。为什么?此习俗的形成是有原因的。而且与一个叫李鹬的人有关。
    却说唐玄宗开元年间,有来自甘肃敦煌的李鹬,被任命为邵州刺史。
    唐时邵州在今日湖南宝庆县境内。李鹬上任于夏天,携带着自己的家眷。来自西北的李鹬,没有见过南方的灵山秀水,一路观赏,心旷神怡。过八百里洞庭湖时,更被湖光山色所迷,感叹不已。
    此日天高云淡,站于船头的李鹬兴致所来,叫船家靠岸,独自登陆漫步于潇湘大地,与水中之船并行。时值夏日,天气很热,而李鹬鼻子大约不太好,有爱出血的症状。所以,走着走着,突然流下了鼻血,滴落于白沙滩。
    李鹬当然没怎么在意。
    李鹬用手堵了一会儿,将血止住。李鹬没有注意到,在湖岸边的花树后,有一双眼睛正注意着他。
    李鹬往前走去,花树后悄悄爬出一条江鼍。
    鼍?鼍又被称为“猪婆龙”或“土龙”,有人认为它就是鳄鱼,有人则认为是甲鱼的一种。却说此条江鼍爬到李鹬滴血的地方,将沙滩上的血迹舔食。随后,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见那条江鼍慢慢地站了起来,随后变成了李鹬的模样。而李鹬却浑然不知,依旧在前面慢慢悠悠地走着,欣赏着风景。
    他没想到自己的灾难开始了。
    已经变成李鹬模样的江鼍,在李鹬身后施展妖术,再看李鹬慢慢拔地而起,升于空中,这时候他看到地面上有个人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李鹬就已经坠入湖里了。而这一切,没有人发现。变成李鹬模样的江鼍,诡异地一笑,大摇大摆地信步往前走去。这时候,李鹬的妻子从船舱里出来,喊丈夫上船。假李鹬高声答应,随后掀袍上船。
    美丽的邵州到了,大批下级官员出城迎接新的刺史大人。于是,一条江鼍的新生活开始了。在随后的日子里,什么事都没发生。假李鹬很平静地过着他的刺史大人的生活,和妻子的关系也很不错,一切都没什么不对劲。只是,他的属下发现他们的李大人有个爱好:特别喜欢游泳,而且游得特别好,特别快……
    唐敦煌李鹬,开元中,为邵州刺史。挈家之任,泛洞庭,时晴景,登岸。因鼻衂血沙上,为江鼍所舐,俄然复生一鹬,其形体衣服言语,与其身无异。鹬之本身,为鼍法所制,絷于水中。其妻子家人,迎奉鼍妖就任,州人亦不能觉悟。为郡几数年,因天下大旱,西江可涉。道士叶静能自罗浮山赴玄宗急诏,过洞庭,忽沙中见一人面缚,问曰:“君何为者?”鹬以状对,静能书一符帖巨石上,石即飞起空中。鼍妖方拥案晨衙,为巨石所击,乃复本形。时张说为岳州刺史,具奏,并以舟楫送鹬赴郡,家人妻子乃信。今舟行者,相戒不沥血于波中,以此故也。(《独异记》)
    几年后,著名道士叶静能的出现,让这个故事产生了变化。
    当时,叶静能正在广东罗浮山修炼,突然接到玄宗皇帝的诏书,令其入宫。因为这一年天下出现很大的旱情,皇帝叫叶静能作法求雨。叶静能路过洞庭湖时,在沙滩上发现一人,周身被捆,像刚从湖里挣扎着爬上来的,于是问:“你是什么人,何故致此?”
    那人当然是真李鹬,把自己悲惨而奇异的遭遇和盘托出。
    叶静能听后,遂取出一道符,将其贴于湖边的一块巨石上,口中作咒,巨石即飞起于空中,顷刻不见。正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那石头飞向了邵州。这一天,那假李鹬正在拥案办公,看来工作还很勤谨,“咣”的一声,即被巨石击中,现出本形。周围的人大惊,他们不能明白自己的刺史大人为什么一下子变成了一条江鼍。
    当时,后任宰相的张说为岳州刺史,知道此事后,将落魄于他的辖区的李鹬送往邵州,并把事情报告于朝廷。当面对真李鹬后,他的妻子与孩子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至于那条喜欢做官的江鼍是死了还是如何了,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李鹬的遭遇警告了唐朝人:千万不要在水边或船上滴下血迹……开元盗墓记
    唐玄宗开元年间,唐朝发生了一起震惊朝廷的重大盗墓事件。在讲这个故事之前,先看另外一个故事。
    襄阳有官吏张某,当夜其三兄弟同时梦到亡父诉说自己的坟墓被盗,并告诉他们盗墓贼的踪迹。贼人很快被捉到,为首的竟是一对夫妻。这不是最令人惊异的。最令人惊异的是:那丈夫说:“我们夫妻以盗墓为业已有十余年了,每次入墓,都带着酒食。打开棺材后,按惯例,我和妻子会先跟墓主即那具死尸饮酒。程序是:我先自饮一杯,然后说客人喝了一杯啊。随后将酒滴入尸体的嘴中。再说:主人也喝一杯吧。最后,我妻子也喝一杯。这时候,我会问:酒钱谁出?我妻子便说:酒钱该主人出啊。然后我们才盗墓里的珍宝。但昨晚,打开棺材后,发现里面的人面色如生。我们依程序而行,当我说到‘主人也喝一杯’时,那死尸突然睁开眼睛对我们笑了一下。我夫妻都被吓倒,等爬起身再看时,棺材里的人已是一具枯骨……”
    梦中见到亲人之墓被盗的故事,最著名的则是这一例,而且其盗墓手段甚为隐蔽:
    开元初,华妃有宠,生庆王琮,薨葬长安。至二十八年,有盗欲发妃冢,遂于茔处百余步伪筑大坟,若将葬者。乃于其内潜通地道,直达冢中。剖棺,妃面如生,四肢皆可屈伸。盗等恣行凌辱,乃截腕取金钏,兼去其舌,恐通梦也。侧立其尸,而于阴中置烛,悉取藏内珍宝,不可胜数。皆徙置伪冢,乃于城中,以软车载空棺会,日暮便宿墓中,取诸物置魂车及送葬车中,方掩而归。其未葬之前,庆王梦妃被发裸形,悲泣而来,曰:“盗发吾冢,又加截辱,孤魂幽枉,如何可言!然吾必伺其败于春明门也!”因备说其状而去。王素至孝,忽惊起涕泣。明旦入奏,帝乃召京兆尹、万年令,以物色备盗甚急。及盗载物归也,欲入春明门,门吏诃止之,乃搜车中,皆诸宝物,尽收群盗,拷掠即服,逮捕数十人,皆贵戚子弟无行检者。王乃请其魁帅五人,得亲报仇,帝许之。皆探取五脏,烹而祭之,其余尽榜杀于京兆门外。改葬贵妃,王心丧三年。(《广异记》)
    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帝国死了两个著名人物,一个是宰相张九龄;一个是诗人孟浩然。按史上记载,这一年,大唐王朝人口有4814万,人民富足,物价低廉,西京长安和东都洛阳的市场上,每斛大米的价格只有一百多钱。这一年,帝国四海升平,“行者虽万里,不持寸兵”。也就是说,治安之好到了夜不闭户、旅不携刃的地步。但话也别说得那么肯定。在这一年,发生了中国盗墓史上最著名的玄宗皇帝宠妃华妃墓被盗事件。在这一事件中,不但随葬的珍宝被洗劫一空,华妃的尸体也遭到极端的凌辱。这给开元二十八年蒙上一层难以去除的阴暗之色。
    华妃是杨贵妃入宫前极受玄宗皇帝宠爱的一个妃子,又是庆王李琮之母。但不幸早死,安葬于长安郊野,随葬珍宝无数。到了开元二十八年,其墓被贼人瞄上了。由于华妃之墓目标太大,也总有陵墓管理人员巡视,所以下手不易。为了安全盗墓,不引起注意,这伙盗墓贼伪装成一户人家的送葬队伍,在华妃墓百步之外,另起了一个大坟,以其为掩护,从这一大坟下挖地道,直通华妃墓!所谓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这一盗墓手段,在盗墓史上甚为少见。
    当地面上的陵墓管理人员还在打盹时,地面下的盗墓贼已进入华妃墓了。打开棺材,盗墓贼发现美丽的华妃面色如生,四肢柔软,还可以屈伸。在漆黑的地下,面对绝代美人,盗墓贼进行了最疯狂的掠夺和凌辱:其中一个镜头是,为了取华妃腕上的金钏,盗墓贼干脆拿砍刀将华妃的双手剁去。金钏是唐朝女性贵族下葬时必须戴的装饰品,呈圆环状,多用黄金制成,一圈一圈地缠于腕上。盗墓贼以此手段取之,可谓残忍。盗墓贼怕华妃的魂魄托梦向儿子倾诉自己的劫难,而残忍地将她的舌头割去。这还不算完,他们还将华妃的尸体侧立起来,将蜡烛放进阴道,将藏于体内的珍宝洗劫一空……
    得手后,盗墓贼顺着地道,带着大批珍宝,退回自己所挖的那个大坟里。随后,派人从长安拉着空棺材来到郊外,将所盗珍宝装在棺材里。当时天色将晚,盗墓贼都夜宿大坟内,欲转天将所盗珍宝拉回城。在盗墓贼动手前,庆王李琮就梦见自己的母亲裸着身体,披头散发,悲泣道:“可恶盗贼发掘我坟墓,又凌辱我身,我之遭遇,如何能说与人听?但我必会看到他们败露于春明门下!”随后,华妃向庆王李琮详细描述了盗墓贼的面貌。李琮甚孝顺,于梦中哭醒,转天一早入奏父皇玄宗。经查看,华妃墓果然被盗,华妃被凌尸。皇帝大怒,立即叫来长安市长,令其限期捉拿盗墓贼。
    再说那伙盗墓贼,正拉着装有珍宝的棺材回城,渐渐来到春明门前。当然,他们还不知道,长安已全城出动,捕捉他们。春明门为长安东城主城门。诗人刘禹锡有名作《和令狐相公别牡丹》:“莫道两京非远别,春明门外即天涯。”此门可谓长安名门了。在热闹的春明门前,警惕的官差拦住了盗墓贼,很快在车中的棺材里搜出了珍宝,尽捕盗墓贼。即日审讯,在严刑下,盗墓贼如实招供,随后又逮捕了数十人。一查他们的身份,负责审讯的官员很是意外,因为这些盗墓贼并非穷人铤而走险,而都是长安城里不学无术的宦官子弟。
    庆王李琮恨意难平,上奏父皇,要亲杀五名主要的盗墓贼。这一要求被批准。那五名盗墓首领死得很惨。李琮为报母仇,将其五人剖腹挖心,取出五脏,随后炸熟,来祭华妃。其他盗墓贼皆被斩杀于京兆门外。随后,择地重新安葬了华妃,庆王李琮,此后三年哀伤不已。信使的遭遇
    讲一个唐朝快递员的离奇遭遇。
    这名快递员的主人是中唐时期的大臣陈少游。关于陈,史上记载,脑子很好,善结交,有敛财之能,疏通上下,仕途顺畅,唐代宗大历八年(公元773年)时已被任命为淮南节度使。本故事即发生在大历八年以后。
    此日,陈少游有一秘事,需送一份紧急书信到首都长安。淮南节度使的驻地在扬州,从扬州到长安,路途不近,而此事又甚为急切,加之进入中唐时代后,藩镇各自为政,世面多盗,很不太平,多有官方信使于路上为强人所害或被地方扣押之事发生,所以让陈少游很伤脑筋,派谁去呢?选来选取,还是决定叫部下赵某负责此事。
    临行之际,陈少游对赵某说:“此事甚急,你务必准时完成任务。若延误时日,罪当斩!”
    赵某:“愿以死效命。”
    说罢,拜别而去。赵某可谓陈府中的首席快递员,素以办事靠谱、腿脚麻利著称。接了任务后,他当即骑健马离开扬州,每日飞驰数百里,于路上避开危险地段。话说此日已顺利进入陕西华阴境内,长安在望,他心里也就踏实了些。日暮时分,他住进一家旅舍,想睡个好觉。但还未睡熟,于恍惚中发现有一人身着绿衣,来到近前:“我是金天王的手下,天王有命令,要召见你。”
    赵某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已跟随绿衣人上路了。不知行了多远,来到一座庙前,四周苍松翠柏,气氛萧然。绿衣人进去禀报,很快里面传赵某入内。赵某进庙后,见堂上烛火明亮,两旁侍卫森严,有一人坐于案后,看不清其面孔。正在赵某迟疑时,案后之人说道:“我有一女婿身在蜀地,今欲派人探望,给他带封书信,素闻你快递无双,故把你请来。你可能完成此事?”
    赵某是个实在人,知身上担有紧急任务,而又不明此人底细,所以力辞:“我家大人命我到长安出差,有日期规定,过期不至将是死罪。若放弃先前的任务,转赴蜀地,那我就不敢再回扬州了。而我父母妻子俱在那里,我又怎能不回?这并非借口,请大王明察。”
    天王道:“你只管去蜀地好了,为我办完事,再去长安不迟。其他什么话也别说了,下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然后上路。”
    有人将赵某带至一间空舍,上得饭菜。可以想象,我们的赵某一点食欲也没有,觉也睡不着:去蜀地,耽误行期,陈少游必将治罪;如不去,又惹不起这个来头甚为神秘的金天王,当有祸至。怎么办?胡思乱想中,天已亮,闻得庙中有声,他出舍而视,见庭中尽是飞禽走兽,又有奇形鬼神上千,同拜于金天王面前。后者处理完公务后,即召赵某,交给他一封书信:“把它交给蜀地成都的萧敬之,此事甚秘,怕泄露,所以找人间之人去办。你快去快回,莫耽误!”说罢,又叫人给了赵某一万文钱。
    赵某无奈,只得前行。至大门口,对带自己来的那个绿衣人道:“大王赐我一万文钱,我只身而行,这些钱放哪儿啊?”
    绿衣人说:“你揣怀里不完了!”
    赵某遂将钱揣至怀,竟也盛下了,而且一点也不觉得重。赵某骑行了几里后,好奇地往怀中一摸,感到一阵阴森:皆是纸钱。他仿佛摸到毒蛇,从怀中把那钱甩出,弃于路边。正在这时候,那个绿衣人追行而来,又给了赵某数千文钱,说:“刚才匆忙,误将冥钱给了你,你怎么能用呢?现在把人世之钱给你。”
    赵某日夜兼程,不多日即赶至成都,寻到萧敬之,将金天王的书信交给他。萧敬之看完信后甚是欢喜,设宴招待赵某:“你别怕,我和你一样,也是世间之人,原籍中原。当年赴长安,行至华阴,被金天王摄去,招为婿。我妻仍在,与人不异。前些天,我向金天王求一官,他给办妥,故派您传信。”
    后面的故事无需细讲,萧敬之留赵某住了一日,赠了些绸缎,写了封回信,叫他交与金天王。赵某没有先回金天王那儿,而是从成都直奔东北方向,到达长安后,将陈少游的书信交给有关大臣,并将相应事情办妥,随后又日夜驰行,折至华阴岳庙。他将萧敬之的回书递交金天王。天王大喜:“此事真是非你而不能办成啊!现在你可速返扬州,别害怕,若你家主人问你为何耽误了行期,就说我派你做了次信使,并告诉他,升你为裨将!”随后又赠送赵某很多礼物。
    赵某告辞。飞马返回扬州时,已晚了几日。陈少游自是大怒,赵某虽解释,前者不信,将赵某下狱。但当天晚上陈少游就做了个梦,有金甲之士告知:“赵某耽误行期,是因替金天王办了件事,希望你能原谅,并升之为将,否则的话……”少游惊醒,转日将此事告诉幕僚,随即将赵某释放,并升其为裨将。
    陈少游镇淮南时,尝遣军卒赵某使京师遗公卿书。将行,诫之曰:“吾有急事,候汝还报。以汝骁健,故使西去,不可少留。计日不至,当死。”赵日驰数百里,不敢怠。至华阴县,舍逆旅中,寝未熟,忽见一人绿衣,谓赵曰:“我吏于金天王。王命召君,宜疾去。”赵不测,即与使者偕行,至岳庙前,使者入白赵某至,既而呼赵。趋拜阶下,其堂上列烛,见一人据案而坐,侍卫甚严。徐谓赵曰:“吾有子婿,在蜀数年,欲驰使省视,无可为使者。闻汝善行,日数百里,将命汝使蜀,可乎?”赵辞以:“相国命西使长安,且有日期,不然当死。今为大王往蜀,是弃相国命也,实不敢还广陵。且某父母妻子俱在,忍生不归乡里。非敢以他辞不奉教,唯大王察之。”王曰:“径为我去,当不至是。自蜀还由长安,未晚也。”即留赵宿庙后空舍中,具食饮。忧惑不敢寐,遂往蜀,且惧得罪;固辞不往,又虑祸及。计未决,俄而渐晓,闻庙中喧阗有声,因出视,见庭中虎豹麋鹿狐兔禽鸟近数万,又有奇状鬼神千数,罗列曲躬如朝谒礼。顷有诉讼者数人偕入,金天断理甚明,良久退去,既而谓左右呼赵。应声而去,王命上阶,于袖中出书一通付赵曰:“持此,为我至蜀郡,访成都萧敬之者与之。吾此吏辈甚多,但以事机密,虑有所泄,非生人传之不可。汝一二日当疾还,无久留。”因以钱一万遣之。赵拜谢而行,至门,告吏曰:“王赐以万钱,我徒行者,安所赍乎?”吏曰:“置怀中耳。”赵即以钱贮怀中,辄无所碍,亦不觉其重也。行未数里,探衣中,皆纸钱耳,即弃道傍。俄有追者至,以数千钱遗之,曰:“向吾误以阴道所用钱赐君,固无所用,今别赐此矣。”赵受之。昼夜兼行,逾旬至成都,访萧敬之,以书付之。敬之启视,喜甚,因命席,谓赵曰:“我,人也,家汝郑间。昔岁赴调京师,途至华阴,遂为金天王所迫为亲。今我妻在此,与生人不殊。向者力求一官,今则遂矣,故命君驰报。”即留赵一日,赠缣数段,以还书遣焉。过长安,遂达少游书。得还报,日夜驰行,至华阴。金天见之大喜,且尉劳:“非汝莫可使者!今遣汝还,设相国讯汝,但言为我使,遣汝为裨将,无惧。”即以数十缣与之,曰:“此人间缣帛,可用之。”赵拜谢,而径归淮南。而少游讯其稽留,赵具以事对。少游怒,不信,系狱中。是夕,少游梦一人,介金甲,仗剑,曰:“金天王告相国,向者实遣赵某使蜀,今闻得罪,愿释之。”少游悸寤,奇叹之且久。明日晨起,话于宾僚,即命释赵,署为裨将。元和中犹在。(《宣室志》)
    据说到了唐宪宗元和年间赵某依旧健在。在这个故事中,快递员赵某为我们上演了一场走马灯似的快递展示,确实是个不错的信使。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金天王的身份。赵某的遭遇发生在华阴,以此推断,金天王当是西岳华山之神。再引起人注意的是,他对赵某说的那句话:“把它交给蜀地成都的萧敬之,此事甚秘,怕泄露,所以找人间之人去办。”联系到后来萧敬之的话:“我向金天王求一官,他给办妥,故派您传信。”可以设想,华山之神金天王之所以派陌生人赵某当此信使,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因为他徇以私情,为自己的女婿求官,怕被臣下所知,坏了名声。其实,在这个故事中,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最令人关心的是陈少游发出的那封书信。这到底是一封什么样的书信,为何如此重要和紧急?
    如前文所说,陈少游为人聪明,善于敛财,而又长于用财,以此交结权贵,频获迁升。举个例子:唐代宗永泰二年(公元766年),陈少游被任命为桂州刺史,他嫌这个地方太偏僻,欲求在比较近的州郡为官。当时,朝廷负责人事的主脑是宦官董秀。这难不倒陈少游,他第一时间跑到董秀家门口堵着,后来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陈少游:“您家中有几口人?每月又花费多少钱?”
    董秀:“做这份小差事已久,而眼前物价又高,一个月花费一千多贯钱吧。”
    陈少游:“如此计算,您的工资实在支撑不了您的开支!这样吧,我愿以一己之力供您全家之需,每年给您五万贯钱。现在就给您一半,其余的过几天补齐。以此过活,又有什么不好呢?”
    董秀大喜。陈少游随即哭泣:“但我就要到南方上任了,此去荒蛮,只恐再不能生还而归,以睹您的容颜啦!”
    董秀脸一红:“中丞美才,不当远官,请从容旬日,冀竭蹇分。”这是史上的原话。大意是说,您是个人才,怎么能去偏远的地方为官呢?再等些日子,也许会有转机。当然有转机。当时,陈少游还贿赂了宰相元载之子元仲武。在董秀、元载合力推荐下,没几天,朝廷下来新委任状,叫其担任安徽境内的宣州刺史。
    上任淮南后,陈少游照样敛积财宝,累至亿万。但值得一提的是,他爱财,但又不吝啬于财,也就是说舍得花钱,在工作中,能用银子把每个阶层都摆布好,而且办事干练,所以在淮南时政绩民声倒也不错。唐德宗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唐朝发生了一个大事变:当年秋十月,被征来去解襄城之围(当时被反叛的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的军队所围困)的甘肃泾原士兵,路过首都长安时,因不满朝廷的寒微待遇,而发生哗变,尊原幽州、卢龙节度使朱泚为帝,迫使唐德宗逃出长安。此时,负责朝廷赋税的度支汴东两税使包佶在扬州,手里掌握着八百万贯税款。陈少游逼迫包佶交出这笔巨资。包佶以秘信呈送唐德宗,要求将陈少游治罪,皇帝认为大乱未平,应以安抚为主,将此事压下。后叛乱平息,包佶亲自入朝,再次报告陈少游夺取税款之事,此时少游很担心,于是派使者飞速奔至长安,呈上书信说明情况:所取巨款,皆供军急用;且当时泾原叛军盘踞长安,事态不明,这八百万贯税款不宜押解至长安方向。最后陈少游逃过一劫。在本故事中,如果不出意外,快递员赵某入京所办的,正是此差事!
    陈少游躲过了初一。
    唐德宗兴元元年(公元784年),反叛朝廷的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在攻击中原时,声称要兵进淮南。陈少游甚惧,遣人给李带信,极尽恭维之词。李希烈给陈回复了一封“赦书”。但这封“赦书”后来却落到了朝廷手里。陈少游大惊。再后来,政府军在平叛的行动中缴获了李希烈的《起居注》,其中有这样一行字:“某月日陈少游上表归顺”。陈少游听说后,惶恐不安,最终惊悸而死。但唐德宗还算厚道,见其人已死,未追究老账,赠太尉之衔。傍晚来客
    讲一个傍晚时分的蹊跷故事。
    唐玄宗天宝年间,长安有著名占卜师柳少游,此人算卦甚为灵验,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往往登门求教自己的吉凶祸福。少游来者不拒,口碑很好。
    少游晚年的一天,突有人敲响其寓所的大门。
    柳少游叫仆童去开门。这是一个清冷的唐朝傍晚。来客手持一段丝帛,入拜少游,轻声问道:“素闻先生能预测人之命运,愿求教:我还有多少年人生可活?现有丝帛一段,以表心意。”
    来客将丝帛放于案上。
    少游盘腿而坐,并不抬头,取签作卦。光线在昏暗中急剧地变化。室内寂静,只有卦签相互撞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少游道:“卦已成,凶。今天太阳落山后,您命将终。”随之,少游抬起头……
    来客哀叹良久,求水一碗。
    少游望着眼前的来客,感觉甚是面熟。但在暮年的这个傍晚,他一时又想不起对方是谁。他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么?少游遂命仆童上茶。
    仆童愣住了。
    仆童端着茶碗,发现屋子里有两个主人,面貌相同。他不知道要把茶水敬献给谁。正在不知所措时,柳少游指着来客说:“快给客人。”
    来客饮后告辞,仆童送出门,呆呆地望着其背影,而那背影没走出几步,就于大道上消失不见了。与此同时,室内的少游听到空中有哭声:“少游!你可认识刚才的来客?”
    这时候,我们著名的占卜师柳少游先生,才正式确定刚才的来客正是自己:自己的灵魂。他突然想起些什么,低头打开那段丝帛,却已化为黄纸,继而叹息:“灵魂已舍我而去,我还能活多久呢?”
    柳少游叫仆童把室门紧闭。他躺在榻上,在已彻底暗下来的环境中,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就是这样,一个著名的卜筮者在某一天的傍晚,为自己的灵魂算了一卦。
    柳少游善卜筮,著名于京师。天宝中,有客持一缣,诣少游。引入问故,答曰:“愿知年命。”少游为作卦,成而悲叹曰:“君卦不吉,合尽今日暮。”其人伤叹久之,因求浆,家人持水至,见两少游,不知谁者是客。少游指神为客,令持与客,客乃辞去,童送出门,数步遂灭。俄闻空中有哭声,甚哀,还问少游:“郎君识此人否?”具言前事,少游方知客是精神。遽使看缣。乃一纸缣尔,叹曰:“神舍我去,吾其死矣。”日暮果卒。(《广异记》)
    在故事中,出现了两个柳少游,一个是他自己的肉身,一个是他的灵魂。而几十年后,也有一个这样的故事上演,只不过另一个自己不是灵魂,而是鬼魂。
    贞元初,河南少尹李则卒,未殓。有一朱衣人投刺申吊,自称苏郎中。既入,哀恸尤甚。俄顷,亡者遂起,与之相搏,家人子弟惊走出堂。二人闭门殴击,抵暮方息。孝子乃敢入,见二尸并卧一床,长短、形状、姿貌、鬓髯、衣服一无差异。于是聚族不能定识,遂同棺葬之。(《独异志》)
    故事发生在唐德宗贞元初年。这一天,一名叫李则的大臣去世了。尹为唐朝州府的正职,少尹为副职,李则当时的官职是河南府少尹。李则死后,尚未入殓,家人正于室内守灵。此日午后,微雨凄清,纸马飘摇,肃穆的李府之门突被敲响。
    前来吊唁的,是一名身着朱衣的人,自称苏郎中,至于其他,别无透露,低头就进了李府。来到灵堂,号啕痛泣,甚是悲伤。事情之奇,并不在于一个身着红衣的陌生吊唁者突然出现在死者门前,而在于此人哭着哭着,竟让灵床上的李则慢慢地坐了起来。李家众人惊恐不已。接下来的事情更蹊跷:李则跳下灵床,与苏郎中扭打在一起……
    李家子弟吓得奔出室内,里面殴击声依旧不止,但没人敢进去看。直到暮色降临,里面的声音才慢慢平息。有胆子大的,开门投去一瞥,见李则和那个苏郎中二人并卧于灵床上,均成死尸。再及近,竟奇异地发现:此时他们的衣服、形貌、鬓发、胡须,已丝毫不差,也就是说二人都是李则的模样,至于哪个是真李则,分辨不出了。没办法,只好将二人一起入殓。
    傍晚来吊唁的那个人,当然是李则的鬼魂。
    但这首先是一条有关僵尸的故事,只是比同类故事更奇特。古人赋予死亡本身以浓厚的神秘色彩,因为从经验的角度讲,每个人都会体验死亡,但却不可传达死亡的感受。有一方领域,大家早晚都会涉足,但却永远都不会有人活着把那里的信息带到人间,这就很可怕了。正因于此,关于僵尸的故事,往往能给我们带来心神的惊悸:毕竟那死去的人再次坐了起来。
    唐朝的大风起于那片暮色中,烛火摇曳,终于熄灭。在黑暗中,满屋的人们守着两具僵尸,陷入了长长的想象中……水银,水银
    唐玄宗开元年间,有个叫高五娘的洛阳美女精通炼银术。据说,她先前曾嫁给了一个世外高人,因此学会此术。后来高人不知去向,五娘则在家里开始了秘密炼银的生涯。她炼成银器后,偷偷出售,发了一大笔财。但最终被人告发。当时负责此案的是河南少尹李齐,此人接案后,随便问了几句,就将五娘释放,但随后又秘密接见了五娘,叫她为自己炼银器。按照记载,五娘前后为他烧炼了十多床银器。五娘用什么为原料实施炼银术呢?
    用水银。
    在遥远的古代,人们就发现了水银这种化学元素。古人往往从丹砂里提炼水银。作为一种密度非常之高的银色液态金属,水银含有剧毒;同时,又能起到防腐烂的作用,所以被广泛应用于古代帝王的陵墓中。《史记》中曾记载秦始皇陵:“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此外,水银也为古代炼金术士所常用,他们认为:水银经秘密手段后会变为固体,而后有变为金银的可能。唐朝时,有本秘密的书叫《奇事记》,写的是一个叫王常的洛阳人旅行至终南山,遇仙人传授炼金术。在书中,借仙人之口,说出了从水银变黄金的原理:王常问:“黄金成,水银死,真有之乎?”仙人答:“勿疑,有之哉。夫黄金生于山石,其始也是山石之精,而千年为水银;水银受太阴之气,固流荡而不凝定。微遇纯阳之气合,则化黄金于倏忽也。今若以水银欲化成黄金,必须在山即化,不在山即不化。但遇纯阴之石,气合即化也。”
    除了高五娘和王常外,在唐朝的开元年间,还有一叫辅神通的也精通于炼金术,他曾跟一得道之人学习,功成后,也能以水银炼金银。玄宗皇帝曾接见过他,每次辅神通“先以土锅煮水银,随帝所请,以少药投之,应手而变。”后来,皇帝也想亲自学学,但“安史之乱”爆发,于是终止。
    那么,下面的故事跟水银有什么关系呢?
    代宗大历年间,有士人吕生自浙江会稽郡上虞县县尉任上调至长安待命,暂居永崇里。这天晚上,吕生与在长安的几个朋友夜宴于堂上。酒席散后,夜已深。吕生和朋友闭门欲睡,突然发现一个老妇人从寝室北角缓步而来,容貌极异。老妇身高二尺多,面色白皙,衣着亦素洁。众人大约喝多了,见此奇怪的老妇,亦真亦梦,相视而笑。老妇人慢慢来到床榻前,脸色凄清,继而怪笑道:“你们聚会,为什么不叫上我呢?岂可待我如此之薄?”
    吕生随口呵斥那老妇,后者于是慢慢倒退至北墙角下,消失不见。直到这时,众人才感到惊异,互相对望,张大了嘴巴。这不是梦。
    转天晚上,吕生独寝于室,又见那老妇现于北墙角下,徘徊不定。吕生壮着胆子,又是一声呵斥,其人再次消失。
    第三天,吕生隐约地有一种感觉,那老妇还会出现,他在心中盘算:“此怪还会来,若不将其除掉,必为祸患。”于是,他悄悄将一把长剑藏于身边。到了晚上,老妇果然又一次从寝室北墙角下缓步而来。
    老妇刚至床榻前,吕生即抽剑砍去,没想到老妇飘然一跃,跳上床,伸出惨白的枯手去抓吕生的前胸。吕生大恐,侧身而躲。老妇左右跳跃,围着吕生。吕生惊恐不已。过了很久,又有一老妇跳上床,再次去抓吕生,触到其前胸,吕生猛地感到一阵冰凉,仿佛霜雪落于身上。惊恐中,吕生挥剑乱砍,长剑落处,都会变出一个老妇,越来越多,她们一起挥袖而舞,古怪至极。这些老妇人面貌相同,身高都只有一寸多,神色与舞姿无二样……
    就在吕生瞠目结舌、不能自己时,中间那个老妇说:“你看好了,我要合为一体了。”说罢,所有的老妇聚于吕生的床前,合为一体。
    吕生更恐:“你到底是何怪物,安敢抓我?!快离去!不然,我将请术士来制伏你。”
    老妇笑道:“此言差矣!你若真请来术士,我倒愿意见一见。不过我告诉你,我只是与你在游戏,并无加害之心。所以还是希望你不要害怕。好啦,现在我就归还居所。”说罢,一如上次,倒退至北墙角下,消失不见。
    第四天,吕生将这件事告诉朋友们。朋友当中有田生,精通方士之术,最拿手的是驱除妖魅,据说在长安还很有名气。听到吕生的诉说后,他笑道:“这正是我的买卖!驱除此怪,如灭一蚁!今天晚上我就去你那里。”
    到了夜里,吕生与田生对坐于寝室。没多长时间,那老妇果然又来了。田生大喝道:“你这妖魅,当速去,否则……”
    老妇并不害怕,不顾左右,徐步而来,对田生说:“你就是那个术士吗?我之道行,不是你能知道的。”
    随后老妇又冲吕生挥了挥手,所挥之手便掉在了地上,吕生望着眼前的场景,甚感恐怖。正在这时,掉在地上的手化作一个老妇,跃上床榻,钻进田生的嘴里。田生大惊:“我难道要死了吗?”
    老妇对吕生说:“我曾说过不会加害你,但你不听,致使田生有今日之灾,不过您也快要富裕了。”说罢,又消失不见。
    吕生不解其意。
    转天早晨,吕生忙活着请人,有一高人听完其诉说后,指点道:“大可不必兴师动众,你只需在白日里挖掘妖魅现身的寝室北墙角,也许就可以发现真相……”
    吕生拜谢,当即叫仆人挖掘,快到一丈深的时候,挖出一个古瓶,众人惊奇,打开盖子,里面贮藏着大量的水银。这时候,吕生才知道那老妇乃水银成精。吕生将这件事告诉了田生,后者突然感到腹内有一阵巨大的寒冷,没几天便惊恐而死了。
    大历中,有吕生者,自会稽上虞尉调集于京师,既而侨居永崇里。尝一夕,与其友数辈会食于其室。食毕,将就寝,俄有一妪,容服洁白,长二尺许,出室之北隅,缓步而来,其状极异。众视之,相目以笑。其妪渐迫其榻,且语曰:“君有会,不能不命耶何待吾之薄欤!”吕生叱之,遂退去,至北隅乃亡所见。且惊且异,莫知其来也。明日,生独寤于室,又见其妪在北隅下,将前且退,惶然若有所惧。生又叱之,遂没。明日,生默念曰:“是必怪也。今夕将至,若不除之,必为吾患不朝夕矣。”即命一剑置其榻下。是夕,果自北隅徐步而来,颜色不惧,至榻前。生以剑挥之。其妪忽上榻,以臂生胸,余又跃于左右,举袂而舞。久之,又有一妪忽上榻,复以臂生。生遽觉一身尽凛然,若霜被于体。生又以剑乱挥,俄有数妪亦随而舞焉。生挥剑不已,又为十余妪,各长寸许,虽愈多而貌如一焉,皆不可辨,环走四垣。生惧甚,计不能出。中者一妪谓书生曰:“吾将合为一矣,君且观之。”言已,遂相望而来,俱至榻前,翕然而合,又为一妪,与始见者不异。生惧益甚,乃谓曰:“尔何怪,而敢如是挠生人耶?当疾去!不然,吾求方士,将以神术制汝,汝又安能为耶!”妪笑曰:“君言过矣。若有术士,吾愿见之。吾之来,戏君耳,非敢害也,幸君无惧,吾亦还其所矣。”言毕,遂退于北隅而没。明日,生以事语于人。有田氏子者,善以符术除去怪魅,名闻长安中,见说,喜跃曰:“是我事也!去之若爪一蚁耳。今夕愿往君舍且伺焉。”至夜,生与田氏子俱坐于室,未几,而妪果来至榻前。田氏子叱曰:“魅疾去。”妪扬然其色,不顾左右,徐步而来去者久之,谓田生曰:“非君之所知也。”其妪忽挥其手,手堕于地,又为一妪,甚小,跃而升榻,突入田生口中。田生惊曰:“吾死乎?”妪谓生曰:“吾比言不为君害,君不听。今田生之疾果何如哉,然亦将成君之富耳。”言毕又去。明日,有谓吕生者:“宜于北隅发之,可见矣。”生喜而归,命家僮于其所没穷焉,果不至丈,得一瓶,可受斛许,贮水银甚多。生方悟其妪乃水银精也。田生竟以寒怵而卒。 (《宣室志》)
    水银也能成精吗?发生在深宅里的这一切告诉我们:也可以啊!如果说上面的故事令人寒冷的话,那么下面这个同样发生在深宅里的故事就有点热了,不仅仅是热,而且还火焰四射。说到火焰,在古希腊神话里,有一个叫喀迈拉(Chimaera)的家伙,它狮头、羊身、蛇尾,擅长吐火,被称为吐火怪兽喀迈拉。在中国的唐朝,也有一个这样的怪物,但更善于吞火。
    同样据《宣室志》记载:原籍河朔(黄河以北地区)的卢郁,生活在唐朝初期,中进士后,在长安吏部做官。卢郁好游,有一年冬天,请了个长假,从长安出发,往东北方向而行,欲游燕赵,此日下午来到河南内黄县,受到当地官员的接待,被安置在馆驿中一个久未有人居住的屋子。时值深冬,卢郁入住后,拥炉厅中,读起一本志怪笔记。未有多长时间,门突然开了,把正在读志怪笔记的卢郁吓了一跳,难道自己也遇到了异事?正在他思忖间,一满头白发、身矮体肥的老妇走了进来。卢郁问其为谁。老妇说:“我侨居于此已很长时间了,此舍久未有人居住,如今您来了,故来拜见。”
    卢郁刚要细问,老妇竟告辞而去。当晚下起大雪,暴风又起,卢郁继续读他的志怪笔记,那老妇又至:“您自己独处,夜深天寒,如何寻找欢愉?!”
    卢郁请其入座。
    老妇说:“我姓石,原籍华阴,后随吕御史来到此地,已四十年。我生活贫困,有幸遇见您……”
    卢郁于是叫人上饭菜,但老妇看也不看。郁问很奇怪:“为什么不吃呢?”
    老妇说:“我现在确实饥饿,但却不食五谷。我现在长寿,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卢郁更是好奇,见其容姿,认为是得道之人,于是追问:“您既然不吃五谷,那用什么填肚子?难道常服仙药吗?”
    老妇:“我说过,我原籍华阴,家中有老人好神仙,曾于华山修炼,因家风缘故,我也曾隐于山中,跟道士学习。道士曾教我吞火术,从那时起就不食五谷杂粮了。我现在已九十岁,从未得人间疾病。”
    卢郁的兴趣来了:“我年轻时也曾遇见某位高人,他教我吸气之术,学会了也可断绝粮食,很奇妙。但后来我奔走于仕途,白日忙碌,入夜而息,终无学道之缘。但没想到在这个风雪之夜遇见了您,相谈我平生之爱好。只是,我不知道,您所说的吞火术,也算道术中的精华吗?”
    老妇笑道:“难道你没听说过只有得道高人才能不受水火之袭吗?如此说来,吞火术自然为道法中的高超之术。”
    卢郁起身相拜:“我想看看您是如何吞火的,可以吗?”
    老妇:“有何不可?!”
    老妇从炉中取火而吞,入口咀嚼,面不改色。卢郁再次拜倒:“我乃粗俗之人,对仙道之事不甚了解,现在遇见您,为我表演了吞火术,让我大开眼界。”
    老妇说:“此乃小术,不值一提。”说罢,起身告辞。
    送走吞火老妇,卢郁到夜半还没睡着。正在他胡思乱想时,听到外面脚步声杂乱,有人高呼“着火了”。他急忙披衣出门,见西堂失火。在大家的扑救下,直到天亮,火势才灭。人们寻找火源。搜寻时,在堂下发现一个石头的“火通”,里面还有火苗。大家不得其解,只有卢郁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天色大亮后,卢郁向官员告辞,继续远游。临别时,他问以前这里是不是来过一个姓吕的御史,有一位年老的官吏对他说:“你怎么知道?吕御史是北魏时期的官员,曾居于此,至今已好几十年了……”鬼肉
    太原人王方平,以孝著称,其父病危,他侍奉床前,一个多月没睡个踏实觉。此日实在疲倦,坐在父亲床边睡着了,忽梦二鬼,听到这样的对话:
    鬼一:“可入其父腹中,夺其性命。”
    鬼二:“怎么进?
    鬼一:“等他喂其父粥时,我们随粥而入。”
    鬼二:“妙。”
    王方平于梦中惊醒,甚觉诡异。聪明的他,做了一下手脚:将盛粥的碗穿了一个洞,以手指堵着,将粥倒入后,又把一个小瓶子放在手指下。在喂其父粥时,悄悄将手指移去,于是那粥流入瓶中。王方平迅速将瓶子盖上,投入锅中,以猛火煮沸,后打开瓶子,见里面漂着很多肉。
    太原王方平,性至孝。其父有疾危笃,方平侍奉药饵,不解带者逾月。其后侍疾疲极,偶于父床边坐睡,梦二鬼相语,欲入其父腹中。一鬼曰:“若何为入?”一鬼曰:“待食浆水粥,可随粥而入。”既约,方平惊觉,作穿碗,以指承之,置小瓶于其下,候父啜,乃去承指,粥入瓶中,以物盖上,于釜中煮之百沸一视,乃满瓶是肉。父因疾愈,议者以为纯孝所致也。 (《广异记》)
    瓶中之肉就是鬼肉吧!
    鬼肉什么味道?遍查古代志怪笔记,无有提及。在本故事中,假如王方平胆子再大些,倒可以把难得一见的煮熟的鬼肉吃掉。见鬼已令人恐怖,而坐在那里吃鬼肉,更是令人无法想象。吃者的牙齿会打寒战吗?吃完鬼肉,可以延年长寿,还是会立即身亡?我们不得而知。顺便说一下,这是古代志怪笔记中唯一一则提到鬼肉的故事。
    同在太原,还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发生,它被记载于《宣室志》中,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就没那么幸运了。当时,宰相裴度任太原留守,有部将赵某,得了病热。一日黄昏,其子在室中为父亲煮药。床榻上的赵某,忽见一黄衣人穿门而来,侧身于药鼎边,取出一囊,往药鼎里倾倒白色药屑,随后悄然而去。但其子似乎没有发现。赵某感到恐怖,将此事告诉其子,遂叫他将所煮之药倒掉,再煮新药。刚煮没多长时间,赵某又见黄衣人进来,再次将白色药屑倒在鼎里。赵某又令其子将药倒掉重煮。如此多次。第二天,其子又为父亲煮药,但赵某睡着了,后其子将父亲唤醒,赵某似乎忘记了昨日鬼影之事,没有查看,就将汤药一饮而尽。没几天,赵某就死去了。在这个故事中,鬼得逞了。
    上面两个故事是鬼加害于人的,唐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1年),则有一起相反的事例:当时,有官员李重,平生好酒,因事被免职,退居河东郡蒲州。
    好酒的李重每每自饮,渐渐有疾缠身,很快就病倒了,后来病情加深。这天傍晚,他突然感觉自己要不行了,于是叫仆人把庭院的大门关上。李重是想把死亡气息关在这暮色浓重的院子里吗?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与死亡有关的空气。突然,庭院中有声响,李重越窗而视,见一人身着红衣,出现在院子里,来人正是他的朋友侍御史、河西令蔡行己。他的身后跟随着一人,此人着白衣,奇怪或者说可怕的是,那人的白衣是一层一层的,如白幡,具体地说,其白衣是棉花制成的。棉花被认为是北宋以后才被引进中原而普遍种植的,唐朝时虽市面上也有卖棉花的,但相当昂贵。李重虽很愕然,但因老友蔡行己在前,所以还是在床上挣扎着喊道:“有请蔡侍御!”
    这时候,蔡行己与那白衣人已进来了,前者拱手道:“李大人。”
    李重叫人为其设座,迎为上宾。但异象马上就出现了:“蔡行己”于顷刻间身体暴长,手脚及嘴鼻也随着身体而长。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中,李重再看,那红衣人似乎已不再是蔡行己了。事情就是这样。李重心中怪异,正思忖着,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轻盈了一些,不再像先前那样沉重了,于是慢慢靠着墙壁坐起来,问:“我病了有些日子了,现已卧床,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非也。您的病快好了。”红衣人指着白衣人说,“这是我弟弟,最善卜算,请他为你算算。”
    白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只小木猿放在榻上,木猿竟可前后蹦跳,蹦到第四下时,停住了。白衣人说:“卦已成。不要担心您的病,您能活到六十二岁,但这当中还会有灾难。”
    李重大喜,似乎忘记了异象所带来的惊恐,问红衣人:“您喝酒吗?”
    红衣人:“您有盛情,我哪敢不饮。”
    李重叫人上酒,将酒杯放到红衣人和白衣人面前,二人道:“我们有自己的酒杯。”说着,他们分别从怀里掏出一只银白色的酒杯,倒上酒后那杯摇晃不定。李重细看,竟是纸杯!这时一股凉气从他背后冒起。
    红衣人与白衣人各喝了两杯酒,将纸杯收入怀中,起身告辞。白衣人对李重说:“您病好后不要轻易饮酒,否则祸将上身。”说罢,他们在李重的注视下往大门走去,慢慢地消失了身影。但门始终是锁着的。
    李重的病很快就好了。这个故事也见于《宣室志》。在故事中,李重最后还是忘记了白衣人的告诫,畅饮如初。当年他被贬为杭州司马。魇之劫
    三名骑卫士面色冷峻地行进在唐朝土黄色的官道上。
    骑为唐朝禁军兵种之一,“”即迅猛之意,其最大特点是长于骑射,行动迅疾。这是玄宗皇帝天宝初年的一天傍晚,三名彍骑卫士拖着长长的剪影,来到河北邯郸县境内的一座村庄。
    他们要投宿。
    三名骑卫士来到的这座村庄,经常有魇鬼出现。所谓魇鬼,往往迷惑于昏睡之人,由而得名。
    骑卫士所投客栈,有老妇对他们说:“将军!我庄常有魇鬼出现,你们不要久留,一旦遭遇,必受苦难,今夜入睡,要小心提防。其鬼虽不能伤人,但被迷惑,阳气相失,无益于寿。”
    骑卫士拜谢。
    二更过后,两名骑士已熟睡,另一名骑士辗转反侧,于朦胧间,突觉有一物从外面飘然而入,其形如鼠,头披黑毛,身着绿衫,手持竹板,来到床前,遂附体于一名熟睡的骑士的身上,那人便中魇症。接着,又附于第二名熟睡的骑士身上。很快就要“魇”到那名还未睡熟的骑士了,已有防备的他猛然起身,抓住魇鬼之脚,致其动弹不得。骑士感到魇鬼之体冷如冰水。此时,那两名骑士也醒了,三人轮流抓着魇鬼之脚,不令其逃逸。
    第二天,骑士将那魇鬼展于村中。村人竞相观看,并问那魇鬼一些问题。魇鬼开始时闭嘴不言,有点打死也不说的意思。
    骑士怒道:“你若不说,我以油锅炸你!”
    魇鬼听后大恐,这才开口:“我乃千年老鼠,若能‘魇’三千人,可转化为狐狸。虽然我于村中‘魇’人,但终未相害,还望将军开恩,若将我放掉,我等远遁到千里之外。”
    于是我们知道的,魇鬼往往为鼠所幻化。
    骑士征询了村人的意见后,乃将千年鼠释放。此事件当时禀报到邯郸县,时任县尉的崔懿亲自察审,后来他升任御史大夫,将此事告诉从弟崔恒,后者又将此事说出来。
    天宝初,邯郸县境恒有魇鬼,所至村落,十余日方去,俗以为常。彍骑三人夜投村宿,媪云:“不惜留住,但恐魇鬼,客至必当相苦,宜自防之。虽不能伤人,然亦小至迷闷。”骑初不畏鬼,遂留止宿。二更后,其二人前榻寐熟,一人少顷而忽觉,见一物从外入,状如鼠,黑而毛,床前著绿衫,持笏长五六寸,向睡熟者曲躬而去,其人遽魇。魇至二人,次至觉者,觉者径往把脚,鬼不动,然而体冷如冰。三人易持之。至曙,村人悉共诘问。鬼初不言,骑怒云:“汝竟不言,我以油镬煎汝。”遂令村人具油镬,乃言:“己是千年老鼠,若魇三千人,当转为狸。然所魇亦未尝损人,若能见释,当去此千里外。”骑乃释之,其怪遂绝。御史大夫尝为邯郸尉崔懿,亲见其事,懿再从弟恒说之。(《广异记》)
    离开魇鬼之庄,三名彍骑卫士继续面无表情地行进在唐朝土黄色的官道上。夜行记
    晚唐诗人韩琮有诗《暮春浐水送别》:“绿暗红稀出凤城,暮云楼阁古今情。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
    却说唐朝一日,京兆少尹即长安副市长张昶死于其在长安东郊的别墅中。后葬于十里之外的浐水。张昶死前,其女守在身边。张昶死后,其女即派人将消息报送给丈夫叫商顺的,此时,原籍江苏丹阳的士人商顺正在长安参加考试。
    商顺得到消息后,立即随报信仆人前往岳父的别墅。
    但是,路上发生了意外:由于仆人饮酒致醉,所以出长安不久,即与商顺走散。商顺初来长安,对周围地理很是陌生,见与仆人已失散,本欲回城,待明日天亮再行,但返回一看,城门已闭,没办法,只好独自骑驴前往。时值冬夜,寒冷漫长,天渐昏黑,雨雪又起,在呼啸的北风中,商顺信驴而行,很快就迷路了。
    大约走了十多里,天色更暗,前面杳无庄园,来自江南的商顺置身于西北的茫茫大野,心里渐渐恐惧起来。在北风中,商顺骑驴转入深深的草莽,衣服单薄的他,寒冷异常,齿牙相碰,不堪其苦。行了不知多远,望见前面有一山涧,涧旁似有灯火,商顺大喜。他来到跟前,看到有茅屋数间,遂下驴叩门,意欲借宿,但敲了多下,里面都无人应答,正要心灰时,茅屋中传出一个声音:“何人?”
    商顺:“我乃远方行客,迷路于此,天雪甚寒,故欲求宿。”
    里面的人:“天已暗,雨雪如此,知君是何人?!且所居狭陋,无法留宿!”确实有道理,在这个风雪之夜,给你开门,但我知道你是何人?又如何断定你不是凶徒?
    商顺没办法,只好问张昶的别墅离这里还有多远,又怎么走。里面的人告诉他,往西南方向走,四五里即可至。话音落,茅屋中的昏暗的灯火彻底熄灭了。
    商顺只好继续前行。但往西南走了十多里地,还是没有发现岳父的别墅。此时,雨雪更暴,商顺觉得自己的周身已被冻僵,远望无边的黑暗,认为自己此夜难逃一死。想到这里,他反而平静下来:既然无法抵达,还往前走什么?见旁边有一树林,于是他下驴入林,将驴拴好,自己抱紧身体,倚树而坐。
    商顺是在等待死亡吗?
    然而,在唐朝的黑夜,总有奇迹发生。正在商顺坐树等死时,发现远处飘来一物,状如灯笼,光照数丈,渐渐入林,停在商顺眼前。商顺甚恐,如此暗夜,难道遇见鬼火了?事已至此,他壮胆相问:“是鬼火,还是岳父之灵?若是岳父之灵,请为我引路!”
    商顺话音刚落,那灯笼飘然而动,在其映照下,他看到黑暗中有一路径,于是立即乘驴上路。而那灯笼始终在其正前方一尺多远。走了六七里,商顺望见前面有人持火炬相迎,此时引路的灯笼便消失了。来人正是商顺岳父张昶墓园里的奴仆。商顺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来了,奴仆回答:“我为张大人守墓园,在冥冥中听到他喊我,告诉我您从东而来,故至此相迎。”
    丹阳商顺娶吴郡张昶女,昶为京兆少尹,卒葬浐水东,去其别业十里。顺选集在长安,久之,张氏使奴入城迎商郎。顺日暮与俱往,奴盗饮极醉,与顺相失,不觉其城门已闭,无如之何,乃独前行。天渐昏黑,雨雪交下,且所驴甚蹇,迷路不知所之,但信驴所诣,计行十数里,而不得见村墅。转入深草,苦寒甚战。少顷,至一涧,涧南望见灯火,顺甚喜,行至,乃柴篱茅屋数间,扣门数百下,方应。顺问曰:“远客迷路,苦寒,暂欲寄宿。”应曰:“夜暗,雨雪如此,知君是何人且所居狭陋,不堪止宿。”固拒之。商郎乃问张尹庄去此几许。曰:“近西南四五里。”顺以路近可到,乃出涧,西南行十余里,不至庄。雨雪转甚,顺自审必死。既不可,行欲何之,乃系驴于桑下,倚树而坐。须臾,见一物,状若烛笼,光照数丈,直诣顺前,尺余而止。顺初甚惧,寻而问曰:“得非张公神灵导引余乎?”乃前拜曰:“若是丈人,当示归路。”视光中有小道,顺乃乘驴随之。稍近火移,恒在前尺余。行六七里,望见持火来迎,笼光遂灭。及火至,乃张氏守茔奴也。顺问何以知己来,奴云:“适闻郎君大呼某,言商郎从东来,急往迎。如此再三,是以知之。”遂宿奴庐中,明旦方去。(《广异记》)
    这个故事自有动人之处。
    并不是说主人公商顺的遭遇,而是说故事中所营造的荒寒的唐朝之夜的氛围。在这种氛围的营造中,涧旁茅屋的出现是一个关键点。就故事的发展来看,我们可能会以为这个茅屋的出现,将是灵异事件发生的一个转折,但结果并不是这样。尽管如此,这个情节设置仍具有“软悬念”的意味:茅屋里的人与商顺一问一答,始终未露面。
    在这个故事中,一切都是那么充满古意,那么遥远,但又如此切近于我们今夜的想象。加上那盏来自幽冥的引路灯,使这样的黑夜更是充满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真味。血色娃娃
    讲一个简单的故事。
    唐朝的某一天,在一户人家的窗台上,摆放着一只瓷娃娃,是个女人的造型。但没有人注意到她流下了眼泪,这眼泪慢慢地变成了血……
    卢赞善家有一瓷新妇子,经数载,其妻戏谓曰:“与君为妾。”卢因尔惘惘,恒见一妇人卧于帐中。积久,意是瓷人为祟,送往寺中供养。有童人晓于殿中扫地,见一妇人,问其由来,云是卢赞善妾,为大妇所妒,送来在此。其后见卢家人至,因言见妾事。赞善穷核本末,所见服色是瓷人,遂命击碎,心头有血,大如鸡子。(《广异记》)
    卢赞善是谁?不太清楚。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家有一尊瓷娃娃,做工精巧,栩栩如生,作为摆设,几年来一直放在卧室的窗台上。这一天,卢妻开玩笑:“你看她样子多乖巧,可给你做妾!”
    说来也怪,自此以后,每到其妻不在时,卢赞善在寝室中就会恍恍惚惚地看到一个妖冶的女人。而这一日,那曲线玲珑的美女竟卧于幔帐中……后面的故事可以省略了;或者,根本就没发生什么故事,只是时间一长,卢赞善有点精神不定,人也憔悴了。但他还算不太糊涂,突然意识到自己帐中的美女与窗台上的瓷人别无二致!
    这叫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卢赞善没敢将那瓷娃娃销毁,也可以说舍不得,在忐忑中他将其秘密送到附近的寺院里。
    后来的一天清晨,寺内有童僧于大殿上扫地,见一美女身影,逐而问之,其女自称是卢赞善之妾,为其妻所妒忌,被送至寺中。再后来,卢家有人来寺里上香,童僧将所遇之事如实相告。最后的结果是:卢赞善心一狠,命人将那瓷娃娃击碎。发现其心头部位有血块,大如鸡子。
    那是美妇人的心吗?
    这是一个瓷娃娃作怪的故事。那么布娃娃呢?确实也有这样的记载,故事同出于《广异记》:长安人韦训,于一日坐于榻上跟先生研习《金刚经》,猛见有一身高过三丈的红裙妇人跨墙而入,在离很远的地方就伸出枯手抓他身边的先生,先生被揪住头发后,跌落榻下。红裙恐妇又抓韦训,后者大恐,以《金刚经》遮身,才脱险境。而他家先生则被一直拽到相邻的一户人家。众人鼓胆而追,那红裙恐妇才将浑身已蓝靛,舌头伸出一尺多长的韦训家的先生放下,消失在该家厕所中。人们追进厕所,掘地数尺,从粪堆里挖出一“绯裙白衫破帛新妇子”,也就是一个布娃娃啊!
    这样的故事让人想到日本的恐怖电影。在这种类型片中,最常出现的恐怖人物是孩童和玩偶,最单纯的符号与最令人惊悚的镜头结合在一起,从而制造令人战栗的效果。在电影中,往往是在主人公浑然无知时,他身边的玩偶或他背后的孩童面无表情地流下了鲜红的眼泪。但有没有人告诉你,在唐朝时也有这样的娃娃,在古典的寂寞中散发着血腥的味道。木马的夏天
    在唐朝的一个夏天,一匹木马向我们慢慢奔驰而来。
    高励者,崔士光之丈人也。夏日在其庄前桑下,看人家打麦,见一人从东走马来,至励再拜,云:“请治马足。”励云:“我非马医,焉得疗马?”其人笑云:“但为胶黏即得。”励初不解其言,其人乃告曰:“我非人,是鬼耳。此马是木马,君但洋胶黏之,便济行程。”励乃取胶煮烂,出至马所,以见变是木马,病在前足,因为黏之。送胶还舍。及出,见人已在马边,马甚骏。还谢励讫,便上马而去。(《广异记》)
    高励是大臣崔士光的岳丈。一个夏日,他在庄前桑树下看人打麦。
    那大约是个光阴慵懒的午后吧,在发呆中,高励远远望见有一人骑马自东而来,渐至高励眼前,拜而相求:“请您帮忙给我的坐骑治疗一下足伤。”
    高励很奇怪:“我不是马医,如何帮你治马足之伤?”
    那人笑道:“只烦劳您取些胶水来即可。”
    “胶水?”高励不解。
    那人点头。
    高励于是将胶煮烂,熬为胶水,来到外面,见那人所牵之马已化为木马!
    观其前足,似有断裂,于是以胶水粘牢。随后,高励将胶水放回,再出来时,那马又已化为骏马。其人谢过高励后,上马而去。
    高励望着那一骑背影,陷入深深的茫然。在此之前,那人曾低声对他说:“我非人,而是鬼。我所骑此马,乃木马,您只要取些胶水,将其足粘牢,它便可继续兼程了……”关于媚珠
    在唐朝时,有这样一种传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媚珠的宝物,它藏于千年狐狸的嘴中,如果女人得到它,就会变得千娇百媚,赢得天下男子之心。据说,玄宗的宠妃杨贵妃就曾得到过这样一颗媚珠,故而得到皇帝青睐,多少年不失其宠。只是,人世茫茫,又去哪里寻找一只千年狐狸?又如何得到它嘴里的媚珠呢?
    一个叫刘全白的唐朝人说,得到媚珠不是没有可能,但这完全靠运气。
    按照刘全白的回忆:他小的时候,有个乳母,乳母有子名众爱,少年时,好于夜间在道边张网捕捉小动物。
    刘全白的庄园在陕西岐山下。这天晚上,众爱在庄园之西的道上下网,听到有物撞入网中,再行观看,那物起身,是一个红裙妇人。随后她绕网而行,在众爱的注视下,那妇人忽然捉得一只路过的田鼠,竟生着吞了下去。众爱看得惊异,断定其为妖异,于是大声呵斥,那妇人一慌,不择路径,复入网中。众爱胆子还真大,举棒将之毙杀,但那妇人死后不改人形,众爱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误杀了好人,情急之下像作案后的凶手一样,连人带网投入附近的池子里,随后奔回家中告知此事。
    父母听后甚恐,欲明早举家潜逃他乡。但众爱冷静下来一思索:“哪有妇人生吞田鼠之理?其人必妖!”于是,他返回池塘,打捞上那妇人,想再看看,却意外地发现其还有呼吸,于是又给了她一斧头,这回那妇人终于化为原形了,是一只狐狸。众爱大笑,拖其还家,路遇一老僧,听其诉说后,作了如下建议:“我看此狐当有千年之龄,所以可变为人形。现在看来,它依旧未死,不如你将它饲养,因为我听说千年狐狸的嘴中有一颗媚珠,若得此珠,当为天下人所爱。”
    众爱大喜,邀请老僧一同还家,跟父母诉说此事后,遂设置斋饭款待老僧,请教其得珠之法。老僧用绳子将狐狸的腿捆上,又将其罩在笼子下面,养了几天后,狐狸开始恢复吃食了。老僧叫众爱挖了一个小坑,将一支窄口瓶置于坑中,使瓶口与地面平齐,又把两块烤肉塞进瓶中,狐狸在瓶口处闻得肉味,却无法吃到,于是流下口水。等那肉凉了,再换新肉,以保持诱人的味道。如此往复,多日过后,狐狸终于坚持不住,吐出一颗珠子,随后自己也死了。那正是媚珠。其珠大小如围棋子,光滑异常。此珠遂为众爱的母亲即刘全白的乳母所收藏,此后颇得丈夫的宠爱。
    唐刘全白说云,其乳母子众爱,少时,好夜中将网断道,取野猪及狐狸等。全白庄在岐下,后一夕,众于庄西数里下网,己伏网中,以伺其至。暗中闻物行声,觇见一物,伏地窥网,因而起立,变成绯裙妇人。行而违网,至爱前车侧,忽捉一鼠食。爱连呵之,妇人忙遽入网,乃棒之致毙,而人形不改。爱反疑惧,恐或是人,因和网没沤麻池中。夜还与父母议,及明,举家欲潜逃去。爱窃云:“宁有妇人食生鼠,此必狐耳。”复往麻池视之,见妇人已活,因以大斧自腰后斫之,便成老狐。爱大喜,将还村中。有老僧见狐未死,劝令养之,云:“狐口中媚珠,若能得之,当为天下所爱。”以绳缚狐四足,又以大笼罩其上。养数日,狐能食。僧用小瓶口窄者,埋地中,令口与地齐,以两胾猪肉,炙于瓶中。狐爱炙而不能得,但以口属瓶。候炙冷,复下肉脔。狐涎沫久之,炙与瓶满,狐乃吐珠而死。珠状如棋子,通圆而洁。爱母带之,大为其夫所贵。(《广异记》)
    这是关于媚珠的故事。
    事实上,能起到媚珠作用的还有蛇珠。但能识此宝的人更少。这种蛇珠在唐朝的开元年间出现过一次。按史上记载:“长安至相寺有贤者,自十余岁,便在西禅院修道。院中佛堂座下,恒有一蛇,贤者初修道时,蛇大一围,及后四十余年,蛇如堂柱。人蛇虽相见,而不能相恶。开元中,贤者夜中至佛堂礼拜,堂中无灯,而光粲满堂,心甚怪之。因于蛇出之处,得径寸珠。至市高举价,冀其识者。数日,有胡人交市,定还百万。贤者曰:‘此夜光珠,当无价,何以如此酬直?’胡云:‘蚌珠则贵,此乃蛇珠,多至千贯。’贤者叹伏,遂卖焉。”在这个故事里,长安至相寺贤士与一蛇相处近半个世纪,每当他打坐时,即使屋子里不点灯火,也很光明。因为那条蛇遗留下一颗珠子。后来,蛇珠被拿到市场上,有胡商要买,但只出百万钱。贤士觉得给价太低,认为这是夜光珠,为无价之宝。胡商说:“假如你这珠子是蚌珠,就珍贵了;可惜是蛇珠,卖不了太高的价。”其实,蚌珠在这个世界上是易见的,而蛇珠不易见,况且胡商只知道蛇珠可赐光明,而不知道它还能起到如狐狸的媚珠的作用。在唐朝,胡商往往以见多识广著称,唯独在这个故事里他们露怯了,虽然最终买下了蛇珠,却不知道它更大的作用。与死亡有关的偏旁部首
    唐玄宗开元年间(公元713年—741年),洛阳令杨外出,依仗威武,过城外时,众人皆避,唯有大槐树下一卜算者神色自若,毫无躲避之意。杨的属下大声呵斥,卜算者仍一动不动。杨为官清正,不是暴戾之辈,只是奇怪于此人的举动,于是叫人将其带回衙门。随后有了这样的交谈:
    杨(好奇地):“我很奇怪,您为什么不躲避一下,即使不谈冲撞我,基于起码的礼貌,也该动一动吧?”
    卜算者(不屑地):“您只不过是两日县令,还敢如此讲排场?”
    杨(迷惘地):“何出此言?”
    卜算者(神秘地):“两天后,阁下当死!”
    杨(惊愕地):“您既然知我命运,也一定能破解,为我解灾,怎样才可避免此劫?”
    卜算者(耐心地):“应据你随后的见闻相机而动,但最后能否得免,我也没完全把握。”
    卜算者建议杨将他带到东偏院。在东院,卜算者叫杨光脚散发,立于墙下,自己写了几条道符,开始作法。随后,告诉杨,晚上不要回平时所居的正房,而是潜藏在东院,午夜后看结果。
    午夜至,卜算者对杨说:“鬼使一会儿当来摄你,不过我已作道符,今晚应该没事了,但以后他们还会来。这样吧,你明天身着便衣,用三十张黄纸作冥钱,再多带些酒食,从定罪门出去,到郊外桑林中,那里有个小屋,你在那等待身着黑衣、露着右臂者,此即鬼使。若你能留他吃饭,那么就有逃脱此劫的可能。吃饭时,你可问他需要什么,并多道感谢之词。我的办法就是这些了。”
    杨很高兴,按照卜算者说的去做了。
    杨带了两个仆人在洛阳定罪门外的桑林中焦急地等待。但直至日头将下山,仍未发现有黑衣人过来。杨心中不安起来。
    日头终于下山,暮色在桑林中升起。杨心如火焚:黑衣人到底还会不会来?正在他焦虑时,仆人禀报,确有一黑衣人现身桑林,朝这边走来。杨大喜,叫仆人将黑衣人迎入小屋,为其设宴席。
    黑衣鬼使道:“你昨晚去哪了?我曾怀疑你潜于东院,但东院有道符监护,我不敢冒犯。现在,幽盟地府还是要断你阳寿,你说这事怎么办?”
    杨一再拜求,烧纸为冥钱,赠与鬼使。
    鬼使笑道:“如此说来,也不是没有办法。明天,我还会与同事来摄你,你在这里设宴,招待他们一顿,后面的事就不用管了。”
    第二天,杨依旧于桑林中设宴,满是山珍海味。天黑后,昨天那鬼使又带来了几十个同事,前来赴宴。
    夜宴过半,鬼使对杨说:“杨长官勿虑,您的事,我们怎么会不放在心上?!”
    诸鬼使一阵商量,最后出了这样一个计策:“您知道您对面的邻居是谁吧?”
    杨说:“知道,是一个叫杨锡的人。”
    鬼使道:“这就好办了。我们准备改一下生死簿,把您‘’字左边的‘斜玉’旁,改成‘金’字旁,这样的话……”
    杨说:“杨改杨锡?!”
    鬼使道:“莫说出来啊!您只管明晨五更天在杨锡门前等候,若听到他家传出哭声,那您就平安无事了。”
    开元中,洛阳令杨尝因出行,见槐阴下有卜者,令过,端坐自若。伍伯诃使起避,不动,令散手拘至厅事,将捶之。躬自责问,术者举首曰:“君是两日县令,何以责人?”问其事,曰:“两日后,君当命终。”甚愕,问何以知之,术者具告所见。举家惊惧,谓术者曰:“子能知之,必能禳之,若之何而免也?”再拜求解。术者曰:“当以君之闻见,以卫执事,免之与否,未可知也。”乃引入东院亭中,令被发跣足,墙面而立,己则据案而书符。中夕之后,喜谓曰:“今夕且幸免,其即来,明日,可以三十张纸作钱,及多造饼餤与壶酒,出定罪门外,桑林之间,俟人过者则饮之,皂裘右袒,即召君之使也。若留而饮餤,君其无忧;不然,难以济。君亦宜易衣服,处小室以伺之,善为辞谢,问以所欲。予之策尽于是矣。”如其言,洎日西景,酒餤将罄,而皂裘不至,深以忧。须臾遂至,使人邀屈,皂裘欣然,累有所进。乃拜谒,人云:“君昨何之数至所居,遂不复见,疑于东院安处,善神监护,故不敢犯。今地府相招未已,奈何?”再拜求救者千数,兼烧纸钱,资其行用。鬼云:“感施大惠,明日,当与府中诸吏同来谋之,宜盛馔相待。”言讫不见。明日,设供帐,极诸海陆。候之日晚,使者与其徒数十人同至,宴乐殊常浩畅,相语曰:“杨长官事,焉得不尽心耶!”久之,谓:“君对坊杨锡,亦有才干,今揩‘王’作‘金’以取彼。君至五更鼓声动,宜于锡门相候。若闻哭声,君则免矣。”如其言往,见鬼便在树头,欲往锡舍,为狗所咋,未能得前。俄从缺墙中入,迟回闻哭声。遂获免。
    (《广异记》)
    后来的事情如鬼使所言,一切按部就班地发生着。当杨听到杨锡家传出哭声后,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看来,幽冥地府也有接受贿赂之说。所谓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短,得到当事人的好处后,几个鬼暗动手脚,把生死簿上的名字悄悄改动,“杨”作“杨锡”,由“王”而“金”,偏旁部首一换,死亡便降临在另一个人身上。这样的办法倒是闻所未闻。而那杨锡更是糊里糊涂地成了替死鬼。关于鬼使索要钱财的事,《广异记》中还有一例。
    在这个故事中,主人公是长安武功人郜澄,其开头部分与杨的遭遇大同小异,说的是他赴洛阳参加考试途中,于槐树下遇一老妇人,为其看手相,称其十日内必死,需做善事,比如为监狱中的犯人施舍酒食,这样也许有可能逃过劫难。郜澄惊恐中听其言,在附近的县城买了酒食去狱中进行施舍,随后返回树下见老妇人,后者又令其迅速回家,不要去洛阳参加考试了。为了安全起见,郜澄迅速返回武功县。到家后,郜澄感到没什么灾病,就很高兴,于是出宅门。刚一出门,就看到很多人拜倒路边,自称是附近神山县百姓,得知郜澄被任命为当地县令,所以前来迎候。郜澄很奇怪,这次没到洛阳参加考试就返回了,如何被任命此官?而神山县又在哪?正在犹疑间,有人骑马而至,手持绿色官服,请郜澄穿上,后者迷迷糊糊地就穿上了,乘马随之而去。行了十里后,又有人迎拜郜澄,说自己是慈州博士,告诉郜澄又从神山县令升为慈州长史了,随后将自己的马交由郜澄骑,自己则乘驴。行了二十里后,终于出现变化:那个自称慈州博士的人狠狠地夺了郜澄之马,微笑着看着他。后者迷茫地问什么意思。
    自称慈州博士的人大笑道:“你现在已是新死鬼!幽冥地府捉你,你还真以为自己得官了?”
    正如我们猜测的那样,所有的一切都是鬼使设计的圈套。
    鬼使将郜澄带过奈河,来到地府。郜澄大呼冤枉,奔走到一个叫“中丞理冤屈院”的地方诉冤,中丞叫手下去查生死簿,手下当时站在中丞身后,他向郜澄示意,索要钱财,所谓“举一手,求五百千”。而郜澄“遥许之”,用眼神告诉他:没问题啦。那人查完生死簿后,对中丞说:“此人确实被抓错了,阳寿还未到期。”这就是钱财的力量。随后,中丞叫那人带郜澄去一个叫“通判府”的地方,进行放人的最后一道程序。办完手续后,那人带郜澄出来,被把守“通判府”的一个鬼差拦住,向郜澄要钱。先前已接受郜澄贿赂的那人怒道:“郜澄是中丞的亲属,你等小鬼安敢索要钱物?”啊,这是大贪向小贪的警告。
    回到杨的故事。他通过贿赂鬼使,逃过一劫。但在史上,杨还是以清正刚直著称的,可以说是盛唐名臣。此人原籍陕西华阴,在武则天之后的中宗、睿宗和玄宗时代为官,不畏权贵,敢于直言,并以提倡古礼而著称,为玄宗皇帝欣赏。其仕途线路为:陕西麟游县令、河南洛阳县令、侍御史、御史中丞、户部侍郎、华州刺史、国子祭酒、散骑常侍,六十八岁而终。深宅怪谈
    讲一个发生在洛阳深宅的奇异故事。
    东都洛阳陶化里的深处有一座空宅,唐文宗大和年间(公元827年—836年),有张秀才寓居于此。每到晚上,他常常感到心神不定,似乎有妖魅游走四周。张秀才虽有些胆量,但一个人居此凶宅,却也着实惊惧。为了壮胆,老兄每每自念:“大丈夫何惧鬼魅?!不怕不怕。”但依旧心虚。这天晚上,他喝了些酒,壮着胆子睡在厅堂,未入寝室。
    夜深了。
    张秀才倦意渐浓。他刚要入睡,突然发现有道士与僧人各十五名现身于厅堂,三十人排成六行,神色严肃,像踩着鼓点一样前行。最奇异的还不在于此,而在于所有道士的模样是一样,所有僧人模样也是一样的:衣着、面容、身材、表情。于是,你可以想象一下这场景了。张秀才看在眼里,惊怪于心,假装睡着,眯眼以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有二物旋转着出现在地上,该物为四面体,上面各有二十一只眼睛,每面深处还有一只眼睛,共四只,色如火红。这两个多眼怪物在地上相互追逐,滚滚有声。与此同时,那三十名道士和僧人,在厅堂中,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或跑或走,但依旧保持着同一表情,旋转追逐。那二物,则夹杂在僧道之间,不停地骨碌,哗啦哗啦,一刻不歇。他们互相撞击着,或分或聚,甚是热闹。其间,一名道士站在地上停了一会儿,马上被身边的和尚推打,随后又奔跑起来。此时,有一人忽然高声大叫:“我等已是顶点!”
    什么意思?只见道士和僧人肃然站立住。这时候,一个多眼怪物对另一个多眼怪物说:“这僧道虽有高深之法,但也必须靠了我们,才能行进转动有规律,否则怎么敢称卓绝而达到了顶点?!”
    张秀才认为眼前所见必是妖物,于是鼓足勇气,抓起枕头朝他们扔过去。僧道与那两个多眼怪物大惊,其中一个说道:“快走,否则将为此辈所驱使!”随后,消失不见。
    张秀才自然一晚都没睡好,他不知道自己遇见了什么怪物。第二天,他有意识地在宅内搜寻,在墙角发现了一只落满灰尘的布囊,里面有用于赌博的“长行子”三十个,还有“骰子”一对。
    东都陶化里有空宅,大和中,张秀才借得肄业。常忽忽不安,自念为男子,当抱慷慨之志,不宜怯以自软,因移入中堂以处之。夜深欹枕,乃见道士与僧徒各十五人从堂中出,形容长短皆相似,排作六行,威仪容止,一一可敬。秀才以为灵仙所集,不敢惕息,因佯寝以窥之。良久,另有二物展转于地,每一物各有二十一眼,内四眼剡剡如火色,相驰逐,而目光眩转,砉剨有声。逡巡间,僧道三十人,或驰或走,或东或西,或南或北。道士一人独立一处,则被一僧击而去之。其二物周流于僧道之中,未尝暂息。如此争相击抟,或分或聚。一人忽叫云:“卓绝矣。”言竟,僧道皆默然而息。乃见二物相谓曰:“向者群僧与道流妙法绝高,然皆赖我二物成其教行耳,不然,安得称卓绝哉!”秀才乃知必妖怪也,因以枕而掷之。僧道三十人与二物一时惊走,曰:“不速去,吾辈且为措大所使也。”遂皆不见。明日搜寻之,于壁角中得一败囊,中有长行子三十个并骰子一双耳。(《宣室志》)
    故事真相大白:竟是一副赌具在作祟!
    在古代志怪笔记里,很多东西都可以修炼为人形,但以骰子为精怪的故事却只此一例。骰子也就是色子,为古代最常见的赌博与游戏用具。骰子大约是三国时被发明出来的,据说专利人是曹植。最初它上面的点,是黑颜色的。到了唐朝,被点成红色的。所以,在本故事中有“内四眼剡剡如火色”一说。骰子往往用木头或兽骨做成,唐朝诗人温庭筠有《新添声杨柳枝词》一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在唐朝时,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都喜欢玩撒骰子的游戏。本故事中,与骰子一起出现的“长行子”,也就是幻化成的道士和僧人的玩意儿,是当时的一种棋子,又称“双陆”。所谓双陆,即“子随骰行,若得双六,则无不胜也”。也就是说,两个六点是最大的。故有此称。在唐朝,双陆超过了流行于魏晋时的樗蒲,成为人们最爱玩的博彩游戏。因为在玩“长行”时需要靠骰子来决定步法走向,所以才有骰子精之语:“这僧道虽有高深之法,但也必须靠了我们,才能行进转动有规律,否则怎么敢称卓绝而达到了顶点?!”
    这个发生在东都洛阳的故事令人称奇。而在西京长安的深宅,也有一件怪事发生。《宣室志》中所记载的这则故事涉及一种自2008年夏天之后被我们所熟悉的乐器。
    故事的主人公是进士李员,他原籍山西,居于长安延寿里。唐宪宗元和年间的一个初夏的傍晚,李员独处寝室,刚在床上躺下,还未睡熟,隐约听到屋子西角有声音传来,其音轻微,闻而悠远。再细听,有金石之声,萦耳不绝。不久,又有歌声传来,其声清越,寂然冷切。李员默记其词:“色分蓝叶青,声比磬中鸣。七月初七日,吾当示汝形……”一曲歌罢,乐声亦停。李员惊异,一夜无眠。转天,他叫仆人在屋子里寻找可疑的踪迹而不得,似乎一切正常。到了这天夜里,李员又闻到乐声,凄凉古远,歌词一如前夜。随后一连几夜,都有神秘的乐声在屋子里出现。李员知道遇见怪异了,但又不知道这怪异之音来自何方。后入秋,七月的前六天,长安满城夜雨连绵,李员寓所厅室的北墙,因雨水不息而塌陷。李员突然想到那天听到的那首歌:“七月初七日,吾当示汝形……”而明天就是初七。这一天,会有什么异象发生?七月初七,李员在忐忑中度过,傍晚时再次闻到那奇异的乐声幽幽传来,此次他循声而去,在塌陷的北墙下发现了一尊缶,轻轻叩之,音色纯美,声音韵长。缶,古代的一种打击乐器,形如方鼎,多为青铜制造。而李员看到的这尊缶,不是很大,只有一尺多高,是用黄金制造的,形状也与一般的青铜缶不同,古异得令人不知道铸造于什么年代。下一个就是你
    安徽历阳人罗元则驾驶着自己的小船去扬州办事。
    时值初秋,阴雨连绵,船依岸而行。雨一直下,几日不断,这一天来到一个地方,岸上有一人求寄船中,以避大雨。
    罗元则将船靠岸,那人上来。罗元则见那人如长者模样,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但罗元则又很奇怪,因为河两岸是茫茫荒野,这一路段渺无人烟,搭船者是从哪出现的呢?而且此人并不像个旅者,因为他没带行囊,只是手里拿着一封信。罗元则不得不感到奇怪。小船带着主人的疑问,驶入茫茫雨夜。
    晚上,罗元则与那人闲聊开来,随后同卧而睡。第二天,继续行船,天色大亮时,看到前面有一村落,那人说:“我下船到岸上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你停船等我一会儿,甚是感谢。但不要打开我的书信。”
    罗元则点头答应,那人放下书信,匆匆下船。罗元则在船上相待,那人下去没一会儿,岸上村落里就传出哭声,像是死了人。罗元则感到有些不对劲,又看到那人留于船上的书信,于是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上写:“某日至某村,当取某乙之性命。”罗元则甚惊,更令他睁大眼睛的是:自己的名字,赫然写在某乙的下面。
    正在这时,罗元则感到身后站着一个人,猛一回头,发现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上船来了,说:“你为什么窃视我的书信?”
    罗元则拜倒哀求:“实不相瞒,我就是您信上所写的罗元则。”此时,他已知那人并非来自阳间了。
    鬼道:“你这一生,有没有负过别人?”
    罗元则仔细回忆:“我只做过一件坏事:曾夺取同县张明通的十亩田地,导致他失业,但此人现在已死了啊。”
    鬼一笑:“正是因为他死了,所以才在冥府将你投诉。”
    罗元则哭泣着说:“我父母均已年迈,都靠我一人照料,希望您能放过我。”
    鬼沉吟良久:“这样吧,考虑到你用船拉了我一段路,我暂且放过你。但你也不要去什么扬州了,立即掉转船头回家去,切记:到家后,三年内不要出门。这样的话,还可以再活十年。”说罢,那鬼下船而去,消失在茫茫荒野。
    历阳罗元则,尝乘舟往广陵,道遇雨,有一人求寄载,元则引船载之。察其似长者,供待甚厚,无他装囊,但有书函一枚,元则窃异之。夜与同卧。旦至一村,乃求:“暂下岸,少顷当还,君可驻船见待,慎无发我函中书也。”许之,乃下去。须臾,闻村中哭声,则知有异,乃窃其书视之,曰:“某日至某村,当取某乙。”其村名良是,元则名次在某下,元则甚惧。而鬼还,责曰:“君何视我书函?”元则乃前自陈伏,因乞哀甚苦。鬼愍然,谓:“君尝负人否?”元则熟思之,曰:“平生唯有夺同县张明通十亩田,遂至失业,其人身已死矣。”鬼曰:“此人诉君耳!”元则泣曰:“父母年老,惟恃元则一身,幸见恩贷。”良久,曰:“念君厚恩相载,今舍去,君当趋归,三年无出门,此后可延十年耳。”即下船去。元则归家中。岁余,其父使至田中收稻,即固辞之。父怒曰:“田家当自力,乃欲偷安甘寝,妄为妖辞耶?”将杖之。元则不得已,乃出门,即见前鬼,髡头裸体,背尽疮烂,前持曰:“吾为君至此,又不能自保惜,今既相逢,不能相置。”元则曰:“舍我辞二亲。”鬼许。具以白父。言讫,奄然遂绝。其父方痛恨之,月余亦卒。
    (《广异记》)
    罗元则回到家中后,闭门不出。
    一年后,罗元则的父亲叫他去田中收稻,罗元则说什么也不去,把因由简单地说了一下。其父大怒:“种田之人,自当出力,安能闲逸如此?又怎么能相信那些鬼话?!”说着,举起拐杖就要打罗元则。
    罗元则没办法,只好出门,此时他怀着一丝侥幸。但刚一出门,就看到曾遇见的那鬼站在眼前:“当初我徇私放过你,导致我现在成此模样而不能自保。现在我们既然又遇见了,你就别逃了。”
    罗元则看到那鬼秃发裸体,身上多疮,似乎受了不少苦。这时候,他反而平静下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与父母告别。”
    鬼点头。
    返身回院后,罗元则把所遇事情告诉了父亲,说完最后一个字,即倒地而亡。其父自然悔恨不已,伤心欲绝,一个多月后也故去了。
    到了故事的最后,罗元则从容赴死,令人顿生伤感。此外,故事还有几点值得一提:首先,在冥间鬼也是分等级的。本文中的鬼的级别应该比较低,靠腿脚工作,为此还搭了一段罗元则的船。其次,由鬼最后说的话看,由于他徇私放过了罗元则,所在冥间受到了处理,所谓“髡头裸体,背尽疮烂”,在这种情况下,他放弃了当初对罗元则的承诺,而追上门来索命。幻游记
    这是一个由幻而生、误入异境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唐朝中期。当时有一个叫石宪的原籍太原的商人,因做生意,常往来于代北即山西北部地区。
    穆宗长庆二年(公元822年)夏,我们的主人公石宪正行进在雁门关附近的大道上。时值酷暑,烈日当头,石宪甚是饥渴,又有些中暑,因而止步道边,找了棵大树,坐下来休息。石宪打开行囊,吃了点东西,又喝了点水,多少感到舒服了一些。连日赶路,也许有些累了,石宪靠在大树上,很快就睡着了。
    唐朝的光阴在雁门关外的大道边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恍惚中,石宪觉得面前站着一个人。石宪定睛而看,那影像一点点清晰起来,是一个僧人,披褐衣,貌怪异,双眼如蜂,正在对他微笑。石宪大惊。这时候,僧人道:“施主莫怕,我修行之地在五台山以南,那里远离尘世,有幽林清水,实为避暑胜境。从这里去,只有几里地的路,您可想与我同游,到那里走一遭?且我观施主,似已中暑,如不随我走,若因此而病,危及性命,不是很后悔么?”
    石宪遥望四周并无人烟,而又酷热难耐,水壶中的水也已所剩无几,加上僧人的劝说,不免动心:“愿与师父一同去。”
    那僧人一笑,点了点头。
    石宪随僧人一路向西,行了几里,果见密林,入其深处,将尽之际,有一池潭,一群僧人正在水中相戏。石宪很奇怪,问那僧人,后者回答:“此乃玄阴池。我的弟子们正在里面洗澡,以消却炎热。”
    说罢,那僧人带石宪绕池而行。石宪观看那些洗澡的僧人,总觉得有些别扭,但一时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又看,不禁心中大恐:戏水群僧,观其容貌,竟都长得一样!石宪猛一回头,发现引他而来的僧人正在诡异微笑。
    此时天色已晚,四周渐渐黑下来。那僧人道:“施主可想听我弟子诵经之声?”
    石宪未置可否,但随即听到池里群僧合声而噪。大约一顿饭的工夫,池中有一僧人爬上岸,拉住石宪的手:“施主与我们一起洗洗吧,不要害怕啊!”
    石宪感到对方之手甚是冰冷。
    石宪没办法,只能随其入池。甫一入水,更觉浑身冰冷,寒战不已,大叫一声,睁开眼睛,发现是一个梦。他看了看四周,已是黄昏,自己还卧在道边的那棵大树下,但衣服已湿,浑身上下寒冷异常,仿佛刚从水中上来。石宪觉得身上很难受,像是病了。他思忖着刚才的境遇,一时不能断定这是不是梦幻。
    有石宪者,其籍编太原,以商为业,常货于代北。长庆二年夏中,雁门关行道中,时暑方盛,因偃大木下,忽梦一僧,蜂目,披褐衲,其状奇异,来宪前,谓宪曰:“我庐于五台山之南,有穷林积水,出尘俗甚远,实群僧清暑之地,檀越幸偕我而游乎即不能,吾见檀越病热且死,得无悔其心耶!”宪以时暑方盛,僧且以祸福语相动,因谓僧曰:“愿与师偕去。”于是其僧引宪西去,且数里,果有穷林积水,见群僧在水中,宪怪而问之。僧曰:“此玄阴池。故我徒浴于中,且以荡炎燠。”于是引宪环池行。宪独怪群僧在水中,又其状貌无一异者。已而天暮,有一僧曰:“檀越可听吾徒之梵音也。”于是宪立池上,群僧即于水中合声而噪。仅食顷,有一僧挈手曰:“檀越与吾偕浴于玄阴池,慎无畏。”宪即随僧入池中,忽觉一身尽冷,噤而战,由是惊悟,见己卧于大木下,衣尽湿,而寒怵且甚。时已日暮,即抵村舍中。至明日,病稍愈。因行于道,闻道中有蛙鸣,甚类群僧之梵音。于是径往寻之,行数里,穷林积水,有蛙甚多。其水果谓“玄阴池”者,其僧乃群蛙耳。宪曰:“此蛙能易形以惑于人,岂非怪尤者乎?”于是尽杀之。
    (《宣室志》)
    时已日暮,石宪拼命赶路,希望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能抵达前面的村庄或客栈。一路疾行,终于见前面有个村子。入村后,他找了一户人家住下。休养一晚,到了第二天,石宪感到身体好了些,于是继续赶路。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道边有蛙鸣,开始没在意,后来发现:一路行来,一路入耳,那声音很是熟悉。石宪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那洗澡的群僧所发出的声音吗?石宪惊怪。于是,他顺着蛙声寻去,走了数里,见一池塘,里面青蛙甚多,鼓噪不已……
    这是一篇梦幻小说。
    但不仅仅是梦幻小说。在这篇作品里,梦幻与现实的界限实际上被混淆了。你可以说故事中主人公的遭遇来自于梦境。但是,也可以说那一切都是真实的,是石宪梦游时所见;同时,也可以认为这一切纯粹来自于他在树下的幻想。这三种可能都存在。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由幻而生的。而之所以产生“幻”,被认为是由于蛙精的“惑”。石宪以此为由,将一池青蛙杀死。这个结尾其实可以引出唐高宗仪凤元年(公元676年)的那个著名的公案。当年,禅宗六祖慧能驻于广州法胜寺。寺中风起而经幡动,一僧人认为是经幡在动,另一僧人认为是风在动。而慧能说:“都不是,是你们的心在动。”说到底,这是一个哲学命题:是物质决定意识,还是相反?只是石宪没想那么多,杀完群蛙后,他就大步流星地上路了。李赤之死
    下面这则故事有点意思,主人公也很特别。
    唐德宗贞元年间(公元785年—805年),吴郡即苏州有进士名叫李赤,史上真有其人,是个狂热的诗人,做梦都想出名,每每以李白自比,再后来干脆把名字改为与“白”相对的“赤”。为了出名,他将自己的诗混入李白的诗集中,以求引起人们的注意。比如这首《姑熟溪》,由于李赤当年做手脚,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该诗到底是李白写的,还是李赤写的。此诗如下:“爱此溪水闲,乘流兴无极。击楫怕鸥惊,垂竿待鱼食。波翻晓霞影,岸叠春山色。何处浣纱人,红颜未相识。”后来编《全唐诗》,收入李赤作品十首,随便选三首,看看究竟:《天门山》:“迥出江水上,双峰自相对。岸映松色寒,石分浪花碎。参差远天际,缥缈晴霞外。”《谢公宅》:“青山日将暝,寂寞谢公宅。竹里无人声,池中虚月白。荒庭衰草遍,废井苍苔积。唯有清风闻,时时起泉石。”《丹阳湖》:“湖与元气通,风波浩难止。天外贾客归,云间片帆起。龟游莲叶上,鸟宿芦花里。少女棹舟归,歌声逐流水。”单篇来看,倒也清幽飘然;放在一起,总觉得无甚特色。
    不管这些,只说此日,李赤与友人赵敏之游于东南,一路上与赵狂聊诗歌,问自己是不是超过了李白。每到临水登山时,李赤更是大声朗诵自己的诗歌,最后搞得赵敏之没办法,只得说:“你的诗歌比李白强十倍!”此日,他们行至浙江衢州的信安,离县城还有三十里,夜宿驿站。及至半夜,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正在李赤和赵敏之大睡时,庭院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披发的白衣女人的身影。当然,此刻她正背对着我们,我们还看不到她的面容。不过,现在她开始一点点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李赤仿佛被什么猛地拽了一下,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来到院子里,向那女人以礼相拜。再后来,二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李赤返回屋,打开书箧,拿出纸笔,给自己的父母写了一封信:“我已被郭氏选为女婿啦!”这封信写了很长,但每句话的意思都不外乎被招为婿。写完后,李赤把信塞进书箧,再次来到庭院中,那女人又突地出现,随手抽出身上所带的长巾,猛勒李赤的脖子。
    屋子里的赵敏之听到喊声后,扫视四周,见没有李赤,于是披着衣服跑出来。那女人忽地收起长巾,一下子消失在夜色中。赵敏之从地上拉起李赤,问怎么跑到院子里来了。后者一时也说不明白,揉了揉脖子,还在责怪同伴坏其好事之意。回到屋后,李赤似乎想起什么,打开书箧,里面竟真的有一封书信。赵敏之问李赤发生了什么,后者神情异样。最让赵敏之不能明白的是,他刚才来到院子里时,发现不但那个白衣女人在拿长巾勒李赤的脖子,而且李赤本人竟也双手抓住长巾的两头,帮那女人使劲,自己勒自己。
    转天,李赵二人各揣心腹事,又相伴向南行了一程。至建中这个地方的驿站,已是午后时分。二人住下,但未几,李赤又失踪了。赵敏之一顿寻找,最后在厕所里找到了这位大哥。只见他坐于床上—厕所里也有床榻,当是古人之习俗。还未等赵敏之开口,李赤先发起脾气:“我正要以礼相谢对方,又被你惊醒了!”
    赵敏之不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多日后,李赵二人漫游到了福建某处,当地有人与李赤有旧,于是夜宴款待他们。席间李赤像往常一样,问大家是李白的诗好,还是他的诗好。大家嘻嘻哈哈,说他的诗好。李赤大喜,登桌朗诵,搞得众人很是郁闷。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意了,这时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如你所想,李赤又失踪了。大家很奇怪。唯有赵敏之起身,向主人打听厕所在哪,一路跑去,果不其然,在厕所里发现了脸色狰狞、已经死去的李赤。
    毫无疑问,李赤遇鬼了,不是一般的鬼,而是被厕鬼所迷。如此说法并非信口,而是确实有这一类鬼。这类鬼早在六朝时的志怪笔记中就出现了,如《甄异录》中记载:“庾亮镇荆州,亮登厕,忽见厕中一物,如方相,两眼尽赤,身有光耀,渐渐从土中出……”《幽明录》也有记载:“阮德如,尝于厕见一鬼,长丈余,色黑而眼大,著白单衣,平上帻,去之咫尺……”按唐朝人的说法,见厕鬼主凶,人将遭不测。
    李赤死后,有位唐朝名人为他写了一篇传记。柳宗元的《李赤传》开篇是这样的:“李赤,江湖浪人也,尝曰:吾善为歌诗,诗类李白,故自号曰李赤……”在该传中,柳诗人用很大的篇幅描写了李赤对厕所的迷恋,比如有一次,大家又找不到李赤了,几个人一碰头,同声道:“去厕所!”随后,钻进厕所,果然见李赤趴在便池边诡秘地微笑,正欲钻进去。大家急忙把他的大腿抱住,拉了上来。李赤反而大怒,问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并声称自己看到了仙境世界。由此可见,李赤的大脑已完全错乱,被厕鬼所迷,陷入虚妄的幻觉中而无法自拔。
    贞元中,吴郡进士李赤者,与赵敏之相同游闽。行及衢之信安,去县三十里,宿于馆厅。宵分,忽有一妇人入庭中。赤于睡中蹶起下阶,与之揖让。良久即上厅,开箧取纸笔,作一书与其亲,云:“某为郭氏所选为婿。”词旨重叠,讫,乃封于箧中,复下庭,妇人抽其巾缢之。敏之走出大叫,妇人乃收巾而走。及视其书,如赤梦中所为。明日,又偕行。南次建中驿,白昼又失赤。敏之即遽往厕,见赤坐于床,大怒敏之曰:“方当礼谢,为尔所惊。”浃日至闽,属寮有与赤游旧者,设宴饮次,又失赤。敏之疾索于厕,见赤僵仆于地,气已绝矣。(《独异志》)
    在这个故事中,白衣女人似乎一路如影随行,跟随着李赤。后者走一路,那厕鬼跟随一路。到后来,为厕鬼所迷,李赤最终死在了厕所里,比之于他要超越的李白死于清清波涛中,在诗意方面似乎差了些。狐狸的故事
    玄宗开元年间冬,有二人上访到长安御史台,控告河北东光县令谢混之杀害其父兄。时为宰相的张九龄令御史张晓去处理这件事。张与谢关系不错,在赴东光县办案前,事先叫人将此事透露给谢。后者很吃惊,心想自己并无杀人之事。正在他茫然时,有一属下在县里的一座寺院经过,听到金刚像下的木室里有人窃窃私语:“县令谢混之杀我父兄,今我二弟去御史台诉冤,御史大人即将来到,愿神灵保护,一切顺利进行。”属下一惊。正在这时,见一男子从木室里出来,随后惊慌地跑入寺内。属下将此事禀报给谢混之,谢惊愕良久,陷入回忆。张晓到来后,把那两个原告也带来了,但县里没人认识他们。原告情绪激动,指责谢混之杀死其父兄。但此时,谢混之已回忆起了什么,叫人牵来一头猎犬。猎犬到来后,那两个原告惊慌失色,跳上屋,化作二只狐狸而去。
    这个序曲是狐狸打官司的故事。而本故事更有趣:
    唐德宗贞元年间,湖北江陵有裴少尹,不记其名。所谓少尹,是州郡的副职。这位裴少尹有个十几岁的儿子,聪明俊秀,为家人所爱。但后来这孩子得了怪病,整日恍惚,面色憔悴,吃什么药也不管事。裴少尹甚是着急,最后欲寻术士解孩子的病苦。
    此日,有人叩门,自称姓高,擅长方术。裴少尹很高兴,急忙请之入内,为其子除疾。高术士看完后,道:“你的孩子并没病,他现在整日昏昏,是为妖狐所迷。不过没关系,我有术驱邪。”
    高术士开始作法,烧符举剑,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裴少尹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我病好啦!”
    裴少尹大喜,厚礼相送。高术士离去前,小声说了一句:“以后我要天天来……”
    自此后,裴少尹的孩子不再昏沉,但又开始癫狂,每每大笑大哭。这一天,高术士又来了,裴少尹将孩子的新病情如实相告。
    高术士道:“孩子的魂魄为妖魅所摄,现在还未还体。按我的计算,十日内当归,不要担忧。”
    裴少尹于是就痛苦地等着孩子的魂魄归还。几天后,有自称王术士的人来访,说自己有神符,可除妖魅:“听说您孩子有疾,故前来相助。”
    裴少尹慌忙把王术士引入孩子的寝室,王术士看完孩子后大惊道:“孩子为狐妖所惑,如不速治,会日益加重,不久于人世!”
    裴少尹大惊:“果真如此?”他把高术士先前说的话转述给王术士。
    王术士笑道:“您怎么就知道那姓高的不是狐妖呢?”
    裴少尹大恐。
    王术士乃摆设道场,为其子招魂。没多长时间,高术士突然来了,见此情景,大骂道:“裴少尹,为什么孩子大病将愈,你又找来一狐妖在此作祟?此妖即病源!”
    裴少尹顿时战栗:“王术士是狐妖?”
    王术士也不示弱,大骂高术士:“你这妖狐果然来了!”
    高王二术士互相咒骂,争吵不已。裴少尹看看高术士,又看看王术士,如坠云雾中,不知哪个是妖。
    唐贞元中,江陵少尹裴君者,亡其名。有子十余岁,聪敏,有文学,风貌明秀,裴君深念之。后被病,旬日益甚,医药无及。裴君方求道术士,用呵禁之,冀瘳其苦。有叩门者,自称高氏子,以符术为业,裴即延入,令视其子,生曰:“此子非他疾,乃妖狐所为耳,然某有术能愈之。”即谢而祈焉。生遂以符术考召,近食顷,其子忽起曰:“某病今愈。”裴君大喜,谓高生为真术士。具食饮,已而厚赠缗帛,谢遣之。生曰:“自此当日日来候耳。”遂去。其子他疾虽愈,而神魂不足,往往狂语,或笑哭不可禁。高生每至,裴君即以此且祈之。生曰:“此子精魄,已为妖魅所击,今尚未还耳,不旬日当间,幸无以忧。”裴信之。居数日,又有王生者。自言有神符,能以呵禁除去妖魅疾。来谒,裴与语。谓裴曰:“闻君爱子被病,且未瘳,愿得一见矣。”裴即使见其子,生大惊曰:“此郎君病狐也,不速治,当加甚耳。”裴君因话高生,王笑曰:“安知高生不为狐?!”乃坐,方设席为呵禁。高生忽至,既入大骂曰:“奈何此子病愈,而乃延一狐于室内耶即为病者耳!”王见高来,又骂曰:“果然妖狐,今果至!安用为他术考召哉?”二人纷然,相诟辱不已。裴氏家方大骇异,忽有一道士至门,私谓家僮曰:“闻裴公有子病狐,吾善视鬼,汝但告,请入谒。”家僮驰白裴君,出话其事,道士曰:“易与耳。”入见二人,二人又诟曰:“此亦妖狐,安得为道士惑人?!”道士亦骂之曰:“狐当还郊野墟墓中,何为挠人乎?!”既而闭户相斗殴,数食顷。裴君益恐,其家僮惶惑,计无所出。及暮,阒然不闻声,开视,三狐皆仆地而喘,不能动矣。裴君尽鞭杀之。其子后旬月乃愈矣。(《宣室志》)
    在高王二术士互骂的时候,又有一道士出现在裴家门前。他对家僮说:“听说你家主人的公子为狐所惑,我擅长驱鬼捉妖,特来相助,你快去禀告主人吧!”
    家僮急忙回禀裴少尹,后者奔出,细叙家中之事:“他们还在争吵!”
    道士笑着说:“这事很容易解决。”随后,跟随裴少尹进了大门。
    高王二术士正在争吵,见又进来一道士,于是停止咒骂,把矛头对准新来的道士:“你这狐妖,竟化为道士而迷惑众人!”
    道士随之破口大骂:“你等老狐,当在郊野坟墓中安身,安敢扰人?!”
    高王二术士听后大怒,一起扑了上来,三人关门殴斗,扭成一团。裴少尹站在屋外,侧耳倾听,里面击打声不止,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及至傍晚,屋里渐渐没了声音。裴少尹哆嗦着双手推开门,发现有三只狐狸倒在地上,不停地喘息,似乎已累得不能动了。驱狐妖的三术士,自己竟都是狐妖。无论如何,这样故事创下了古代志怪笔记的一个纪录。
    但是,这个故事里的狐狸多少都有些笨拙。不过在另一则记载中,出现了一只非常聪明的狐狸:唐玄宗开元年间,有道士名焦练师,身边有不少弟子,其中有一黄裙妇人,自称阿胡。三年后,这阿胡把焦练师的道法都学走了,于是告辞。也许看上了阿胡的美貌,焦练师苦苦相留。阿胡说:“实话相告,小女子乃是一狐,跟您学道,现在都学会了,您也没什么新本事了,所以没必要再留下。”焦练师很惭愧,因而恼怒,欲以道法捉拿阿胡,但无奈自己的本领都被人家学去,所以并不能把阿胡怎么样。没办法,焦练师于嵩山之顶上设坛,拜请太上老君下界捉妖。他称自己丢人是小,败坏了道家名声为大,言辞恳切。太上老君竟真的现身于云层中。焦练师急忙拜倒:“弟子的道法全部被狐妖所学,请老君授以新法降之。”太上老君于是作法,很快有神将在云中刀斩该狐。焦练师甚是兴奋,一再相拜,但只见太上老君“呵呵”一笑,慢慢从云层中降落,现出真容,乃是阿胡。旅途中
    我们设定,在唐朝的一个时日,有一位来自山东琅玡的旅人正背着行囊走在大道上。
    当琅玡旅人抵达任城县地界时,天色已晚。在城郭外的郊野,远远望见有一户人家,于是前往投宿。
    主人似乎很好客,殷切招待琅玡旅人,为他准备了很多果蔬。琅邪旅人表示感谢,从怀中取出用犀牛角装饰的小刀,开始削梨。但是,他没注意到主人已愀然色变,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琅玡旅人还没明白过怎么回事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座坟墓中。
    琅玡旅人有窒息的感觉。在恐惧中,他想到自己的那把小刀,也许是它发挥了神奇的作用,驱除了那鬼,于是他一边将小刀护于胸前,一边在墓中摸索。他看到墓室旁有一个洞,俯身窥视,见里面光照甚明,有一架棺材,其木已腐烂,前头铜盘中,盛的是一些枯败的树叶。琅玡旅人在战栗中,匍匐着从坟墓里爬出来……
    琅玡有人行过任城,暮宿郭外。主人相见甚欢,为设杂果。探取怀中犀靶小刀子,将以割梨,主人色变,遂奄然而逝。所见乃冢中物也,甚惧,然亦以此刀自护,且视冢傍有一穴,日照其中颇明,见棺榇已腐败,果盘乃树叶贮焉。匍匐得出,问左右人,无识此冢者。(《广异记》)
    在故事中,琅玡旅人的犀角小刀发挥了重要作用。由此可见,犀角是避邪的。这也是唐朝人的观念。同时,他们认为犀角能解毒(唐朝贵族多以犀角杯盛酒),因为犀牛食百草之毒而不被侵。在唐朝,通常情况下,犀角是作为外国使节的礼品赠送于朝廷的。后来,它们渐渐进入民间。有唐一代,关于犀角的贸易是非常繁盛的。为了获得利润,很多来自东南亚(爪哇犀和苏门犀)、南亚(印度犀)和非洲(非洲犀)的商人渡海来中国做生意,当时的主要贸易点在广州。
    琅玡旅人紧握着自己的犀角小刀,冲我们嘿嘿一笑,继续上路了……
    镜头一换,我们再看看《广异记》中记载的另一位唐朝旅人的故事,他也走在唐朝的大道上。假如镜头给一个特写,可以看到他旁边的石碑上写着“商州地界”,他的目的地是长安。他走着走着,有一人与其搭伴同行。几天后,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那人:“我是鬼。”
    “哦,是鬼啊。”过了片刻,旅人才反应过来,“什么,你说什么?!”
    那人:“确实如我所说。现有一事拜求于您,我家中明器叛逆,日夜战斗不息。我想借您一句话,这样定会平定它们。”
    明器?所谓明器,即冥器,又称盟器,是随死人下葬的各种器具。旅人自是知道,令他奇怪的是,这些器具怎么会作乱?好奇中,他大约也觉得这鬼无并害人之意,于是应允:“若可帮你成事,我也没什么害怕的。”
    当日晚,他们来到一座坟墓前,鬼道:“这就是我的居所,您只要在这儿大喊一声:有敕斩金银部落!即可成事。”说罢,鬼钻进墓中。
    旅人按照其所说的做了,没多久,就听到墓中有斩杀之声。过了一会儿,那鬼钻出来,手里拿着几个用于随葬的金银所制的人马,但都没有脑袋。鬼说:“这些虽是陪葬之物,但都已去头,由凶转吉,我作报恩之物送与您,保君一生幸福。”
    旅人很高兴,将那些没脑袋的冥器装进包,告别野鬼,踏上去长安之路。到了长安他就被抓了。我们将镜头转到衙门,县令问:“你身上的这些东西,皆为古物,一定是你盗墓所得!”
    旅人大喊冤枉,以实相告。县令自然半信半疑,把此事上报京兆尹。京兆尹立即命令旅人带路,一起去开掘那墓。墓被开,见里面有数百个随葬的金属人马,头均被砍掉。
    这是一个关于墓中随葬品成精作乱的故事。还有一个类似的事例:唐朝吏部员外郎李华,少年时与同学寓居济源山庄读书,每到夜里都会有一个须发雪白的老头,骑在墙头上,拿着一个盛有石块的袋子,冲李华等人投掷石块。这样的情景有点意思。事情一连持续了好几个月。大家不堪其骚扰,就请来了一个射箭高手,一箭将那墙上的老头射中,他掉下墙头,显出原形,也是一只冥器。在唐朝时,还有墓里随葬的铜鹅于夜间变成活物出来找粮食吃的记载。地点发生在河南酂县的一座东汉古墓。看来这些随葬用的器皿真是不怎么安生。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冥器都给人们捣乱,也有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天宝初年,有一黄衣太监驰马来到京师万年县县尉处,宣皇帝手谕:“城南十里某公主墓被盗,请你等立即去捕捉贼人!”县尉随之而动,后将贼人捕于墓中。县尉奇怪,贼人刚刚进入墓,皇帝如何知道?经审讯,贼人说:“当我们进入第一道墓门时,有异情发生,见有纸人马数个,其中一个是黄色的,持一纸鞭,作奔驰状,其包头巾也真的如被风吹一样……”
    回到商州旅人的故事。可以设想,旅人被当场释放。那几个没头的金银人马也还给了他。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些东西最终的妙用在哪里,又如何给旅人带来一生的幸福。刺虎
    在唐朝时,有个人叫石井崖,自小舞枪弄棒,身手不凡,成为村子的里正即村官,但他又稍微有点文化,所以很不甘心,想走另一条路,后来开始读经学儒,自号“书生”。
    这天上午,石井崖起身去县城里买衣服。从他所在的村子到县城,路途不近,得翻越一座大山,山中往往有猛兽、强盗,石井崖随身带了刀枪,以作防备。一路走来,钻进大山,走了一段,看到前面有清湍的溪流,他正欲渡过,猛地发现旁边的巨岩上似乎站着几个人。
    石井崖慢慢地转过身。
    他向石上望去。中间一人,道士打扮,身着红色,面色甚黄。两个青衣童子站于两侧。他听那道士说:“明天中午,我要吃石井崖充饥。但此人阳气正壮,又擅武艺,不可轻心。我当作法,使你们幻化人形,前去收缴他身上所携带兵器。”
    青衣童子齐声道:“遵命。”
    红衣道人没有想到,后来他陷入了一个圈套。
    只说石井崖,他感到很恐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想跑,但刚跑了几步,发现身后没什么反应。他回过身来,见那道士与童子依旧如故,似乎没发现他。但怎么可能?他就站在那巨岩之下。他试探着在岩石下走了一圈,道士与童子仍对他没什么反应:难道他们看不见自己?石井崖暗自盘算,觉得遇见了怪异之事。
    石井崖一路狂奔,越过溪流与密林,等跑出大山后,天色将暗。他看到前面有一家客栈,于是投宿其中。由于心神不宁,他再没什么兴趣去县城买衣服了,而是在这家荒村客栈住了下来。这天晚上,突然有两名陌生军人来到客栈。石井崖在窗户后看到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的剪影。迟疑时,自己所在的房间的门开了,二军人出现在石井崖面前:“你就是石井崖?”
    “正是。”
    “据我们所知,你身上私自携带有兵器,把它交出来。”
    惊恐中,石井崖欲交出兵器,但突然想到那个红衣道士的话,所以偷偷地把所带长枪的枪头拔下,暗揣于怀中,只是将枪杆与腰刀交出。
    收了兵器,二军人微笑而去。
    但石井崖仍未离开客栈,他不知道一旦走后,会有什么厄运降临在自己身上。但由于盘缠用尽,所以店主屡次赶他走。没有办法,石井崖只好前行。离开客栈没多远,至三岔口,四周丛林甚密,石井崖感到有些不妙,正踌躇时,一猛虎现于眼前,扑过来直吞石井崖,后者恐惧到顶点后,突然什么也不怕了,施展自己的武艺,于怀中取枪头直刺老虎亮于空中的腹部,正中其要害,那虎辗转而死。
    石井崖者初为里正,不之好也,遂服儒,号书生。因向郭买衣,至一溪,溪南石上有一道士,衣朱衣,有二青衣童子侍侧。道士曰:“我明日日中得书生石井崖充食,可令其除去刀杖,勿有损伤。”二童子曰:“去讫。”石井崖见道士,道士不见石井崖。井崖闻此言惊骇,行至店宿,留连数宿,忽有军人来问井崖:“莫要携军器去否?”井崖素闻道士言,乃出刀,拔枪头,怀中藏之。军人将刀去。井崖盘桓未行,店主屡逐之。井崖不得已,遂以竹盛却枪头而行,至路口,见一虎当路,径前取井崖,井崖遂以枪刺,适中其心,遂毙。二童子审观虎死,乃喜跃。(《广异记》)
    按故事所说,那虎死后,青衣二童子现身左右,察其已死,欢呼雀跃不已。这就有些奇怪了,那青衣二童子本是虎妖道人之侍奉,为什么在虎妖道人死后而如此高兴?只有一种解释,二童子也是被虎妖道人摄来的,被迫在其门下,只有除掉虎妖道人才可脱身。所以也可以这样说:他们化身军人索要石井崖的兵器时,发现后者将枪头藏了起来,但没声张,回去后告诉虎妖道人,说已将石身上的兵器清除干净。
    如果说在这个故事里虎妖化道士于荒野害人,那么在《广异记》所记载的另一个故事里,虎妖化身装成了政府官员,出入于官衙。这个故事发生在浙江松阳县。一名樵夫入山砍柴,日暮欲归,忽逢二虎,紧急中上树避险,二虎终不能及,其中一虎对另一虎说:“假如朱都事在,此人断是难逃了。”随后,一虎守于树下,另一虎走了。不一会儿,第三只虎出现,其身细长,善蹿跃,几乎要抓到树上的樵夫了。樵夫腰下有刀,危急之中,抽刀砍去,将其前爪剁伤。那虎疼得大吼,遂与其它二虎逃逸。樵夫未敢轻易下树,挨到转天天亮才落地还家。后来,有村人问其遭遇,樵夫相告。村人惊异:“我县衙内,有负责文书收发的朱都事,昨夜伤手……”村中数人同往朱都事处打探,得到消息,朱都事昨夜出行,手部受伤,正卧床养伤。众人互视,知其为妖的可能性极大,于是乃禀告县令,后者听后很是吃惊,不想与自己共事的人竟有虎妖之嫌疑,于是派人潜伏于朱都事的寓所,欲以火烧之,结果是:“朱都事忽起,奋迅成虎,突人而出,不知所之……”墓中回忆录
    在这个故事中,主人公被意外地埋在棺材里。下葬后,随之看到阴间景象。
    河南浚仪县有士人姓王,此日其妻下葬,女婿裴郎竟饮酒过多,醉入棺材,而家人又没发现,最后被下葬活埋于地里。
    几天过后,大家不见裴郎,这才慌了神儿。
    裴家认为自己的孩子为王家谋害,一纸诉状,将王家告到了县衙。王氏大呼冤枉,县令明查,发现王家确无杀人动机。于是,动员大家思索这裴郎到底有可能去哪,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什么场合。
    王家人这才怀疑裴郎有可能被关在了棺材里。
    大家急奔墓地,挖掘出棺材,将之打开,果然在里面发现了气息奄奄的裴郎。经过精心照料,几天过后,裴郎才恢复了清醒的神志。随后,他作了如下的回忆:
    岳母下葬的那一天,我贪杯喝醉了,后来就失去了知觉。
    酒醒后,我感觉憋闷得慌,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和死人一起躺在棺材里。我恐惧极了。但再定睛一看,感觉有很多人从我眼前走过,他们身形缥缈,身后松柏成荫,更有富丽堂皇的房屋。
    这一切是幻象吗?
    那些人都是咱王家先死之人,老少都有。当然,他们都是鬼。我知道。看到我后,他们很是惊讶,有一个鬼说:“为什么不杀了此生人?”
    我很恐惧。
    这时候,我岳母大人道:“我的女儿还小,要依仗着他生活,为什么要杀掉他呢?”在岳母大人的苦苦争求下,我才活得一命。事情还没完,我依旧难逃棺材。但稍后的情形好了一些,我看到他们摆下宴席,又吃又喝又跳舞。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个声音:“请裴郎来参加。”
    难道我也是新死鬼了吗?我不敢参加。这时候,又看到女婢们臂挽着臂,围绕着我踏歌而舞:“柏堂新成乐未央,回来回去绕裴郎。”其中一名女婢,据她说自己叫秾华,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长得艳丽无比,但她为什么用纸烛烧我的鼻子呢?是在叫我起身吗?是的,我一直躺在那里。我疼痛难忍,而她却哈哈大笑。没有办法,我起身相拜,她就拉我加入她们的舞蹈。那是令人恐怖的舞蹈,我无法想象自己在跟一群死鬼跳舞。跳饿了,我问她们有什么可以充饥,岳母大人告诉我:“鬼食如此,将就着点吧!”说罢,叫一鬼于瓶子里给我摸出些食物,我吃了一口,冰凉如水。就这样,我在棺材里待了好几天,阴间的景象令我记忆犹新。
    浚仪王氏,士人也。其母葬,女婿裴郎饮酒醉,入冢卧棺后,家人不知,遂掩圹。后经数日不见裴郎,家诬为王氏所杀,遂相讼。王氏实无此,举家思虑。葬日恐在圹中,遂开圹得之,气息奄奄,以粥灌之,数日平复。说云,初葬之夕,酒向醒,无由得出。举目窃视,见人无数,文柏为堂,宅宇甚丽。王氏先亡长幼皆集,众鬼见裴郎甚惊,其间一鬼曰:“何不杀之?”妻母云:“小女幼稚仰此,奈何欲杀?”苦争得免。既见长筵美馔,歌乐欢洽。俄闻云:“唤裴郎。”某惧不敢起。又闻群婢连臂踏歌,词曰:“柏堂新成乐未央,回来回去绕裴郎。”有一婢名秾华,以纸烛烧其鼻准成疮,痛不可忍,遂起遍拜,诸鬼等频命裴郎歌舞。饥请食,妻母云:“鬼食不堪。”命取瓶中食与之,如此数夜。奴婢皆是明器,不复有本形象。(《广异记》)
    顺便说一下,在这则墓中回忆录里,围着裴郎跳舞的女婢都是随葬的纸人。紫金精
    唐代宗宝应年间,原籍长安的士人韦思玄客居洛阳。其人很是有些财产,但却崇慕仙道,好不老之术。曾游嵩山,与道士交流。道士说:“欲想长生,可食金液。”
    “金液?”韦思玄问。
    “正是。然而欲食金液,必先学会炼金术。若是成功了,则可与赤松子、广成子等著名神仙为伍。”
    韦思玄于是开始了苦心学习炼金术的旅程。
    十年过后,一事无成。这期间,韦思玄拜访了数百名道士,又收留了很多术士,养为门客,但最终还是没能掌握该术。
    韦思玄很不高兴。
    韦思玄这一天接待了一名拜访者。此人自称“辛锐”,形貌甚是清瘦。韦思玄多看几眼,就感到身上有寒意袭来。
    韦思玄问其来意,辛锐说:“我乃贫困之士,又有疾病缠身,现无所归依,听说先生尚仙好道,结交了很多奇人,所以我来拜见,愿您收留。”
    韦思玄想问:您是奇人吗?但最终还是没直接问。他很善良,遂将那人安置起来。正如那人所说,自己有病缠身,辛锐除了样子不招人喜欢外,还很邋遢,身上又有很多伤口,皮肉往往被鲜血所浸。韦家人都很厌恶他。开始时,有什么宴席,韦思玄还叫上辛锐,后来就慢慢把他忽略了。
    这一天,韦思玄招集自己门下的几名术士吃饭,再次研究炼金术:如此才能得到金液呢?大家唧唧喳喳。这一次又没请辛锐。后者似乎怒了,等饭菜上得时,他突然出现,也不说话,而是冲着桌案撒起了尿。众人惊而怒。韦家人及仆童也纷纷指责此人没修养:怎么能这样呢?!当众撒尿,你以为你是曹操啊?!是啊,辛锐先生,不就是没叫你一起吃饭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但辛锐也很愤怒,他甩袖而去,行至庭院时,忽然消失了踪影。
    这时候,韦思玄才意识到这个辛锐不是常人。此时,有人感到厅中有奇光耀眼,低头寻视,发现:辛锐的尿液,竟已化为紫金!
    韦思玄长叹一声:“我不识高人啊!”他后悔极了。一个连撒尿都尿出金子的人,其厉害便可想而知了。最关键的是,当年嵩山道士跟他说的,食金液可长生。而那辛锐的尿不就是金液吗?
    宝应中,有京兆韦思玄,侨居洛阳。性尚奇,尝慕神仙之术。后游嵩山,有道士教曰:“夫饵金液者,可以延寿。吾子当先学炼金,如是则可以肩赤松,驾广成矣。”思玄于是求炼金之术,积十年,遇术士数百,终不能得其妙。后一日,有居士辛锐者,貌甚清瘦,偢然有寒色,衣弊裘。叩思玄门,谓思玄曰:“吾病士,穷无所归。闻先生好古尚奇,集天下异人方士,我故来谒耳,愿先生纳之。”思玄即止居士于舍。其后居士身疾,尽溃血且甚,韦氏一家尽恶之。思玄尝诏术士数人会食,而居士不得预。既具膳,居士突至客前,溺于筵席上,尽湿。客怒皆起,韦氏家童亦竞来骂之,居士遂告去,行至庭,忽亡所见。思玄与诸客甚异之,因是其溺,乃紫金也,奇光璨然,真旷代之宝。思玄且惊且叹。有解者曰:“居士紫金精也。”征其名氏信矣,且辛者盖西方庚辛金也。而“锐”字“兑”从“金”,兑亦西方之正位。推其义,则吾之解若合符然。(《宣室志》)
    没有人相信,一个人尿出的液体,竟然是黄金!不,是紫金,金子中的极品。但这样的唐朝故事被记载了下来。当然,辛锐不是因为体内结了金块,更不是因为结了含有金子的石头,他没病。而是人家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是金子的,包括他的骨骼,他的肌肉,他的眼睛,他的舌头,他的牙齿,乃至于他的尿液……正如韦思玄身边的一位聪明些的术士最后总结的那样:“这个辛锐,当为紫金精!”
    韦思玄抬头问其故。
    术士答:“辛,象征西方庚辛金。而‘锐’字拆开,‘兑’从‘金’,‘兑’亦象征西方啊。”
    我们所关心的是,假如这顿饭局叫上辛锐,后者一高兴,冲着韦思玄嘴里撒尿,而不是尿在桌子上,那韦思玄食金液而长生的梦想,不就成真了吗?浮现的脸
    《全唐诗》第二七九卷,载有一首《河中府崇福寺看花》,作者是诗人卢纶,他也是中唐时期著名的“大历十才子”之一。诗是这样写的:“闻道山花如火红,平明登寺已经风。老僧无见亦无说,应与看人心不同。”本故事即发生在崇福寺附近。崇福寺在山西河中府的治所蒲州。但故事跟如火的山花没什么关系。
    唐文宗开成年间,蒲州有小吏于晚上巡夜。
    是夜天晴,月朗星稀,小吏提灯巡夜,唯有长街漫漫,静谧无人。行至景福寺前街,小吏忽见一人,盘坐在寺墙之下,低着头,双臂抱膝,寂然不动。
    小吏甚惧,他看到那人全身甚黑。
    虽开始惊惧不已,但毕竟干的就是巡夜的差事,于是低声问道:“谁?!”
    黑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吏再次呵斥,仍不作答,乃逼近。那人忽地抬起头来,直视小吏。后者一哆嗦,见黑衣人面貌极为怪异,脸足有数尺长,瘦削白皙,与身上之黑形成强烈对比。由于黑色的身体融于夜色中,而使得那张白脸仿佛孤自悬浮在空中一般。
    这样一张可怖的脸,在黑夜中慢慢抿起了嘴角……
    小吏大叫一声,昏倒在地。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醒来,四周观望,那怪人早已没了踪影。小吏更惧,再无心思巡夜,飞奔而去。黑夜中的唐朝蒲州,长长的大街上,留下小吏飞奔而过的惊惧的足音,一直传至现在。
    开成中,河东郡有吏,尝中夜巡惊街路。一夕,天晴月朗,乃至崇福寺前,见一人挽而坐交,臂拥膝,身尽黑,居然不动。吏惧,因叱之,其人挽而不顾。叱且久,即扑其首,忽举视,其面貌极异,长数尺,色白而瘦,状甚可惧。吏初惊仆于地,久之,稍能起,因视之,已亡见矣。吏由是惧益甚,即驰归,具语于人。其后因重构景福寺门,发地,得一漆桶,凡深数尺,上有白泥合其首,果街吏所见。(《宣室志》)
    结果很是意外:后来有一年,重修崇福寺寺门,挖地基时,在深处发现一只油漆桶,桶口被白泥所封……两只老虎
    这个故事首先道出,在唐朝时,江苏地区的老虎还是非常多的。
    海陵人王太者与其徒十五六人野行,忽逢一虎当路。其徒云:“十五六人决不尽死,当各出一衣以试之。”至太衣,吼而隈者数四。海陵多虎,行者悉持大棒。太选一棒,脱衣独立。谓十四人:“卿宜速去。”料其已远,乃持棒直前,击虎中耳,故闷倒,寻复起去。太背走惶惧,不得故道,但草中行。可十余里,有一神庙,宿于梁上。其夕,月明,夜后闻草中虎行。寻而虎至庙庭,跳跃变成男子,衣冠甚丽。堂中有人问云:“今夕何尔累悴?”神曰:“卒遇一人,不意劲勇,中其健棒,困极迨死。”言讫,入座上木形中。忽举头见太,问是何客,太惧堕地,具陈始末。神云:“汝业为我所食。然后十余日方可死。我取尔早,故中尔棒。今以相遇,理当佑之。后数日,宜持猪来。以己血涂之。”指庭中大树,“可系此下,速上树,当免。”太后如言。神从堂中而出为虎,劲跃,太高不可得,乃俯食猪。食毕,入堂为人形。太下树再拜乃还。尔后更无患。(《广异记》)
    故事中的海陵即现在的江苏泰州。当地有人叫王太,这天晚上,与十四个同伴穿越山野。当地多虎,所以人们都拎着木棒防身。
    真的就遇见老虎了。
    老虎甚巨,于路上挡道。王太等人虽带木棒,但多半是用来壮胆的,一旦真的遇见老虎,大家还是非常恐惧。其中一人说:“我们不能都死于虎口!听说遇见老虎后,可以脱下衣服摇晃,用以迷惑。不知此计可行否?”于是大家脱下上衣晃动起来。
    王太也把上衣脱了,冲着老虎晃动,老虎大吼,连续四次伸展身子,要扑王太。王太手握木棒,赫然而立,对身边伙伴说:“你们快跑,我殿后。”伙伴们或趁夜色藏于丛中,或直接跑掉了。
    王太看大家都跑了,自己很悲壮地站在老虎面前。他一咬牙,持棒上前,猛地一棒打下去,正中老虎耳朵。老虎怪叫一声,倒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它又晃晃悠悠地起来了。而王太这时候已跑了起来,在草莽中一路狂奔,一头钻进一座山神庙,随后三爬两爬,上到房梁上,这才感觉安全了许多。但他刚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草丛中有老虎的脚步声。王太大惊,正琢磨着,庙门开了,刚才拦路的那头巨虎钻了进来,随后站起身,变成山神模样的男子。这时候,庙中传出第三者的声音,问巨虎:“今天您怎么显得这样疲惫?”巨虎道:“刚才遇见一人,没想到胆子很大,也很猛,我被他打了一棒,差点送命。到现在脑袋还嗡嗡响。”说罢,老虎跳上庙中的神座里。
    梁上的王太大气不敢出。
    虎神一抬头,发现了王太:“您是哪位客人?”
    王太一害怕,掉在了地上。没办法,跑是跑不了了,王太只好坦白身份。虎神沉吟良久,道:“说起来,你本是我的食物,按天命,应在十多天后被我吃掉,而我今天提前去捕捉你,所以才被你打了一棒。既然我们再次相遇,说明有缘分,那我就放过你,并保护你吧!”
    王太惊喜而拜。
    虎神说:“十几天后,你带一头猪来,将自己的血涂在它的头上。然后,将猪系在庙外庭中的大树上,你则上树躲避。按我说的做,你可平安。”
    十多天后,王太带着猪来了。
    虎神多少有点意外:“你真的回来了?能诚信如此,真乃君子,我更无理由欺骗于你。”抹有王太的血的猪被系在了树下,王太则躲于树上。一切安排妥当后,虎神从屋子里跳出,落地化为虎,至树下,对王太仰视而吼,一边往上跳跃作扑食状,而不可得。随后,虎神掉头将猪吞噬。然后钻回庙里,等再出来后,又已化为虎神。他对王太说:“你可以下来了。”
    王太来到地上,再拜虎神。
    这确实是一只不错的老虎,有诚信,事情想得也周到。在这个故事中,有一点需要清楚,那就是老虎为虎神时,是人的思维;化为原形后,则完全是虎的思维了,如果王太不上树,定为其所食,这也是其做以上安排的因由。《广异记》所记载的另一个故事中,也有此说法:位于西南黔地的费州,在唐朝时,境内多虎,有叫费忠的,曾夜宿山林,在树下聚柴火后,自己上树以躲猛兽。老虎来后,寻不见费忠,便脱去虎皮,变为一老人,在柴火边枕手而睡。很是勇武的费忠趁机持刀而下,横刀于那老人脖子上,后者遂求饶。费忠问其是什么人,老人说:自己是北村的费老,因做错事,被罚为虎,按上天所定,要吃一个叫费忠的人,才可托生。费忠问,天命如此,有什么办法吗?老人说,可以以同名同姓的代替。费忠说,南村有一个人,也叫费忠,那就以其代替自己吧。随后,老人叫费忠上树,从树上将自己所脱下的虎皮扔下,费忠问其缘故,老人说:“我若入皮,则不相识。脱闻吼落地,必当被食。事理则然,非负约也。”也就是说,化为虎后,就完全不再认识费忠了。老人得虎皮后,从后脚一点点钻入,遂化为虎。再说那南村,还真有一个也叫费忠的,这天他正在锄地,一抬头见一只老虎正瞪着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吃了。
    第一个故事中,主人公在虎神的指点下,躲过灾祸。但在第二个故事中,老虎和主人公就不太地道了,把凶险偷偷地转移到同名同姓的那个人身上,导致人家糊里糊涂地被吃掉。他们显得渺小了许多。
    这是两个不同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下的有关老虎的故事。县令的妻子
    江南有吴生,曾游会稽即现在的浙江绍兴,邂逅一刘氏女,姿容艳绝,温柔可人,遂纳为妾。
    中间的生活可以忽略不计。
    我们只说几年之后,吴生为官,赴雁门郡即山西太原北部的一座县城赴任。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北赴上任时,吴生带着美妾刘氏,刘美人最初时,是以温柔著称的,但到北方后,性格似乎渐渐地变了:十分之暴烈。吴生大奇,难道人的性格与地域有关系?南方明山秀水,造就了温婉的性格;而北方,山险水急,性格就会如此?但后来,刘氏的性格已不仅仅是暴烈的问题了,而是变得十分乖戾,稍有不顺心就怒不可遏,任意殴打婢仆,甚至用牙咬她们,肉绽血流,令人畏惧。
    吴生不明白这位美人如何变成了这种样子,于是渐渐地不怎么待见她了。有一天,吴生与几名部下去打猎,收获颇丰,得狐兔多只,带回家中后,扔到厨房。第二天,吴生去县衙办公,刘美人趁人不注意,悄悄潜入厨房,把那些狐狸和兔子生吞活剥着吃了。现在我们让她回一下头,可以看到她淌着鲜血的嘴角。
    傍晚,吴生回到家,本欲叫厨师把他昨日所打的猎物炖了,但被告知那些狐狸和兔子都不见了,地上有的只是血迹和皮毛。吴生追问,有一婢女悄悄地告诉他自己无意间看到刘美人曾去过厨房。于是,吴生问刘美人猎物哪去了,美人不答。吴生这一次急了,把那婢女叫来对质,后者说:“就是她把那些动物活吃了!”
    吴生听后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但没表现出过分的惊恐,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什么,但也就是从此时开始,有些怀疑这刘美人了。十多天之后,他的一个部下送来一头鹿,吴生有意将其放在庭院中,并对刘美人说自己要出差,出门又迅速返回,藏在一个地方,静观其变。
    局面一如我们想象的:
    见吴生走后,刘美人从屋里溜出来,看四下无人,挽着袖子,披头散发,瞪大眼睛,容貌顿时发生变化。她站在庭院中,猛扑过去,左手抓住那只鹿,右手生生地把鹿的大腿扯下来……
    暗处的吴生差一点没喊出声,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起来。
    随后,吴生招呼来部下十多人,持着兵器拥入庭院。刘美人见吴生带人复来,知事已败露,脱去衣服,浑身震颤,赫然已化为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其双目暴睁,一如电光,狰狞之状令人不寒而栗。众人皆不敢近身。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厉鬼怪叫一声,疾走出院而消失在众人面前。
    有吴生者,江南人,尝游会稽,娶一刘氏女为妾。后数年,吴生宰县于雁门郡,与刘氏偕之官。刘氏初以柔婉闻,凡数年,其后忽旷烈自恃,不可禁。往往有逆意者,即发怒。殴其婢仆,或啮其肌,血且甚,而怒不可解。吴生始知刘氏悍戾,心稍外之。尝一日,吴与雁门部将数辈猎于野,获狐兔甚多,致庖舍下。明日,吴生出,刘氏即潜入庖舍,取狐兔,生啖之且尽。吴生归,因诘狐兔所在,而刘氏然不语。吴生怒,讯其婢,婢曰:“刘氏食之尽矣。”生始疑刘氏为他怪。旬余,有县吏以一鹿献,吴生命致于庭。已而吴生始言将远适。既出门,即匿身潜伺之。见刘氏散发袒肱,眦皆尽裂,状貌顿异。立庭中,左手执鹿,右手拔其髀而食之。吴生大惧,仆地不能起久之。乃召吏卒十数辈,持兵仗而入。刘氏见吴生来,尽去襦袖,挺然立庭,乃一夜叉耳。目若电光,齿如戟刃,筋骨盘蹙,身尽青色。吏卒俱战怵不敢近。而夜叉四顾,若有所惧。仅食顷,忽东向而走,其势甚疾,竟不知所在。(《宣室志》)
    正如上面所说,还不是厉鬼,而是夜叉。夜叉是佛教中的人物,相貌凶恐,为护法神之一,后来中国化,在更多的时候成了地狱厉鬼的代名词。细说来,夜叉分为地夜叉与天夜叉两大类,后者的特点是善于飞行,而本故事中的夜叉当是地夜叉。伥的传说
    我们熟悉于一个成语:为虎作伥。但何为伥?伥是鬼,而且不是一般的鬼,是为虎所吃的人所化成的鬼。为鬼后,再帮助老虎害人。
    开元末,渝州多虎暴,设机阱,恒未得之。月夕,人有登树候望,见一伥鬼如七八岁小儿,无衣轻行,通身碧色,来发其机。及过,人又下树正之。须臾,一虎径来,为陷机所中而死。久之,小儿行哭而返,因入虎口。及明开视,有碧石大如鸡子在虎喉焉。
    (《广异记》)
    上面的故事即讲到伥鬼。
    按照其记载,此伥鬼出现在唐玄宗开元末年的四川渝州之夜。那个时候,蜀地林木密集,老虎成群,旅人行于路上,往往被虎所食。尤其是渝州一带更是以虎为患。当地居民为消除虎灾,遍置陷阱或机关,但收效不大。
    此夜中,渝州界内有村民于树下设机关捕虎,自己攀树而窥。到了夜半,见一浑身碧绿色的小儿,大约有七八岁的样子,轻步而来,在树下转悠了一圈,将捕虎的机关破坏掉,随后飘然而去。等那小儿过后,树上的村民急忙下树,又将机关恢复,随即再次攀缘上树。刚到树上,一头斑斓猛虎即漫步而来,行至树下,中机关而死。村民未敢马上下树,因担心还有虎来。他又在树上隐藏了一会儿,正欲下树,却看到先前来的那个碧绿小儿哭号而返,来到树下,依旧号啕,随后钻进虎口。
    此小儿对虎如此忠贞?
    现在我们知道了,那小儿正是伥鬼!到了转天,村民打开虎口,发现里面有一块碧石。伥鬼对虎忠贞如此。在《广异记》另有一则记载,此事发生地在江西信州,当地有居民以养鹅为生,每为虎食,于是设陷阱捕虎,但虎却不上钩。此时有高人指点:“这是因为虎受到伥鬼所教,所以掉不到陷阱里,若要捕虎,必先制伥。”养鹅人问如何制服,高人说:“此鬼好酸,可在地上以杨梅为诱饵,伥鬼食之,它的眼睛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当晚果然有虎掉在陷阱中。
    在上面的故事中我们知道:伥鬼浑身碧绿,而好酸食。当然,伥鬼并非全恶。在《广异记》中有第三条有关伥鬼的故事:说的是唐玄宗天宝末年,安徽宣州有小儿被虎所食,托梦给父亲,要其在相应地点设置陷阱,后果然捕得老虎。在这里,伥鬼罕见地背叛了老虎。
    其实,最有戏剧性的还是第四条故事,说的是伥鬼投皮,使人变虎:
    湖北荆州有人在山中经过,遇见伥鬼,伥鬼将虎皮披在那人身上,于是那人就变成老虎,为其所驱驰。后几年,他不堪忍受这种生活,趁某日路过一寺,钻入里面,伏于僧床下。为僧所养,半年后虎毛脱落,变为人形,道出事情始末,一住就是两年。这一天,他终于想出寺院透透气,一出门,不成想那伥鬼就守在门口,又抓起虎皮扔过来,那人慌忙逃进寺里,但还是慢了一步,腰以下变成了老虎的样子。有了这一次教训,那人算是死心了,专心向佛,从此再也不曾出寺院一步,一直到死。山魈
    唐玄宗天宝末年,有叫刘荐的,在岭南做判官。
    刘判官行进在岭南茫茫大山中,猛一抬头,见古树的藤蔓间有一只山魈(猕猴的一种,狒狒的近亲)正在荡来荡去。惊恐中,刘判官大喊:“遇妖鬼矣!”
    没想到山魈大怒,作人语:“刘判官,我自己正在这儿玩游戏,碍你什么事了?为什么要骂我?”说完,它大声呼喊“斑子”。
    没一会儿,就来了几只老虎。原来,斑子是老虎。老虎来后,先拜山魈,后者叫它们去捕刘判官。刘判官在慌乱中打马逃跑,但很快被老虎劫回,叼至山魈面前。山魈“嘿嘿”一笑,说道:“刘判官,你还骂我吗?”这样认真的发问叫惊恐中的刘判官哭笑不得,无奈中,他只有拜求饶命。
    山魈也无意加害刘判官,折腾了一会儿,慢慢说:“行了,你可以走啦!”话音落后,一旁围着的老虎才将我们的刘判官放了。
    刘判官狼狈而还,到州郡后,把自己的遭遇讲给身边人听。
    天宝末,刘荐者为岭南判官。山行,忽遇山魈,呼为“妖鬼”。山魈怒曰:“刘判官,我自游戏,何累于君,乃尔骂我?”遂于下树枝上立,呼斑子。有顷虎至,令取刘判官。荐大惧,策马而走,须臾为虎所攫。坐脚下,魈乃笑曰:“刘判官,更骂我否?”左右再拜乞命。徐曰:“可去。”虎方舍荐。荐怖惧几绝,扶归,病数日方愈。荐每向人说其事。(《广异记》)
    从这个故事中可以知道,老虎在山魈面前是很乖的,非常听它的命令。这种观点在唐朝时达成了共识。
    在我们现在的认识中,山魈是猕猴的一种,狒狒的近亲,又称鬼狒,因为其面目极为狰狞,一如鬼怪。这种狰狞借助于其面部极为鲜明的颜色:棕、绿、白、红、橙,而更令人恐惧。我们认为它性格暴戾无常,富于攻击性。但古人不这样认为,在他们的经验中,这种动物是蛮不错的,比如那只怀疑自己被侮辱的山魈,出完气后,就放走了刘判官。
    无独有偶,《广异记》中还有一条山魈指使老虎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着重介绍了山魈的习性,并指出当时的岭南多产这种奇异的动物:“独足反踵,手足三歧。”说它只有一只脚,且脚跟冲前,手脚都只有三根指头,并进一步讲到母山魈好脂粉,公山魈喜金钱,若给了它们这些,入山后能被保护,为此还举例说明:同在天宝年间,一人负囊于夜间山行,担心遇到老虎,想上树休息,却遇见一只母山魈。母山魈意味深长地问:“囊中有何物?”行人知其性,即以脂粉相赠,母山魈很高兴,说:“不必上树了,你安心地在树下睡觉吧,没有谁敢把你怎么样。”行人遂宿于树下。夜半过后,有老虎来了,于是那母山魈下树,“以手抚虎头曰:‘斑子,我客在,宜速去也。’”意思是,老虎啊老虎,这是我的客人,你们快走吧,别把人家吓着!于是,那两只老虎就真的乖乖地走了。白色蝙蝠
    “八仙”里的张果老是一只白蝙蝠精?大约没人相信。不过这却是事实。
    玄宗朝,有张果老先生者,不知岁数,出于邢州。帝迎于内,礼敬甚。问,无不知者。一旦,有道士叶静能,亦多知解,玄宗问:“果老何人?”静能答曰:“臣即知之。然臣言讫即死,臣不敢言。若陛下免冠跣足敕臣,臣即能活。”帝许之。静能曰:“此混沌初分白蝙蝠精。”言讫,七窍血流,偃仆于地。玄宗遽往,果老徐曰:“此小儿多口过,不谪之,败天地间事耳。”帝哀恳久之,果老以水噀其面,复生。其后果老辞归邢州所隐之处,俄然不知所往。(《独异志》)
    唐玄宗时期,有原籍山西的著名道士张果,白发飘飘,老态龙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少岁。有人说他生于南北朝时期,而其自称诞生在上古时代的尧帝时期。于是被后人惯称张果老,后来成为“八仙”之一。当时他隐居在恒州中条山,坐骑是一白驴。据说可日行万里。休息时,他就将驴如折纸一样叠起来,放进小背箱;骑时,用水一喷,即化为驴。
    玄宗皇帝慕仙崇道是出了名的,曾多次召见张果老,但都被拒绝。在此之前,唐太宗和唐高宗也曾召见他,但都未如愿。女皇武则天虽崇佛,但对道士张果也是尊崇有加,也欲召见她的这位老乡,但被张果装死所搪塞。到了开元二十三年,张果老突然出现在邢州即现在的河北邢台。玄宗大喜,再次恳请其入长安。此次终于如愿。在长安,玄宗问张果老神仙知识,后者一一对答。
    这时候,叶静能出现了。
    叶静能是玄宗皇帝的私人仙术顾问。他与在《唐朝的黑夜I》中所提到的罗公远并称玄宗时期道家的双子星座,他们二人同为道教典籍《真龙虎九仙经》的注者,在该经中,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观点:道士因炼丹而成仙,根据功力深浅,可分为天侠、仙侠、灵侠、风侠、水侠、火侠、气侠、鬼侠、剑侠等九个档次。叶静能此番刚从洛阳旅游回来。在洛阳时,他又曾遇到一个事件:一个女人被认为患上了魔症,其家人请叶道士帮忙除魔。叶静能说,此魔为天魔,因罪被罚人间,但期限将满,即将返回天庭,无需除去。其家人不信,叶静能说那你跟我进山,那天魔附于你家女人之身,但其真形潜藏在阳翟山的湖中。他们来到阳翟山的一处大湖,叶静能于岸边作法,不久后,湖中慢慢浮出那个天魔的头颅,竟有三间屋子之大,至于其面貌……我们只说现在叶静能道士已经回到长安,玄宗皇帝问他:“法师!张果老无所不知,神异如此,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叶静能答:“我确实知道他的底细。但由于他道法深厚,若说出他的来历,我必然当场而死。
    玄宗:“张果老如此厉害?”
    叶静能:“但也有办法保我不死。”
    玄宗:“什么办法?”
    叶静能:“若陛下摘去皇冠、脱去龙靴以救臣,我就能复活。”
    玄宗当然答应了。
    于是,叶静能缓缓地说:“张果老,他本是上古时期,混沌初开之际的一只白蝙蝠精!”话音刚落,叶即七窍出血,倒于地上。
    虽有前言在,但玄宗还是大惊,于是慌忙摘去皇冠、脱去龙靴,跑去见张果老,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张果老冷笑道:“陛下,叶静能小儿,祸从口出,安能不死!若不惩责,自会败坏天地间之事。”
    玄宗苦苦哀求,希望张果老开恩,给叶静能一个机会。张果老看到皇帝的样子,不好驳面儿,便答应了。他来到叶静能跟前,用清水喷面,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叶静能睁开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复活了。
    但是,玄宗皇帝对张果的年岁还是有些怀疑:他真的有那么大岁数吗?这一天,玄宗去咸阳打猎,捕获了一头鹿。张果见此鹿后,感慨地说:“此仙鹿也!已满千岁。昔日汉武元狩五年(公元前121年)打猎于上林苑,当时我作为随从跟随,曾捕获此鹿,又给放了。”
    玄宗大惊:“天下之大,有鹿甚多,时代变迁,王朝更迭,先生如何知道这鹿是当时您为汉武帝随从时捕获的呢?”那意思是说,您真的也曾生活在汉朝吗?
    张果笑道:“陛下不信?武帝放鹿时,在其左角下拴了一个铜牌,可以一看。”
    一检查,果然如张果所说,玄宗皇帝紧接着又问了一句:“元狩五年是何甲子?到现在已经有多少年了?”
    张果回答:“该岁是癸亥年,那一年武帝开凿了昆明池,到现在已经八百五十二年。”
    事实上,在此之前,玄宗皇帝还有两次对张果的测试:当时,宫内有高僧夜光禅师,最善视鬼神,玄宗叫他看看张果。夜光进门,拜皇帝后,环视四周,说:“不知张果来了没有?”其实,这时候张果就在皇帝身边站着。又有方士邢和璞,此人也曾出现在《唐朝的黑夜I》中,最善占卜,但面对张果,却算不出其生年。
    在宫廷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张果老告辞。玄宗皇帝亲自送别于长安之郊。临别时,皇帝实在憋不住了,直接问道:“先生到底生于何时?”
    张果笑道:“上古时代,尧帝丙子年生人。”
    玄宗皇帝也笑:“先生莫说谎语。”
    张果:“尧帝时,我做侍中一职。”
    玄宗皇帝:“当时,有侍中这个官职吗?”
    张果:“您又不是那时候的人,如何知道那时候没有侍中一职?”说罢,张果上驴而去……太岁与灵芝
    “不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对于中国的这句古语,人们很熟悉,但却未必知道“太岁”是什么。
    先说发生在唐朝宁州的一则短新闻:当地有农民耕地,在地里掘得一物,样子类似堆积在一起的菌类,上面有上千只眼睛一样的东西,农民不知道自己挖到的是什么,将其移到路边,问过路的行人,很多人都摇头不知,直到一个西域胡僧出现在农民眼前:“你挖到的是太岁!快快埋掉,否则……”农民恐惧不已,虽然他没读过什么书,但也在老人那里听到过这样一句话:“千万别在太岁头上动土!”惊恐中,农民将太岁移回原处,埋进土里。但一年后,他和家人还是死去了。在太岁头上动土,历来被认为将招致灾祸。这种禁忌有着悠久的历史。在比唐朝还遥远的时代,人们就对太岁充满敬畏,认为太岁充满神秘色彩,非常难以见到,一旦遇上则是凶兆。
    实际上,在古代志怪笔记中,关于太岁出现的新闻并不只此一条。《酉阳杂俎》中也有记载:山东莱州即墨县,有百姓王丰,掘地见一肉块,“大如斗,蠕蠕而动。”王丰担心遇见了太岁,慌忙把坑填上,但是晚了,“肉随填而出,丰惧弃之。”但那肉块追至王丰家,“经宿肉长,塞于庭。”随后,王家之人在几天里暴亡。在这里,令人恐怖的太岁在一夜之间不断变大,最终堵塞了王家的庭院。
    太岁到底是什么?
    太岁并不是虚构出来的东西,在人间确有其物。它是一种生在土壤里的非常少见的“介于原生物与真菌之间的黏细菌复合体”。它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假如你拿刀切一块,它马上又长上。所以,在古人看来,太岁具有超能力。当然,也有不怕太岁的。《广异记》中,有一则这样的记载:“晁良贞能判知名,性刚鸷,不惧鬼。每年,恒掘太岁地竖屋。后忽得一肉,大于食魁,良贞鞭之数百,送通衢。其夜,使人阴影听之。三更后,车骑众来至肉所,问太岁:‘兄何故受此屈辱,不仇报之?’太岁云:‘彼正荣盛,如之奈何!’明失所在。”故事中,主人公晁良贞曾在地里挖出一个太岁,不但没有惊恐,还抽了那太岁数百鞭。后来,在晚上还偷听到有声音问太岁为什么受辱而不报仇,太岁沮丧地说:“晁良贞精气强盛,我拿他也没办法啊!”转天,那个倒霉的太岁便不知道逃到哪了。看来,太岁也是看人下菜碟,只能欺负弱者。
    关于太岁,也不是没有对付的办法,按古书上写的,如果在地里挖出太岁,虽然为凶兆,但若抽它上百鞭,即可免除灾难。上面故事中的晁良贞用鞭子抽打太岁,初衷即在于此。他很幸运,最后把太岁搞定。但也有不成功的。下面的故事还是出于《广异记》:“上元末,复有李氏家不信太岁,掘之,得一块肉。相传云:得太岁者,鞭之数百,当免祸害。李氏鞭九十余,忽然腾上,因失所在。李氏家有七十二口,死亡略尽……”在这个故事中,李氏抽打了太岁九十多下,快到一百下的时候,太岁忽然消失不见了,随后其家七十二口,死亡殆尽,可谓功亏一篑。对付太岁的另一个办法是直接把它蒸着吃了,即以毒攻毒。比如下面的故事所讲述的。但意外的是,当主人公吃完后,发现那不是太岁。
    兰陵萧逸人,亡其名。尝举进士,下第,遂焚其书,隐居潭水上,从道士学神仙。因绝粒吸气,每旦屈伸支体,冀延其寿。积十年余,发尽白,色枯而背偻,齿有堕者。一旦,引镜自视,勃然发怒,且曰:“吾弃声利,隐身田野间,绝粒吸气,冀得长生。今亦衰瘠如是,岂我之心哉?”即还居邺下,学商人逐什一之利。凡数年,资用大饶,为富家。后因治园屋发地,得物状类人手,肥而且润,色微红。逸人得之,惊曰:“岂非祸之芽?且吾闻太岁所在,不可兴土事,脱有犯者,当有修肉出其下,固不祥也。今果有,奈何!然吾闻得肉食之,或可以免。”于是烹而食,味甚美,食且尽,自是逸人听视明,力愈壮,貌愈少,发之秃者尽然而长矣,齿之堕者亦骈然而生矣。逸人默自奇异,不敢告于人。后有道士至邺下,逢逸人,惊曰:“先生尝得饵仙药乎?何神气清晤如是。”道士因轸其脉。久之,又曰:“先生尝食灵芝矣!夫灵芝状类人手,肥而且润,色微红者是也。”逸人悟其事以告,道士贺曰:“先生之寿,可与龟鹤齐矣。然不宜居尘俗间,当退休山林,弃人事,神仙可致。”逸人喜而从其语,遂去,竟不知所在。(《宣室志》)
    江苏兰陵有位萧逸人,不知其名,曾入长安参加进士考试,落榜未中,遂焚书退隐,跟道士学神仙之术。后来,他开始绝食辟谷,每天清晨,于水边伸展骨骼,只吸纳野外之气,以求长寿。
    十多年后,本还是青年的萧逸人,头发已完全白了,面色枯槁,牙松背驼,看上去老得不成样子了。有一天,他拿来镜子一看,见自己如此模样,勃然大怒。看来,这是一个脾气很暴的人,上面已有考试未中就焚书的例子了。萧逸人扔下镜子,说道:“我弃名利,隐逸荒野,以求得道,竟衰老如此,哪是我的追求!”
    于是,萧逸人来到邺城经商,白手起家,几年后已是当地很有名气的富豪了。看来,此君既不是读书的料,也不是学道的料,而是经商的料。此时他称不上是萧逸人了,还是称其为萧商人吧。尽管家境已富,但萧商人还是为他老态龙钟的样子颇为郁闷。却说此日,他又购置了一块地皮,欲建造别墅。在挖地时,挖出一团东西,呈人手状,颜色微红,感觉肥润。萧商人大惊:“看样子,难道是传说中的太岁?我听说不可在太岁头上动土,挖地见太岁,当为凶兆!”正在萧商人沮丧时,他又想起一句话:见太岁虽不祥,但若食其肉,可免灾。
    萧商人秘密地将那太岁烹熟了。
    在萧商人看来,吃了后,也许可以免灾,也许后果更严重。但没有办法,只能吃了,他眼睛一闭,咬了第一口。意外的是,那玩意儿味道奇美,令人欲罢不能。等吃完了,萧商人感到神清气爽,四肢通达,几天过后,拿镜子一照,往昔老态尽失,又恢复了年轻时的样子,秃顶变长发,牙齿亦新生了不少。萧商人甚是惊奇,但更多的是兴奋。他周围的人都很奇怪:一夜之间,他怎么返老还童了?
    后来,有一云游的道士来到邺城,路上偶逢萧商人,大惊道:“您吃过什么仙药吗?否则的话,为什么神气如此清逸?”
    道士遂为萧商人诊脉,后叹道:“你曾吃过灵芝!”
    “灵芝?”
    “所谓灵芝,形如人手,颜色微红,其状肥润……”
    萧商人顿悟,于是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道士,后者祝贺道:“那确实不是太岁,而是罕见的灵芝,吃了它,您的寿命可与龟鹤齐年!所以,现在您已不适合居于俗世,当退隐山林,清净修道,成仙有望。”
    萧商人大喜,这不正是自己早年所追求的吗?看来,他还是有一段神仙缘的。再后来,萧商人抛弃家业,一个人悄悄地离开邺城,身影最终消失在唐朝的山林间……
    在这个故事中,萧逸人的人生经过了非常大的转变,最终靠一棵稀有的灵芝改变了命运走向。灵芝属于菌类,在唐朝时被人们看重,因为大家认为食后有助于成仙得道。早在东晋年间,著名道士葛洪在《抱朴子》中就曾披露过灵芝的妙用,还指出:假如在深山中发现有七八寸的小人儿乘着微型车马,他们即为被称为“肉灵芝”的异菌所变。吃了它们就会成仙。这种记载在唐朝被证实:“昔有人泊渚登岸,忽见芦苇间,有十余昆仑偃卧,手足皆动。惊报舟人。舟人有尝行海中者识之,菌也。往视之,首皆连地。割取食之,菌但无七窍。”这则记载见于《岭南异物志》。说的是,有旅客在岸边芦苇丛中发现“十多人”卧在地上,奇怪的是脑袋都连着地,像从地里生出来的一样。这正是葛洪所说的“肉灵芝”。关于奇异的灵芝,在唐朝还有一些记载:
    玄宗天宝初年,临川郡人李嘉家的房柱上生了一棵灵芝,形状像传说中的仙人天尊。
    代宗大历八年,庐州庐江县发现了一棵紫灵芝,高达一丈五尺,在尺度上为唐朝之最。
    文宗开成三年,我们熟悉的博物学家、《酉阳杂俎》的作者段成式在长安修行里的寓所里发现,庭院中的一棵枯去的紫荆树,在根部竟生出一灵芝,“大如斗,下布五足,顶黄白两晕,绿垂裙,如鹅鞴,高尺余。”
    武宗会昌二年,宋州莆田县山冈的一块巨石上,生出一棵灵芝,大小如土筐,盖子和茎部是黄白色的,下面依次变为浅红色。这有可能是最名贵的“石桂芝”。据说,这种灵芝生于岩石或洞穴间,吃一斤可延寿千年。通往仙境之路
    唐朝诗人戴叔伦有名诗《题稚川山水》:“松下茅亭五月凉,汀沙云树晚苍苍。行人无限秋风思,隔水青山似故乡。”下面的故事就与稚川有关。而稚川,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去那里该怎么走?
    唐玄宗天宝年间,原籍甘肃姑臧即凉州的僧人契虚,本姓李,父亲曾做过朝廷的御史中丞,也算是官宦之家了,但契虚本人却无意权贵,而好佛学,从二十岁起就进入长安佛寺修行。后“安史之乱”起,潼关被破,玄宗皇帝西奔蜀地,长安很快失陷,契虚也逃入太白山。于山中隐居的契虚,不再吃五谷凡食,而以柏叶果腹,饮山泉解渴,过起了修行的日子。
    有一天,有白发道士自称乔君的前来拜访,此人貌相清瘦,仙风道骨,他对契虚说:“我看你形貌秀异,神采非凡,为什么不去仙境看看呢?”
    契虚说:“我尘俗之人,怎么能到仙境?”
    乔君说:“其实仙境离此地特别近。”
    契虚说:“既然如此,可否引我去?
    乔君说:“可以引你去,但那人未必是我。你可按我说的去做:离开太白山,去商山,山脚下有一客栈,你在那里准备美食,若遇见贩卖东西的山民,就请他吃饭,他会问你去什么地方,你就说想去稚川,他就会为你指路了。”
    “稚川?”契虚茫然道。
    后来,契虚按照乔君说的去做了。
    在商山客栈,契虚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每有山民路过就请他们吃饭,前后有一百来位,他们饭都吃了,但没有一个人问契虚要去哪里。契虚很沮丧,思忖着定是乔君骗他,于是准备离开。就在当天晚上,又来了一个卖东西的山民,契虚做最后的努力,请他吃饭。那山民说:“你要去哪呢?”
    契虚差点流出眼泪:“稚川!稚川!我想去稚川,这种愿望有多年了!”
    山民道:“稚川?那是仙境,你怎么能抵达呢?”
    契虚说:“我自小羡慕神仙,曾遇高人,劝我到稚川一游,请带我去吧!”
    山民道:“你真的想跟我一起去吗?”
    契虚说:“若能去稚川,虽死不悔!”
    于是山民带上契虚,出了客栈,直奔以盛产美玉而闻名的蓝田县。在那里又准备了一下,于该日晚向当地的玉山进发。入玉山后,他们涉险流危岩,走了大约八十里,来到了一个山洞前。契虚看到有水自洞中淌出。山民叫契虚与他用石块堵塞洞口,以断其流。三日后,洞口不再冒水。这时候,他们才钻进洞。里面甚暗,他们摸索前行,大约走了几十里,来到一扇石门前。出此门后,豁然开朗,祥云静浮,水明山秀,别有洞天。
    山民和契虚又走了一百多里,来到一座高山下,仰望山势,极险峭,契虚不敢攀登。山民道:“你想功亏一篑吗?稚川即至,为什么彷徨不前?!”说罢,用手拉起契虚,一路攀登,令契虚头晕目眩。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至山顶,其势平坦,缭绕在云雾间。契虚偷偷往山下遥望,山底景象已杳不可见。
    但稚川还没到。
    山民和契虚又走了一百多里,再次来到一个山洞前。穿越后,面前是茫茫碧水,中有仙树摇曳,树间有条宽一尺多的石径,其长至少有百里。山民在前,引契虚踏上石径,走到尽头,又是一座高山。山前有一棵巨大的树木,枝叶繁盛,高有数千寻。山民攀上树,大声长啸,过了一会儿,突有大风起于树间,随即见到一条巨绳从高山上垂下,巨绳末端系着一个行囊。山民叫契虚跳进囊中,闭上眼。随后,山民也进了那行囊。接下来,那巨绳开始升起,按契虚的计算,他们在囊中行进了至少半天的时间。最后,山民说:“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契虚慢慢睁开眼,发现已来到山顶。契虚极目远眺,宫阙楼阁,皆呈玉色,光辉交映,如梦如幻。契虚激动地热泪盈眶:“啊,稚川!”
    山民领着契虚共入稚川城。一路走来,见仙女圣童罗列左右,其中一仙人问山民:“这僧人是谁?来自人间的吧?”
    山民道:“他虽来自人间,但久愿游稚川,所以我引他来看看。”
    他们穿过几重仙雾缭绕的门楼,来到一处大殿,玉案后坐着一位仙人,姿容古异,两旁是金甲侍卫,甚为严整。山民叫契虚拜跪,并介绍道:“这就是稚川真君。”
    稚川真君听了山民的介绍,随后叫契虚上前问话:“你绝了三彭之仇了吗?”
    契虚如坠云雾中,回答不上来。
    稚川真君说:“那你不能留在这里。”
    稚川真君叫山民带契虚去殿外的翠霞亭。该亭凌于空中,亭上有一人,发长数十尺,袒衣而坐,肤黑目明,不时间地冲他们眨眼。山民对契虚说:“拜。”
    契虚又拜,起身后,悄悄问山民:“这人为什么一直在冲我们眨眼?”
    山民道:“他就是杨外郎,隋朝宗室,炀帝末年,天下大乱,他隐于山中,得道后成为稚川的居民。他并非在冲我们眨眼,而是在用神眼透彻人世之事。”
    契虚说:“可以叫他睁开眼睛吗?”
    山民近前相请,杨外郎就真的猛地睁开眼,目光所至,一如日月映照。契虚汗流浃背。
    他们又在亭壁边看到一人,正在那打盹儿。山民说:“此人叫乙支润,最初也生活在人间,得道来这里定居。”
    山民带着契虚转了一圈稚川城,随后按原路返回。在路上,契虚问:“方才稚川真君问我绝没绝三彭之仇,是什么意思?”
    山民道:“所谓‘彭’,是‘三尸’的姓,而‘三尸’就在人体内,以吃五谷为生,专门监视人的过错,每至庚申时分,禀告给天帝。所以,只有不食五谷,也就是辟谷后,才能断绝‘三尸’,最终成仙得道;否则,无论怎么努力修行也是没用的。”
    契虚似有所悟。
    有僧契虚者,本姑臧李氏子,其父为御史于玄宗时。契虚自孩提好浮图氏法,年二十,髡发衣褐,居长安佛寺中。及禄山破潼关,玄宗西幸蜀门,契虚遁入太白山,采柏叶而食之,自是绝粒。尝一日,有道士乔君,貌清瘦,须鬓尽白,来诣契虚,谓契虚曰:“师神骨甚孤秀,后当邀游仙都中矣。”契虚曰:“吾尘俗之人,安能诣仙都乎?”乔君曰:“仙都甚近,师可力去也。”契虚因请乔君导其径,乔君曰:“师可备食于商山逆旅中,遇即犒于商山而馈焉,或有问师所诣者,但言愿游稚川,当有子导师而去矣。”契虚闻其言,喜且甚。及禄山败,上自蜀门还长安,天下无事。契虚即往商山,舍逆旅中,备甘洁以伺子馈焉。仅数月,遇子百余,俱食毕而去。契虚意稍怠,且谓乔君见欺,将归长安。既治装,是夕,一子年甚少,谓契虚曰:“吾师安所诣乎?”契虚曰:“吾愿游稚川有年矣。”子惊曰:“稚川,仙府也。吾师安得而至乎?”契虚对曰:“吾始自孩提好神仙,尝遇至人,劝我游稚川,路几何耳?”子曰:“稚川甚近,师真能偕我而去乎?”契虚曰:“诚能游稚川,死不悔。”于是子与契虚俱至蓝田上,治具,其夕即登玉山,涉危险,逾岩巘,且八十里。至一洞,水出洞中,子与契虚共挈石填洞口,以壅其流。三日,洞水方绝。二人俱入洞中,昏晦不可辨,见一门在数十里外,遂望门而去,既出洞外,风日恬煦,山水清丽,真神仙都也。又行百余里,登一高山,其山攒峰迥拔,石径危,契虚眩惑不敢登,子曰:“仙都且近,何为彷徨耶!”即挈手而去。既至山顶,其上坦平,下视川原,邈然不可见矣。又行百余里,入一洞中,及出,见积水无穷,水中有石径,横尺余,纵且百里余。子引契虚蹑石迳而去,至山下,前有巨木,烟影繁茂,高数千寻。子登木长啸久之,忽有秋风起于林杪,俄见巨绳系一行橐,自山顶而缒,子命契虚暝目坐橐中。仅半日,子曰:“师可寤而视矣。”契虚既望,已在山顶,见有城邑宫阙,玑玉交映在云物之外。子指语:“此稚川也!”于是相与诣其所,见仙童百辈,罗列前后。有一仙人谓子曰:“此僧何为者,岂非人间人乎?”子曰:“此僧尝愿游稚川,故挈而至此。”已而至一殿,上有具簪冕者,貌甚伟,凭玉几而坐,侍卫环列,呵禁极严。子命契虚谒拜,且曰:“此稚川真君也。”契虚拜。真君召契虚上,讯曰:“尔绝三彭之仇乎?”不能对。真君曰:“真不可留于此!”因命子登翠霞亭。其亭亘空,居槛云矗,见一人袒而瞬目,发长数十尺,凝腻黯黑,洞莹心目。子谓契虚曰:“尔可谒而拜。”契虚既拜,且问:“此人为谁何瞬目乎?”捀子曰:“此人杨外郎也。外郎,隋氏宗室,为外郎于南宫,属隋末,天下分磔,兵甲大扰,因避地居山,今已得道。此非瞬目,乃彻视也。夫彻视者,寓目于人世耳。”契虚曰:“请寤其目,可乎?”子即面请,外郎忽寤而四视,其光益著若日月之照。契虚悸背汗,毛发尽劲。又见一人卧石壁之下,子曰:“此人姓乙,支润其名,亦人间之人,得道而至此。”已而子引契虚归。其道途皆前时之涉历。契虚因问子曰:“吾向者谒见真君,真君问我三彭之仇,我不能对。”曰:“彭者,三尸之姓,常居人中,伺察其罪,每至庚申日,籍于上帝。故学仙者,当先绝其三尸,如是则神仙可得,不然,虽苦其心,无补也。”契虚悟其事。自是而归,因庐于太白山,绝粒啄气,未尝以稚川之事语于人。贞元中,徙居华山下。有荥阳郑绅与吴兴沈聿俱自长安东出关,行至华山下,会天暮大雨,二人遂止。契虚以绝粒,故不致庖爨。郑君异其不食,而骨状丰秀,因徵其实。契虚乃以稚川之事告于郑。郑好奇者,既闻其事,且欢且惊。及自关东回,重至契虚舍,其契虚已遁去,竟不知所在。郑君常传其事,谓之《稚川记》。(《宣室志》)
    这就是契虚游稚川的故事。
    一路如此艰辛:先从太白山来到商山,又从商山来到蓝田玉山,入山后走了八十多里,进一山洞,穿行了几十里后,来到一扇门前,过门后又走了一百多里,来到一座山下,攀至峰顶后,又走了一百多里,随后再次穿越一个山洞,又走了一百多里的水中石路,再次来到一座山下,顺着山顶投下的绳子而上,又用了半天多的时间,这才来到稚川。看来这寻仙之旅真不是那么容易。唐朝时,艰难的通往仙境之路并不仅这一条。《广异记》中有一个相近的记载:
    说的是,长安市面上有一位从终南山来的老人姓王,以卖草药为生,人称“王老”。据说,长安居民好几代人都见到过他,由此可知其年岁已经很高了。当时,有位在税收部门工作的小吏李司仓,爱慕仙道,认为王老有可能是位得道之士,所以非常敬重他。王老每次来长安卖草药,遇到天气不好,往往也都寄居在李家,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多年。这一天,李司仓终于向王老提出学道的要求。后者见李司仓诚挚恳请,答应带他入终南山学道。李司仓大喜,立即告别妻儿,带了几个仆人,随王老出了长安,进入峰峦叠翠的茫茫终南山。在王老的带领下,他们最后在一座山峰下停住。附近有一农舍,有山民远远地冲王老挥手,及近前,问购买仙境所养的牛的事怎么样了。王老跟他交谈。随后,那山民高兴地离去。王老转过身来,指着山底的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对李司仓说,可攀爬此树上去。于是众人开始爬树。不知爬了多长时间,总算爬到树的尽头,此时已在云雾间,再往下张望,已看不到山底。王老又指着垂于树间的数条青藤说,可攀爬此藤上去。众人仰望那青藤,仿佛是从天上垂下的,顺藤而上,又花费了很长时间,来到一处山腰。这时候,王老建议李司仓遣散跟着的仆人。李司仓言听计从。但这些仆人很郁闷,心里想:好不容易攀树爬藤来到这里,一个神仙也没见到,倒要自己顺着藤树再下去,这叫什么事呢?要是不叫跟着,可以早说啊!只说李司仓与王老又往上攀爬了很久,才来到峰顶。这里地势平坦,药草遍植,清泉流淌,景象秀异,生活着一些道士,王老跟他们似乎很熟,打过招呼后,将李司仓送进一个大房子。这里面还住着几十个人,有老有少,都是凡人的样子,大约都是来学道的吧。直到几天后,在大家的企盼中,天边出现一朵五色祥云,巨大的云影渐渐覆盖了峰顶。学员们都很兴奋,互相击掌祝贺。此时再望,云朵里飞出三只白鹤,有道士大声喊:真人到!随后,一位须发皆白、松形鹤骨的道人自云中而来,冉冉降落在峰顶。王老带领李司仓等人拜倒,真人矜持地点点头,随后一一接见学员,到李司仓这儿,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真人:“为啥来我这儿?”
    李司仓:“我是来学道的。”
    真人:“你想学道?”
    李司仓:“是啊,我是王老介绍来的。”
    真人:“你还是回家吧。”
    李司仓:“为嘛?”
    真人:“我看你的面相,有官禄之命。等你官禄之命到头了,再来不迟啊。”随后叫王老送他回去。
    王老一耸肩膀,表示也没办法。
    李司仓:“可是……”
    王老:“对了,山下有人要两头牛,就是你我来时遇见的那个山民,你顺便把牛带给他。”
    李司仓:“我去哪儿搞牛?”
    王老:“这里有卖的。”
    李司仓:“仙境中还有卖牲口的?”
    王老:“那当然。”
    李司仓:“牛……”
    李司仓真的就买到了两头牛,也许是王老出的钱,总之他带着两头牛又攀藤附树,按照原路爬了下去。至于那牛是怎么爬的,我们不太清楚。来到山脚下后,按王老吩咐,李司仓把牛送给了那个山民。当他再回头时,发现身后通往仙境的山路以及那藤那树,都消失不见了。
    我们回过头来继续说契虚的故事。
    从稚川回来后,契虚继续归隐太白山。唐德宗贞元年间,契虚转移到华山修行。在唐朝,华山、终南山和太白山,为关中地区道家三大隐居地。在华山,和契虚一起隐居的还有一个叫司马郊的人,此人是个自然主义者,视山川为帷幄,以禽兽为伴侣,每日食山鸟衔来的野果。而此时的契虚已完全不进食了,每如呼风饮露,完全进入了成仙前的辟谷状态。辟谷分为“服气辟谷”与“服药辟谷”。在这里,契虚所采取的是“服气辟谷”。总之,他越来越具有仙人范儿了。后来,司马郊去世了,百鸟聚其庭院而悲鸣,契虚也很难过。唐朝远山,空谷幽兰,如此生活,夫复何求?但对契虚来说,还有一桩心愿没完成,那就是:成为稚川永久的居民。司马郊死后,契虚继续在华山隐居修行。
    当时,有叫郑绅与沈聿的,自长安来,至华山,逢大雨,二人投宿于契虚的茅屋。由于契虚不再吃五谷杂食,所以当郑绅与沈聿到来后,契虚没有食物给他们吃。郑、沈二人则奇怪于契虚既不吃饭,却神采丰奕,于是追问。契虚未再隐瞒,把自己辟谷以及之前的稚川行和盘托出。二人大异。郑绅更是好奇,既兴奋又惊讶,后来,他们办完事,返回长安时,郑绅单独去华山脚下契虚所住的草庐拜访,但草庐已空。郑绅颇为感慨,在他看来,契虚已成仙得道,去稚川定居了。我们也这样认为:契虚,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梦想。海市蜃楼
    朱敖出身自吴郡即苏州的豪门之家,有背景,具才华,唐代宗年间任朝廷御史。在此之前,还做过杭州刺史的别驾。最初,他在河南少室山隐居。唐玄宗天宝初年的一个夏天,宰相李泌之孙时任阳翟县县尉的李舒,过中岳寺院,闻朱敖隐居于此,故而相招。
    杭州别驾朱敖旧隐河南之少室山,天宝初,阳翟县尉李舒在岳寺,使骑招敖。乘马便骋,从者在后,稍行至少姨庙下。时盛暑,见绿袍女子,年十五六,姿色甚丽,敖意是人家臧获,亦讶其暑月挟纩,驰马问之,女子笑而不言,走入庙中。敖亦下马,不见有人,遂壁上观画,见绿袍女子,乃途中睹者也。叹息久之,至寺具说其事,舒等尤所叹异。尔夕既寐,梦女子至。把被欣悦,精气越,累夕如此。嵩岳道士吴筠,为书一符辟之,不可。又吴以道术制之,亦不可。他日,宿程道士房。程于法清净,神乃不至。敖后于河南府应举,与渭南县令陈察微往诣道士程谷神。为设薯药,不托莲花,鲜胡麻馔,留连笑语,日暮方回。去少室五里所,忽嵩黑云腾踊,中掣火电,须臾昧,骤雨如泻,敖与察微、从者一人伏枥林下,旁抵巨壑。久之,有异光,与日月殊状,忽于光中遍是松林,见天女数人持一舞筵,周竟数里,施为松林上,有天女数十人状如天仙,对舞筵上,兼有诸神若观世音。终其两舞,如半日许。曲终,有数人状如俳优,卷筵回去,便天地昧黑,复不见人。敖等夤缘夜半,方至舍耳。(《广异记》)
    朱敖受招,去见李舒,行至少姨庙下。所谓少姨庙,即大禹少妻之庙。在庙前,朱敖见一身着绿棉袍的女子,容貌甚美。朱敖原以为是谁家的婢女,同时又惊异于她为什么在夏天穿棉衣。朱敖在马上相问,女子笑而不答,疾走入少姨庙。
    朱敖很好奇,也下了马,进入庙中。但不见女子的身影。找了一圈,朱敖又回到正堂,一扭头,见旁边墙壁上有一组壁画,画中有一人正是所见的绿袍女子。朱敖走上前,凝望良久,似乎觉得那女子一直在对自己微笑,但用手摸上去,那确实是画中人。朱敖叹息良久,出庙而去。
    朱敖到了中岳寺,见到李舒,二人相叙,末了时,朱敖将自己在少姨庙所遇怪异之事告诉了李舒,后者也颇为好奇。当天晚上,朱敖宿于中岳寺,梦到了那个绿袍女子。朱敖抓着被子,欣喜异常,在梦中与那女子欢昵不已。第二天,他感到神经恍惚,精气似失。这样的事情一连持续了多日,直到朱敖形容枯槁,才将自己每夜所做之梦告诉李舒。李舒听后大惊,请来自己的朋友道士吴筠,吴道士作了一道符,为朱敖辟邪,但没起什么作用。随后,吴筠又设坛,欲以道术擒获朱敖梦中的绿袍女子,但也不管用。李舒又想出一办法,叫朱敖夜宿于另一位道士程谷神的房间。程谷神修行更深,道法纯正,而此夜绿袍女子果然没有在梦中出现。
    壁画上的人物,脱壁而出,来到了我们面前,走进了朱敖的梦里,可谓神奇。这样的故事在唐朝还发生过两次,被记载于《宣室志》中:
    一、唐朝有人名房建,游南岳衡山,遇一道士,其人风骨明秀,颇有仙风。二人于路上交谈,道士所叙上清、蓬莱、方丈等仙境的灵异之事,一如亲身经历。房建很是奇异。十多天后,房建将要去南海郡。道士闻之,对房建说:“十年前我曾客居南海开元观,当时有叫李侯的,做南海护军将军,送我一支玉簪,我现在把这支簪子给你,你好保存。”说罢,道士取下头上的簪子。房建得其簪,很是高兴,遂与道士别于歧路。当年秋天,房建游至南海郡。南海郡,在唐时的首府是今日广东番禺。这里有一座开元观吗?但房建真的来了。此日,他在观里闲逛,无意间看到道观北轩下有两块砖,上雕刻有二仙人,观其中一个似乎面熟,再观其冠,只有发髻,而无簪子,房建想起来了,仙人面容如自己在衡山所遇道士无异,随而慨叹不已,房建把所遇之事告诉了观里的道士,并向他们展示了玉簪。有年老道士大惊:“十年前确实有李侯,在南海做护军将军,曾游我观,取二玉簪装饰北轩下的仙人砖刻,后来其中一支簪子消失不见了,我们还以为是被人盗去。这件事到现在也差不多十年了。”一支唐朝的簪子,被放在仙人壁雕的头上,后来失踪了,十年后它神奇地出现在一位衡山道士的头上……
    二、唐宪宗元和初年,有冯生在朝廷的部门做事,后因事被免职,闲居长安。一天,一个自称叫鉴的老僧造访其门,称自己与冯生同姓,欲结为友。一来二去,就熟悉了,终为忘年交。年底时,新任命下来了,调冯生到东越地区做县尉。这时候,鉴禅师又来了。这一次他背着书篓,与冯生告别。冯生问其去哪儿。鉴禅师说:“我居住于雁荡山灵岩寺西堂下,后游长安,至今十年,与你相遇,很是愉快。现在我将回归寺院,故来告别。然而你也要去东越做县尉,若经灵岩寺,就去那里看看我吧。”几月后,冯生去上任,行至雁荡山灵岩寺,突然想起鉴禅师的话,于是入寺访问,但寺僧称这里没有叫鉴的禅师。冯生自异:禅师当是诚信之人,不会欺骗我。这时候,他想起鉴禅师曾说他居于寺院西堂下,于是他转至西堂,并无人迹,唯有壁画一面,上有群僧。冯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仔细观看,果然在壁画中发现一僧,容貌与鉴禅师一样。冯生追思二人在长安交往,潸然动情……
    我们接着说朱敖。他逃脱壁上女子的侵扰后,跟随李舒而去。再后来,他参加了河南府的考试,走入仕途。后来有一天,他与朋友渭南县县令陈察微去拜访曾救过自己的道士程谷神。按书中所载,程道士为他们熬煮草药,设道家之食;又称“不托莲花,鲜胡麻馔”,此句在这里隐僻难解。只说三人高谈阔论,笑语连连,谈得很投机,直到日暮时分,朱敖和陈察微才告辞。
    他们离开少室山大约五里,忽见远山之巅,黑云翻滚,火电闪烁,须臾间天色完全暗下来,骤雨突降。朱敖、陈察微一行人伏于枥树林下避雨。过了很长时间,大雨初歇,而有奇异光芒出现在远天上。随后,奇迹出现了:
    在那光中,尽是摇曳的松树,有数名仙女手持一块舞毯,缓缓打开,长达数里。随后,又出现数十名仙女,每二人一对,舞于毯上,其四周,不时出现一如观音的诸神身影。就这样,如雨后的海市蜃楼一样,奇幻仙景出现在远天之上,直到过了很长时间,才曲终舞止。仙女们又卷起那舞毯,随着舞毯一点点被卷起,天色也一点点黑了起来。最后,天完全黑了下来。朱敖等人瞠目结舌,为奇幻之景所震骇,直到夜半才缓缓回到住所。
    在朱敖的故事中,主要有两个片段:第一个片段是,朱敖遇见画壁上的绿衣女子并被其在梦中迷惑;第二个片段是,朱敖和陈察微从道士程谷神那里出来,遇见大雨,雨停后发现天边出现神奇的幻景。更吸引我们的当然是第二个片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第二个片段可能不是虚构的志怪,而是发生在唐朝的一次真实的海市蜃楼事件。如此说来这则记载是非常珍贵的。
    按现代科学解释,海市蜃楼是一种光学现象:“当光线经过不同密度的空气层,发生显著折射或全反射时,把远处景物映显在空中、海面或地面,从而形成各种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象。”这种幻景尤其多发于大雨过后,与本故事中的描写相同。但古人认为,出现海市蜃楼是因为“蜃”这种动物在作怪。西晋时,著名的博物学者张华在《博物志》中认为:“海中有蜃,能吐气成楼台……”到了宋代,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对张华的观点进行了质疑。当时,山东登州出现了一次著名的海市蜃楼:“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谓之海市,或曰蛟蜃之气所为,疑不然也。欧阳文忠曾出使河朔,过高唐县,驿舍中,夜有鬼神自空中过,车马人畜之声一一可辨,其说甚详,此不具纪。问本处父老,云:‘二十年前尝昼过县,亦历历见人物。’……”虽然进行了质疑,但这位北宋时代的著名科学家也没能成功解释产生海市蜃楼的原因。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则记载中,沈括还顺便提到了欧阳修所目击的一次海市蜃楼,与朱敖所看到天际幻景可谓异曲同工。
    假如以现代科学对朱敖所目击的情景进行解释,那可以认为:当时,在唐朝的另一个地方,确实有一些女子在舞蹈,她们曼妙的身影通过光线的折射或全反射,被映到了少室山即嵩山的上空。
    幻术故事(一)
    那些盛传于唐朝的奇异幻术,是什么时候失传的?
    唐文宗开成初年,南海郡有位杨居士,不知具体叫什么,好游历,郡中各地都留下了他的影子。在游历中,杨居士往往不住客栈,而寄居于人家,但具体睡在哪里,人们不得而知。人问此事,杨居士便道:“我身怀奇术,你们这些庸常之人,怎么能够认识呢?”
    后来,杨居士来到南海郡首府(治所在今广东番禺),该郡太守一向喜欢与怀有奇门遁甲的人打交道,自然很热情地款待了杨居士,每次宴游都第一个叫上他。杨居士为此很得意,但也渐生骄情,终于在一次酒后,因说了些狂话,忤怒了太守。所以,在太守的新宴会上,我们没看到杨居士的影子。
    太守的这次宴会很热闹,除了酒席大摆外,还叫了不少歌伎助兴。待在馆驿的杨居士没被通知参加,自然闷闷不乐。当时还有几位宾客也没得到通知。正在他们一起郁闷时,一位宾客对杨居士说:“您平时自负精通奇术,我们都很景仰,所以认识您也非常高兴。而今日之宴,太守没通知我们,也没通知您,既然如此,先生何不设奇术干扰一下他们的宴会?如若不能,那就证明您不会奇术!”
    杨居士笑道:“此小术,甚易!且看我把太守宴会上的歌伎召来,以助我们的酒兴。”
    随后,杨居士叫人设酒席,另开了一局。其间,他叫人将馆驿西堂的一间屋子清空并紧闭。过了一会儿,他叫人打开,有四位美女歌伎从里面轻盈转出,她们衣着鲜丽,各携乐器,来到宴会上,吹拉弹唱,欢歌数曲。
    杨居士看看大家,说:“如何?”
    诸宾客惊异得张大嘴巴,问其术之奥妙,杨居士笑而不答。在神秘的氛围下,大家吃着,喝着,幻想着。直到入夜后,杨居士才对那四名歌妓说:“你们可以回去了。”于是她们起身告辞,但没直接走路去太守府,而是依旧回到馆驿西堂下的屋子。
    第二天,太守府那边传来消息,说在昨天夜宴上,几名歌伎不知为什么突然倒在地上,神情恍惚,随后有暴风刮起,她们的乐器都飘然而去,直到入夜后她们才清醒过来,乐器也回到了她们手里。太守后质问众歌伎,她们都声称:当时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看来杨居士的奇术是真的。最初的时候,诸宾客还以为他或为妖,或为鬼。现在证实:那几个歌伎确实来自太守的夜宴上。宾客们把事情告诉太守,后者甚是感叹,再次请杨居士入府,进行了道歉。但随后,就把他遣送出郡了。大约是因为太守觉得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太可怕了。
    南海郡有杨居士,亡其名,以居士自目,往往游南海枝郡,尝寄食于人,亦不知其所止,谓人曰:“我有奇术,汝辈庸人,固不得而识矣!”后尝至郡,会太守好奇者,闻居士来,甚喜,且厚其礼,命饮之。每宴游,未尝不首召居士。居士亦以此自负。一日,使酒忤太守,太守不能容。后又会宴于郡室,阅妓乐,而居士不得预。时有数客,亦不在太守召中,因谓居士曰:“先生尝自负有奇术,某向者仰望之不暇,一日遇先生于此,诚幸矣。虽然,今闻太守大宴客于郡斋,而先生不得预其间,即不能设一奇术以动之乎,必先生果无奇术耶!”居士笑曰:“此末术耳。君试观我,我为君召其妓,可以佐酒。”皆曰:“愿为之。”居士因命具酒,使诸客环席而坐,又命小童闭西庑空室。久之乃启之,有三四美人自庑下来,装饰华焕,携乐而至。居士曰:“某之术何如?”诸客人大异之,殆不可测,乃命列坐,奏乐且歌。客或讯其术,居士但笑而不答。时昏晦,至夜分,居士谓诸妓曰:“可归矣。”于是皆起,入西庑下空室中。客相目骇叹,然尚疑其鬼物妖惑。明日,有郡中吏曰:“太守昨夕宴郡阁,妓乐列坐,无何皆仆地。瞬息暴风起,飘其乐器而去。迨至夜分,诸妓方寤,乐器亦归于旧所。太守质问众妓,皆云黑无所见,竟不穷其由。”诸客皆大惊,因尽以事对,或告于太守,太守叹异,即谢而遣之,不敢留于郡中。时开成初也。(《宣室志》)
    在中国古代,幻术甚为流行,到唐朝时发展到顶峰,原因不外乎当时中外交流频繁,很多西域和中亚乃至更遥远的国家的精通幻术的人,都来到唐朝展示自己的绝技。长安和洛阳,不时有幻术大会举行,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都很喜欢看。这些幻术主要包括:移头、卧刃、吞剑、喷火、变物、移人、显字、绽花、隐遁等。技艺高超的,有的成了宫廷御用的皇家幻术师,专门为皇帝表演节目。还有一些高级幻术师被朝廷加封,比如一名叫翟磐陀的法师,就因在皇帝面前表演了长剑穿腹的幻术而技惊四座,被当场封为“游击将军”。唐高宗时,曾举办有幻术大会,但由于场面很惊悚,如移头、吞剑等内容,让皇帝很胆战,曾一度下令禁止这些过于血腥的表演。到了玄宗时代,由于皇帝本人对幻术魔法、鱼龙百戏都很喜欢,所以幻术又兴盛起来。在当时,幻术带有魔术性质,但不仅仅是魔术,比如本故事中的移人术。它和隐身术、隐遁术等“高级幻术”带有比魔术更奇异的色彩。可以说,古代的幻术是神秘主义者的通灵术。但遗憾的是,它们永远地失传了。
    上面的故事,记载的是幻术中的移人术。类似的故事,在《广异记》中还有一例。不过,这个故事讲述的不是完全的幻术,而是得道者将人从梦中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唐开元中,有张李二公,同志相与,于泰山学道。久之,李以皇枝,思仕宦,辞而归。张曰:“人各有志,为官其君志也,何怍焉?”天宝末,李仕至大理丞。属安禄山之乱,携其家累,自武关出而归襄阳寓居。寻奉使至扬州,途觏张子,衣服泽弊,佯若自失。李氏有哀恤之意,求与同宿。张曰:“我主人颇有生计。”邀李同去,既至,门庭宏壮,宾从璀璨,状若贵人。李甚愕之,曰:“焉得如此!”张戒无言,且为所笑。既而极备珍膳。食毕,命诸杂伎女乐五人,悉持本乐,中有持筝者,酷似李之妻。李视之尤切,饮中而凝睇者数四。张问其故。李指筝者:“是似吾室,能不眷?”张笑曰:“天下有相似人。”及将散,张呼持筝妇,以林檎系裙带上,然后使回去,谓李曰:“君欲几多钱而遂其愿。”李云:“得三百千,当办己事。”张有故席帽,谓李曰:“可持此诣药铺,问王老家,‘张三令持此取三百千贯钱?彼当与君也。”遂各散去。明日,李至其门,亭馆荒秽,扃鑰久闭,至复无有人行踪。乃询傍舍求张三。邻人曰:“此刘道玄宅也,十余年无居者。”李叹讶良久,遂持帽诣王家求钱。王老令送帽问家人,审是张老帽否。其女云:“前所缀绿线犹在。”李问张是何人。王云:“是五十年前来茯苓主顾。今有二千余贯钱在药行中。”李领钱而回,重求,终不见矣。寻还襄阳,试索其妻裙带上,果得林檎,问其故。云:“昨夕梦见五六人追,云是张仙唤抽筝。临别,以林檎系裙带上。”方知张亦得仙矣。
    玄宗开元年间,有张、李二人同在泰山学道术。但李没坚持下来,半途而废。他是皇族,故欲返长安,寻求仕途上的发展,与张告别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而张说:“人各有志!取功名是您的志向,有什么可惭愧的?!”天宝末年,李官至大理寺丞。但很快“安史之乱”开始,李携家眷逃出长安,南下至襄阳。随后,奉命去扬州出差,正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在路上,他遇见了分别已久的张。张衣着很旧,神气怆然,装出落魄之感。二人入一客栈,谈至深夜,张得知:李此番出差办事,需要很多钱,因战乱,现在手头上的钱还差很多。转天,张邀请李去他现在的主人那里做客。来到其门庭前,见甚是华丽堂皇,李很吃惊:“你主人是谁?如此气派!”张告诉他不要乱说,小心被人家笑话。主人不在,张叫人准备宴席,很是丰盛,又叫歌伎五人演奏乐曲。而其中有一持筝者,相貌酷似李妻。李凝视良久,张问其故,李回答:“此人极像我妻子,安能不看?”张笑道:“天下之大,相似的人很多……”散席后,张将持筝妇人叫到眼前,在她裙子上系了一枚沙果,随后才叫其走。打发完歌伎后,张对李曰:“你需要多少钱?”李回答:“三百千钱。”张随后摘下自己的破帽子,对李说:“你拿着此帽到附近的王家药铺,说张三叫你来的,取三百千钱。他们就会给你。”随后,张李作别。第二天,当李再来到他们宴会的那家时,见庭院荒芜,大门久闭,不是有人生活的景象。于是问邻人,邻人道:“这是著名道士刘道玄的寓所,已有十多年没人居住了。”李惊叹,遂持帽去王家药铺,果得钱。李问张是什么人,药铺的掌柜说:“五十年前,他贩卖茯苓给我。现在,我还欠他二千余贯钱。”李在扬州办完事后返襄阳,想起那个酷似其妻的筝女,于是试着看了一眼妻子的裙带,果有一枚沙果!问其故。妻子答:“昨晚梦见有人追我,说是张仙人叫我去弹筝。弹完临别时,他在我裙子上系了一枚沙果……”直到这时候,李才知道张已经成仙了。
    在故事中,张用道法移人于梦境。这就不属于纯粹的幻术了。令人畅想的是,在宴会上,李可认出其妻,而其妻却不识丈夫。
    幻术故事(二)
    开始时,这个唐朝之夜明月高悬,照耀大地,后来渐渐暗下来……
    唐大和中,有周生者,庐于洞庭山,时以道术济吴楚,人多敬之。后将抵洛谷之间,途次广陵,舍佛寺中。会有三四客皆来。时方中秋,其夕霁月澄莹,且吟且望,有说开元时明皇帝游月宫事,因相与叹曰:“吾辈尘人,固不得至其所矣。奈何?”周生知曰:“某尝学于师,亦得焉,且能挈月致之怀袂,子信乎?”或患其妄,或喜其奇。生曰:“吾不为明,则妄矣。”因命虚一室,翳四垣,不使有纤隙;又命以箸数百,呼其僮绳而架之,且告客曰:“我将梯此取月去,闻呼可来观。”乃闭户久之。数客步庭中,且伺焉,忽觉天地曛晦,仰而视之,即又无纤云。俄闻生呼曰:“某至矣。”因开其室,生曰:“月在某衣中耳,请客观焉。”因以举之,其衣中出月寸许,忽一室尽明,寒逼肌骨。生曰:“子不信我,今信乎?”客再拜谢之,愿收其光。因又闭户,其外尚昏晦,食顷方如初。(《宣室志》)
    唐文宗大和年间,有精于道术的周生居于洞庭山。洞庭山在太湖之畔。有一年中秋,周生带着一个书童,赴洛阳地区,过长江后,在扬州停留,夜宿于一家寺院。
    当夜,另有三四个旅者也于寺中投宿。时值中秋,大家来自天南海北,难以入睡,于是集于庭院,闲谈起来。
    中秋之夜,月光澄莹,大家遥望,在欣赏美景时,难免有思乡之情。闲谈中,生活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晚唐旅人,自然提到盛唐时代,于是感慨万千,为这进入暮年的庞大的帝国,也为曾创造了开元盛世的那位君主。
    一位旅人背诵起白居易的《长恨歌》,当诵到“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时,众人黯然,无不感怀。
    旅客A说:“那个时代真是令人追思。”
    旅客B说:“明皇的一生,命运可说多舛。”
    旅客C说:“明皇有风姿凛然的一面,更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旅客A说:“明皇喜慕仙道,也算有超然脱尘的第三面。”
    旅客B说:“听说明皇曾游月宫,不知真假。”
    旅客C说:“我等皆凡人,自然到不了那遥远的神仙之所,又能怎么办呢?”
    这时候,周生插了一句话:“我曾拜师学仙,得些道术,可将明月取来,置于怀袖中,你们信吗?”
    旅客们的反应无非是:此妄言疯话。当然,也有人感到好奇。
    “要是不做成此事,便成谎!”周生说罢,请众人回到室内,用棉布将该室包括窗户在内的四面都围严实,不留一点缝隙。随后,他又叫人准备了几百双筷子,并叫自己的书童将它们用绳子联结起来,做成梯子状。
    周生告诉诸旅客:“你们看,我要爬上此梯,去摘月。你们听到我喊后,可以进来观看。现在,你们需要到室外等待。”说完,他将门关严。
    诸旅客在庭院中踱着,等待着令人无法相信的奇迹发生。过了一会儿,庭院中的人忽然感到天色暗了下来,抬头仰望,并无云彩遮挡。正在它们寻找月亮的时候,听到室内的周生大喊:“我从天上回来了!”
    随后,门打开,周生说:“月亮在我的衣服里,你们可以看一下。”说着,他把衣服掀起一点,怀中真的露出月亮的一角,而此时室内通明,如有月光照耀,同时寒气透骨。
    在《唐朝的黑夜I》里,写到了唐穆宗长庆年间有杨隐之访唐居士,后者令其女剪月于户内。顺便说一下,那个故事还没交代完。杨隐之告辞时,唐居士还在庭院里亲自施展了一下幻术:他以拐杖击地,掀起灰尘,一时天地间尽暗。慢慢地,尘埃落定,这时候再看他的庭院里,悬崖陡峭,山谷重叠,竟是一座大山,而眼前乱石穿空,令杨隐之汗透衣裳,毛发倒竖。唐居士笑言,不要害怕,此为娱目之术。说罢,扫其庭院,又有尘起,落定之后,庭院景象如旧。
    唐家父女的幻术已令人惊叹,而本故事更是诡异:竟把月亮摘下来了。更使我们好奇的是,周生是搭着筷子做的梯子上天的。几百双筷子如何够那长度?那只有一种可能,随着周生每走一步,那梯子自己会生出一节。于是,我们可以去想象那情景了……作为幻术的一种,它太过神奇了。
    类似的登空技法,在唐玄宗时还发生过一起。在浙江嘉兴,有一幻术师因事被捕入狱。在一个盛大的节日里,官府让他暂时自由一下,参加一个节目表演大会。幻术师暗自高兴。在节目现场,他叫人准备了一条长绳,随后开始表演:他将绳子抛入空中,自己顺着绳子开始往上爬,观众看得惊诧。只见他爬着爬着,就渐渐消失了身影。很显然,他利用幻术,逃跑了。
    幻术故事(三)
    山西平阳有一路家子弟,自幼好奇术,曾跟一名道士云游,后于太白山内结庐而居,以高士自居。
    这一天,路生正在屋子里愣神儿。
    突然听到叩门声。路生打开门,见一老僧出现在面前。路生问之所来,老僧说云游至此。陆生遂将其引入屋中,对坐而谈,涉及各种异术。随着聊天的深入,老僧对陆生有点不以为然:“你确实追慕奇幻之术,但却未领悟其中真正的玄奥之理,白白隐居深山。在我看来,公子不如求取功名,轻裘骏马,游于都市,以达平生之志,又何必与麋鹿为伍?”
    路生多少有些惭愧,不过又不是很服:“听禅师之言,当是怀有奇术的高人?但若不能在我面前展示一下,又为什么要虚张自炫?!”
    “那看我一试。”老僧道,“请你注意我,看我玄妙之踪。”
    陆生不知道老僧要干什么。
    老僧从衣服中拿出一个盒子,只有一寸大小,呈黑色,有光泽:“看好了!”
    陆生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僧手里的黑色盒子。
    老僧轻轻把盒子打开,又叮嘱了一句:“你看好了。”话音刚落,老僧即飞身钻进那只有一寸见方的盒子里。正在陆生瞠目结舌时,有一只鸟从盒子里展翅而出,一飞冲天……
    大唐中,有平阳路氏子,性好奇,少从道士游,后庐于太白山。尝一日,有老僧叩门,路君延坐,与语久之。僧曰:“檀越好奇者,然未能臻玄奥之枢,徒为居深山中。莫若袭轻裘,驰骏马,游朝市,可不快平生志,宁能与麋鹿为伍乎?”路君谢曰:“吾师之言,若真有道者,然而不能示我玄妙之迹,何为张虚词以自炫耶!”僧曰:“请弟子观我玄妙之踪。”言讫,即于衣中出一合子,径寸余,其色黑而光,既启之,即以身入,俄而化为一鸟,飞冲天。(《宣室志》)
    古书云:“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即“形易”称之为“幻化”。幻术奇异如此。说起来,最奇异的还不是老僧幻化为鸟,而在于:盒子本在老僧手里,他又是怎么钻入自己手中之盒的呢?
    这是一个诡异而无解的悖论。
    无论如何,唐朝的太白山中,只留下了张着嘴巴的陆生,久久地孤独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以让他有理由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发生在梦境之中……空中预言
    讲一个预言故事。
    故事发生在李师古身边。李师古即后来发动叛乱并刺杀宰相武元衡的淄青节度使李师道的哥哥。李师古于唐德宗贞元八年(公元792年)任淄青节度使,接的是父亲李纳的班,公元806年死后,传位给弟弟李师道。当时形势即是如此:藩镇往往以家庭内部接班的形式数十年里掌握地方政权。
    李师古和那个时代的藩镇一样,轻蔑长安。但是,却终身未叛。据说原因之一是畏惧当时著名宰相杜黄裳。李师古为镇一方,虽骄纵蛮横,却十分爱才,很喜欢诗人张籍的才干,派人招其入自己的幕府,但被拒绝,张籍作名诗《节妇吟》以明志:“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持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明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最后一句我们十分熟悉,但却未必知道最初之意。现在知道了:那原本不是写爱情的,而是写政治的。
    本故事说的是在贞元年间,李师古于一日闲暇,宴请幕僚及宾客,宾客中有一位术士甲,善占卜,做预言。在席间,李师古好奇地问:“先生果真善预言未来?”
    术士甲笑:“略知一二。”
    李师古说:“那你看看在座之人,在未来几天内会遇到什么事。”说罢,指向他的部下皇甫弼、贾直言等人。
    术士甲道:“十日内,这几个人均遇重祸!”
    众人皆惊。
    术士甲又指着李师道的一个部下王生说:“此君之祸更重,且与马有关。”
    尽管人们都很惊诧,但毕竟以为是席间之谈,所以没过几天就将此事忘记了。
    这一天,李师古的另一个部下魏某装修庭院,凿地为池,注入流水;又将挖出的土堆积起来,足有十数丈高,并在上面修建了亭子,名为了望亭。建成之日,魏某的同事皇甫弼、贾直言、王生等人前来祝贺,魏某于高亭上设宴相待。高亭之上,极目远望,神清气爽,众人极乐,甚是尽兴。后来,大家都喝多了,灾难也来了。
    高亭下所积之土突然坍塌!
    亭子立即倾倒,分崩离析,众人都从上面掉下来,大多骨折。这些人里,正有那个王生,他的脑袋碰到了地上的一根长钉,钉子穿脑而过,致其当场死去。
    唐贞元中,李师古暇日常宴其从事,适有日者预坐,师古遣遍视幕客皇甫弼、贾直言之徒,凡十辈。答曰:“十日之内,俱有重祸。”又指一从事王生者,曰:“此先忌马厄。”时有从事姓魏者,师古之妻党,移第凿池,积土其傍,上构高亭,极为弘敞,既成,即迎入舍,乐之,饮酣,亭忽摧塌,以其下土弱,不胜其任。坐客皆折手足,不至于死。王生因为角马木长钉横贯其脑,立死。
    (《独异志》)
    术士甲预言得很准确。
    唐朝时术士很多,炼丹和卜筮是他们工作的两大内容。卜筮即预测。不仅仅古代的神秘主义者,即使是大众和学者也往往相信很多事能通过预测显示出来。预测的形式主要包括谶纬术、占星术、占梦术以及本故事中的相术。唐朝著名术士很多,比如王远知、叶法善、李淳风、袁天罡、明崇俨、李虚中、刘玄靖、张果、罗公远、邢和璞,其中善于预测的有李淳风、袁天罡、李虚中、邢和璞等人,本故事中的术士甲虽失姓名,但似乎也是个高人。偶然事件
    下面的故事说起来非常蹊跷,一个人在半醒半梦中偶然地被借去行雨,在迷迷糊糊中把事情办砸,最终招致灾祸。
    颍阳里正不得名,曾乘醉还村,至少姨祠醉,因系马卧祠门下。久之欲醒,头向转,未能起,闻有人击庙门,其声甚厉,俄闻中问:“是何人?”答云:“所由令觅一人行雨。”庙中云:“举家往岳庙作客,今更无人。”其人云:“只将门下卧者亦得。”庙中人云:“此过客,那得使也。”苦争不免,遂呼某令起。随至一处。悉是云气,有物如骆,其人抱某上骆背,以一瓶授之,诫云:“但正抱瓶,无令倾侧!”其物遂行。瓶中水纷纷然作点而下。时天久旱,下视见其居处,恐雨不足,因尔倾瓶。行雨既毕,所由放还。至庙门,见己尸在水中,乃前入便活,乘马还家。以倾瓶之故,其宅为水所漂,人家尽死。某自此发狂,数月亦卒。
    (《广异记》)
    主人公是河南颍阳的一名里正。所谓里正,是比乡长还小一些的村官,不记其姓名,只知道这一天,他大约去外乡拜访朋友,席间喝多了。吃完饭后,他趔趄着上马,回还本村。
    此时已是午后。那是个夏天,气温闷热,但颍阳一带久旱无雨。里正醉意中还家,伏于马背上,不知走过多少路程,至一破败的少姨祠前。所谓少姨祠,即大禹少妻的祠堂。此时他终于坚持不住,从马背上翻落下来,在昏沉中睡去。
    许久后,里正慢慢睁开眼,竟已是黄昏时分。他感到有些渴,嘴唇发干,举目四望,周围的景物在暗淡的光线下急剧地变化。里正闭上眼睛,定了一下心神,感觉脑子清楚了一些。他听到他的马正在旁边打着响鼻,那声音让他确定自己身处这个真实的时刻。他想起身,但试了一下,终于没能站起来,身子似乎还是有些软。正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有人敲祠堂的门,声音甚急。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谁?”
    敲门者:“颍阳久旱,请您派一人在傍晚行雨。”
    祠堂里回答:“庙中诸神,今天去岳庙作客了,至今未回,现在无人。”
    敲门者:“祠堂门外有人醉卧,暂时叫他帮下忙好吧!”
    声音再次从祠堂里传出:“他只是凡间过客,怎能行雨?!”
    敲门者苦劝,祠堂里的人最后只好答应。这时候,里正看到那敲门者飘然行至自己面前,虽然自己已清醒多了,但却无法看清楚敲门者的面容。其周身,仿佛罩着一层光雾,其具体身形,虚幻而不得见。
    里正再想到破败祠堂中传出的低沉的声音,心里不免一身惊悸。
    恍惚中,里正跟随那个敲门人而去,很快他感到自己已置身于空中。四周云雾迷蒙。不一会儿,有一头怪兽出现在他面前,其物身如骆驼,头甚怪异,似貔貅。正在他端详的时候,那敲门人从身后将他轻轻抱上怪兽,并交给他一个长颈瓶,告诫道:“将此瓶牢牢抱紧,不要使其倾斜,瓶中自有水滴跳出。切记!”
    里正似懂非懂,双手将那瓶子抱于怀中,所骑怪兽随即于云端奔腾开来。里正看到瓶中有水滴不时甩出。这时候,里正似乎已明白了自己的角色,又想到大地久旱,探头往下观看,隐约间看到自己家的住宅,唯恐雨水不足,于是将所抱之瓶倾斜过来,瓶口冲下……
    行雨完毕,敲门人将里正放还。里正只感到自己耳边生风,由高处跌下,落于自己曾醉卧的祠堂门前,见自己的尸体浸泡在雨水中。里正惊诧,恍然扑上去,竟与那尸体合二为一,随后站起身子。他似乎忘记了祠堂里的那个声音,所以很快就乘马还家了。
    事情的结果当然是他想象不到的。
    当里正回到村子,伫马于自己家门口时,发现屋子已浮于水面,家人已全部被淹死。无须描述当时他圆睁的眼睛,总之他大叫一声,纵马狂奔。他疯了。几个月后,死去了。
    如果不是去外村喝酒,如果不是喝多,如果不是醉卧于那所祠堂前,里正自然不会有此遭遇。里正在空中所骑的是一头什么怪兽?祠堂中的神灵和求其行雨的又是谁?按唐人的理解,四季下雨是有专司其职的神灵的,即雨师。关于雨师是谁,说法历来不同:有人认为是仙人赤松子,有人认为是上天星宿中的毕星,还有人认为是一只叫商羊的大鸟。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唐朝时,雨师已被纳入道教神仙谱系,掌管天下雨事的,被认为是陈天君。在传说中,陈天君行雨时手持一盂,于云雾中洒播,那么就与本故事中的情景就有些近似了。于是可以作如下推断:当时,陈天君因去做客,不在祠堂内。于是求雨之人临时抓了醉卧在祠堂外的里正的差。但还有个疑问:前来求雨的人又是谁?像卢婴这样的人
    有叫卢婴的客居扬州,此人风神文采,盖冠淮南,人称卢三郎。如果仅仅如此,也没什么好奇的。说的是,卢婴“妨人”:他出现在哪儿,哪儿就有灾祸发生。比如去一家做客,过不了多长时间,主人家的孩子或落井淹死,或被火烧伤。最初,人们还以为是巧合,但累以时日,发现并非如此,所以大家都躲着卢婴。
    当时,一位叫元伯和的人在扬州任兵曹参军(本故事称为郡守,不确切),负责该地区的军事和缉拿事宜。上任伊始,他就听说这里有一个叫卢婴的人,慕其才,于是召见了他。当然,最主要的还在于,元伯和不怎么相信卢婴有“妨人”的功能。当日中午,元伯和在厅堂设宴,属下、宾客皆至,由于卢婴也在座,所以搞得大家都很紧张。不过,知道底细的人并不担心,因为他们知道:卢婴虽“妨人”,但只妨主人。也就是说,有危险的是元伯和!
    与其说这是一次宴会,倒不如说大家都在等待着奇异的事发生。
    在宴会进行到最后时,元伯和笑了:“都说卢婴为异人,我看也和你我一样啊。我家有没有孩子落井?”
    “没有。”属下回答。
    “我家有没有小孩被烧伤?”元伯和继续问。
    “没有。”
    元伯和对在座众人说:“你们认为卢婴奇异,灾祸之事均灵验,是因为你们命软,抵不过他。我怎么就没事?呵呵!”说罢,元伯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家面面相觑。
    正在这时候,元伯和的属下飞奔入内,称一队士兵包围了元府……
    淮南有居客卢婴者,气质文学,俱为郡中绝,人悉以“卢三郎”呼之。但甚奇蹇,若在群聚中,主人必有横祸,或小儿堕井,幼女入火,既久有验。人皆捐之。时元伯和为郡守,始至,爱其材气,特开中堂设宴,众客咸集。食毕,伯和戏问左右曰:“小儿堕井乎!”曰:“否。”“小女入火乎!”曰:“否。”伯和谓坐客曰:“众君不胜故也。”顷之合饮,群客相目,惴惴然。是日,军吏围宅,擒伯和,弃市。时节度使陈少游甚异之,复见其才貌,谓曰:“此人一举,非摩天不尽其才。”即厚与金帛宠荐之。行至潼关,西望烟尘,有东驰者曰:“朱泚作乱,上幸奉天县矣。”(《独异志》)
    结果是:元伯和被逮捕,随后处死于街市。
    这不是军士哗变。灾祸的源头在遥远的长安。唐代宗大历十二年(公元777年),当朝宰相元载,因贪污受贿,被代宗皇帝下令抄家,判处死刑。熟悉唐史的人知道,元载是中唐时期的重要人物,为人圆滑而有心计,他先后协助代宗皇帝解决了两个著名的宦官,道出为政的老到。在二巨宦死后,作为宰相的元载成了朝中的首要人物,结党营私,权欲熏天。最重要的是,这个元载非常贪财,而且每次都是明目张胆地接受贿赂。代宗皇帝在史上本来就以疑心重著称,现在他要下手了:不但处死了元载,而且抄其全家,直系亲属多受牵连。而元伯和,正是元载的长子!在斩杀了元载后,代宗皇帝飞令传檄扬州,逮捕了元伯和,并就地处死。
    不说元家之事,只说卢婴。像他这样的人谁敢留在身边?
    此时,前文提到的陈少游任淮南节度使,主政扬州,听说卢婴之事,甚为怪异,冒险接见了他。见面后,即被卢婴的谈吐与博识征服,对手下说:“我当为朝廷举荐此人,非最高官位不能发挥他的才能。”随即向朝廷推荐了卢婴,又叫人护送他去长安。这时候,唐德宗已即位,时为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当卢婴一行人西至潼关时,远望长安方向烽火连绵,遇往东奔跑的路人而问之,对方答:“首都长安出现大事变!途经长安去镇压藩镇之乱的甘肃泾源士兵因不满朝廷的待遇,突然发动暴乱,皇帝已逃往奉天县了!”
    周围的人都望着卢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暗室迷墙
    玄奘大师,我们的唐僧,在贞观元年(公元627年),27岁那年,独自踏上西行求经之路。
    27岁真是一个神奇的年龄,有那么多的人物的人生在这一年发生巨变。而对于这个河南人来说,西去之路,荒漠万里,这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的朝圣之路,也是一个唐朝青年的探险之路。但不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这样的勇气,也不是每一扇大门都会朝信徒而开。除了热爱外,还需要金石般坚忍之心。
    玄奘取经天竺,在那里学习多年。此日,进入著名的维摩诘方丈室。
    维摩诘,佛教中著名的居士,家富亿金,而苦于修行,终为菩萨。他曾与文殊菩萨有过一次著名的对话。当时,他托病于家,佛祖派文殊去探视,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文殊:“此室为何没有一个侍者?”
    维摩诘:“一如佛土皆空。”
    文殊:“何以为空?”
    维摩诘:“人以为空,即空。”
    文殊:“既为空,何用再空?”
    维摩诘:“以无分别空,故空。”
    文殊:“空会有什么分别吗?”
    维摩诘:“分别亦即空。”
    文殊:“既然皆为空,你之疾应向何处求治?”
    维摩诘:“向佛陀之外的诸见解求。”
    文殊:“佛陀之外的诸见解又当何求?”
    维摩诘:“当求于诸佛之解脱中。”
    文殊:“诸佛之解脱又当求于何?”
    维摩诘:“当向众生修心中求!”
    传说中,维摩诘菩萨的修行之室为一石屋,只有一丈平方,但在他讲法时,却能容纳万人,以致无量。玄奘在进入该室前,已决定随后东归大唐,于是欲于其室壁上书写下年月日,以作纪念。他提笔上前,望见墙壁就在不远处,但就是走不到,直到走了上千步,依旧发现那墙壁在前面,触之不及,空留下玄奘的一声叹息。
    唐初,僧玄奘至西域取经,入维摩诘方丈室。及归,将书年月于壁,染翰欲书,约行数千百步,终不及墙。(《独异志》)
    唐太宗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玄奘返回大唐首都长安。按《独异志》记载,玄奘西去取经的年岁,唐朝名寺灵严寺松枝年年指向西边,及至大师返回东土,松枝变换方向,皆指东边。虽然在维摩诘方丈室触壁不及,但他也已是震烁东土的大师了。一个把人生中最光彩的年华赋予孤途和信仰的人,无论如何是值得我们敬畏的。虽手触维摩诘方丈室之壁而不及,但其心已至。抱塔过海的晚上
    这则秘密故事,从侧面说到晚唐时著名的“武宗灭佛”事件。熟悉中国佛教史的人都知道,史上有著名的“三武灭佛”事件,即三个谥号或庙号为“武”的皇帝,对佛教进行了大规模禁止:一是南北朝时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灭佛;二是南北朝时北周武帝宇文邕灭佛;三即本故事涉及的唐武宗李炎灭佛事件。
    扬州栖灵塔,中国之尤峻峙者。唐武宗末,拆寺之前一年,有淮南词客刘隐之薄游明州,梦中如泛海,见塔东渡海,时见门僧怀信居塔三层,凭阑与隐之言,曰:“暂送塔过东海,旬日而还。”数日,隐之归扬州,即访怀信。信曰:“记海上相见时否?”隐之了然省记。数夕后,天火焚塔俱尽,白雨如泻。旁有草堂,一无所损。(《独异志》)
    唐武宗李炎是在公元840年正月即皇帝位的。他的前一任皇帝是“甘露之变”的失败者、为宦官仇士良所控制的唐文宗李昂。公元840年,文宗终于幸福地死去。说是幸福,因为对这位皇帝来说,终于解脱了。文宗死前,太子本为李成美(文宗的哥哥敬宗皇帝之子)。但专权多年的宦官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和鱼弘志,为树立自己新的权威,废黜了成美,而迎接文宗的弟弟颍王李炎为皇太弟。文宗死后,拥立李炎为新帝,改年号会昌,是为武宗。
    唐武宗李炎于人生中最关键的一年即27岁即位,是继中唐时期的宪宗皇帝后又一个有手腕的强力皇帝。此人有主见,富于谋略,风格雄俊,卓然脱颖于晚唐诸帝中。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皇帝跟唐朝中期以后的大多数皇帝一样,也喜欢游乐与夜宴,但他在这件事上能把握好;换句话说,游乐时他是一个洒脱的玩家,办公时他又是一个严肃的皇帝。能做到这一点确实难得。在会昌时代的六年中(公元841年—846年),他以“牛李党争”中的大臣李德裕为宰相,牛僧孺“牛党”分子尽被排除出朝廷。李德裕作为自魏晋至隋唐以来世族政治的最后一名代表,虽然个人生活非常奢侈,但在政治上很清明,在他的协助下,会昌六年被认为是晚唐鲜见的政治清明与果敢的时代。作为皇帝,武宗虽然是被权宦仇士良拥立的,但即位后却并未受制于仇。后者也意识到,武宗比文宗难对付多了,所以在会昌三年(公元843年),仇士良这名整个唐朝最大的宦官,被迫退休。这在当时是一个重大事件。这名制造“甘露之变”的魔鬼,以平和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颐养天年去了。而整个武宗时代,最大的事件莫过于爆发在会昌五年(公元845年)的灭佛行动了,该事件又被称为“会昌法难”。在三次灭佛事件中,“会昌法难”的规模最为巨大,按当时朝廷的法令,首都长安保留四座寺院即慈恩寺、荐福寺、西明寺、庄严寺;东都洛阳保留几座寺院,而全国其他州郡,在原则上只象征性地保留两座寺院,其他寺院全部限期拆除!僧尼还俗,否则严惩。在唐一代,因皇帝姓李,又自诩为老子李耳的后裔,故立道教为国教,同时,也尊崇佛教。从整体上看,在当时佛教的势头是压过道教的。而如今武宗皇帝一道指令,使佛教在会昌五年遭受到重大打击:当时共拆除寺院44600多座,迫使僧尼26万人还俗,没收寺院田地千万顷……
    本故事说的是,扬州大明寺有栖灵塔,为整个唐朝最高的佛塔。会昌三年(公元843年),即该寺被拆除的前一年,发生了这样一件隐秘的往事:当时有扬州词人刘隐之,游于明州即今之浙江宁波,一日晚上,身于旅舍,梦见自己泛海而渡,看到著名的栖灵塔漂现于海面上。恍惚中,又见老朋友扬州僧人怀信站在该塔第三层,凭栏对刘隐之说:“我正送此宝塔渡过东海,过些天再返回扬州。”
    刘隐之懵懂问:“送塔过海?为什么?”
    怀信说:“天下佛门,将有大难,护塔过海,逃此一劫。”
    多天后,刘隐之回到扬州,一日闲暇,游于怀信所在的大明寺。该寺中的栖灵塔是当地的名胜,建于隋文帝仁寿元年(公元601年),高九层,其势巍峨,挑破云层,最主要的,据说里面供有佛骨,所以每每吸引香客们前来参观。李白游扬州时,曾登此塔,并留下一首《秋日登扬州栖灵塔》:“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顶高元气合,标出海云长。万象分空界,三天接画梁。水摇金刹影,日动火珠光。鸟拂琼帘度,霞连绣拱张。目随征路断,心逐去帆扬。露浴梧楸白,霜催橘柚黄。玉毫如可见,于此照迷方。”除了李白外,白居易、刘禹锡等诗人也曾登此唐朝第一塔,赋诗以赞。
    我们只说刘隐之。正当他在塔下转悠,肩膀被拍了一下,一回头,正是怀信,后者说:“还记得我们曾在海上相见吗?”
    刘隐之猛地想起他在明州旅舍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正在他疑惑间,怀信把他拉入禅房,随后进行了一番密谈。
    又过了几天,栖灵塔失火。僧众大惊,只有怀信躲在人群中,露出诡异的微笑。很快,“会昌法难”开始,大明寺也被拆除。显然,在这个故事中,怀信已预测到朝廷将要大规模灭佛毁寺,于是施法术,护送镇寺之宝栖灵塔越海而渡,将其隐藏起来;而在外人看来,该塔像是失火而毁。当然,这件事除了怀信外,在整个唐朝,只有刘隐之知道。武宗死后,宣宗皇帝即位,恢复佛教,栖灵塔再一次屹立于人们面前:它是被人重新修建,还是被神奇的怀信渡海抱回的呢?
    无论如何,在武宗皇帝的最后几年,唐朝第一高塔栖灵塔曾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在这里,人们感兴趣的是:这位皇帝在当年为什么要禁止佛教?原因不是一方面的。首先当然与他的个人爱好有关。他是一个虔诚的道教爱好者,宠信道士赵归真,而后者一直以大力抨击佛教为己任;其次,为的是解决唐朝的财政问题。因寺院僧人众多,又纳奴婢,田产更巨,却不纳税,致使政府的经济出现大缺口。第三是一则传闻:武宗之所以灭佛毁寺,是为了搜捕他的叔叔光王李忱(后来即位的宣宗皇帝)。当时,武宗对这位在史上以大智若愚著称的叔叔心有顾虑,几欲谋害,在其逼迫下,传说李忱剃度为僧,隐藏于寺院中。武宗故有此举。
    关于扬州大明寺栖灵塔的故事,或许就是这些了。慢着,在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中,还记载了一则关于该塔的异象:“陈少游在扬州时,东市塔影忽倒……”这是唐代宗大历年间的事,难道预示了多年后怀信将该塔渡海转移的秘闻?危河险渡
    唐肃宗上元初年,安史之乱还未最终平息,千里荒野,少有人烟。这一天,在通往北方的路上,出现三个黑点,随着走近,黑点原来是三个旅人。
    这三个人中为首的叫王乙,是个佛家信徒。他与两个弟子前往北河。具体干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所谓北河,在今内蒙古一带,即阴山之西,黄河东段的河套地区。只说该日,他们一路行来,至于大河,王乙等人寻觅渡船。此时,芦苇摇荡,天色阴沉,正在他们感到茫然之际,见有一艘渡船从远处而来。
    渡船靠岸后,船夫道:“大雨将至,四野茫茫,我这船可助君渡河。”
    王乙上得前去,问:“价钱如何?”
    船夫道:“我也正要过河,刚行至一半,见诸位在河边了望,故返回相接,所以不计价钱。”
    王乙微思片刻,心里盘算,这世间哪有如此好事?而且眼下正值战乱,路途多凶险,于是把二弟子拉到身边,转身低语:“此人居然不计价钱,会不会是诱我等上船,而欲图财害命?”
    船夫见他们犹疑,于是大声说:“即使渡船要钱,这钱也仅仅是为了上些酒肉,以供给客人;您是长者,又如何为了价钱而阻隔您在大河对面呢?还是上来吧!”
    王乙的弟子听后,对师父说:“应该没事,莫再多疑,还是上船吧!”
    王乙见这大河中也只有此船,而且暮色降临,大雨在即,只好上去。上船后才发现,这船的确不小,而且上面还有几个船夫。他们见三人上船后,面无表情,只顾开船。船仓较大,竟还有其他两个旅客。行至河中,那个船夫道:“如我刚才所说,我这船上卖酒肉给客人,你们需要吗?”
    王乙的弟子遂买了些酒肉,邀船夫共饮。席间,船夫频频举杯敬王乙。这时已渐渐入夜,在喝酒时,王乙似乎听到半空中有人说话:“不要喝那酒。”王乙大惊,酒虽入口者,但又将其偷偷吐出。再看他的二弟子,很快就已醉去了。
    夜已深,残烛将灭,船至河心,起风了。
    王乙三人加上另外两个旅客,于仓中睡觉,他人鼾声如雷,独有王乙难以安眠。他感到危险即将来临。无奈中,他默默念起《如意轮咒》。作为佛家信徒,这些年他一直坚持念此咒,因为按照典籍所说,此咒可避刀兵。
    果然,半夜过后,王乙见船夫手持利斧,从水仓暗道中露出脑袋,随后窜了上来,还不等王乙的两个弟子和另外两个旅客反应过来,就砍掉了他们的头,血溅船仓!随后,那目露凶光的船夫举起斧头,欲杀王乙,后者自知难以反抗,于是闭眼受死。这在这时,仓中的蜡烛突然灭了。王乙感到自己被砍了三斧。却说这船仓背后有一小门,早就钉死,但此时忽开,有二人进来,扶起王乙,从小门逃出,潜入水中。水深气寒,但很快,那二人就将王乙托举至岸边。这时候,王乙发现自己浑身是血,奇怪的是,一点都不疼痛。他一路狂奔十多里,终于看到路边有一茅屋,大声道:“我被贼人劫了,望相救!”茅屋中伸出一只手,把王乙拉进去。
    再后来,王乙报告了官府,转天一早,捕快在其带领下,来到他上岸处。眼前的情景让王乙睁大眼睛:因为他看到,河岸距水面高达数十丈!如此说来,昨晚他是怎么从河里上岸的呢?难道是借助于神力?
    王乙者,自少恒持《如意轮咒》。上元初,徒侣三人将适北河,有船夫求载乙等,不甚论钱直,云:“正尔自行,故不计价。”乙初不欲去,谓其徒曰:“彼贱其价,是诱我也。得非包藏祸心乎?”舡人云:“所得资者,只以供酒肉之资,但因长者得不滞行李尔。”其徒信之,乃渡。乃市酒共饮,频举酒属乙,乙屡闻空中言:“勿饮。”心愈惊骇,因是有所疑,酒虽入口者,亦潜吐出,由是独得不醉。洎夜秉烛,其徒悉已大鼾,乙虑有非道,默坐念咒。忽见舡人,持一大斧,刀长五六寸,从水仓中入,断二奴头,又斩二伴,次当至乙,乙伏地受死,其烛忽尔遂灭,乙被砍三斧。背后有门,久已钉塞,忽有二人从门扶乙投水,岸下水深,又投于岸,血虽被体,而不甚痛。行十余里,至一草舍,扬声云:“被贼劫。”舍中人收乙入房,以为拒闭。及报县,吏人引乙至劫所,见岸高数十丈,方知神咒之力。后五六日,汴州获贼,问所以,云:“烛光忽暗,便失王乙,不知所之。”一疮虽破,而不损骨,寻而平愈如故。此持《如意轮咒》之功也。(《广异记》)
    五六天后,贼船群盗在汴州被捕,在审问时,其首领说:“当时我连杀四人,正欲杀第五人时,烛光忽灭,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再说王乙,虽身上有伤,但却未损骨头,没几天,就康复如初了。在这个故事中,作为佛家子弟的主人公躲避开了一场横祸,色彩甚是玄奇。其实,最令人关注的是,王乙的遭遇,在无意中为后人透露出唐朝中期的社会乱象:在当时,以摆渡为幌子而劫杀过往客商的强盗,不在少数。意外的结局
    在唐朝,大约没有人比本故事中的主人公更郁闷了。
    故事发生在唐德宗贞元初年,郁闷的人是原籍河南陈郡的袁生。他曾在湖北唐安任参军,离职后四处漫游,此日来到蜀地巴川,住进一家旅店。只是他这时候还不能明白,这个无名小店将成为他人生的一个拐点。
    那是黄昏时分,袁生坐在窗前,遥望山川,突然感到一种迷惘。他不知道像他这样的小人物会以怎样的方式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一个墨点;或许,什么都留不下,他只是一个匆匆过客,一如此番漫游。正在他胡思乱想时,突然有人敲门。来客是一白衣男子,进屋后并不说话,而是直接落座,随后才对惊诧的袁生开口:“我姓高,家住巴川郡新明县,曾在军中干过差事,现已卸任,闲游至此。”
    袁生觉得有些意思,因为经历与自己一样。聊天中,袁生感到白衣男子聪敏异常,高出常人。
    后来,白衣男子说道:“我长于占卜,可算出您平生遭遇,过去与未来。”
    袁生问之,那人一一描述出袁生的过往,丝毫不差。到了夜半,白衣男子轻声对袁生说:“实话告诉您吧,我非人间之物……”
    袁生:“你既然非人,难道是鬼,要祸害于我吗?”
    白衣男子一摆手:“莫着急,听我说。我现有一事,欲陈述于您,可以吗?”
    袁生起身道:“请讲。”
    白衣男子说:“我本是赤水河神,所在庙宇在新明县之南。去年夏天,阴雨不停,庙舍已倾,而无人过问,使我每天为日光曝晒,为风沙所侵,我的塑像甚至被樵夫所侮,周围居民也视我如土!现在,我把自己的境遇告知您,如果您觉得能帮助我,我就说下去;若不能,那我就走啦!如此当无遗憾。”
    袁生道:“我的神啊,您既然有此愿望,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说吧,我怎么帮你?”
    河神道:“您转年当被任命为新明县令,假如能为我重建庙宇,按时祭祀,那真是我的大幸。希望您不要忘却此事!”
    袁生暗自寻思:真有此事?我明年会被任命为当地县令?
    河神见其犹疑,又道:“您到新明县后,我们应该见上一面,但人神相隔,考虑到您的部下也许会轻慢于我,所以到时候您最好叫他们退下,一人进入庙中,希望到时候我们谈得尽兴。”
    转年冬天,袁生果然被任命为新明县令。上任后,他询问下属,得知县城南郊果然有赤水神庙一座。几日后,他前去拜访,一如河神嘱托,独自一人入庙,把下属留在了庙外。庙中景象果如河神所言,屋宇将摧,荒草漫漫。袁生伫而望之,突有一白衣男子自庙后缓步而来,定睛一看,正是那河神。
    河神很高兴,对袁生说:“您不忘前约,真君子也!也是我之幸事!”遂挽袁生之手,漫步庙中。转过一处回廊,袁生突然发现台阶下捆绑着一名老僧,还有几个容貌古怪之人站在其身旁。袁生甚为不解,于是问道:“此人是谁?”
    河神说:“他是县城东郊寺院里的住持,名叫道成。因为有罪,所以被我关押于此,已有一年了。每天早晨和傍晚,我就叫人用鞭子抽他。不过,期限快到了,再有十多天,我就会释放他。”
    袁生问:“这个僧人关押于此,他不会跑吗?”
    河神诡秘一笑:“你现在看到的是他的魂魄,他本人还在其寺院里,只是已染疾病。只是,他怎么会知道是我在这里作法呢?”
    河神继续说:“您既然允诺帮我重修庙宇,那就快点吧!”
    袁生说:“不敢忘。”
    回到府邸,袁生一计算,重新修建这庙宇要花费不少银子,而该县又比较穷,若从财政里出这笔钱很困难,正在犯愁时,他突然想到那个被河神惩罚的僧人:若将事情原委告诉他,叫其所在的寺院出资,为河神修建庙宇,从而解除自己身缠的厄运,他一定愿意做!最主要的是,在这崇佛的时代,寺院里香火鼎盛,是最有钱的地方。于是,袁生前往位于县城东郊的那所寺院。入寺院一问,果有道成住持卧病在床已有一年光景了。袁生见到道成,询问他的病情。
    道成说:“我病已深,每天早晨和傍晚身体尤痛!”
    袁生说:“我也许能帮助你,但你能不能出资修建一下赤水神庙呢?”
    道成说:“假如修建庙宇能使我恢复健康,又怎么会在乎那点银子呢?”
    袁生随即撒谎:“我虽然为县令,但也懂得些法术,善视鬼神,最近去赤水神庙,见您的魂魄被捆绑于那里,问赤水神怎么回事,他说您有罪,所以才将您的魂魄拘来,每天早晨和傍晚抽打您。虽然赤水神说对您的惩罚还有十多天就到期了,但我还是觉得您被鞭挞的魂魄甚是可怜,就对赤水神说,叫您出资修建庙宇,求他尽快释放您。还好啊,赤水神答应了。您出一笔银子吧,不要因为疾病将愈,而放弃对赤水神庙的修建。”
    道成眼珠转了一下,慢慢地说:“原来如此,多谢赐教!”
    十多天后,道成之疾果然痊愈,他立即招集弟子议事:“我少年学佛法,至今五十年矣!一年前不幸染疾,据本县袁县令告诉我说,那是赤水神在捣鬼。他还要我病好后去修补其庙,我只知道人们建神庙时是怀着崇敬的心情的,庙中之神的任务是保佑苍生,而赤水河神竟以妖术摄我魂魄,为害一方,我安能不将其除掉?!”
    众弟子齐声道:“听从师父吩咐!”
    道成带着众弟子,肩扛铁锨,手持铁锤,奔赴赤水神庙,到了里面,二话不说,将所有的神像推倒砸烂,随后扬长而去。
    转天,道成去拜访袁生。后者大喜:“您的病果然好了,我没骗您吧!”
    道成说:“是啊,多亏您救我,如何敢忘您的大恩!”
    袁生说:“那就抓紧时间去修建赤水神庙吧,否则灾祸或许又要及身了哦。”
    道成冷笑:“我们信奉河神,是因为他可以造福于人,所以每朝天子都诏令天下,于每州每县为其修建庙宇,而像赤水河神这样的,我还没见到过,他不但不造福于人,反而为害于人,怎能留他?刚才,我已将其庙毁掉啦!”
    袁生大惊,心想必酿灾祸!但是那道成,却意气风发,了无惧色。
    一个多月后,袁生的一个下属犯了错,袁生下令杖击,竟导致其死亡。该下属的家人越级上访,告于郡官,最终我们的袁县令被革职,流放在一个叫端溪的地方。
    这一天正午,袁生行至三峡一带,隐约看到一白衣男子立于路边,仔细观看,正是赤水河神。赤水河神面无表情,冷冷地说:“我托你帮我修建庙宇,最终竟导致道成毁我居所,灭我神像,使我流离失所,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之罪吧?!现在你被流放荒僻之地,也是我报复所致。”
    袁生也很激动,说:“毁你神庙的是道成!为何迁罪于我?!”
    赤水河神说:“那道成住持,现在心神正盛,我不敢惹;而你命运将衰,所以我只有拿你报复。”说罢,他消失不见了。
    袁生越发愤怒,河神之言真是太可气了,然而四野茫茫又去哪找那河神与他打一架呢?于是我们的袁生只剩下在那里哆嗦了。
    贞元初,陈郡袁生者,尝任参军于唐安。罢秩游巴川,舍于逆旅氏。忽有一夫,白衣来谒,既坐,谓生曰:“某,高氏子也,家于此郡新明县,往者尝职军伍间,今则免矣,故旅游至此。”生与语,其聪辩敏博,迥出于人,袁生奇之。又曰:“某,善算者,能析君平生事。”生即讯之,遂述既往事,一一如笔写,生大惊。是夕,夜既深,密谓袁生曰:“我非人也,幸一陈于君子,可乎?”袁生闻之惧,即起曰:“君非人,果鬼乎是将祸我耶!”高生曰:“吾非鬼,亦非祸君,所以来者将有托于君耳。我赤水神,有祠在新明之南,去岁淫雨数月,居舍尽圯,郡人无有治者,使我为风日所侵铄,且日为樵牧者欺侮,里中人视我如一抔土耳。今我诉于子,子以为可,则言;不,则去。无恨乎?”袁生曰:“神既有愿,又何不可哉!”神曰:“子来岁当调补新明令,倘为我重建词宇,以时奠祀,则真幸之甚者。愿无忘。”袁生诺之。既而又曰:“君初至邑时,当一见诣,然而人神理隔,虑君仆吏有黩于我,君当屏去其吏,独入庙中,冀尽一言耳。”袁生曰:“谨奉教。”是岁冬,袁生果补新明令。及至任讯之,果有赤水神庙,在县南数里。旬余,遂诣之。未至百余步,下马屏车吏,独入庙中,见其檐宇摧毁,蓬荒如积,伫望久之,有一白衣丈夫自庙后来,高生也,色甚喜。既拜,谓袁生曰:“君不忘前约,今日乃诣我,幸何甚哉!”于是偕行庙中,见阶垣下有一老僧,具桎梏,数人立其旁,袁生问曰:“此何为者?”神曰:“此僧乃县东兰若道成师也。有殃,故吾系。一岁矣,每旦夕,则鞭捶之。从此旬余,当解之。”袁生又曰:“此僧既存,安得系于此乎?”神曰:“以生魄系之,则其人自沈疾,亦安能知吾之为哉!”神告袁生曰:“君幸诺我建庙,可疾图之。”袁生曰:“不敢忘。”既归,将计其工,然贫甚,无以为资,因自念曰:“神人所言系道成师之魄,当沈疾。又云,从此去旬余,当解之。吾今假发他语,俾建其庙宇,又安有疑乎?”于是径往县东兰若问之,果有成师者,卧疾一岁矣。道成曰:“某病且死,旦夕则一身尽痛。”袁生曰:“师疾如是,且近于死矣,然我能愈之,师能以缗货建赤水神庙乎?”道成曰:“疾果愈,又安能以缗货为事哉!”袁生即绐曰:“吾善视鬼,近谒赤水神庙,见师魂具桎梏系于垣下,因召赤水神问其事,曰:‘此僧有宿殃,故系于此。’吾怜师之苦,因告其神:‘何为系生人可疾解之,吾当命此僧以修建庙宇,慎无违也。’神喜而诺我,曰:‘从此去旬余,当舍其罪。’吾故告师,疾将愈,宜修赤水神庙也,无以疾愈,遂怠其心。如此,则祸且及矣。”道成伪语曰:“敬受教。”后旬余,果愈。因召门弟子告曰:“吾少年弃家学浮屠氏法,迨今年五十,不幸沈疾。向者袁君谓我曰:‘师之病,赤水神所为也。疾愈,可修补其庙。’夫置神庙者,所以佑兆人,祈福应,今既有害于我,安得不除之乎?”即与其徒持锤诣庙,尽去神像及祠宇,无一遣者。又明日,道成谒袁生,袁生喜曰:“师病果愈乎吾之语岂妄耶!”道成曰:“然。幸君救我,何敢忘君之恩乎?”袁生曰:“可疾计修赤水神庙也,不然,且惧为祸。”道成曰:“夫神所以赖于人者,以其福可延,戾可弭,旱亢则雩之以泽,潦淫则之以霁,故天子诏天下郡国,虽一邑一里必建其祠,盖用为民之福也。若赤水神者,无以福人而为害于人,焉可不去之!已尽毁其庙矣。”袁生且惊且惧,遂谢之。道成气益丰,而袁生惧甚。后月余,吏有罪,袁生朴之,无何,吏死,其家诉于郡,坐徙端溪。行至三峡,忽遇一白衣立于路左,视之,乃赤水神也。曰:“向托君修我祠宇,奈何致道成毁我之舍,弃我之像,使一旦无所归,君之罪也。今君弃逐穷荒,亦我报仇耳。”袁生即谢曰:“毁君者,道成也,何为罪我?”神曰:“道成师福盛甚,吾不能动。今君禄与命衰,故我得以报。”言已不见。生恶之,后数日,竟以疾卒。(《宣室志》)
    在这个故事中,如果仔细寻思,我们会发现,愤怒的不仅仅是袁生一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里,赤水河神和道成也都充满愤怒之情。对于赤水河神来说,他没想到在他看来一件简单的事最终被袁生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而道成的愤怒来自:作为修行之人,自己的魂魄竟为本应造福一方的河神所摄,每日早晚鞭挞。当然,里面还有一个悬念:即道成究竟犯了什么罪而被摄去魂魄。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故事的发展中,这三个角色每个人都在顺着自己的逻辑和轨道前进,以致最后我们发现,他们似乎都没有做错什么。
    河神是中国古代最常见的神,又称河伯。本故事中出现的赤水河神,是唐朝时流行的河神之一。此外,还有黑水河神,此河神曾出现在《西游记》中。关于河神传说,在唐朝时还有一个故事:唐文宗大和年间,山西夏阳有河流名瀵水,一日雨后,有赵生与朋友赏月亭中,“忽见一人,貌甚黑,被绿袍,自水中流沿泳久之,吟曰:夜月明皎皎,绿波空悠悠。赵生方惊,其人忽回望水滨,若有所惧,遂入水,惟露其首,有顷亦没……”按照描述,当时的情景颇为好玩:河神正在仰泳消夏,发现有人窥视,于是潜于水中,只胆怯地露出一个脑袋……后赵生寻至附近水神庙,发现了绿袍水神的塑像,欲毁掉,但被人制止,他们还是希望水神能保佑当地风调雨顺的。
    但袁生的故事中,赤水河神的遭遇就没那么幸运了。当然,更郁闷的是袁生本人,因为气愤于赤水河神的欺软怕硬。没过几天,袁生就郁闷地死在了路上。这一切遭遇难道在巴川的那个小旅店里就已注定?纵观整个故事,袁生在庙中发现被赤水河神惩罚的道成的魂魄,是一个关键,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故事的转折。类似摄来人的魂魄进行拷打的场景,在《广异记》中也曾有一例:唐玄宗开元年间,有一士人途经河南黎阳,天色将晚,投宿于一大户人家,主人风神俊秀,问其名,自称颍川荀季和。士人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又记不得是谁。入夜后,士人听到窗外有人痛苦地呼喊。向外看,见主人坐在椅子上,两面烛火通明,前面有一人披发裸体,正在被群鸟啄眼,血流满地。主人怒道:“还敢欺凌我吗?!”士人好奇地出去相问,主人回答:“被惩罚的是黎阳县令,此人好打猎,多次在追逐野兽时冒犯我家墙垣。”士人感到怪异,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最后终于记起荀季和是谁来了:季和乃东汉末年的名士荀淑的字,而荀淑即曹操手下第一谋士荀彧的祖父。就在这时候,天色已亮,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坟墓里。随后,他赶到黎阳县城,果然听说县令患眼疾已多日,就把事情真相告诉了县令。后者派人将荀淑的墓迁移到他地,自此眼疾痊愈。故事还没结束,几天后,士人在黎阳荒野遇见一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蹲在荆棘中。士人好奇地问他是谁,对方回答:“还记得几天前您曾在我家借宿过吗?”士人细看,正是荀季和的鬼魂。于是惊问:“何至如此?”荀季和的鬼魂说:“我有如此境遇都是因为您。”士人惭愧,为他摆了些酒食,又把自己的衣服烧了,赠与荀季和的鬼魂。随后,一代名士荀季和的鬼魂才知足地消失……两个梦
    一个神秘的背影在夜间骑白马行进在吴山县……
    他为我们带来第一个梦的故事。这个梦太过惊奇,具体地说,不是一个梦,而是全县之人做了同一个梦。这样的记载确实独异。地点在陕西陇州吴山县。
    陇州吴山县,有一人乘白马夜行,凡县人皆梦之。语曰:“我欲移居,暂假尔牛。”言讫即过。其夕,数百家牛,及明,皆被体汗流如水。于县南山曲出一湫,方圆百余步。里人以此湫因牛而迁,谓之“特牛湫”也。(《独异志》)
    唐朝时,一个县城的人口大致在三四万人。陇州虽比较偏僻,但至少也有一万人。一万人在这一夜居然做了同一个梦:梦见有人骑白马而行,且对县民说:“我要搬家,诸位当中,有牛的,请借我一用。”在该县,拥有牛的家庭有几百户。转天一看,那些牛均一身大汗,像是干了累活一样。
    一县哗然。
    后来,有县民在该县南山之下发现:一夜之间,那里冒出一个大湖。这大湖是那些牛帮忙搬来的吗?这就是那个骑白马的人的家吧?只是那个人是谁?莫非是一条龙?或其他水生灵物?没有人敢到大湖之底看个究竟,他们只是将其名为“特牛湫”。
    如果说上面的异梦令全县之人惊异,那么下面的这个梦就只令贾弼一人出汗了。
    贾弼,唐朝一士人,仪表俊秀,于此夜做梦,梦到一人,面貌极丑,对贾弼说:“我想把咱俩面容更换一下,可以吗?”在恍惚中,贾弼轻轻答应了一声。没想到转天早晨起来后,照镜子一看,发现自己的面容竟然真的换成了所梦之人!最先发现的当然是他的妻子,她惊讶于自己的娇躯边睡着一个陌生人。无论贾弼怎么解释,她就是不能相信,她要她俊秀的贾郎,而这个丑八怪又是谁呢?我们可以想象,贾弼一直在解释。越过前年时光,他还在那比画着。但是,谁会相信他的话呢?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这一切是为什么。千里之外
    讲一个有关于蛇的故事。在讲这个故事之前,先看另外一个故事:唐玄宗天宝年间,有一个樵夫入山砍柴,午后睡于树下,被一条大蛇吞噬。那人醒来后,感觉不对劲,四望漆黑,抽刀去捅,才得出来,看到自己此前竟被吞至蛇腹。从此之后,那人身体的一半就脱皮了,一如麻风病人。
    而本故事说的是,山西蒲州(今永济)至河北平州(今秦皇岛)相距千里,主人公竟然骑着一条大蛇在转眼间从一个地方到达了另一个地方。
    蒲州人穿地作井,坎深丈余,遇一方石,而不及泉,欲去石更凿,忽堕深坑,蛰蛇如覆舟,小者与凡蛇等。其人初甚惊惧,久之稍熟,饥无所食,其蛇吸气,因亦效之,遂不复饥。积累月,闻雷声,初一声,蛇乃起首,须臾悉动,顷之散去。大者前去,相次出复入。人知不害己,乃前抱其项,蛇遂径去,缘上白道,如行十里,前有烽火,乃致人于地而去。人往借问烽者,云是平州也。(《广异记》)
    在这个故事中,蒲州人挖地凿井而不见水,遇一石板,随后翻坠下去,底下是群蛇无数……
    我们可以感觉一下那凉凉的蛇皮。
    在幽暗中,蒲州人待了很长时间,从最初的无限恐惧,到最后的麻木,他似乎渐渐适应了,只是他感到了饥饿。当然没有吃的,但他看到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蛇一个劲地吸气,于是自己也效仿,后来竟不饿了。
    在深深的蛇窟里,蒲州人大约待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变成了一条蛇……
    这一天,他听到猛的一处雷声,群蛇乱舞,直窜天空。
    那人慌忙中抱住一条大蛇,也窜出深窟,随后耳边风声飒飒,等他睁开眼睛时,见前面烽火飘飘。大蛇带他落地后,不知去向。蒲州人孤独地站在大道上,问路人,得知自己已到了平州。
    别无其他。复活的鱼
    唐朝时,福建泉州晋江县发生了一个特别的故事:该县县尉张纵,特别好吃鱼,突有一天死去,七日后复活,作了以下回忆,现如实报告。
    有一天午后,我刚办理完一个案件,正趴在桌子上打盹,突然在恍惚中看到一个穿黄衫的人晃晃悠悠地冲我而来,对我说大王追查,要我随他去。我很快就见到了那大王,大王问那黄衫人:我追张从,你为什么把张纵弄来?快放他回去。黄衫人很惭愧,我想这是应该的,他毕竟办事不力,张冠李戴。
    正在我窃喜将归时,旁边站出一人,说我平时爱吃鱼,很多鱼葬身我腹,建议那大王罚我为鱼。我当时很恐惧:让我变成鱼?真是闻所未闻啊!我进行争辩,大王让我保持安静,并告诉我,做鱼有一定的时间限制,时间到了,还能还复真身。于是我很不情愿地被那个要把我变成鱼的家伙带到河边,还未等有所反应,就被他一把推到水里,也可以说是把我揣进水里的。
    落入水里后,我就真的化成一条小鱼,一寸多长,还是条鲤鱼。说实话,变成鱼后,我突然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我感到一种无忧无虑的欢愉,不像做县尉时整日为县里的治安以及生活中的琐事劳神。哦,我这是怎么了?让我吃惊的是,我长得很快,七日后已有二尺多长。有一天,我正在水里游泳,忽有渔民下网,我当然非常害怕,正欲逃跑,不料一头撞进网中,被打捞上来,塞进船舱里的草堆下。不一会儿,我听到县里叫王丞的派人来要鱼,渔民最初将一些小鱼给了那人,那人回去后被打了一顿,王丞又派人来索取大鱼,终于在船舱的草下发现我。
    我被带到王家的厨房。
    在过前堂时,我还看到王丞的夫人对镜梳妆哪!顺便说一下,她裸露出的胳膊甚是白皙……到厨房后,厨师将我的鳞片刮去,我却不觉得疼,但感到浑身发冷。再后来,被剪掉了头,在惊恐中,遂复活又变为人形……
    唐泉州晋江县尉张纵者,好啖鲙,忽被病死,心上犹暖,后七日苏,云初有黄衫吏告云:“王追。”纵随行,寻见王。王问使:“我追张从,何故将张纵来,宜速遣去。”旁有一吏白王曰:“此人好啖脍,暂可罚为鱼。”王令纵去作鱼,又曰:“当还本身。”便被所白之吏引至河边,推纵入水,化成小鱼,长一寸许,日夕增长,至七日长二尺余,忽见罟师至河所下网,意中甚惧,不觉已入网中,为罟师所得,置之船中草下。须臾,闻晋江王丞使人求鱼为鲙,罟师初以小鱼与之,还被杖,复至网所搜索,乃于草下得鲤,持还王家至前堂,见丞夫人对镜理妆,偏袒一膊。至厨中,被脍人将刀削鳞,初不觉痛,但觉铁冷泓然。寻被剪头,本身遂活。时殿下侍御史李萼左迁晋江尉,正在王家餐鲙,闻纵活,遽往视之。既入,纵迎接其手,谓萼曰:“餐脍饱耶?”萼因问何以得知,纵具言始末,方知所餐之鳞,是纵本身焉。(《广异记》)
    张纵复活了,鱼没了。厨师很郁闷,只好把先全刮下的鱼鳞做成一道菜,送至前庭。当时,原任朝廷侍御史的李萼,从长安被贬至晋江,亦做县尉,该日正好在王丞家吃饭。吃着吃着,听说死去几天的张纵突然出现在王家厨房,很好奇,前去观看。刚入厨房,张纵就握住李萼的手:“鱼吃饱了吗?”李萼惊奇。于是,张纵把事情本末说了一遍,李萼这才知道,大家所吃的鱼,即来自先前张纵所化之鱼。
    不管怎么说,张纵复活了。他以后还敢吃鱼吗?也许会接着吃下去,也许从此老实了。相比起来,他还算是幸运的。据记载,在唐玄宗天宝年间的荆州,还有一个爱吃鱼的人,他的遭遇就很令人战栗了。该渔人曾在江中钓上一条青鱼,长达一丈,说是钓,最后是被他拖上岸的。见那青鱼,鳞上有五色圆花,异常美丽。渔人很惊喜,回家就蒸着吃了。奇怪的是,那青鱼一点鱼味也没有。自己吃的是鱼吗?但已经晚了。五日后,渔人发现一队车马停在自己家门前,他很奇怪,又很害怕。只听车里传出一个愤怒的声音:“我之王子,往朝东海,何故杀之?我令将军访王子,汝又杀之,当令汝身崩溃分裂,受苦痛如王子及将军也!”车里的人显然是鱼王,甚至有可能是龙王。但其话语中看,这次被渔人吃的不是其太子,而是寻找太子的将军,至于太子,也葬身于渔人之口,但那是在以前。
    后来,渔人身上开始溃烂,骨肉分散,经折磨后,数月方死。不要轻易开玩笑
    唐朝时,和州境内有历阳湖,源流出自桑山。该湖到了明代永乐年间枯竭。此湖是怎么来的呢?有这样一个奇异的传说:
    历阳县有一媪,常为善。忽有少年过门求食,媪待之甚恭。临去谓媪曰:“时往县门,见门阃有血可登山避难。”自是媪日往之,门吏问其状,媪具以少年所教答之。吏即戏以鸡血,涂门阃。明日,媪见有血,乃携鸡笼走上山。其夕,县陷为湖,今和州历阳湖是也。(《独异记》)
    说的是,历阳县(在唐时和州境内,今安徽和县)有一老妇人,为人善良,常做好事。这一日,有一少年在其门前求食,老妇人很热情地帮助了他,把家中好饭相赠。少年甚是感谢,临走前,对其说:“您常去着点县衙门,假如看到门槛上有血迹,就马上登山避难。”老妇人当然问为什么了,怎么回事,少年不语,拜别而去。
    老妇人很虔诚,听少年的话,每天去县衙门前看一眼。时间久了,把门的小吏问她要干什么,老妇人也没隐瞒,将少年的话重复了一遍。小吏大笑,认为老妇人神经了。这一天,小吏跟老妇人开了个玩笑,将鸡血抹在门看上。老妇人看到后,就携带着自己养的鸡上山了。当天傍晚,历阳县沉陷变为大湖。
    这就是唐朝和州历阳湖的来历。
    在这个故事中,陷入了一种悖论。假如那个把门的小吏不开玩笑的话,门槛上最终会不会出现血迹?或者这样讲,神秘少年所说的血迹,难道就已注定是开玩笑用的鸡血?
    没有人知道答案。鉴宝时代
    如今时代,被鉴宝与收藏的热潮席卷。其实,早在唐朝,就有过一次这样的浪潮了。值得一提的是,在唐朝的志怪笔记中,在涉及珍奇宝物时,往往会出现西域胡人的影子。他们所扮演的是懂行识宝的角色。
    在开放繁盛的唐朝,中外交流频繁,首都长安更是汇集了来自各国的商人、留学生和游客。胡人文化深深地在这个帝国的心脏中留下烙印,并介入了唐人的日常生活。李白在《少年行》中就有这样的诗句:“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其中,来唐朝做生意的胡人尤多,他们主要来自西域、中亚、西亚,也有来自南亚和东南亚的。胡商主要云集在长安、洛阳、扬州等重要城市。以长安为例,他们主要聚集在西市附近的坊区,如醴泉坊、延康坊、光德坊、崇化坊等。从唐朝志怪笔记中记载的鉴宝故事中可以判断,胡商所从事的往往是珠宝生意。在这些故事中,最初持宝的唐朝人往往不知道自己手中之物的价值,当胡商出现后,慧眼识珠,道出该物的稀奇。为了珍宝,他们往往出手阔绰,以高价收购。比如,就有这样一个故事:
    武则天时,西域蕃国向朝廷敬献佛教毗娄博义天王的下颔骨和辟支佛的舌头,同时送上珠子一颗。崇佛的武则天很高兴,派人将这佛家之宝悬于长安城楼,展示给百姓看。天王的颔骨大如交椅,辟支佛的舌头大如牛舌,而那颗珠子大小如拇指,呈浅青色,不怎么起眼。
    随后我们把镜头对准长安西明寺,它是长安最大的寺院,面积占去了所在的延康坊的四分之一还多。有一天,寺里举办了一个盛大的讲经活动,在听讲的人中有一名胡商,他似乎心不在焉,眼睛一直盯着大殿上的金刚像。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十多天。寺内僧人感到奇怪,把他拉到一边,细问缘故。胡商说:“金刚像额头上的那枚珠子,我很感兴趣,可以卖给我吗?”
    僧人说:“你要买这珠子?”
    胡商说:“我可以出高价。”
    僧人开口报价,说要一千贯钱。
    胡商大笑:“才一千贯?”
    僧人似乎觉得自己要低了,于是一路涨价,最后以十万贯钱敲定价格。胡商得到那珠子后,迅速踏上西返之路,欲归还故国。西明寺僧人觉得此事蹊跷,于是禀报武则天,后者很吃惊,下令追捕胡商。正如我们所猜测的那样,胡商所得是西域蕃国随佛骨一起进献的那颗本不起眼的青珠。当时,展示活动结束,武则天并未在意该珠,将其随便赐予西明寺。寺院僧人将该珠镶嵌在金刚像的额头上。
    现在我们看第三个镜头:胡商被捕。
    捕头:“珠子何在?天后追查!”
    胡商:“并未在我身上。”
    捕头:“不讲?”
    胡商:“……已吞入腹中,不可得。”
    捕头:“那可以剖开你的肚子,呵呵!”
    胡商大惊,不得已,剖开自己的大腿,取出珠子。原来他将珠子藏在了大腿中。武则天亲自审问了胡商:“你为何高价购买此珠,又不惜剖肉,将其藏于腿中?”
    胡商:“陛下不知,西域之国有青泥泊,里面多珍宝,但由于泊中泥深,人们不可得宝。但若将此珠投于泊中,那淤泥就会变成了清水,珍宝即可得。”
    则天时,西国献毗娄博义天王下颔骨及辟支佛舌,并青泥珠一枚。则天悬额及舌,以示百姓。额大如胡床;舌青色,大如牛舌。珠类拇指,微青,后不知贵,以施西明寺僧,布金刚额中。后有讲席,胡人来听讲,见珠纵视,目不舍,如是积十余日,但于珠下谛视,而意不在讲。僧知其故,因问:“故欲买珠耶?”胡云:“必若见卖,当致重价。”僧初索千贯,渐至万贯,胡悉不醻,遂定至十万贯,卖之。胡得珠,纳腿肉中,还西国。僧寻闻奏,则天敕求此胡,数日得之。使者问珠所在,胡云:“以吞入腹。”使者欲刳其腹,胡不得已,于腿中取出。则天召问:“贵价市此,焉所用之?”胡云:“西国有青泥泊,多珠珍宝,但苦泥深不可得。若以此珠投泊中,泥悉成水,其宝可得。”则天国宝持之,至玄宗时犹在。(《广异记》)
    据说,清泥珠一直到唐玄宗时代还被收藏于大内府库。后来丧失于天宝十四年的“安史之乱”。在唐朝,与清泥珠并称的,还有清水珠。这枚宝珠出现在《宣室志》中:
    冯翊严生者,家于汉南,尝游岘山,得一物,其状若弹丸,色黑而大,有光,视之洁澈,若轻冰焉。生持以示于人,或曰:“珠也。”生因以“弹珠”名之,常置于箱中。其后生游长安,乃于春明门逢一胡人,叩焉而言:“衣橐中有奇宝,愿有得一见。”生即以“弹珠”示之。胡人捧之而喜曰:“此天下之奇货也,愿以三十万为价。”曰:“此宝安所用而君厚其价如是哉!”胡人曰:“我,西国人。此乃吾国之至宝,国人谓之‘清水珠’,若置于浊水,泠然洞彻矣。自亡此宝且三岁,吾国之井泉尽浊,国人俱病。故此越海逾山,来中夏以求之。今果得于子矣。”胡人即命注浊水于缶,以珠投之,俄而其水澹然清莹,纤毫可辨。生于是以珠与胡,获其价而去。
    这些胡商做起生意来一般都很诚实。虽持宝人往往不知道手中的东西价值连城,但他们往往以实相告,以巨资购买,而少有欺诈行为。而且,一旦得到宝物,他们往往以极端的方式去保护,一如青泥珠的故事,胡商在得到宝珠后不惜剖开腿肉,将其藏于其中,如此小心翼翼,可知此珠的珍贵性。类似剖肉藏珠的故事,在《广异记》中还有一例:一名胡商在陕西扶风县某小客栈外发现一块看上去很普通的石头,随即判断石中有奇珠,于是购买该石,断裂后果有一颗珠子。胡商遂剖开腋下,将其塞入肉中。但遗憾的是,跟清泥珠故事中的胡人一样,他最终还是没保住自己高价购来的宝贝:
    近世有波斯胡人,至扶风逆旅,见方石在主人门外,盘桓数日。主人问其故,胡云:“我欲石捣帛。”因以钱二千求买,主人得钱甚悦,以石与之。胡载石出,对众剖得径寸珠一枚,以刀破臂腋,藏其内,便还本国。随船泛海,行十余日,船忽欲没,舟人知是海神求宝,乃遍索之,无宝与神,因欲溺胡。胡惧,剖腋取珠。舟人咒云:“若求此珠,当有所领。”海神便出一手,甚大多毛,捧珠而去。
    在这个故事中,胡商得到珍贵的径寸珠后,航海归国,所乘之船在海上欲沉,船主知是海神索要宝物,遍搜船上之人,无宝可寻。于是想沉溺胡商祭海,胡商很害怕,只好剖开腋下,拿出宝珠,海神的巨手遂出现在海面,取珠而去。
    无论是清泥珠、清水珠,还是径寸珠的故事,胡商大多心满意足地高价购宝而去,当然也有倒霉的,像上面的故事中,主人公所购的宝物,最后被武则天和海神扣下。不过这并非最令人伤心的,因为非人力所及,最郁闷的是本来宝物即将到手,但只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被不识宝的卖主给糟践了,《广异记》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近世有士人耕地得剑,磨洗诣市,有胡人求买,初还一千,累上至百贯,士人不可。胡随至其家,爱玩不舍,遂至百万。已克,明日持直取剑。会夜佳月,士人与其妻持剑共视,笑云:“此亦何堪,至是贵价!”庭中有捣帛石,以剑指之,石即中断。及明,胡载钱至,取剑视之,叹曰:“剑光已尽,何得如此?”不复买。士人诘之,胡曰:“此是破山剑,唯可一用,吾欲持之以破宝山,今光芒顿尽,疑有所触。”士人夫妻悔恨,向胡说其事,胡以十千买之而去。
    在上面的故事中,胡商欲以百万巨资购买卖主耕地而得的宝剑,但由于卖主不识货,不知道该剑只能用一次,而在前一天晚上无聊地以剑劈石,导致该剑“剑光已尽”,再不值百万,让本欲以剑劈宝山的胡商甚为郁闷。消面虫
    看看下面这个神奇的故事。
    唐朝时,江南吴郡即现在的苏州,有一个叫陆颙的人,自幼爱吃面食,但不知道为什么,吃得越多,其人愈瘦。成年后,他赴长安应考,因未中,遂入太学继续读书。在长安期间,他依旧保持着自己喜欢食面的习惯。
    这一天,突然有几个胡人带着酒食出现在他的门前。入内落座后,其中一人对陆颙说:“我们是南越人,长于蛮邦,听说唐天子网罗天下英杰于太学,且以文明感化四夷,所以我们翻山航海,来到中土长安,参观太学中的文明之光。而您姿神俊朗,仪表超然,真大唐名士!所以想与您结交。”
    陆颙说:“我有幸就读太学,但没什么特别才能,又如何配得上您的抬爱?”说罢,为群胡设宴,甚是欢畅。
    十几天后,那群胡人又来了,带着贵重的丝绸和黄金赠送给陆颙。陆颙突然有一丝怀疑,认为他们别有所图,于是拒之不受。
    为首的胡人说:“您生活在富足繁荣的长安,但却面有饥寒之色,所以赠送了这些东西。我们只是喜欢与您交往,请不要有什么怀疑。”
    陆颙只好接受馈赠。胡人走后,陆颙把这件事告诉了同学们。有同学当即指出:胡人好利,即使微小如盐米,也不惜相争而残杀,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给你黄金和丝绸?而且太学中学生甚多,为什么不给他们?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到长安郊外住一段时间吧。”
    陆颙觉得有道理,于是隐于长安郊外的渭水边。但只过了一个月,那帮胡人竟又出现在门前!陆颙大惊,他不能明白这些胡人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为首的胡人笑呵呵地说:“您住太学的时候,周围人太多,有些话不好说,现在您偏居郊野,正合我意,当一诉为快。”
    其他胡人附和道:“对,太对啦。”
    陆颙没办法,只好请他们入座。为首的胡人拉着陆颙的手说:“我们来这儿,并非偶然,而是有事相求,希望您答应。我们所求的,对您来说,没什么害处,对我们则有很大好处。”
    陆颙说:“请赐教。”
    为首的胡人说:“您是不是好吃面食?”
    陆颙说:“对,怎么了?”
    为首的胡人微微一笑:“那就好。其实,吃面的并不是您,而是您腹中的一条虫子。现在,我给您一粒药丸,吃了就会把虫子吐出来。您把这条虫子卖给我,况且您吐出了它,对您身体健康也有好处。可以吗?”
    “我腹内有虫?”陆颙大惊,“如果真如君所说,又有什么不可以?”
    为首的胡人取出一粒药丸,呈紫色,叫陆颙服下。说来也奇怪,没多大工夫,陆颙就真的咳嗽出一条二寸多长的青色虫子,状如蝌蚪。为首的胡人看到后甚是惊喜,激动地说:“它就是传说中的消面虫,为天下奇物啊!”
    陆颙说:“您怎么认识它,并知道在我腹中?”
    为首的胡人说:“我等旅居长安,专寻四方之宝,有一天突然发现长安上空宝气冲天,仔细一查,宝气来自太学,于是我们前去探看,还未来得及把事情说明白了,您就转移了住所。后来,我们看到宝气又出现在渭水上,于是寻访至此。说起此虫,他吸收了天地中和之气而生成,天性好吃面,因为麦子秋天种植,转年夏天才熟,正好承受了四季之气。不信的话,您可以取面来一试。”
    陆颙很好奇,取来一斗多白面,被那小小虫子很快就吃完了。陆颙觉得很有意思,问:“此虫有什么用处?”
    “天下奇宝往往都吸收天地中和之气,一如此虫。而此虫又可谓宝中之宝,有它在手,那些一般的宝物便不在话下了!”为首的胡人说罢,将那虫子放进竹筒,又将竹筒锁进金盒,叫陆颙藏于寝室,“明日我们以重金购买,请勿食言。”
    第二天,众胡人以十辆车辇以及甚多的黄金、美玉、丝绸献与陆颙,换取消面虫。应该说,这些胡人还是很实在的。陆颙也没反悔,将装有虫子的金盒交给他们。胡人们心满意足地走了,而陆颙也一下子成了百万富翁,在长安购买了豪宅,从此过上人人羡慕的奢华生活。但他的同学们不知道陆颙是如何一夜暴富的。
    一年多以后,大富翁正在豪宅里发呆,那群胡人又来了,为首的胡人对陆颙曰:“我们就要离开长安了,欲赴东南大海,用消面虫探取深海之宝,您也有好奇之心吧,可想跟我们一同前去?”
    已成巨富的陆颙自是闲暇有空,于是跟那些胡人开始了探宝之旅。
    这一日,他们来到东南大海边。胡人们在海边建造了屋子,随后置办了一个银鼎,鼎下点起火,鼎里盛满油,将那消面虫放进油里,开始烧炼。到第七天晚上,为首的胡人叫陆颙来到海边观看,没多长时间,就见海中波浪翻滚,最终托出一个身着青衣的童子,童子手捧圆盘,盘中有珍珠无数,献与胡人。为首的胡人大声呵斥,好像对所献之物并不满意。童子很害怕,退回海中。大约一顿饭的工夫,海中又冒出一名少女,手捧紫玉盘,里面有个头更大的珍珠数十枚,献给胡人。为首的胡人破口大骂,还是不满意。少女只好捧盘而归。随后,有一仙人模样的长者手捧卷册,卷册中含有一珠,该珠直径三寸左右,闪烁出耀眼的光芒,一下子把大海上空照得透亮。为首的胡人大喜,笑着接受了宝珠,随后对陆颙说:“老弟,天下至宝,今已得到!”
    为首的胡人叫手下熄灭火焰,不再烧炼鼎中的消面虫,将它重新收进金盒。奇怪的是,虽在油中被炼了很长时间,但那虫子依旧跳跃如初。
    在陆颙的注视下,为首的胡人将仙人所献之珠吞下,随后背了一个大袋子,对陆颙说:“你现在可随我入海取宝,不用害怕!”
    陆颙半信半疑,他拉着胡人腰上的佩带,随其潜入大海。大约是因为那胡人含有宝珠,所以入海后海水朝两边分开,所有的海中动物都躲得远远的。他们一路畅游,最后来到传说中的龙宫。龙宫中珍宝无数,那胡人一边往自己的袋子里装,一边对陆颙说:“这里的随便一件东西都价值连城!”
    从大海中上来后,为首的胡人将袋子里的几件珍宝赠与陆颙,随后他们搭乘大船消失在茫茫海上。陆颙将所得的珍宝带到了南越一带,拍卖后,换得巨量黄金,遂由百万富翁成为亿万富翁。他最后再没有返回长安,而是定居在南方了。
    吴郡陆颙,家于长城,其世以明经仕。颙自幼嗜面,为食愈多而质愈瘦。及长,从本郡贡于礼部,既下第,遂为生太学中。后数月,有胡人数辈挈酒食诣其门。既坐,顾谓颙曰:“吾南越人,长蛮貊中,闻唐天子庠罗天下英俊,且欲以文物化动四夷,故我航海梯山来中华,将观太学文物之光。唯吾子峨焉其冠,焉其裾,庄然其容,肃然其仪,真唐朝儒生也。故我愿与子交欢。”颙谢曰:“颙幸得籍于太学,然无他才能,何足下见爱之深也?”于是相与酣宴,极欢而去。颙,信士也,以为群胡不我欺。旬余,群胡又至,持金缯为颙寿。颙至疑其有他,即固拒之。胡人曰:“吾子居长安中,惶惶然有饥寒色,故持金缯为子仆马一日之费,所以交吾子欢耳,岂有他哉!幸勿疑我也。”颙不得已,受金缯。及胡人去,太学中诸生闻之,偕来谓颙曰:“彼胡率爱利不顾其身,争盐米之微,尚致相贼杀者,宁肯弃金缯为朋友寿乎?且太学中诸生甚多,何为烛厚君耶?君匿身郊野间,以避再来也。”颙遂侨居于渭水上,杜门不出。仅月余,群胡又诣其门。颙大惊,胡人喜曰:“比君在太学中,我未得尽言,今君退居郊野,果吾心也。”既坐,胡人挈颙手曰:“我之来,非偶然也,盖有求于君耳,幸望许之,且我所祈于君固无害,于我则大惠也。”而言曰:“谨受教。”胡人曰:“吾子好食面乎?”曰:“然。”又曰:“食面者,非君也,乃君肚中一虫耳。今我欲以一粒药进君,君饵之,当吐出虫,则我以厚价从君易之,其可乎?”颙曰:“若诚之,又安有不可耶!”已而胡人出一粒药,其色光紫,命饵之。有顷,遂吐出一虫,长二寸许,色青,状如蛙。胡人曰:“此名‘消面虫’,实天下之奇宝也。”颙曰:“何以识之?”胡人曰:“吾每旦见宝气亘天,在太学中,故我访君而取之,然自一月余,清旦望之,见其气移于渭水上,果君迁居焉。夫此虫禀天地中和之气而结,故好食面,盖以麦自秋始种,至来年夏季方始成实,受天地四时之全气,故嗜其味焉。君宜以面食之,可见矣。”颙即以面斗余致其前,虫乃食之立尽。颙又问曰:“此虫安使用也!”胡人曰:“夫天下之奇宝,俱禀中和之气,此虫乃中和之粹也,执其本而取其末,其远乎哉!”既而以筒盛其虫,又金函扃之,命颙置于寝室,谓颙曰:“明日当再来。”及明旦,胡人以十辆重辇,金玉缯帛约数万献于颙,共持金函而去。颙自此大富,置园屋为治生具,日食粱肉,衣鲜衣,游于长安中,号豪士。仅岁余,群胡又来,谓颙曰:“吾子能与我偕游海中乎?我欲探海中之奇宝以耀天下,而吾子岂非好奇之士耶!”颙既以甚富,又素享闲逸自遂,即与群胡俱至海上。胡人结宇而居,于是置油膏于银鼎中,构火其下,投虫于鼎中,炼之,七日不绝燎。忽有一童,分发,衣青襦,自海水中出,捧月盘,盘中有径寸珠甚多,来献胡人。胡人大声叱之。其童色惧,捧盘而去。僮去食顷,又有一玉女,貌极冶,衣雾绡之衣,佩王珥珠,翩翩自海中而出,捧紫玉盘,中有珠数十,来献胡人。胡人骂之,玉女捧盘而去。俄有一仙人,戴瑶碧冠,帔霞衣,捧绛帕籍,籍中有一珠,径三寸许,奇光泛空,照数十步。仙人以珠献胡人,胡人笑而授之,喜谓颙曰:“至宝来矣。”即命绝燎。自鼎中收虫,置金函中。其虫虽炼之且久,而跳跃如初。胡人吞其珠,谓颙曰:“子随我入海中,慎无惧。”颙即执胡人佩带,从而入焉,其海水皆豁开数十步,鳞介之族,俱辟易回去。游龙宫,入蛟室,珍珠怪宝,惟意所择。才一夕,而获甚多。胡人谓颙曰:“此可以致亿万之货矣。”已而又以珍贝数品遗于颙。货于南越,获金千镒,由是益富。其后竟不仕,老于闽越中也。(《宣室志》)
    这是一个神奇的志怪故事,也可以说是一个想象力诡谲的唐朝童话。在童话中,给我们透露了一条消息:龙宫诸神,最害怕的不是孙悟空,而是消面虫!至于消面虫,则有着最酷的魔力,因为它可以将天下至宝吸引到自己身边。但最令我们感慨的还是陆颙的人生传奇:他因消面虫而身价亿万,创造了史上最传奇的暴富故事。在《广异记》中,记载了一个相近的故事:主人公句容县小吏因为好吃鱼,在腹中结了一个东西,吐出来后无人相识,后拿于扬州珍宝市场,被一胡人发现,道出此物叫“销鱼精”,可治百病。无论是陆颙,还是句容县小吏,都是在胡人的帮助下才认识到宝物的。以陆颙为例,假如没有那些胡人的讲解,他断是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一条消面虫的,更不知道此虫的巨大经济价值。
    喜欢吃面食的陆颙吃出一条神奇的虫子,从而改变了人生。那么,你开始喜欢吃面食了吗?飞波凌步
    下面这则传说,因一次斗宝比赛发生了转折,颇戏剧性。
    故事说的是:陕西咸阳岳寺藏有南北朝时周武帝宇文邕的皇冠。上面缀有一颗珠子,人们不认为它有多珍贵。武则天时的一个夏天,有士人去扬州收债,路过该寺,看到其珠,戏而取之。当时天气炎热,士人脱衣吹凉时,顺手将珠子裹在褂子里,放在金刚塑像的脚下,但在第二天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这一天,士人抵达河南陈留地界,宿于客栈。恰巧有几个胡商也住在这里,晚上无事,他们进行了一次斗宝比赛。按史上记载,在唐朝时,身缠万贯的胡商经常聚在一起进行斗宝,比拼自己的财富实力。唐朝画家阎立本曾画过《异国斗宝图》。斗宝比赛自然吸引了客栈里的人,大家都来观看,当中也有我们的主人公。
    斗宝开始了,胡商之宝,确实令人眼花缭乱,有些宝物看上去很普通,但被胡商视作珍品,有的甚至成为最后的赢家。不精通珍宝古玩的人自然难以理解。士人看得着迷,无意间,他听到为首的胡商说:“若我手中有北周武帝皇冠上的那颗稀世之珠,看你们谁人能敌?!”
    士人一惊,想起自己放到咸阳岳寺内金刚塑像脚下的褂子和那颗珠子。他插了一句:“你们说那是一颗稀世之珠?我见过这颗珠子。”
    诸胡商大惊,一起把脸转向士人。为首的胡商道:“很久之前就知道华夏中土有此宝珠,我们一直在寻找,实在是想得到它。”
    士人说:“但已被我遗弃。”
    诸胡更惊,继而叹息,为首的胡商说:“若你还能找到那宝珠,我们当会用重金购买。”
    士人道:“我急着往扬州收债,恐怕难以为你们寻找该珠啊。”
    为首的胡商问:“对方欠你多少钱?”
    士人答:“五百千钱。”
    为首的胡商笑道:“我现在就给你五百千钱,但有劳你回还取珠。请注意,这钱只是你的来回路费,等你取了珠宝,我们当再给你购买它的费用。”
    士人见还未到遥远的扬州就把钱拿到手,自然很高兴,愉快地接受了胡商的要求。他重返咸阳岳寺,跑到金刚塑像前,见自己的褂子还塞在那里,打开一看,珠子也在。
    士人再次返回陈留客栈,将那珠子交与胡商。胡商大喜,大摆宴席,饮乐了十多天,以祝贺得到这天下奇宝。当然,这时候双方还没谈价格。宴会结束后,为首的胡商问士人:“你打算卖多少钱?”
    士人想了半天,鼓足勇气,报了一个自己心目中的天价:“一千贯钱吧!”
    为首的胡商哈哈大笑:“你竟如此羞辱此珠!我们给你五万贯钱!”随后,诸胡商集资将该珠买下。
    士人只剩下在那流汗了:“这颗小珠子真的值这么多钱?”
    为首的胡商说:“当然。不如你随我们而行,看看它的神奇用处。”
    士人跟随胡商上路,一路前行,来到海边,上得大船。在船上,胡人架置银锅,将醍醐即酥酪油倒入里面,煮得滚烫沸腾。随后,又以金瓶盛着那珠子,将其放置于酥酪油中继续煎熬。
    七日后,海上浪起,有二老人及随从数百人自海中出来,持无数宝物,献与胡商,要求赎回自己的东西。赎什么呢?士人不解。为首的胡商不肯。几天后,他们又带着更贵重的物品来赎,宝物渐渐堆积如山。胡商依旧不答应。那些人哀求了一个多月,但仍未说动胡商。后来有一天,那些人散去,海中涌出两名龙女,美丽无比,双双投入盛有珠子的金瓶中,与那珠子合为一体,变成油膏。
    士人奇怪,问:“先前从海中来的二老人说要赎东西,赎什么呢?”
    为首的胡商道:“我们的珠子,是天地间之奇宝,应有两名龙女卫护。那二老人乃是龙神,欲以宝物来赎其女。我的目的是超凡成仙,岂会为世间俗富所动?!”说完,他将瓶中油膏涂在脚上,大喊一声,遂离开所乘之船,在海面上凌波飞步而去。船上的其他胡商不平:“此珠乃我们一起购买,你为何独享其利?就这样走了,我们又怎么归还故国?”在海上飞步而行的为首的胡商高声道:“你等可将瓶中所剩油脂涂在船帮,如此即可顺风还家。”
    咸阳岳寺后,有周武帝冠,其上缀冠珠,大如瑞梅,历代不以为宝。天后时,有士人过寺,见珠,戏而取之。天大热,至寺门易衣,以底裹珠,放金刚脚下,因忘收之。翼日,便往扬州收债,途次陈留,宿于旅邸。夜闻胡斗宝,摄衣从而视之,因说冠上缀珠,诸胡大骇曰:“久知中国有此宝,方欲往求之。”士人言:“已遗之。”胡等叹恨,告云:“若能至此,当有金帛相答。今往扬州,所债几何?”士人云:“五百千。”诸胡乃率五百千与之,令还取珠。士人至金刚脚下,珠犹尚存,持还见胡。胡等喜抃,饮乐十余日,方始求市。因问士人:“所求几何?”士人极口求一千缗,胡大笑云:“何辱此珠!”与众定其价,作五万缗,群胡合钱市之。及邀士人,同往海上,观珠之价。士人与之偕行东海上,大胡以银铛煎醍醐,又以金瓶盛珠,于醍醐中重煎。甫七日,有二老人及徒党数百人,赍持宝物,来至胡所求赎,故执不与。后数日,复持诸宝山积,云欲赎珠,胡又不与。至三十余日,诸人散去。有二龙女,洁白端丽,投入珠瓶中,珠女合成膏。士人问:“所赎悉何人也?”胡云:“此珠是大宝,合有二龙女卫护,群龙惜女,故以诸宝来赎。我欲求度世,宁顾世间之富耶!”因以膏涂足,步行水上,舍舟而去。诸胡各言:“共买此珠,何为独专其利?卿既往矣,我将安归?”胡令以所煎醍醐涂船,当得便风还家,皆如其言。大胡竟不知所之。(《广异记》)
    故事的结局是,船上的胡商将所剩不多的油膏涂在船帮上,那船竟真的快速飞渡起来。至于那名踏海而行的胡商去了哪里,我们一无所知。但我们却可以想象他在海面上凌波飞步的样子。这一切太神奇了。最终他消失在茫茫的海平线上,而我们的主人公:那位士人,他的命运就是如此被改变,最终跟随着胡商之船去了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国家……龙与龙珠
    唐朝的时候,有过一次发现龙的报告,这次报告被写进政府的文件中。
    玄宗开元年间,中原徐城地区往往被水灾困扰,汴州刺史齐浣大人当时还兼任河南采访使一职,他在勘察地形后,向朝廷打了一个报告,建议开一条人工河,将水引向他方。工程由各县分掘,最后连在一起,施工到亳州真源县地段时,挖掘出一个巨大的洞穴,里面竟然蛰伏着一条长一丈多的龙。县里的人急忙上报,齐浣听后大惊,命人将龙放生到淮河。从真源县到淮河有几百里地,我们不太清楚当时是怎么转移过去的。但有另外一个细节,即转移之初,开河御史叫邬元昌的,有个手下,悄悄地拔了龙的一根胡须作为纪念和珍藏。
    这根龙须在哪里?
    这是一个意外发现龙的故事。而在本故事中,主人公搭救了一条龙。地点在江西,时间是唐德宗建中初年。不过,还要从东南地区最著名的扬州珍宝市场说起。这一天,一个叫任顼的人出现在该市场,出售他的一件宝物,最后与某胡商成交,卖了数千万钱。任顼出售的东西叫骊龙珠。此珠的背后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任顼是江西乐安县的一名书生,隐于深山中。这一天,他正在闭门读书,忽有一黄衣老人造访。入座后,两人闲谈起来,任顼感到老人神色凄凉,似有难言之隐,于是细问,对方说:“实不相瞒,我乃龙,而非人,居于此山之西的一处大湖里。本来生活平静,但最近却遇到麻烦,也许只有您能帮助我。”
    任顼道:“我尘世一书生,不通方术,如何帮您脱难?”
    老人说:“无妨。不需他技,只烦劳您按我讲的说几句话就可以。”
    任顼道:“愿闻其详。”
    老人大喜:“两天后,您到我所生活的湖边来,正午时,会从西方天空飞来一道士,他即祸害我的人。道士来后,会施法枯竭湖水。您在湖水将干时,只要高声呼喊就可以了。”
    “高呼什么?”任顼问。
    老人说:“请俯耳过来……”
    老人在任顼耳边一番密语。随后,他又说道:“高呼完,湖水会涨满。但道士可能还会施展新法术,而你只管将那句话再重复高呼两遍,我就可以彻底脱险了。事成之后,我必有重报!”
    两天后,善良而又好奇的任顼奔赴山西之湖,隐于湖边草丛中。到了中午时分,真的有一片白云自西天上冉冉飘来,降落在湖的上空,云中有一位身高过丈的道士,面目古异。道士降落云头,立于湖边,从袖中取出黑字道符,投入湖中,口中念念有词。随后,湖水在任顼的注视下一点点开始干涸,最后湖中露出了一条黄龙!
    这时候,任顼大声呼喊:“天有命,杀黄龙者死!”
    说罢,湖水猛涨。道士大怒,又于袖中取出红字道符,投入湖中,湖水又将干涸。任顼又呼:“天有命,杀黄龙者死!”湖水再溢。
    道士更怒,从袖中取出朱红道符十余条,抛向天空,道符随后皆化为红云,红云又入湖中,湖水随之又将干涸。这时候,任顼第三次高呼:“天有命,杀黄龙者死!”湖水随之又涨了起来。
    其实道士早就发现了草丛中的任顼,他走了过去,十分无奈地说:“为食此龙,我苦心修炼了十年。若食此龙,我的功力将大增。可事情被你所坏,又有什么办法呢!你虽然是凡人,但我却伤害不了你。只是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要救此异类呢?!”说罢,于怒气中腾空而去。
    任顼虽被数落了一顿,但他还是很高兴的,因为他救下了一条生灵,而且是一条龙。
    当天晚上,任顼梦到那老人:“非君搭救,我将死于道士之手。我之感谢,万言难表,现有一珠,隐于湖边草丛,您可去寻找,此乃我所赠的礼物。”
    次日,任顼前去湖边寻找,果在草丛中得到一颗直径一寸左右的珠子,光芒闪烁,耀人双目……
    唐建中初,有乐安任顼者,好读书,不喜尘俗事,居深山中,有终焉之志。尝一日,闭关昼坐,有一翁叩门来谒,衣黄衣,貌甚秀,曳杖而至。顼延坐与语。既久,顼讶其言讷而色沮,甚有不乐事,因问翁曰:“何为而色沮乎,岂非有忧耶不然,是家有疾而翁念之深耶!”老人曰:“果如是。吾忧俟子一问固久矣,且我非人,乃龙也,西去一里有大湫,吾家之数百岁,今为一人所苦,祸且将及,非子不能脱我死,辄来奉诉。子今幸问我,故得而言也。”顼曰:“某尘中人耳,独知有诗书礼乐,他术则某不能晓,然何以脱翁之祸乎?”老人曰:“但授我语,非藉他术,独劳数十言而已。”顼曰:“愿受教。”翁曰:“后二日,愿子为我晨至湫上,当亭午之际,有一道士自西来者,此所谓祸我者也。道士当竭我湫中水,且屠我。子伺其湫水竭,宜厉声呼曰:‘天有命,杀黄龙者死。’言毕,湫当满。道士必又为术,子因又呼之。如是者三,我得完其生矣。必重报,幸无他为虑。”顼诺之。已而祈谢甚恳,久之方去。后二日,顼遂往山西,果有大湫,即坐于湫旁以伺之。至当午,忽有片云,自西冉冉而降于湫上,有一道士自云中下,颀然而长,约丈余,立湫之岸,于袖中出墨符数道投湫中。顷之,湫水尽涸。见一黄龙帖然俯于沙。顼即厉声呼:“天有命,杀黄龙者死!”言讫,湫水尽溢。道士怒,即于袖中出丹字数符投之,湫水又竭。即震声呼,如前词,其水再溢。道士怒甚,凡食顷,乃出朱符十余道,向空掷之,尽化为赤云,入湫,湫水即竭。呼之如前词,湫水又溢。道士顾谓顼曰:“吾一十年始得此龙为食,奈何子儒士也,奚救此异类耶!”怒责数言而去。顼亦还山中。是夕,梦前时老人来谢曰:“赖得君子救我,不然,几死道士手。深诚所感,千万何言,今奏一珠,可于湫岸访之,用表我心重报也。”顼往寻之,果得一粒径寸珠于湫岸草中,光耀洞澈,殆不可识。顼后特至广陵市,有胡人见之曰:“此真骊龙之宝也。而世人莫可得。”以数千万为价而市之。(《宣室志》)
    这就是龙与龙珠的故事。
    但这仅仅是一条龙的故事,在《广异记》中,还有发现一窝龙的记载:
    唐代宗广德二年,浙江临海县叛乱分子袁晁越海进攻永嘉,其战船在海上遇风,被吹到几千里外的岛屿上。叛乱分子随之漫游,竟看到一座黄金城市,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黄金制造的。他们狂喜,后来进入一间密室,又看到二十多只狗崽。正在叛乱分子争夺黄金时,有一女子出现:“你们不是叛乱分子吗?如何至此?你们看到的东西并不属于你们!另外,你以为你们看到的是狗吗?告诉你们吧,那是龙!”后来,女子告诉他们此岛是镜湖山慈心仙人修道处,叫他们赶紧回去。叛乱分子仓皇而逃。后来,袁晁的叛乱被平息,朝廷的官员听一个叫曲叶的女叛匪亲口讲述了这件秘闻。人间无路月茫茫
    晚唐有诗人曹唐,喜欢仙道之事,所写诗歌也多有此内容,此人曾被美国著名汉学家、《撒马尔罕的金桃》和《朱雀:唐朝南方的形象》的作者谢弗研究,专门写有一部《曹唐的道教诗》,可见其人及作品比较奇异。晚年的曹唐,寓居湖北江陵一寺中,该寺曲径通幽,林木葱郁,闲居于此,曹唐写诗自赏。
    这一天,曹唐正在寺里闲逛,于红叶飘飞的林中发现一口废弃的古井。上得前去,临井而观,似乎望见水波幽幽,令人浮想联翩:此井既古,可否通达仙境?曹唐突然想起自己写过的《刘晨阮肇游天台》一诗,里面有“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两句,此时遥望古井,诗意新发,随口而吟:“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间无路月茫茫。”感觉改后更佳,水雾苍茫,有登仙境之感。
    转天,曹唐来到林中亭台闲坐,见二女子衣着清素,面容绝美,从远处缓步而来,甚是轻快,仿佛云中漫步,口中且有所吟。及近处,曹唐听到她们所吟的,正是自己昨日新改的诗歌:“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间无路月茫茫……”
    曹唐大惊:此诗新改,未示他人,二女因何能歌吟?她们又是谁?于是起身呼而追之,但那二女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依旧信步而行。大约又走了十余步,便消失于林中了。
    曹唐甚怪,后将此事说与朋友、寺僧法舟听,法舟惊道:“两天前,有一少年拜访我,怀揣一碧笺,上有诗句:“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间无路月茫茫。”说罢,他向曹唐出示了那块碧笺。曹唐看后,颇为惘然。
    几天后,曹唐猝死寺中。
    打开唐朝的诗歌版图,我们看到曹唐的诗歌领域确实卓尔不群,一如他在林中的经历。曹唐是广西桂林人,唐宣宗大中年间中进士,主要活动于唐懿宗咸通年间(公元860年—873年)。唐朝诗人众多,曹唐之所以能够跳出来,吸引人们的眼球,如前面所提,靠的是他的诗歌的题材。按《唐才子传》的说法:“唐始起清流,志趣淡然,有凌云之骨,追慕古仙子高情,往往奇遇,而己才思不减,遂作‘大游仙诗’五十篇,又‘小游仙诗’等,纪其悲欢离合之要,大播于时。”曹唐的“游仙诗”系列,题材多取自六朝志怪笔记,比如“刘晨阮肇入山遇仙组诗”,即以六朝笔记《幽明录》里的志怪故事为主题。此组诗共有五首:
    第一首《刘晨阮肇游天台》:
    树入天台石路新,云和草静迥无尘。烟霞不省生前事,水木空疑梦后身。往往鸡鸣岩下月,时时犬吠洞中春。不知此地归何处,须就桃源问主人。
    第二首《刘阮洞中遇仙人》:
    天和树色霭苍苍,霞重岚深路渺茫。云窦满山无鸟雀,水声沿涧有笙簧。碧沙洞里乾坤别,红树枝边日月长。
    第三首《仙子送刘阮出洞》:
    殷勤相送出天台,仙境那能却再来。云液既归须强饮,玉书无事莫频开。花当洞口应长在,水到人间定不回。惆怅溪头从此别,碧山明月照苍苔。
    第四首《仙子洞中有怀刘阮》:
    不将清瑟理霓裳,尘梦那知鹤梦长。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玉沙瑶草连溪碧,流水桃花满涧香。晓露风灯易零落,此生无处访刘郎。
    第五首《刘阮再到天台不复见诸仙子》:
    再到天台访玉真,青苔白石已成尘。笙歌寂寞闲深洞,云鹤萧条绝旧邻。草树总非前度色,烟霞不似往年春。桃花流水依然在,不见当时劝酒人。
    以诗歌的方式重写和续写志怪故事,在史上绝无仅有。但在当时也有人不服。比如另一位诗人罗隐。二人俱有才华,但罗的名气在当时大于曹唐。文人相轻,大家互相有些看不上。在一个宴会上,罗隐对曹唐说:“老兄的‘游仙系列’写得甚好,但其中的‘刘阮组诗”的第四首似乎有些问题啊!”
    曹唐放下手中的酒杯。
    罗隐:“如果没记错的话,该诗中有句如下: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我觉得所描写的似乎不是仙境,而是鬼域!”
    曹唐听出其中的嘲笑之味,于是笑道:“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罗隐:“正是我的《牡丹》诗。”
    曹唐:“足下诗中的‘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好像歌咏的是女障而不是牡丹啊!”唐朝贵族有习惯,寒冬时,以性感美女围于四周,以取暖气,称为“女障”,又称“肉障”。
    曹唐语落,在座的客人大笑不已。罗隐愤愤。被我们关心的还是罗隐那句话:“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我觉得所描写的似乎不是仙境,而是鬼域!”与罗隐对坐,当在曹唐林中际遇之前,罗隐鬼诗一说,竟成谶语,这恐怕是他们二人当时都没想到的。此外,在本故事中,还有一个疑问:那个向僧人法舟示诗的少年又是谁?与林中二女子又是什么关系?
    进士曹唐,以能诗名闻当世。久举不第,尝寓居江陵佛寺中亭沼,境甚幽胜,每自临玩赋诗,得两句曰:“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间无路月茫茫。”吟之未久,自以为尝制皆不及此作。一日,还坐亭沼上,方用怡咏,忽见二妇人,衣素衣,貌甚闲冶,徐步而吟,则唐前所作之二句也。唐自以制未翌日,人固未有知者,何遽而得之?因迫而讯之,不应而去。未十余步间,不见矣。唐方甚疑怪。唐素与寺僧法舟善,因言于舟,舟惊曰:“两日前,有一少年见访,怀一碧笺,示我此诗,适方欲言之。”乃出示,唐颇惘然。数日后,唐卒于舍中。(《宣室志》)
    在本条中,诗歌起到了意境营造的作用。说起来,唐人在写志怪笔记时,是非常喜欢穿插诗歌的,进而成为诗化故事的一种手段。又如《宣室志》曾载:“晋昌唐燕士,好读书,隐于九华山。尝日晚,天雨霁,燕士步月上山。夜既深,有群狼拥其道,不得归,惧既甚,遂匿于深林中。俄有白衣丈夫,戴纱巾,貌孤俊,年近五十,循涧而来,吟步自若,伫立且久,乃吟曰:‘涧水潺潺声不绝,溪垅茫茫野花发。自去自来人不知,归时唯对空山月。’燕士常好为七言诗,颇称于时人,闻此惊叹,将与之言,未及而没。明日,燕士归,以貌问里人,有识者曰:‘是吴氏子,举进士,善为诗,卒数年矣。’”在这个故事里,主人公空山遇鬼的故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诗情营造下的空幽氛围;或者说,所呈现出的一种纯粹的诗意的世界。这就是唐人的诗意情怀。而且,出现在志怪笔记中的这些诗,与那些著名诗人所写的作品相比并不差,甚至非常之出色,正如明代杨升庵曾言:“诗盛于唐,其作者往往托于传奇小说、神仙幽怪,以传于后,而其诗大有妙绝今古、一字千金者。”秘密远征
    在这则故事中,提到了可以治疗疾病的宝物“诃黎勒”。这件宝物得于唐朝一次秘密(鲜见于中国的史书)但意义极为重大的远征中。
    高仙芝伐大食,得诃黎勒,长五六寸。初置抹肚中,便觉腹痛,因快痢十余行。初谓诃黎勒为祟,因欲弃之,以问大食长老,长老云:“此物人带,一切病消,痢者出恶物耳。”仙芝甚宝惜之,天宝末被诛,遂失所在。(《广异记》)
    “诃黎勒”可消恶疾,无须多说。让人感兴趣的是这件宝物背后的对大食即阿拉伯帝国的远征。
    高仙芝是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最著名的边境将领,他以安西四镇(于阗、龟兹、疏勒、焉耆)节度使的身份,率领唐朝军队征战在西域、中亚,擒王灭国,声威远震。其中,在天宝六年(公元747年)对小勃律国的战争中,高仙芝率一支孤旅,翻越世界之巅帕米尔高原,于茫茫冰山雪岭上绝地行军,深入异境,一举灭掉了地理位置极为重要的小勃律国,俘其国王,致使西域、中亚七十二国大惧而畏服于唐朝。
    类似于上面的远征,在天宝六年以后,时常出现在高仙芝的个人履历表中。天宝九年(公元750年),高仙芝又率军突袭,灭掉了朅师国,俘其国王。作为征服者,在这一年,高仙芝还俘虏了中亚著名的王国撒马尔罕的国王。此后,他又发动一系列的进军。在天宝十年(公元751年)初的献俘中,高仙芝一次性地将突骑施国国王、石国国王、朅师国国王以及吐蕃的一名大首领擒回长安,交给他的皇帝。大唐之威,可以说是打出来的。其实,无论是攻击小勃律国,还是消灭朅师国,都是唐朝与吐蕃争夺西域、中亚的一部分。在西域、中亚的一些王国的都城陆续被唐朝军队攻陷后,吐蕃大惧,在8世纪中期,基本上退出了这场竞争。
    但更大的对手来了:那就是大食,即阿拉伯帝国。
    唐朝和大食为当时世界上的东西两大帝国,它们的触角都在向中亚伸展,最终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战争来了!
    天宝十年(公元751年)四月,高仙芝亲率3万精兵,再次翻越冰天雪地的帕米尔高原,开始了对大食的远征。三个月后,唐朝的远征军出现在中亚的怛罗斯(今哈萨克斯坦的江布尔)。在这里,两大帝国相遇了。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相遇。
    战争的残酷难以描述。怛罗斯成为8世纪中期的“血肉磨房”,在这里,两军残酷地厮杀了五天。大食人领教了唐朝骑兵的骄傲和自信,唐朝人也对强悍善战的对手尊敬有加。在关键的第五天,唐朝军队中的葛逻禄籍士兵叛变了。他们和正面的大食军队对唐军形成夹击之势,高仙芝在愤怒中接受了这一结果。在中国的新、旧《唐书》中,都几乎没有有关怛罗斯之役的记载,但这一战役对世界文明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在战役中,大食军队俘虏了一些唐朝士兵,这些士兵中有一些工匠,造纸术和指南针从此传入阿拉伯地区,随后又传到欧洲。世界文明的进程,就这样神奇而又偶然地被改写了。
    从上面的故事中可以看到,高仙芝的那件可以消病的宝物“诃黎勒”,当取自怛罗斯地区。高将军的攻击势头被抑制住了,他带着“诃黎勒”和几千名士兵,忧郁地回到了大唐。高将军后来入朝,任右羽林大将军。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玄宗皇帝以高仙芝为主将进行抵御。在叛军的攻势下,仙芝退守潼关。皇帝疑其驻兵不前而有异志,加上监军宦官的诋毁,玄宗下诏将一代名将处死。与他一起被处死的,还有高仙芝用兵西域、中亚时的助手、著名战将封常清。黄金神像
    一个有趣的传说:
    初唐有神像,用金而制,传云:周隋间有术士熔范而成之。天后朝,因命置于宫中,扃其殿宇甚严。玄宗尝幸其殿,启而观焉。时肃宗在中宫,代宗尚稚,俱侍上。上问内臣力士曰:“此神像何所异,亦有说乎?”力士曰:“此前代所制,可以占王者在位之几何年耳。其法当厉声而叱之,苟年甚永,则其像摇震亦久。不然,一撼而止。”上即严叱之,其像若有惧,摇震移时,仆于地。上喜笑曰:“诚如说,我为天子几何时?”力士因再拜贺。上即命太子叱之,其像微震。又命皇孙叱之,亦动摇久之。上曰:“吾孙似我。”其后玄帝在位五十载,肃宗在位凡六年,代宗在位十九年,尽契其占也。(《宣室志》)
    按记载,这尊奇异的神像是用纯金制造的,造于南北朝时的北周至隋朝之间,是一位隐秘术士的杰作。武则天时期,神像被收藏于皇宫密室,看管甚严,一般人没机会见到。据说,在武则天时期,只有狄仁杰、张柬之等少数大臣见过。那一次,武则天难得高兴,传狄仁杰、张柬之入内观赏神像。二大臣问此神像有什么妙用,武则天说,天下君王,若想知道自己能当政多少年,只需面对神像大喊一声,若当政时间长,神像震动的时间就长;若当政时间短,震动的时间就短。武则天当着二大臣的面,对那神像大喊了一声,结果令女皇很失望,神像只震动了一小会儿。这一年,武则天已年近八旬。面对此情景,宰相兼神探狄仁杰急忙安慰他的红颜知己:“皇帝不必担忧,您享有天下已数十年……”而张柬之却打起了自己的算盘。在狄仁杰死后,没过多久,年岁也已很大的张柬之就发动了宫廷政变,逼迫武则天退位,迎接唐中宗复位,大唐天下得以恢复。政变发生在公元705年,当时年号为“神龙”,这就是著名的“神龙革命”。
    回过头来,继续说那尊奇异的黄金神像。
    唐玄宗即位后,有一次整理大内珍宝,看到此神像。当时,太子即未来的肃宗皇帝和太孙即未来的代宗皇帝都在场。玄宗问身边的宦官高力士:“这神像有什么奇异的?”
    高力士把当年武则天的话重复了一遍。
    玄宗好奇,当即大喊一声,神像似乎很惧怕,颤动不已,最后竟倒于地上。玄宗大笑。高力士急忙拜倒祝贺。随后,玄宗叫太子对着那神像喊一嗓子。太子喊完,神像只是微震了一下。太子很沮丧。玄宗又叫太孙喊一声,太孙大叫一声,神像也摇动了很长时间。玄宗摸摸太孙的脑袋:“还是我的孙子像我啊!”而太子更郁闷了。后来的结果是:玄宗皇帝在位近五十年(五十为约数,玄宗在位三十年),肃宗在位只有六年,而代宗在位十九年。
    玄宗皇帝的一生无须多说,发动政变,剪除了天平公主,后来自己当上了大唐天子,在其统治的年代,颇有祖上李世民之风,进而创造了“开元盛世”,把唐朝的国威打造到顶点。虽后有天宝十四年的“安史之乱”,但总体来来,依旧是一代杰出君王。
    至于玄宗的儿子肃宗,他的一生在《唐朝的黑夜I》里介绍过,很背的,在位几年是“安史之乱”的几年,死时叛乱还未平息。而其生时,又被宦官李辅国专权。李辅国从他身边把张皇后拉出去杀了,一个皇帝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并最终惊吓而死。这样的一生,可谓极端的郁闷了。
    而当年神像前的皇太孙代宗皇帝享国十九年。这是唐朝历史上一个隐蔽的铁腕的皇帝。说他隐蔽,是因为后人忽略了他的手段。唐朝的第一个凌君专权的宦官是李辅国。在肃宗时代,他杀死了张皇后,吓死了肃宗,权倾朝野。但最后被继位的代宗皇帝刺杀了。第二个专权的宦官是鱼朝恩。比起李辅国,此人直接掌握军权。但最后也被代宗利用完,给毒杀了。观察代宗皇帝执政的年代,虽然身边有巨宦,但这些巨宦的命运最终无不是掌握在皇帝的手心,一如跋扈嚣张的李辅国、鱼朝恩,最终不声不响地死在代宗之手,可见这位皇帝不露声色的铁腕和残酷。曲江变
    唐玄宗开元五年(公元717年),在长安郊外的风景胜地曲江发生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件。在详细讲述这个事件之前,我们先看看开元五年还发生了些什么事:
    这一年,长安周围的关中地区收成不佳,正月时,太庙又突然坍塌一角,玄宗皇帝很郁闷,将先帝牌位移于太极殿,并为此辍朝五日;未几,他去洛阳做了一次旅行,并宣布大赦天下;同时,寻访开唐功臣的子孙,无爵位者,一律晋封。夏六月,杜甫的老家河南巩县暴雨不止,这一年,诗人才五岁;七月中,陇右节度使郭知运攻击吐蕃,战而胜之;秋九月,朝廷宣布恢复旧制,改名称浪漫的紫微省为中书省,黄门省为门下省。到了十一月,契丹首领松漠郡王李失活来朝,娶永乐公主而归……这样的记载,放在波涛汹涌的史书中,当算得上是比较平淡了。但在这一年春,负责监视天象的司天监工作人员的一个秘密报告,让这一年的历史显得不那么平常了。
    这天早上,玄宗皇帝刚起床,突接司天监密奏,称昨夜观测天象,见群星异常。玄宗惊问:“具体会发生什么灾难?”
    司天监工作人员朝前走了几步……
    皇帝听后,愀然色变。且不说皇帝为什么惊讶,只说开元五年,有一名新科进士,叫李蒙,与他同期金榜提名的还有另外三十七人。在以科举取士的唐朝,中了进士,就等于步入了官场,走上了仕途,这三十八人正是大唐精英所在。而李蒙,不但中得进士,还是一名公主的女婿。
    玄宗皇帝在得到司天监密报后,悄悄接见了李蒙的岳母,即那位公主:“最近如果有什么盛大聚会,尤其是新科进士组织的,千万不要叫你家女婿去。”
    公主问其因由,皇帝缄默不语。此乃天机,作为皇帝,他也无权泄露。
    在唐朝时,进士考试,在每年的一月,二月公布成绩。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皇帝会亲自在郊外的曲江边设宴招待所有被录取的新科进士。而这期间,新科进士们也会自己组织一些宴游活动,以示庆祝。这就是唐朝著名的“曲江宴”。宴罢后,他们会在慈恩寺大雁塔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登上彩船,泛游美丽的曲江。对于很多唐朝人来说,一生之中,最欢乐最得意的时光莫过于此。就在司天监密报不祥的天象时,开元五年的新科进士们正在筹划着一次曲江聚会。
    聚会之日,人声鼎沸,曲乐飘飘。此时,李蒙正被他的公主岳母关在昭国里的寓所中。昭国里,又名昭国坊,为长安著名街区,当时不少显贵之士在此购房。后来,诗人白居易、韦应物等人也都在此居住过。前者有诗《昭国闲居》:“贫闲日高起,门巷昼寂寂。时暑放朝参,天阴少人客。槐花满田地,仅绝人行迹。独在一床眠,清凉风雨夕。勿嫌坊曲远,近即多牵役。勿嫌禄俸薄,厚即多忧责。平生尚恬旷,老大宜安适。何以养吾真,官闲居处僻。”公主一再嘱咐李蒙最近不要参加宴游。后者当然不明白为什么,问题在于公主也不明白,她只是在执行皇帝的嘱托。但现在,李蒙听到从曲江边传来的乐声后,不免心神摇荡,心想:管不了许多了,这大好春色,自己作为新科进士,如何能自闭庭中?于是他找了个机会,翻越出了院子,穿过昭国里的坊门,直奔曲江。
    来到曲江边,李蒙见其他进士都已上了船,船上歌伎美女,吹拉弹唱,好不热闹。大家望见李蒙后,一起喊他的名字。
    李蒙更是激动,飞步掠过明媚的花树,一路狂奔。可以想象,他一边跑着,一边大约还喊着“等等我”之类的话。在开船之前,他终于跳上了那艘彩船。他很兴奋,终于赶上了。只是,他不知道,他拼命赶上的是一艘死亡之船!
    唐开元五年春,司天密奏云:“玄象有谪见,其灾甚重。”玄宗大惊,问曰:“何象?”对曰:“当有名士三十八人同日冤死,今新进及第进士正应其数。”内一人李蒙者,贵主家婿,上不得已,言其事,密戒主曰:“每有大游宴,汝爱婿可闭留其家。”主居昭国里,时大合乐,音曲远畅,曲江涨水,联舟数十艘,进士毕集。蒙闻之,乃逾垣走赴,群众惬望,方登舟,移就池中,暴风忽起,画舸平沈,声伎、持篙楫者不知纪极,三十八人无一生者。
    (《独异志》)
    一船皆死的都是新科进士,除了李蒙外,还包括裴士南、梁褒、李捎云等人。可以说是当年最大的事件,让唐朝的人才库损失惨重。
    开元五年的“曲江沉船”事件,在唐朝另一部笔记吕道生的《定命录》中也有记载,当是前传:“车三者,华阴人,善卜相。进士李蒙宏词及第,入京注官,至华阴,县官令车三见,诳云李益。车云:‘初不见公食禄。’诸公云:‘应缘不道实姓名,所以不中。此是李蒙,宏词及第,欲注官去,看得何官?’车云:‘公意欲作何官?’蒙云:‘爱华阴县。’车云:‘得此官在,但见公无此禄。奈何?’众皆不信。及至京,果注华阴县尉授官。相贺于曲江舟上宴会。诸公令蒙作序,日晚序成,史翙先起,于蒙手取序看。裴士南等十余人,又争起看序。其船偏,遂覆没。李蒙、士南等,并被没溺而死。”说的是李蒙赴京前于华阴算命,已被指出有难,后来游于曲江时,当日江水暴涨,李蒙于船上写得《曲江游宴序》,其他进士都欲先看,为此争抢,导致船体倾斜,最终覆于美丽的曲江。奇怪的县尉
    这是一个奇怪的故事,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唐大历中,万年尉侯彝者,好侠尚义,尝匿国贼。御史推鞠,理穷,终不言贼所往。御史曰:“贼在汝右膝盖下。”彝遂揭阶砖,自击其膝盖,翻示御史曰:“贼安在?”即以鏊贮烈火,置其腹上,烟火蓬勃,左右皆不忍视。彝叫曰:“何不加炭?”御史奇之,奏闻代宗,即召对:“何为隐贼自贻其苦若是?”彝答曰:“贼,实臣藏之,已然诺其人,终死不可得。”遂以贼故,贬为瑞州高安尉。
    (《独异志》)
    故事其实很简单:
    唐代宗大历年间(公元766年—779年)中,首都长安境内的万年县县尉名叫侯彝,其人好侠尚义,有一次藏匿了身有大罪的逃犯,即所谓“国贼”。这听上去有些奇怪,因为县尉一职相当于现在的县公安局长,负责治安,以这样的身份窝藏罪犯?这侠义精神玩得有点大了。
    我们接着看:后来朝廷问罪,派御史审问侯彝,后者虽理屈词穷,但终不坦白逃犯藏身之地。再使用刑罚,仍不交代。御史也没办法了,见侯彝如此强硬,怒道:“那逃犯就在你右膝盖下吧!”意思是,你为什么不屈服呢?侯彝听后,遂揭庭下之砖,猛击自己的膝盖,展示给御史看:“呵呵,哪里有逃犯?!”
    御史更怒,在铁锅下聚柴,升起烈火,烤侯彝的小腹,现场人等,皆不忍视。但侯彝却说:“为什么不再加点炭呢?”
    御史大惊,遂将此事奏于代宗皇帝,皇帝诏问:“为什么隐藏国贼而自吃苦头到这种地步?”
    侯彝答:“国贼确实是我隐藏的,但我已答应保护人家了,所以即使是死,也不能说出其藏身的地点。”
    案子最终的结果是:侯彝被皇帝下令贬为江西瑞州高安县尉。
    故事发生在“安史之乱”刚刚结束后的唐代宗时期,为期八年的大动乱,涤荡了整个国家在各个领域内的秩序,在唐朝的政治地图上,藩镇割据的局面已形成;在唐人内心观念上,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其一即价值观念的变迁,比如对“义”的看法。以本故事为例,作为县尉的侯彝,为了一句承诺,知法而犯法,虽承认犯罪,但却拒不交代国家要犯被藏匿何处,对朋友之“义”超越了对国家之“忠”。这种观念在“安史之乱”以前是很难想象的,动乱后却出现在很多传奇小说中。究其因由,无非来自于大动荡给人们心里留下的深深的烙印:大唐王朝的概念模糊了,“忠”的对象已难以承载“忠”的字眼,而“义”被放大了,因为越是动荡无常的年代,需要“义”的地方就越多。
    尽管有以上解释,这个故事仍是奇特的,说的是朝廷的暧昧态度:明知侯彝窝藏国家要犯,最后却没治其罪,只是把他从长安万年县县尉的任上调到江西高安县县尉,由“从八品下”变成了“从九品下”,官阶降低了一品,职位本身没变化,还是县尉。唐朝的吉尼斯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吗?
    淮南程干,本富人,三年间为水火焚荡俱尽。妻茅氏,连八年孪生十六子,相持行乞于市。(《独异志》)
    淮南人程干,大约是个商人,原本家境富有,但后来不走运,财产为火灾、水灾焚荡而尽,成了一个彻底的无产者。事情还不算完,他的妻子茅氏,在随后的年岁中,每年都给他生一对双胞胎,连续八年,总共给他生了十六个孩子。
    这样的日子算是没法过了。
    于是,在唐朝淮河以南的一些城市,总能看到一支沿街乞讨的队伍,为首的是程干和他的妻子茅氏。跟在身后的,是那十六个双胞胎孩子。
    在古代,因妻妾成群,一个家庭中,男主人有十几个孩子不新鲜。比如在《唐朝的黑夜I》中提到的段成式、李商隐和温庭筠,就都在家中排行第十六,三人又在文坛上齐名,所以被唐朝人称为“三十六”。但像本条中程干的事例:八年连续生八对双胞胎,却实在罕见。不仅在当时罕见,即使放在整个中国古代乃至现代,也没有第二例,可谓创造了一项吉尼斯纪录。火灵库
    唐穆宗长庆四年(公元824年)夏,“文起八代之衰”的唐朝古文运动的发起者吏部侍郎韩愈,病倒在长安靖安里的府邸。
    秋九月,韩愈病情趋重,以此去职。入冬后十一月的一天,韩愈正昏卧床上,恍惚中见一人,身高丈余,披金甲持长剑,腰佩弓箭,仪貌威然,立于床前,凝视着韩愈,良久开口:“天帝命我与君商量一件事。”
    韩愈整冠而起:“我不幸染病在床,何敢以此见大王?!”
    那人说:“威粹骨蕝国,与韩氏世代为仇敌,今欲讨伐该国,而力不足,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韩愈支撑着身子,说:“我愿跟随大王征讨威粹骨蕝国。”
    那人点点头,忽地消失不见。韩愈凝神,感到是一场梦,又如幻觉,凭着记忆,他把刚才发生的事写下来。再行观看,而不能解其意。到了这一年年底,十二月二日,韩愈死去。
    吏部侍郎韩愈,长庆四年夏,以疾不治务。至秋九月免,疾益甚。冬十一月,于靖安里昼卧,见一神人,长丈余,被甲仗剑,佩弧矢,仪状甚峻,至寝室,立于榻前,久而谓愈曰:“帝命与卿计事。”愈遽起整冠而坐,曰;“臣不幸有疾,敢以踞见王。”神人曰:“威粹骨国,世与韩氏为仇,今欲讨之而力不足,卿以为何如?”对曰:“臣愿从大王讨之。”神人颔去。于是书其词置于座侧,数日不能解。至十二月而卒。(《宣室志》)
    威粹骨蕝国?我们不知道这个王国在哪里。也许在韩愈的梦里。不过,他一生的梦,应该是恢复儒家的正统地位。韩愈字退之,他生活的中唐时代,不说政治的藩镇割据,只说思想上,呈现出一种佛家思想盛兴,儒学衰退的现状。韩愈的一生,在文学创作上,倡导自由的秦汉散文,反对格律的六朝骈文;在思想上,以恢复儒学道统为己任,激烈地反佛,在其代表作《原道》和《师说》中可以鲜明地看到这一点。韩愈的一生差不多都是在为理想的努力和奋斗中度过的。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可能是一个转折。
    这一年,藏有佛骨的凤翔法门寺举行大典,向世人展示佛骨。这种盛事每三十年举行一次。宪宗皇帝在这一年下诏,请佛骨入皇宫供奉,为此派人去凤翔迎接佛骨,并在长安举行了空前的仪式。此举遭到韩愈的坚决反对,并向皇帝递交了著名的《论佛骨表》,极力劝阻此事,并激烈地表示:“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也就是说,若佛灵降罪,自己承担一切后果。韩愈态度坚决如此,这让皇帝感到愤怒,欲杀韩愈,群臣求情,韩愈最终被贬为遥远的南方的潮州刺史。此去出京,前路遥遥,至蓝关时,诗人写下著名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后人可能远远低估了韩愈在当时的孤独。
    中唐时代,儒学的处境,比我们想象的要糟糕得多。当我们念念不忘魏晋时儒学的第一次崩溃时,却忽略了它在中唐时期于佛教文化压力下的第二次坍塌;或者说,自魏晋以来,至于唐朝,儒学的元气就一直没恢复过来。而韩愈一生的所为,就是力求叫儒学重新回到正统的地位。唐以儒、佛、道三教立国,在韩愈看来是荒唐的。在唐朝的另一部笔记《唐国史补》中记载了一则往事,说韩愈晚年登华山绝顶,险途难返,发狂而痛哭。这何止是为前路?当如魏晋之阮籍,遇穷途而落泪,哭的是一种大的人生。韩愈华山之哭,更包含着对本土思想传统遭遇的揪心和悲伤。
    事情还没完。现在,我们重新回到长庆四年的长安靖安里韩府。当然不是去寻找什么威粹骨蕝国,而是说,这样一位维护儒学道统的先生死去了,死因却引起后世议论。五代十国时的陶谷著有《清异录》,里面记载了这样一则消息:“昌黎公愈晚年颇亲脂粉,服食用硫磺末搅粥饭啖鸡男,不使交,千日烹庖,名‘火灵库’。公间日进一只焉,始亦见功,终致命绝。”说的是,韩愈晚年好女色,为强壮身体,吃一种叫“火灵库”的东西。“火灵库”是什么?喂公鸡拌有硫磺末儿的粥,吃后又不叫其与母鸡交配,以此养到千日,再将这公鸡烹蒸,效果一如春药。按记载,韩愈大人隔一天吃一只这样的公鸡。
    韩愈死后,白居易写了首诗,名《思旧》:“闲日一思旧,旧游如目前。再思今何在?零落归下泉。退之服硫磺,一病迄不愈。微之炼秋石,未老身溘然。杜子得丹诀,终日断腥膻。崔君夸药力,经冬不衣绵。或疾或暴夭,悉不过中年。惟余不服食,老命反延迟……”信佛教的白居易最终活了七十五岁,而反佛的韩愈五十七岁即逝,虽然也不算短命,但毕竟死因不甚光彩,尤其对他这样一个以恢复儒学道统自居的人来说。后来,宋明理学建设者将韩愈视为他们的先驱,所以极力反对《清异录》和《思旧》诗里的说法,认为韩愈是一贯反对服食丹药的,在很多文章中有证明,《清异录》里的说法是造谣,而《思旧》里的“退之”并不是韩愈。在当时,还有一个叫卫中立的人,是当时的御史中丞卫晏之子,同样字退之。而且按记载,此人死于丹药。又认为,韩愈和白居易虽都为大家,但二人关系一般,甚至还不怎么好,一个反佛,一个尊佛,文学追求上也不一样,彼此相轻,所以白居易在诗中不会提到韩愈。持这样观点的人很是激动,因为他们无法接受一个儒学斗士死于春药。
    但很多时候,人生是矛盾,也是残酷的,《清异录》中的说法也许是真的呢。因为,撰者离韩愈生活的时代不远,且该书的性质又非杜撰,而是一本记叙唐朝生活的实录。白居易诗《思旧》里的“退之”也基本上可以断定是韩愈。况且,大人物的另一面往往是出人意料的。因为生活本身有着来自原始人性的最简单的诱惑。而且,晚年的韩愈身心疲倦,古文运动和反佛主张都遭失败,从南方返回长安后,不再锋芒毕露,战斗精神渐渐退去,而寄情深宅,也未尝可知啊。五百头羊的悲剧
    从唐朝中期开始的“牛李党争”绵延了近半个世纪。在唐武宗为帝的时代,“李派”首领李德裕备受恩宠,做了六年宰相。李德裕为政甚为刚健,满朝清明肃然。但同时,由于出身高门,他的贵族作派又非常突出,以奢华为例,按《独异志》记载:“武宗朝宰相李德裕奢侈极,每食一杯羹,费钱约三万,杂宝贝、珠玉、雄黄、朱砂煎汁为之,至三煎,即弃其滓于沟中。”也就是说,李德裕每喝一杯羹,价值三万钱,而且羹汤是用当时稀有的珠玉、雄黄、朱砂等煎熬,熬到第三次后,这些珍贵的药材就扔到地沟里。可以设想,连李德裕家的地沟也充满了宝物。说到宝物,按史上记载,李德裕“每好搜掇殊异,朝野归附者,多求宝玩献之。”可以说是古代的一位文物收藏家。放到现在,他所收藏的随便一件东西想必都价值几百万元。举一个例子:有一年盛夏,大臣们在他家聚会,当时天气甚是闷热。李德裕说这不妨事,随后把大家带到一个小屋,屋子四壁之上均是前人的名贵字画。诸位入座后,顿感清凉无比,于是问其故,才知道屋内有一件稀世宝物白龙皮,为新罗人所献,将其浸入水中后四周则清凉如秋。这只是他收藏的宝物之一,此外还有诸如暖金带、壁尘簪等皇家也没见过的东西。
    唐宣宗即位后,深恶李德裕,当然不是因为他的奢华,而是因为他孤傲严肃、不怒自威的个性风格以及在武宗时代对自己的打压。按史上记载,每次上朝时,看到李德裕后,宣宗皇帝往往“寒毛倒竖”。这样的君臣关系算是没法处了。所以,没几天,皇帝就将李德裕贬到南方。在“牛李党争”的半个世纪里,两派人物被贬到外地是常事,所以当接受贬令时,李德裕虽悲愤,但还抱着有朝一日重返长安的幻想。但他错了。
    唐相国李德裕为太子少保,分司东都。尝召一僧问己之休咎,僧曰:“非立可知,愿结坛设佛像。”僧居其中,凡三日。谓公曰:“公灾戾未已,当万里南去耳。”公大怒,叱之。明日,又召其僧问焉。”虑所见未子细,请更观之。”即又结坛三日,告公曰:“南行之期,不旬月矣,不可逃。”公益不乐,且曰:“然则吾师何以明其不妄耶!”僧曰:“愿陈目前事为验,庶表某之不诬也。”公曰:“果有说也?”即指其地曰:“此下有石函,请发之。”即命穷其下数尺,果得石函,启之,亦无睹焉,公异而稍信之,因问:“南去诚不免矣,然乃遂不还乎?”僧曰:“当还耳。”公讯其事,对曰:“相国平生当食万羊,今食九千五百矣,所以当还者,未尽五百羊耳。”公惨然而叹曰:“吾师果至人!且我元和十三年为张公从事,于北都,尝梦行于晋山,见山上尽目皆羊,有牧者十数迎拜我。我因问牧者,牧者曰:‘此侍御平生所食羊。’吾尝记此梦,不泄于人,今者果如师之说耶,乃知阴骘固不诬也。”后旬日,振武节度使米暨遣使致书于公,且馈五百羊。公大惊,召告其事,僧叹曰:“万羊将满,公其不还乎?”公曰:“吾不食之,亦可免耶!”曰:“羊至此,已为相国所有。”公戚然。旬日,贬潮州司马,连贬崖州司户,竟没于荒裔也。(《宣室志》)
    在这个秘密记载中,李德裕在被贬前居于东都洛阳,曾向一善于预测的僧人问吉凶之事,僧人指出李德裕近期将有灾难,会被贬到遥远的南方,且称南行之期月内即见分晓,无可逃避。李德裕郁闷,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相信。
    “您不相信?那这样,我们做个实验。”僧人说着,一指地下,“此地下埋有一石盒。”
    李德裕立即叫人挖掘,果得一石盒。李德裕大惊,问:“贬至南方既然不可免,那么我想问一句:还有回还的可能吗?”
    僧人道:“还有这个机会。”
    僧人又道:“您这一生,应吃一万头羊。到现在为止,您已吃了九千五百头。也就是说,以后还有吃五百头羊的日子,官位未绝。”
    李德裕长叹一声:“法师真乃神人!宪宗皇帝元和十三年,我在北都太原为张弘靖宰相的部下,曾梦见自己行于晋山上,那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羊群,有牧羊人告诉我,这满山之羊是我平生所吃之羊。这个奇异的梦被我隐藏数十年,一直未向他人说过,而现在看来,正中禅师之言!”
    尽管很悲伤,但李德裕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因为如那僧人之言,自己还有吃五百头羊的显贵日子,即使每天都吃羊肉,吃完这五百头羊,也需要十年。也就是说,自己还能显贵十年。联系到自己现在的岁数,十年足矣!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没过几天,振武节度使米暨派人来到洛阳,为了表达对李德裕的尊敬,专门一次性地送来了五百头羊作为礼物。
    李德裕望着庭院里的群羊,大叫一声:“天意?!”
    随后,李德裕将此事告诉那僧人,僧人摇摇头,叹息道:“一万头羊已够数了,看来您被贬之后,不能回还了。”
    李德裕说:“我不吃这些羊还不行吗?”
    僧人说:“羊已到了您眼前,吃不吃的都已属于您了。”
    李德裕神色戚然,陷入长久的沉默。在他为宰相的时代,他对内抑制住中唐以来嚣张的宦官势力,对外采取强硬手段削平藩镇,并成功打击、威慑了回纥、吐蕃以及南诏。他甚是勤政,每日出入宫闱,与武宗皇帝商讨军国大事,他的名诗《长安秋夜》即是这种生活的写照:“内官传诏问戎机,载笔金銮夜始归。万户千门皆寂寂,月中清露点朝衣。”此诗生动地刻画出一位宰相夜以继日、辛勤工作的形象。但现在皇帝换成了宣宗,他失宠了。在收到那令人压抑、恐怖的五百头羊后,没几天,他就接到等待中的朝廷命令:被贬至荆南。随后,又被贬为潮州司马,还未到潮州,又贬为崖州司户。崖州,即现在的海南岛三亚。可以想象唐朝时那里的荒蛮,大约是那个帝国的最南方了。在去南方的路上,过一条险恶的河流时,李德裕身上携带的白龙皮、暖金带、避尘簪等无价之宝,不慎落入了水中,从此它们消失于这个世界上。
    李德裕无限伤怀,他永远失去了它们,永远失去了北归之日。
    远贬崖州后,李德裕写有无限伤感的《登崖州城》:“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他终于没有机会北返中原了。大唐帝国的最后一位铁腕宰相最后孤独地死在了海那边。那是唐宣宗大中四年(公元850年)。刺唐后史
    在《唐朝的黑夜I》中,讲到了唐宪宗时期的宰相武元衡于上朝途中被刺客暗杀于街头的暴力事件。同一时刻,后来升任宰相的裴度也被刺伤。刺客是谁人所派?唐朝中期最大的恐怖分子:淄青节度使李师道。
    安史之乱后,出现藩镇割据的形势。唐德宗时期,欲改变这种局面,效果甚微,尤其是“泾源兵变”之后,长安方面放弃了这种努力,进而采取姑息政策,各地强藩更是骄纵,在财政上自收自支,不向朝廷交税,成为实际上的独立王国。唐宪宗即位后,欲改变这种现状,重任主张用强硬手段对付藩镇的宰相武元衡和裴度。当时,淮西节度使吴少诚病死,其子吴元济秘不发丧,欲继承淮西节度使之位。这种情况在当时甚是常见,结果往往是朝廷妥协,追加一个任命。宪宗皇帝不然,他拒绝了这样的要求。吴元济遂叛。
    李师道为淄青节度使。在此之前,该职位一直为李家世袭:李正己、李纳、李师古,到师道这儿,已是第四任。他与吴元济关系密切,上表要求朝廷妥协。但依旧被宪宗皇帝拒绝。于是师道开始玩狠的,除了派人刺杀了当朝宰相外,还遣人秘密进入朝廷在中原地区最大的府库河阴仓,放火将其烧毁;同时;破坏了军事要道建陵桥。此外,又派别动队到洛阳,欲发动恐怖袭击,虽最终未成,但造成了十分恐怖的气氛。朝廷不为所动,以裴度为新宰相,继续对淮西用兵,元和十二年冬,朝廷主将李愬雪夜奔袭,陷落淮西节度使驻地蔡州,俘杀吴元济。转年秋,朝廷开始对付李师道。
    李师道虽善于进行恐怖活动,但本身没什么谋略,真要对阵作战,他就含糊了。而且,吴元济被诛后,对他震动不小,在这种情况下,他上表向朝廷谢罪,割让三州,并以长子为人质留于长安。奇怪的是,很快他又改变了主意。出现这种变化,跟他身边的两个女婢有关。这就有点意思了。
    按史上记载,李师道无谋,计策多出于身边的女婢。这两人叫蒲大姊、袁七娘,她们得知师道向朝廷服软后,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自您祖父以来,我们一直占据着山东十二州,怎能轻易割给朝廷?况且我们有很多军队,可以跟朝廷打一架,若胜不了,再行议和也不晚哦!”师道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就高兴地答应了,开始对长安宣战。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派武宁、宣武、义成、魏博、横海五节度使率军合围山东,双方恶战,旷日持久。随着时间的流逝,几路大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李师道形势不妙。在唐朝中期,各地藩镇中,最善战的莫过魏博军(即唐朝时有名的天雄军,与来自徐州的武宁军,为战斗力最强之两部队)。与魏博军交锋的是师道部将刘悟,一战即溃,当时师道坐镇郓州,又逼刘悟进军,后者遂反水,回师郓州,包围了师道的府邸,亲手刺死了师道。时间是元和十四年春二月。刘悟这一剑,也是对武元衡宰相的一个交代。而师道当是无话可说了,只是不知道他的那两位女婢命运如何。至于师道,在利剑穿心时,也许会回忆起一个多月前的一件往事。那还是年初时,他坐在堂上,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异象:
    唐李师道既以青齐叛,章武帝将讨之,凡数年而王师不胜。师道益骄。尝一日坐于堂,其榻前有银鼎,忽相鼓,其一鼎耳足尽坠。后月余,刘悟手刃师道,青齐遂平。盖银鼎相鼓之兆也。
    (《宣室志》)
    但是,刘悟之所以手刃李师道,还有一个秘密的传说:在李师道的哥哥李师古为淄青节度使时,举办过一次盛大的马球比赛。在比赛中,刘悟所乘之马于狂奔中撞了李师古的马,后者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当时李师道也在场,叫哥哥李师古立斩刘悟,后在众部下的求情下,刘悟才保住一命。刘悟反水刺杀李师道,原因之一是不是想起当年马球场上的屈辱一幕?三十年往事
    脖子几乎被砍断后,人还能不能活?要是身首异处了,人一定会死吗?假如将其缝合上呢?
    唐大历元年,周智光为华州刺史,劫剥行侣,旋欲谋反。遣吏邵进,潜往京,伺朝廷御伐之意。进归,告曰:“朝廷无疑公之心。”光怒,以其叶朝廷而绐于己,遽命斩之。既而甚悔,速遣送其首付妻儿。妻即以针纫颈,俄顷复活,以药傅之。然犹惧智光,使人告光曰:“进本蒲人,今欲归葬。”光亦赒赙之。既至蒲,浃旬,其疮平愈,乃改姓他游。后三十年,崔颙为宋州牧,晨衙,有一人投刺,曰:“敕吏。”颙召见,讯其由。进曰:“明公昔为周智光从事。”因叙其本末。颙乃省悟,与缣帛。揖之而去。(《独异志》)
    故事发生在唐代宗大历元年(公元766年)。主人公是大将周智光的部下邵进。先说说这周智光。此人在唐朝中期以勇健著称,善骑射,屡有战功,受到当时在军中监军的权宦鱼朝恩的赏识,在很短的时间内以小兵身份升至华州刺史,又任同、华二州节度使和潼关防御使。周智光其人虽善战,但性格凶狂,甚傲慢,为人又狠。有一年,吐蕃、回纥、党项联合入侵唐朝,朝廷派周智光出战,大胜西域强兵,一路追杀至鄜州(今陕西富县)。当时,周智光与另一位朝臣杜冕有隙,战至鄜州时,趁机杀死了该州刺史张麟,并活埋了杜冕家眷近百口。由于周智光手握重兵,又能打,所以代宗皇帝也不敢采取什么行动,只有安抚杜冕,由坊州刺史改任其为梁州刺史,以躲避周智光。此后,周更为骄纵,把与自己不睦的朝臣都列入刺杀目标,遂有御史中丞孙庞充被刺杀的事件发生。与此同时,他占据华州,专门打劫各地州郡向朝廷进奉的货物,袭击商人,豪夺金银,以致很多本应途经同州赴京赶考的举子都绕道而行,周智光甚是恼怒,伏兵劫杀更甚。
    本故事中,周智光收纳亡命,大掠周边,也知道自己成了朝廷眼里的钉子。为侦察朝廷的态度,遂派部下邵进潜入首都打探动向。很快,邵进回来了,告诉周智光:“长安方面对您没疑心,更没行动!”
    周智光不信,认为部下是在隐瞒朝廷的态度,欺骗自己,一怒之下,喝令斩杀了邵进。人头落地后,站在一边的周智光的从事崔颙进言:“朝廷羸弱,将军勇武,防御番兵,全为依仗,不敢对您采取措施,也是常情,为何将邵进杀了呢?”
    周智光虽凶狂,但不浑,细一想,有道理,于是很后悔,急忙叫人将尸首送赴邵家,意欲重葬。随后,奇怪的事发生了:邵妻看到丈夫的尸首后,自然悲痛至极。痛哭之余,这位妻子做了古代史上最雷人的一次外科手术:她叫人取来针线,将丈夫的脑袋和脖子缝在一起,抹上某种特殊的药膏,过了没多长时间,邵进竟睁开眼睛。我们实在无法知道邵进的妻子使用了什么技术和草药让他的丈夫复活。类似的故事,在《广异记》中还有一则:唐肃宗至德初年的一个晚上,有王穆将军在南阳一带与安史叛军作战,败而奔逃,被追上,颈部中敌人一剑,掉落马下。当时王穆的脖子几乎被砍断,按原书记载,只有喉管还连着。在昏过去一顿饭的工夫后,他竟奇迹般醒来,发现自己的脑袋垂在肚子上。可以想象当时王穆有多么恐怖。随后,出现了更令人震撼的场面:他用双手将自己的脑袋托起,放回脖子上,但由于几乎被砍断,所以刚一放回,脑袋又耷拉下来,让他一下子又昏死过去。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他再次苏醒过来,把脑袋再托到脖子上。这一次,他想了个办法,将头发散开,系在两边的臂膀上,固定住脑袋。固定好以后,他费尽力气,扶着自己的战马,一点点站起身来,正欲上马,由于动作过大,左边系臂膀的头发松开了,脑袋又一次垂至怀中。可怜的王穆再次昏死过去。又过了很长时间,他再次醒来,已是后半夜。王穆又一次把脑袋系好,于心中默念:要是马能卧下来就好了。那通人性的战马就真的卧在了地上,让王穆去骑。王穆很感动,跨上马后,马慢慢地站起来,带着主人回奔到大营。一路上,王穆的手一直在扶着自己的脑袋。按记载,王穆这伤养了二百多天才好,但脖子上留下了一圈疤痕,而且头的位置稍微有些偏了。故事未必不是真的,也许王穆的伤口没上面描述得那么严重罢了。如果说这个故事让我们对近乎断颈后的人体机能产生了兴趣的话,那么邵进的故事就实在令人诧异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充满奇幻色彩的故事中,主人公复活了,此后他依旧害怕周智光,担心再遭不测,乃叫妻子派人告诉周:“邵进本是蒲州人,今欲还乡安葬。”
    归还蒲州后,没多久,邵进脖子上的伤口就彻底平复了。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改姓换名,漫游各地。
    再说周智光,当时仇家甚多,其中包括陕州节度使皇甫温。有一天,皇甫温军中的监军宦官张志斌来华州,周智光轻待无礼,前者很不高兴。交谈中,谈到了唐朝大将仆固怀恩。仆固怀恩出自铁勒族,在当时属于比周智光更勇猛的战将,在镇压安史之乱中,为郭子仪的部下,无往不胜。大乱平息后,朝廷疑其有异志,仆固怀恩遂反攻长安,但在永泰元年(公元765年)秋的进军中猝死。张志斌说:“安史之乱虽平,但时局艰难,我等应同心协力,可不要像仆固怀恩那样不听朝廷命令。”
    周智光冷笑:“仆固怀恩岂有反状?!即使他违命不到长安朝见,也是因你等鼠辈作威作福,让他心存疑虑。我本不想反,但听了你这番话,那就为你而反了吧!”说罢,叫人立马把张志斌人头砍下,剁其肉令他的随从人员吃下。
    周智光狂暴如此。尽管妄杀朝廷命官,但长安的唐代宗依旧不敢对周智光下手,而是加以宽抚,升任其为尚书左仆射。安史之乱以后,中唐的情况就是这样,骄兵悍将,无惧长安。却说朝廷方面,到了大历二年,才痛下决心,解决周智光的问题。唐代宗秘密召见郭子仪的女婿工部侍郎赵纵,叫他传诏给郭子仪,捕杀周智光。当时,郭子仪的镇地在河中府(今山西永济)。若传诏于郭,须过同州(今陕西大荔)、华州(今陕西华县),这正是周智光的地盘。赵纵小心行事,将密信写于帛上,置于蜡丸中,遣家童间道而行,这才送至郭子仪军中。这一年,战神郭子仪已七十岁了。平息完安史之乱后,他又于两年前平息了仆固怀恩的反叛,此时正在军中休养。接到密诏后,他随即起兵。对于周智光来说,这仗没法打了。还未接战,他就被部下刺杀,献首级于郭子仪军中。
    却说时光流转,三十年后,即唐德宗贞元十二年,当年周智光军中的从事崔颙,已为官宋州,一日晨升衙,手下禀报,有一人投递名片,说是故旧。崔颙好奇,名片上的姓名,并不熟悉。于是召见。来人已是白发,落座后相视良久,缓缓道:“明公曾为华州刺史周智光的从事,当年为我鸣不平……”
    往事浮现,崔颙乃悟,来人正是自己以前的同事邵进啊。崔颙唏嘘良久,此是现实,又似梦境,其人当年已死,而今坐于眼前。无须多问,崔颙大宴故人,互相诉说三十年的遭遇,知邵进这些年一直漫游各地,做了自由自在的行脚之人。及至宴罢,崔颙想挽留邵进,后者婉拒,没有办法,只好赠之以丝绢,以表情谊。邵进不受,拜别而去。疯狂的石头
    唐朝中期,在一次战斗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发生:
    唐沧景节度李同捷叛,王智兴帅徐泗兵讨于棣州。时同捷遣一能言者,披短褐,坐于城上战棚骂智兴,军吏耻之,智兴蒙衣掩耳,不忍闻。有一卒曰:“此可用抛石击去其首。”智兴喜曰:“若中,赏汝千万金!”乃具抛发一石,正中其首,随石迸落。军中欢叫,城上飞动。(《独异志》)
    正如我们所知,安史之乱后,进入藩镇割据的中唐时期。作为地方军政首脑,一些地区的节度使拥兵自重,对抗朝廷,成为时局最显著的标志。本故事中的李同捷之变,即发生在这一时期。李同捷是横海节度使李全略之子,全略于唐敬宗宝历二年(公元826年)死去,李同捷跟那个时代的地方大员之子一样,越过朝廷,擅自接班,自己任命自己为节度使。但朝廷一直未承认。到了唐文宗大和元年(公元827年),朝廷为消除此患,欲调李同捷为兖海节度使,伺机收拾。李同捷拒绝。入夏后,朝廷有所行动,以武宁节度使王智兴为主帅,领军三万,攻击李同捷。大和二年春(公元828年),王智兴率军攻至棣州(今山东惠民)。本条所载之事正发生在这一背景下。
    王智兴是当时第一流名将,此次进攻叛军,是他主动向朝廷提出的,朝廷很愉快地批准,因为在当时这样的情况是不多见的。在棣州合战中,双方拼得甚是激烈,城上飞箭如雨,雷石如雹,城下士兵衔刀而进,攀爬云梯,向城楼冲击。交战中,棣州有三座城门被攻城士兵焚毁。李同捷见此城难保,乃出一计,叫一能言者,坐于城头的战棚中,对着城下的王智兴大骂,具体骂了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按照记载:“军吏耻之,智兴蒙衣掩耳不忍闻。”由此可见,所骂之语当是令人极为恼怒的。面对辱骂,一时又没什么办法,正在王智兴郁闷时,身边有名士兵给他出了个主意:“何不用抛石车把城头上那个家伙干掉?”
    “抛石车?”王智兴大喜,说,“若击中,我必有重赏!”
    随后,一辆抛石车被运到城下。抛石车,古代攻城时最常用的武器。唐朝时,抛石车分大型和小型两种。大型的抛石车,需要上百人操作,每次抛出的石块多且重,目标是城头上的士兵;小型的,大约十几人操作,一般攻击目标比较明确,多为城上敌军首领。在本故事中,被推来的抛石车当为小型的。在士兵的操作下,一块石头猛然抛出,飞向城楼,那个正在谩骂的敌军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已被击中,掉下城楼。王智兴的士兵欢呼雀跃,攻城更急,遂下此城。
    但李同捷跑了。或者说,他当时根本就没在棣州城里。进军之初,王智兴命令士兵自行携带五个月的粮食,意欲在秋天到来之前结束战斗。但没想到战事进行得颇为艰难。后来,朝廷又陆续派出人马,这些大军会集于山东平阴,兵力迫近六万,随后平叛工作才得以深入。转年春,李同捷的老巢沧州失陷,同捷投降。李投降后,被朝廷派来的官员押赴长安。路途中,官员担心犯人被劫,又欲保头功,遂将李秘密处决。
    在平息李同捷的叛乱中,王智兴功勋显赫,尤其在前期,向朝廷自请率军平叛,坚定了长安方面的决心。在此之前,他还参与了平息平卢节度使李师道的叛乱。不过,最后的结局令人唏嘘:这样一个平叛功臣,到了晚年时,也不再听从来自长安的命令了。事实上,在唐穆宗长庆年间,他有过一次妄自行动了。当时,朝廷以其勇于作战,命他带徐州兵去平息幽州之乱,当时他的职位是武宁军节度副使。这时的武宁军节度使是宪宗时的宰相崔群,崔群向朝廷密报王有尾大不掉的危险,被王智兴得知,奔回徐州,将崔群驱逐,并斩杀多人。长安方面没办法,而且在当时,于武功方面,也确实没人能降伏智兴,所以最后被迫授其武宁军节度使的官职。
    在棣州,一块石头砸向城头;而整个大唐王朝,在那个时期的场景是:无数石头疯狂地砸向长安。长安,在割据的军人眼里只是个纸架子,听其命令,是给面子;不听,又奈我何?于是,可以做这样的设想:若太宗世民皇帝穿越时空,来到中唐,各地那些骄纵的家伙们还敢如此蛮横么?有时候,或者说更多时候,王朝的魅力其实就是君王个人的魅力,王朝的威严就是君王个人的威严。
    上面记述的故事发生在唐文宗大和二年。其实,早在四年前的唐穆宗长庆三年,就有人奇异地发现有一股军队行进在前去平叛的途中了。怎可能?!难道他们行进在时光隧道里吗?但唐人薛用弱在《集异记》中告诉我们,确实有人发现了那支奇异的军队,按照作者的判断,那支军队有可能是阴兵:“阴北把关,南御并山滨济,空阔百里,无人居。地势险厄,用兵者,先据此为胜。迄今天阴日暮,鬼怪往往而出。长庆三年春,平卢节度使薛苹遣衙门将刘惟清使于东平,途出於此。时日已落,忽於野次,遥见幕幄营伍,旌旗人马甚众,烟火极远……”说的是该年平卢节度使薛苹派部将刘惟清去山东东平公干,当他进入平阴地界时,意外地看到前方荒野中行进着一队大军。刘惟清以多年的军中经验进行推算,这队人马大约有五六万人。在当时,各地藩镇虽然强势,但一个地方的总兵力也不会达到这个数字。他很奇怪,正欲看个究竟,恍惚中感到一个身着丧服的人来抢刘惟清的马。他全力与那人搏斗,后来那人消失不见,荒野中的五六万大军也奇异地没了踪迹。四年后,李同捷发动叛乱,朝廷组织各路兵马去平叛。令人惊悚的是,汇集在一起的大军五六万人,正是经平阴深入李同捷的地盘的……唐三绝
    唐文宗为帝时,以朝廷的名义下了一道诏书,内容很有意思,即封张旭的草书、李白的歌诗、裴旻的剑术为“大唐三绝”。也就是说,通过政府公文的形式,明告全国:记住了!这是我们大唐的骄傲!但这只是一种说法,因为“大唐三绝”还有另一份名单:吴道子的绘画、裴旻的剑术、张旭的草书。在这个名单里,吴道子取代了李白。
    吴道子善画神。开元中,将军裴旻居母丧,诣道子,请于东都天宫寺图神鬼数壁,以资冥助。答曰:“废画已久,若将军有意,为吾缠结舞剑一曲,庶因猛励,获通幽冥。”旻于是脱去衰服,若常时妆饰,走马如飞,左旋右抽,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旻引手执鞘承之,剑透空而下。观者数千人,无不悚栗。道子于是援毫图壁,俄顷之际,魔魅化出,飒然风起,为天下之壮观。道子平生所画,得意无出于是。(《独异志》)
    吴道子作为盛唐时代的第一画家,其经历在《唐朝的黑夜I》中有详细描述,这里无须赘言。我们只说裴旻将军。先讲一个关于他的故事。
    作为大唐剑术高手,裴旻将军曾官拜龙华军使,镇守北平。其人也善射,当时北平多虎,裴旻曾有一天射杀三十一头猛虎的记录,为此很得意。但有老猎人对他说:“将军所射杀的,其实不是虎,而是彪。若遇真虎,您就有点悬了。”
    “彪?”裴旻疑问。
    “正是。母虎通常产二子,也有产第三子的,即为彪,而羸弱于虎。”
    裴旻问:“真虎在哪儿?”
    猎人道:“北行三十里即有。”
    裴旻飞马而往,三十里外,草木丛生,果有猛虎踞石怒吼,声震山石,裴旻亦惊,弓箭坠地,由此大愧,再不敢射虎。
    裴旻将军射技虽遭挫,但剑术却是无人能敌,为大唐第一。在长安时,诗人李白也曾慕名跟他学剑;另一名诗人王维则有诗《赠裴旻将军》:“腰间宝剑七星文,臂上雕弓百战勋。见说云中擒黠虏,始知天上有将军!”
    本故事说的是,裴旻丧母,在洛阳守孝,其间请吴道子为其在天宫寺画壁。此日,吴裴二人聚于天王寺。吴道子前段时间正在休假,对裴旻说:“将军!我很长时间没作画了,若你有意,在我画壁前,为我舞剑一曲,以助灵感,不知可否?”
    裴旻确为豪爽之人,当即脱去孝服,叫人奏乐,飞身上马,抽剑在手,所舞之处,青光闪寒,又抛剑入云,高达数十丈,凌空飞旋,一如电光下射。一曲既罢,裴旻手持剑鞘,当空接承。此时天王寺外观者如云,见此情景,无不惊悚,剑直插入鞘,掌声雷动。
    吴道子抚掌大笑,随即泼墨挥毫,凌身画壁,没多长时间,鬼神之像森然而现,有风吹动,衣带飘飘,势若脱壁。
    大唐玄宗时代,吴道子在长安、洛阳两都的寺院中画壁四百余面,最得意的作品无非是洛阳天王寺的《鬼神图》与长安赵景公寺的《地狱变》。如果说《地狱变》的成功来自吴道子刺杀皇甫轸后的悔恨之情;那么,天王寺壁画的成功,则来自裴旻将军出神入化的剑术所带来的豪气与灵感。隋唐之源
    下面这则记载,虽简短,但却包含了丰富的信息,其本身也很奇异。
    后周独孤信三女为后,各生周、隋、唐一朝天子,长生周武帝,次生隋炀帝,次生唐高祖。(《独异志》)
    南北朝时的西魏、北周大将独孤信,本名独孤如愿,内蒙古武川人,辅佐一代枭雄宇文泰,四方征战,是西魏战功最显赫的“八柱国”之一。宇文泰死后,其世子宇文觉建北周而取代西魏,独孤信以开国元老身份,被封为太师、柱国、太冢宰。当时,皇帝宇文觉尚年轻,大权为宇文泰之侄宇文护所控制,打压诸元老,逼迫独孤信自杀。独孤信死了,但是他的三个女儿,却为独孤家族带来了他永远也无法想象的辉煌,她们分别嫁给了宇文泰之子周明帝宇文毓(这里称“长生周武帝”不确切,因为周武帝宇文邕是宇文毓的弟弟)、杨坚(后来的隋文帝,生隋炀帝杨广)和李昞(生唐高祖李渊),中古时代的隋唐两大帝国尽出其脉;同时,也可以看出,以上帝王所属的王朝即北周、隋、唐,都来自“武川系”。
    从魏晋到隋唐,这段时间是中国古代贵族政治的黄金时代。东晋灭亡后,到了南北朝时期,南方的贵族政治出现衰落,而北方意外地崛起了“武川系”,使中国的贵族政治又绵延了下来。“武川系”又被称为“武川军事集团”或“关陇军事集团”。当时,北魏政府为预防柔然人的进攻,在首都山西平城以北拉了一道防线,设立了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治所在今天的内蒙古和河北)。镇上的士兵和居民以鲜卑人为主,这些鲜卑人的血统都非常纯,有着很高的部族地位。但正像我们知道的那样,后来北魏出现了个孝文帝,他把首都从平城迁到洛阳,进行了汉化改革,在这一过程中,守卫边疆六镇的鲜卑兵和鲜卑居民感觉自己被忽略了,被遗忘了,确切地说一下子成了下等人,加上对艰苦生活条件的不满,以及其他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于是他们怒了,在北魏孝明帝正光五年(公元524年)的时候发起了著名的“六镇暴动”。
    历史告诉我们,每一次大变乱中都会走出一些强力人物。这次也不例外,走出了宇文泰和他的兄弟独孤信。这两名武川人,以小兵的身份参加了六镇暴动。失败后,归属到成功镇压了“六镇暴动”的青年枭雄尔朱荣部下,随后迅速成长起来。后来,陕西、甘肃一带的关中地区爆发变乱,宇文泰随军入关镇压,在征战中脱颖而出,最终成为“武川军团”的新领袖。此时,独孤信在荆州为将。在宇文泰荡平关中,盘踞长安时,尔朱荣已死,其部下高欢继续掌权,遥控北魏政府。永熙三年(公元534年),北魏孝武帝在高欢的压迫下出逃至长安,北魏分裂为东魏和西魏。独孤信听到消息后,单枪匹马地跟随着这位皇帝也奔向了关中。
    在关中,独孤信成了宇文泰最主要的助手之一,因军功显赫,他们与元欣、赵贵、于谨、李弼、李虎、侯莫陈崇六人,一起被西魏皇帝封为柱国大将军,又称“八柱国家”。这里的李虎,就是唐高祖李渊之祖父,另一个“武川系”要员。后来,宇文家族取代西魏建立北周,李虎及其子李昞皆死,李昞之子李渊就袭封了唐国公。当时,每名柱国大将军之下,又管辖两名将军,独孤信手下二将军之一叫杨忠,他就是后来的隋文帝杨坚之父,杨广之祖父。
    类似显赫之事,在《独异志》中还有两条:
    “唐萧瑀尝因内宴,上曰:‘自知一座最贵者,先把酒。’时长孙无忌、房玄龄等相顾未言,瑀引手取杯。帝问曰:‘卿有何说?’瑀曰:‘臣是梁朝天子儿、隋朝皇后弟、尚书左仆射、天子亲家翁。’太宗抚掌,极欢而罢。”唐朝开国大臣萧瑀,是南北朝梁宣帝之孙、梁明帝之子,出身皇家,入隋后,其姐成为炀帝杨广的皇后,身份更是赫赫。唐朝开始后,官拜尚书左仆射即宰相,又与李家皇帝联姻,成为亲家,身份自然超越长孙无忌、房玄龄等其他大臣,而为在座中最显贵者。
    另一则说的是:“郭太后贵极,绵联八朝帝王,代宗外孙,德宗外甥,顺宗新妇,宪宗皇后,穆宗之母,敬宗、文宗、武宗三宗祖母。”说的是唐朝懿安皇后郭氏,为平息安史之乱的大臣郭子仪的孙女,具体地说是郭子仪之子郭暧与升平公主的女儿,后来嫁给唐宪宗为后,生穆宗皇帝,又是敬宗、文宗、武宗三位皇帝的祖母。当然,她也是先前代宗皇帝的外孙女,德宗皇帝的外甥女,顺宗皇帝的儿媳。这样的身份在古代中国实在难寻。第三册刨意历史(自序)
    翻遍唐朝志怪与传奇,给我两个最深刻的印象:一是故事本身的诡谲与惊奇,这无须再讲;二是那么多优秀的篇章,竟都出自“无名之辈”的手笔。对于他们,后人是如此陌生,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们是历史河流中的被湮灭者,绝大多数无法进入正史。但他们的作品却熠熠生辉,值得我们长久地凝视。如果说在风云时代里,他们无法与皇帝、谋臣和战将相比,那么在他们所创造的诡幻世界里,他们却是独立自足的赫赫君王。
    这些唐朝秘密的书写者,在盛唐时悄悄出现了第一批,及至中唐蔚为大观,而晚唐之后渐渐式微。说到唐朝年代的划分,存在着不同观点。我个人认为:高祖武德元年(618年)建唐,及其后八年,为初唐;从公元626年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执政,到玄宗天宝十四载(755年)“安史之乱”爆发,为盛唐;从肃宗即位(756年),到文宗大和九年(835年)“甘露之变”爆发,为中唐;从文宗开成元年(836年)到公元907年朱温篡位,为晚唐。其中,晚唐又可分为两个阶段:前一阶段从文宗开成元年(836年)到宣宗大中十三年(859年);后一阶段从唐懿宗即位,直至唐朝灭亡。
    在盛唐时代,声威远播,万邦来朝,长安是世界的中心。在帝国领域内,士人倦夜长,对着月亮写诗,赞美伟大的帝国。此时人们似乎更喜欢以诗歌的形式来标显盛大的时代,所以当时的志怪与传奇比较鲜见,但也不是没有,首屈一指的是牛肃所著的《纪闻》。这是现在能看到的唐朝第一部志怪笔记集,意义非凡。而且《纪闻》里有一些较长的故事,初次显露出短小志怪向长篇传奇演变的迹象。但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并未发现其重要性。
    盛唐之后,唐朝进入中期。这期间,志怪与传奇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即使是朝廷的宰相,也纷纷在晚上关起门来进行此类故事的写作,于是就诞生了著名的《玄怪录》,作者牛僧孺。这位寒门出身的宰相因与世族出身的另一位宰相李德裕对立,而制造了中晚唐历史上绵延半个世纪之久的“牛李党争”。结果以李的失势告终,同时也宣告了中国世族政治即贵族政治的最终灭亡。牛僧孺不仅仅是一位政治家,而且还是一位幻想小说家,他所著的《玄怪录》的价值,鲁迅有如此评价:“造传奇之文,荟萃为一集者,在唐代多有,而煊赫莫如牛僧孺之《玄怪录》。”因文笔优美,想象绚烂,牛僧孺的这部志怪笔记被认为是唐朝幻想小说的典型代表作。
    从中唐开始,连宰相都在进行志怪写作,更不用说一般文人了。所以,《玄怪录》之后,出现很多续书,影响最大的是《续玄怪录》。其作者李复言身份神秘,有人认为他是白居易的好友李谅,似不太可靠;又说其为李谅的门客,也是猜测而已。但无论作者是谁,《续玄怪录》都是独一无二的。因为里面有一篇《辛公平上仙》的故事,宋朝大型类书《太平广记》差不多把唐朝志怪一网打尽,而唯独将该篇排斥在外,令人疑惑,仔细考究,发现该篇以志怪的形式,记载了唐朝一位皇帝在后宫被残酷杀害的秘闻。这则珍闻再次印证了志怪笔记的史料价值。薛渔思所著《河东记》则是《玄怪录》的另一部续书。作者在自序中直接称:“续牛僧孺之书。”薛渔思在史上也没留下什么痕迹,《河东记》中的故事却值得注意,都比较曲折,介于志怪与传奇之间。同时出现的还有薛用弱的《集异记》,这位做到刺史的地方官在闲暇之余撰出该书,不求篇幅之长,而以文笔优美、内容惊人取胜,国学大师汪辟疆先生甚至认为该书是“唐人小说中之魁垒”。
    在中唐至晚唐的演进中,还出现了署名谷神子的《博异志》和李玫的《纂异记》,后一部笔记中的《喷玉泉幽魂》一篇,以隐晦的笔法,纪念唐文宗大和九年“甘露之变”中被宦官所杀的四位宰相,历来为史学家所重视。晚唐时,最出色的传奇集应该是唐懿宗咸通九年(868年)由虢州刺史袁郊所著的《甘泽谣》,在这部集子里有两个名篇:《红线》和《聂隐娘》。同时代的《杜阳杂编》风格稍异,作者为唐僖宗时的苏鹗,此君十次参加科举考试未中,到僖宗光启年间第十一次参加考试,终得进士。前推十年,《杜阳杂编》是苏鹗在老家陕西武功杜阳川读书之余完成的。而皇甫枚的《三水小牍》和尉迟偓的《中朝故事》也是值得注意的集子。此外,我还想提到于逖的《闻奇录》、李隐的《潇湘录》、温庭筠的《乾(月巽)子》、陈劭的《通幽记》、皇甫氏的《原化记》、康(车并)(一作康骈)的《剧谈录》以及五代时期的王仁裕的《玉堂闲话》……我知道这些都是优秀的志怪和传奇集,它们的存在同样为那个时代的晚上增添了可以信赖的魅力。
    《唐朝的黑夜3》所面对的,正是以上志怪群书。
    我希望通过“黑夜三部曲”中的秘密历史、异闻怪谈和惊悚奇幻的故事,颠覆人们对唐朝的固有印象,把那盛大的王朝由明丽华美变得阴寂可怖。对我而言,解读历史文本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正史的另一面,寻找被时间遗失的细节。所以我愿意把每一部唐朝志怪都看作是当时的一份报纸,或者说报纸的社会新闻版。我希望在遥远古书与现代读者之间找到一个结合点,故而在解读每一篇志怪故事的时候,于援引和考据时代背景之外,加入了个人化的新异发现与评说,使之成为一种历史与志怪相依的互文式的“创意历史写作”。
    如果说古人倦夜长,故秉烛游,那么,在欢歌夜宴之外,一定还有孤独无眠的人在昏暗的屋子里书写着属于那个时代的秘密。千年之后,我愿意在冥冥中完成与唐朝先人的跨越时空的对话,让由唐朝志怪和唐朝秘史组成的《唐朝的黑夜3》成为诸君的枕边书,看看唐朝明丽的表面下,究竟隐藏着怎样惊奇的画面;看看这些画面,又为我们记录下怎样被湮灭千年的秘密……卷一宴无好宴
    中唐李复言所著《续玄怪录》中的《辛公平上仙》一篇,当是整个唐朝最为隐秘而恐怖的故事。大型类书《太平广记》博收唐朝志怪与传奇,而唯独将此篇排斥在外,实有深意。下面就看看这个故事到底说了些什么。
    故事开始后,率先进入我们视野的是唐朝的两位县尉:洪州高安县尉辛公平和吉州庐陵县尉成士廉。他们是泗州下邳人,此行奔赴长安,接受朝廷新的任命。他们由东而西,一路行来,至于洛阳境内时遇雨,避于洛西榆林店。
    这家客栈很简陋,只有一张床看上去还比较干净,但已被一位身着绿衣的旅客所占。店主有些势利,见辛、成二人有仆从跟随,又是官员打扮,于是进屋喊醒绿衣客,叫他腾床位。绿衣客起身回望,眼神哀怨。这时,辛公平在屋外对店主表示,这样做不合适,认定旅客的贤德与身份,不在于随从盛大与否。最后,辛公平叫绿衣客继续安歇。辛、成在旁边的屋子安顿下来。夜深后,他们吃起夜宵,并邀请绿衣客就座。绿衣客欣然从命。问其姓名,绿衣客自称王臻,言谈深刻,富于思辨,为辛、成所敬。酒过三巡,辛公平发出人在旅途的感叹:“都说天生万物,唯人最灵,但世事无常,每个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明天又如何!人又灵在哪呢?”
    “也许我知道。人之命运,皆为注定,比如你们前行,相继会在礠涧王家、新安赵家食宿。”王臻说。随后,他还描述了辛、成二人将要吃到的东西。“我步行,不能在白天相随二君,唯有夜会。”他又补充了一句。
    辛公平和成士廉相视,唯笑而已。因为他们不相信王臻说的话。随后大家安歇。天未亮时,辛、成二人发现王臻已不见踪影。黎明时,辛、成二人也离开洛西榆林店,继续前行。后来,他们果真在礠涧王家、新安赵家食宿,吃的东西也和王臻描述的一样。辛、成二人大异。在新安之夜,王臻又出现了,辛、成二人拉着他的手,称之为神人。三人夜行,至阌乡,王臻说:“你们当是明智之人,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辛公平:“博才多学,当是隐遁的高士。”
    王臻:“错。实不相瞒,我是来自阴间的迎驾者。”
    “阴间的迎驾者?”辛、成二人感到一丝战栗。迎驾当然是迎接皇帝,而来自阴间的迎驾使,也就意味着他们是索皇帝之命而来的。“只有你一个人?”
    王臻继续说:“当然不止我一个人,与我同来的还有五百骑兵和一位大将军,我只是将军的部下。”
    “他们在哪儿?”辛公平问。
    王臻说:“这前后左右都是,只不过你看不到罢了。好啦,感谢二位先前的照顾,我来日在华阴县请你们吃饭。”
    天亮前,王臻又与辛、成二人告别。
    却说抵达华阴时,又已是黄昏,王臻带了丰美的酒肉而来,宴请辛、成。华阴已过,长安在望,他们夜宿灞水馆驿。
    王臻说:“大将军和我的使命是迎接皇帝‘上仙’,这实在是人间诡谲之大事。辛县尉想参观一下这场景吗?”
    辛公平自然清楚,“上仙”是皇帝驾崩的委婉说法。也就是说,王臻向他发出邀请,叫他去参观皇帝死亡的场面!故事发生到这里,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未等辛公平回答,成士廉开口道:“为什么丢下我?我难道不可以同去参观吗?”
    “观看这样的场面,会给人带来晦气。比之于辛县尉,您的命比较薄,所以还是不去为好,这是为君着想,并非厚此薄彼。到长安后,成县尉可暂住开化坊西门王家。”王臻解释道,随后对辛公平说,“你可在灞桥之西的古槐下等我。”
    成士廉没办法。却说辛公平,此日奔向灞桥之西,将到约定地点,看到有一股旋风飞荡而去。在槐树下还未站定,又有一股阴风席卷而来,刮入林中,转眼间,一队人马出现在他面前,马背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正是王臻。他带辛公平拜见了大将军。
    大将军当是听到了王臻的述说,故对辛公平赞赏有加,并嘱咐王臻:“你既然把他招来参观‘上仙’的仪式,就应尽主人之分,好好照顾他吧。”
    就这样,辛公平跟着这队奇异的人马进了长安。入通化门,至天门街,一位不知从哪里来的面目不清的官吏对大将军说,人马太众,可分配一下。大将军应允。于是,兵分五路,大将军带着亲近卫队,入驻一座寺庙。王臻与辛公平住于西廊下,前者照顾有加,还告诉辛公平阴间与阳间授官的特点,并承诺帮助辛、成二人顺利升官。在庙里住了几天后,大将军有些不耐烦:“时间将到,不能再等。但现在皇帝周围有众神保护,不能迎接他‘上仙’,如何是好?”
    王臻想了想,出了一条计策:“可在宫里举行一次夜宴,到时候满是荤腥,众神昏昏,我们就可以行动了。”
    大将军微笑点头。布置妥当,大将军身着金甲,下令道:“戌时,兵马向皇宫齐进!”迎驾行动开始了。队伍入丹凤门,过含元殿,侧行进光范门,穿宣政殿,到达皇帝正在举行夜宴的场所。大将军迅速派人包围了这里,并带五十名士兵携着兵器入殿。
    夜宴之上,烛火沉沉,优伶歌舞,一如木偶。在阴郁的气氛中,御座上坐着皇帝。三更过后,夜宴上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此人身着绿衫黑裤,衣服上绣着红边,披着奇怪的披风,戴着有异兽造型的皮冠,上面笼了一层红纱,打扮阴森可怖。他手持一把一尺多长的雪亮的金匕首,如宦官一样拉长声音喊道:“时辰已到!”说罢,这位身穿奇怪服装的人捧着匕首,凝望着皇帝,一步一步登上玉阶……这样的镜头本身就令人不寒而栗。来到御座旁,他跪下献上匕首。宴会大乱!皇帝望着眼前的金匕首,感到一阵晕眩,这时音乐骤停。拥上来一些人,把皇帝扶入西阁。但许久都没出来。这时,大将军说:“时辰不可拖,何不现在就迎接陛下‘上仙’?”
    西阁里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传出声音:“给陛下洗完身子了吗?洗完后即可上路!”
    随后是洗浴之声。五更天,皇帝(注意,从此之后出现的皇帝,已只是他的亡灵)登上玉舆,被送出西阁。见到皇帝后,大将军只是施了一礼,而未跪拜:“人间劳苦,世事多艰,为天子者,日理万机,且深居宫廷,色欲纷扰,往往受惑,你那清洁纯真之心还有吗?”
    皇帝:“心非金石,看到诱惑,谁能不乱?但现在已舍弃人世,释然了。”
    大将军大笑。那是对皇帝的嘲笑。玉舆出宫,宫人以及诸妃,一边呜咽流泪,一边“抆血捧舆”,即擦着血迹,拉着玉辇,不忍其离去。这是一个关键的描写,血迹斑斑,可见皇帝并非正常死亡。在大将军的带领下,人们簇拥着皇帝的亡灵穿过宣政殿,如疾风迅雷,飘然而去。
    目睹了整个皇帝“上仙”场景的辛公平已仿若痴人。王臻把他送到一个地方,说:“这是开化坊王家,成县尉住在这里。迎皇帝‘上仙’仪式已结束,你不能再跟着了。回去后,替我多谢成县尉。”说罢,王臻扬鞭而去,慢慢消失不见。辛公平回身叩门,开门的果然是成士廉。但他所看到的场景,却不敢告诉成士廉。几个月后,辛公平听到朝廷公布的皇帝驾崩的消息(这一点很奇怪,也就是说作者在暗示:皇帝实际上早已被杀,但消息在几个月后才由朝廷发布)。转年,辛公平被任命为扬州江都县簿,成士廉被任命为兖州瑕丘县丞,应了当初王臻答应帮助他们晋级之言。
    按《续玄怪录》作者李复言的说法,这个故事是唐宪宗元和初年,他在徐州听辛公平之子说的。之所以记下来,为的是警告像洛西榆林店店主那样目光短浅的势利之辈。这显然是托词。因为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强迫皇帝“上仙”即死亡才是故事的中心。正常的“上仙”程序,应该是:皇帝病危,无药可治,阴间迎驾使前来迎接。但上面故事中讲述的情况却不是这样。在那烛火幽暗的深宫夜宴中我们看到:当那个身着奇异服装的人拉着宦官一样的长音喊“时辰已到”时,一切都无可挽回:皇帝已被宣判死刑。不管愿不愿意,最后都得“上仙”!在此之前,大将军对皇帝周围的“诸神”表示担心,因为他们保护着皇帝。在这种情况下,王臻建议在宫中举行一次夜宴,麻痹皇帝周围的“诸神”。保护皇帝的“诸神”,可以被认为是大内侍卫的化身。随后大将军带人手持兵器包围了皇帝举行夜宴的宫殿。当那个怪人捧着金匕首一步步走向皇帝时,最紧张的部分开始了。皇帝在金匕首寒光的照耀下,晕眩地被扶进西阁,门关上了,一片漆黑。西阁内发生了什么?所有最残酷的场面,你都可以去想象了。
    此次弑君事件不见于任何正史,只见于本故事。这再次印证了志怪笔记的史料价值。故事叙述得不动声色,但那种内在的紧张气氛和压抑感令人毛骨悚然。至于故事中被杀害的皇帝,有人认为是唐宪宗,有人认为是唐宪宗之父即当时的太上皇唐顺宗。从文中交代的年代背景看,死者应是唐顺宗。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正月,唐德宗死去,正月二十六日,太子李诵即位,是为唐顺宗,随后任用王伾、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等“二王八司马”革新朝政,但在宦官和另一派大臣的反对下,很快终止变法。宦官俱文珍、刘光锜、薛盈珍逼迫唐顺宗将皇位传给太子李纯即唐宪宗。这是贞元二十一年八月四日的事。两个月后的十月发生了一个事件:一个叫罗令则的人秘密奔赴秦州,自称得了太上皇顺宗的密旨,要求陇西经略使刘澭起兵废黜非正常即位的唐宪宗。刘澭把事情捅到长安,罗令则被处决。事件发生后太上皇顺宗的处境立即危险起来。元和元年(806年)正月十八,宪宗突然告诉大臣们太上皇顺宗病情未愈,第二天宪宗又向大臣宣布了一条消息:太上皇顺宗病死了。人们自然可以看出这是凶手玩的一个把戏。太上皇顺宗死于兴庆宫,此宫在长安城东门春明门内侧,但发丧仪式却是在太极宫太极殿举行的。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易地发丧的。太上皇顺宗被易地发丧,有可能暴露了一个问题,即他不是正月十九死的,而是在前一年十月罗令则事件发生后就已被杀。安排易地发丧,只是为了不叫人们看到其尸体。这样的推断,与故事中所说的辛公平目击“上仙”场面几个月后,才听到朝廷宣布皇帝驾崩的消息是切合的。
    那么,杀害太上皇顺宗的是谁?应该是以俱文珍为首的扶植宪宗皇帝即位的宦官集团。当年宪宗的太子之位,就是在他们的支持下战胜有力的竞争者而获得的。如果宪宗的帝位不稳,那么他们也是危险的。而太上皇顺宗如果继续存在,即使他身体羸弱,对他们也是一个威胁。罗令则事件就是一个例子。在这种情况下,宦官们决定处死太上皇顺宗。按《辛公平上仙》里的暗示,顺宗是被匕首刺死的。谁是手刃顺宗的凶手?故事中进献匕首的身着奇异服装的人以及大将军和王臻的原型是谁?已无法判断。但当时专权的宦官俱文珍脱不了干系。同时可以认为,杀害顺宗是在唐宪宗的默许下进行的。而且,顺宗之死首开宦官杀害皇帝后在当时不被追究的先例。
    洪州高安县尉辛公平、吉州庐陵县尉成士廉,同居泗州下邳县,于贞元末(原文作“元和”末,不正确)偕赴调集,乘雨入洛西榆林店。掌店人甚贫,待宾之具莫不尘秽,独一床似洁,而有一步客先憩于上矣。主人率皆重车马而轻徒步,辛、成之来也,乃遂步客于他床。客倦起于床而回顾,公平谓主人曰:“客之贤不肖,不在车徒,安知步客非长者,以吾有一仆一马而烦动乎?”因谓步客曰:“请公不起,仆就此憩矣。”客曰:“不敢!”遂复就寝。深夜,二人饮酒食肉,私曰:“我钦之之言,彼固德我,今或召之,未恶也。”公平高声曰:“有少酒肉,能否相从?”一召而来,乃绿衣吏也。问其姓名,曰王臻,言辞亮达,辩不可及。两人益狎之。酒阑,公平曰:“人皆曰天生万物,唯我最灵。儒书亦谓人为生灵。来日所食,便不能知,此安得为灵乎?”臻曰:“步走能知之,夫人生一言一憩之会,无非前定,来日必食于礠涧王氏,致饭蔬而多品;宿于新安赵氏,得肝羹耳。臻以徒步,不可昼随,而夜可会耳。君或不弃,敢附末光。”未明,步客前去。二人及礠涧逆旅,问其姓,曰:“王。”中堂方馔僧,得僧之余悉奉客,故蔬而多品。到新安,店叟召之者十数,意皆不往,试入一家,问其姓,曰:“赵。”将食,果有肝羹。二人相顾方笑,而臻适入,执其手曰:“圣人矣!”礼钦甚笃,宵会晨分,期将来之事,莫不中的。行次阌乡,臻曰:“二君固明智之士,识臻何为者?”曰:“博文多艺,隐遁之客也。”曰:“非也,固不识我,乃阴吏之迎驾者。”曰:“天子上仙,可单使迎乎?”曰:“是何言欤?甲马五百,将军一人,臻乃军之籍吏耳!”曰:“其徒安在?”曰:“左右前后。今臻何所以奉白者,来日金天置宴,谋少酒肉奉遣,请华阴相待。”黄昏,臻果乘马引仆,携羊豕各半、酒数斗来,曰:“此人间之物,幸无疑也。”言讫而去。其酒肉,肥浓之极。过于华阴,聚散如初。宿灞上,臻曰:“此行乃人世不测者也,辛君能一观?”成公曰:“何独弃我?”曰:“神祇尚侮人之衰也,君命稍薄,故不可耳,非敢不均其分也。入城当舍于开化坊西门北壁上第二板门王家,可直造焉。辛君初五更立灞西古槐下。”及期,辛步往灞西,见旋风卷尘,迤逦而去。到古槐,立未定,忽有风扑林,转盼间,一旗甲马立于其前。王臻者乘且牵,呼辛速登。既乘,观焉,前后戈甲塞路。臻引辛谒大将军,将军者,丈余,貌甚伟,揖公平曰:“闻君有广钦之心,诚推此心于天下,鬼神者且不敢侮,况人乎?”谓臻曰:“君既召来,宜尽主人之分。”遂行,入通化门,及诸街铺,各有吏士迎拜。次天门街,有紫吏若供顿者曰:“人多,并下不得,请逐近配分。”将军许之,于是分兵五处,独将军与亲卫馆于颜鲁公庙。既入坊,颜氏之先簪裾而来,若迎者,遂入舍。臻与公平止西廊幕次,肴馔馨香,味穷海陆,其有令公平食之者,有令不食者。臻曰:“阳司授官,皆禀阴命,臻感二君也,检选事,据籍诚当驳放,君仅得一官耳。臻求名加等,吏曹见许矣。”居数日,将军曰:“时限向尽,在于道场万神护跸,无许奉迎,如何?”臻曰:“牒府请夜宴,宴时腥膻,众神自许,即可矣。”遂行牒,牒去,逡巡,得报曰:已敕备夜宴。于是部管兵马,戌时齐进,入光范门及诸门,门吏皆立拜。宣政殿下,马兵三百,余人步,将军金甲仗钺来,立于所宴殿下,五十人从卒环殿露兵,若备非常者。殿上歌舞方欢,俳优赞咏,灯烛荧煌,丝竹并作。俄而三更四点,有一人多髯而长,碧衫皂袴,以红为褾,又以紫縠画虹蜺为帔,结于两肩右腋之间,垂两端于背,冠皮冠,非虎非豹,饰以红罽,其状可畏。忽不知其所来,执金匕首,长尺余,拱于将军之前,延声曰:“时到矣!”将军颦眉揖之,唯而走,自西厢历阶而上,当御座后,跪以献上。既而左右纷纭。上头眩,音乐骤散,扶入西阁,久之未出。将军曰:“升云之期,难违顷刻,上既命驾,何不遂行?”对曰:“上澡身否?然,可即路。”遽闻具浴之声。五更,上御碧玉舆,青衣士六,衣上皆画龙凤,肩舁下殿。将军揖:“介胄之士无拜。”因慰问:“以人间纷挐,万机劳苦,淫声荡耳,妖色惑心,清真之怀得复存否?”上曰:“心非金石,见之能无少乱?今已舍离,固亦释然。”将军笑之,逐步从环殿引翼而出。自内阁及诸门吏,莫不呜咽群辞,或抆血捧舆,不忍去者。过宣政殿,二百骑引,三百骑从,如风如雷,飒然东去。出望仙门,将军乃敕臻送公平,遂勒马离队,不觉足已到一板门前。臻曰:“此开化王家宅,成君所止也。仙驭已远,不能从容,为臻多谢成君。”牵辔扬鞭,忽不复见。公平叩门一声,有人应者,果成君也。秘不敢泄,更数月,方有攀髯之泣。来年,公平受扬州江都县簿、士廉授兖州瑕丘县丞,皆如其言。元和初,李生畴昔宰彭城,而公平之子参徐州军事,得以详闻,故书其实,以警道途之傲者。(《续玄怪录》)送你一件面衣
    元和十五年(820年)正月二十七日,大唐宪宗皇帝李纯暴死。
    唐宪宗是公元805年秋八月成为帝国皇帝的,在位十五年间,平藩镇,任贤相,自己又有振作大唐的想法,所以元和时代被认为是“安史之乱”后的大唐中兴时期。但说起来多么遗憾!那又是个宦官专权的时代,他的父亲顺宗皇帝是被宦官用匕首刺杀的。十五年后,宦官的阴影像渐渐张开的蝙蝠的翅膀,又慢慢地笼罩住了宪宗的帷帐,这一次他们端上来的是毒药。
    这就是唐朝中期以后皇帝普遍的悲惨境遇。
    当时,宫内掌权的宦官是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吐突承璀和右神策军护军中尉梁守谦。按起自中唐的惯例,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均由宦官担任,直接指挥禁军,权力极大。其时,宪宗的长子早死,太子是三子李恒,受梁守谦支持;二子李恽窥视太子位,受吐突承璀支持。元和十四年(819年)底,宪宗身体出了些问题,吐突承璀欲趁此机会废掉李恒的太子位,改立李恽。但梁守谦一派行动更早,而且计划更大胆:直接杀死宪宗皇帝,令太子李恒提前即位。在梁守谦的暗示下,宦官王守澄和陈弘志进行了弑君密谋,而直接灌宪宗毒药的是陈弘志。随后梁守谦一派袭杀吐突承璀和李恽,扶太子李恒即位,是为唐穆宗。但按晚唐裴廷裕所著《东观奏记》记载,穆宗本人也参与了对父皇的谋杀:“宪宗皇帝晏驾之夕,上(宣宗)虽幼,颇记其事,追恨光陵(穆宗之陵墓,代指穆宗)商臣(春秋时弑君的楚国太子)之酷,即位后,诛(钅且)恶党,无漏网者。”作为宪宗少子的宣宗,几十年后即位皇帝,开始追查弑君案,处决了一大批犯罪嫌疑人,其中包括当时还活着的宪宗的妻子郭皇后,因为她在某种程度上也参与了对宪宗的谋杀。后宫之隐秘,远远出乎我们所料。
    唐宪宗于元和十五年正月被弑,夏五月下葬于景陵。出殡当天,大臣们百感交集;长安城内市民,更是排了长长的队伍观看。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只说在通化门一带的看热闹的人群中,有居住在崇贤里的前集州司马裴通远的妻子和她的四个女儿以及一个女仆,下面的故事就与她们有关。
    裴家女眷是乘着马车来看皇帝的送葬仪式的。看完后,裴妻带着女儿回家,此时已是傍晚。马车行至平康坊北街时,裴妻无意间看到外面有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跟着车走。当裴妻注意到她时,似乎觉得她已经跟了一段时间了。当马车转至天门街时,天完全黑下来,并有鼓声传来。在这个送葬之日,裴妻坐在车里,感到一阵不安。裴妻叫车夫行得快些,而老妇人走得亦快了。此时,车里除了裴妻及其四个女儿外,还有一个女仆。看到外面的那个老妇人走得辛苦,表情惊慌,于是一个女儿问:“您住何处?”
    老妇人说:“崇贤里。”
    那女儿说:“我们也住那儿,上车吧,载您一起回去。”
    老妇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上了车。一路上,女儿们一直在跟老妇人聊天,只有裴妻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寒冷。还好,崇贤里到了。老妇人道谢,下车前,她丢下了一个布囊。
    老妇人消失在长安夜色中。
    裴家四女发现了布囊,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的是用白绫制成的给死人戴的面纱。四女大恐,抱住母亲。
    唐宪宗葬景陵,都城人士毕至。前集州司马裴通远家在崇贤里,妻女辈亦以车舆纵观于通化门。及归,日晚,驰马骤,至平康北街,有白头妪步走,随车而来,气力殆尽。至天门街,夜鼓时动,车马转速,妪亦忙遽。车中有老青衣从四小女,其中有哀其奔迫者,问其所居,对曰:“崇贤。”即谓曰:“与妪同里,可同载至里门耶?”妪荷愧,及至,则申重辞谢。将下车,遗一小锦囊。诸女共开之,中有白罗,制为逝者面衣四焉。诸女惊骇,弃于路。不旬日,四女相次而卒。(《集异记》)
    四件面衣最终被弃于路边,但几天后四个女儿相继暴死。在长安的生活中,大约没有人注意到元和十五年夏天发生在崇贤里的秘密死亡事件。
    故事中的关键之物是老妇人丢下的四件面衣。所谓面衣,是唐朝时女子远行乘马时所戴之物,即面纱,又称面帽、幂罗。当时,面衣分生人戴的和死人戴的两种。生人戴的多用青纱,死人戴的则用白纱。盛唐牛肃所著的《纪闻》里有一个记载:“武德县逆旅家,有人锁闭其室,寄物一车,如是数十日不还,主人怪之,开视囊,皆人面衣也,惧而闭之。其夕,门自开,所寄囊物,并失所在。”说的是河南武德县的一家客栈,来了一个神秘旅客,带了一车东西,都用麻袋装着,要求寄存。店主给旅客开了一间房,旅客把那几麻袋东西搬进屋,然后锁上门。但几十天过去了,旅客一直没回来取。店主深感奇怪,叫人打开那间屋子,拆开麻袋,发现里面装的是一堆面衣。作为遮脸之用的面衣,有着特殊的性质与用途,所以无论是为生人遮,还是为死人遮,都给人以神秘和惊恐之感。在中唐张荐所著的《灵怪集》中,它们还出现过一次。
    兖州王鉴,性刚鸷,无所惮畏,常凌侮鬼神。开元中,乘醉往庄,去郭三十里。鉴不涉此路,已五六年矣。行十里已来,会日暮,长林下见一妇人,问鉴所往,请寄一袱,而忽不见。乃开袱视之,皆纸钱、枯骨之类。鉴笑曰:“愚鬼弄尔公。”策马前去,忽遇十余人聚向火。时天寒,日已昏,鉴下马诣之,话适所见,皆无应者。鉴视之,向火之人半无头,有头者皆有面衣。鉴惊惧,上马驰去。夜艾,方至庄,庄门已闭,频打无人出,遂大叫骂,俄有一奴开门。鉴问曰:“奴婢辈今并在何处?”令取灯,而火色青暗。鉴怒,欲挞奴。奴云:“十日来,一庄七人疾病,相次死尽。”鉴问:“汝且如何?”答曰:“亦已死矣。向者闻郎君呼叫,起尸来耳。”因忽颠仆,既无气矣。鉴大惧,走投别村而宿。周岁发疾而卒。
    兖州人王鉴性情刚健,不畏鬼怪,于玄宗开元年间出游后返乡,离自己的庄子还有三十里,有些迷路。又走了十多里,天渐渐暗下来,马突然停住。他仔细一看,前面站着一个妇人,问王鉴去哪儿,能不能帮她寄送一个包袱,说着把包袱递给王鉴,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妇人已消失不见。王慢慢打开包袱,里面是纸钱和枯骨。好在王鉴胆大,丢弃包袱,继续策马而行。走了一会儿,他看到前面有十几个旅人,聚在火堆旁取暖。王鉴下了马,也想烤烤火。他来到那伙人跟前,把刚才遇到的事情说出来,但蹲着烤火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此时天已经很黑了,王鉴细看那伙人,素以胆大著称的他,也不禁毛发倒竖:那十几个人当中,有六七个竟没有头;而另外有头的那几个人,都戴着面衣,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庞……当然,故事还没完。王鉴踉跄着上了马,狂驰而去。终于回到庄子,但门已关闭,敲了多声,无人回应,大骂之下,终于出来一个仆人。王鉴问:“你们这些奴婢都干什么去了?”在比往常幽暗的灯光下,仆人慢慢地说:“这十几天,咱这宅子里有七人相继死去。”王鉴问:“你怎么没事?”仆人答:“我也是死人。刚才听您敲门甚急,才起来。”说罢,倒地为僵尸。在这个故事中,那些烤火的有脑袋的冥鬼,都戴着面衣。而戴面衣者制造出的效果,实际上比那无头鬼还要令人惊悸,因为我们总会想象:那层面纱的后面,到底有着何样的容颜?明崇俨之死
    唐高宗仪凤四年(679年)夏,正谏大夫兼御医、皇家方术顾问明崇俨从皇宫出来,在随从的护卫下回了寓所。
    黄昏时分,东都洛阳满城牡丹花香,令人沉醉。明崇俨独坐庭院,夕阳落于邙山,游人归自伊水。其时,月色满庭,江山清寂。庭院里夏花繁盛,映没石阶。院后即连邙山之野。花树丛中,明崇俨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一个雍容的女人长久地凝视着他。女人的面容如雾中花,她说:“君听我一曲。卜得上峡日,秋天风浪多。江陵一夜雨,肠断木兰歌……”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明崇俨睁开眼,回味着刚才的梦。这位被认为通灵的先生,也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正在这时,明崇俨在恍惚中感觉有些异样,似乎有个人从院墙上跳下。在他迟疑时,那人已上前来,大喊了一声:“明崇俨先生!”
    明崇俨一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随后迎接他的是一把利剑。
    刺客迅速消失在即将降临的夜幕中。明崇俨是正谏大夫,负责评议规谏朝廷政事的得失,品阶为正四品,官职不是太大,但他的死却震惊了整个帝国。因为明崇俨是武则天的第一号红人。明崇俨原籍河南偃师,其人容貌俊秀,风姿神异,出身士族,却精通巫术、相术和医术,入仕途后,最初担任县丞一职,唐高宗时代,皇帝总犯头疼病,闻明崇俨有奇术,遂召至京城。说来也神奇,明崇俨竟真的治好了皇帝的病,由此深得唐高宗和武则天喜爱,可以自由出入皇宫。据说此人与武则天的关系十分暧昧,具体到了哪一步不好妄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除了晚年在精神上依赖于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外,武则天一生中最心仪的人极有可能是明崇俨。至于后来的男宠薛怀义、沈南蓼之流,只不过是武则天的肉体玩偶和养生顾问而已。明崇俨作为正谏大夫,论政事得失时喜欢假借鬼神之言,皇帝和皇后更是对其言听计从。关于明崇俨通鬼神之事,有这样的例证:
    正谏大夫明崇俨,少时,父为县令。县之门卒有道术,俨求教。教以见鬼方,兼役使之法。遗书两卷,俨阅之,书人名也。俨于野外独处,按而呼之,皆应曰:“唯。”见数百人。于是每须役使,则呼其名,无不立至者。俨尝行,见名流合祔二亲者,輀已出郊,俨随而行,召其家人谓曰:“汝主君合葬二亲乎?”曰:“然。”曰:“汝取灵柩,得无误发他人冢乎?”曰:“无。”俨曰:“吾前见紫车,后有夫人,年五十余,长大名家妇也。而后有一鬼,年甚壮,寡发弊衣,距跃大喜,而随夫人。夫人泣而怒曰:‘合葬何谓也?’汝试以吾言白汝主君,云明正谏有言如此。”祔亲者闻之,大惊,泣而谓俨曰:“吾幼失父,昨迁葬,决老竖取之,不知乃误如此。”崇俨乃与至发墓所,命开近西境,按铭记,果得之,乃弃他人之骨,而祔其先人。俨在内言事,及人间厌胜至多,备述人口,故不繁述。(《纪闻》)
    明崇俨少年学道,师父是他做县令的父亲身边的一个门卒。这门卒是个高人,深识道法,明崇俨那唐朝闻名的驱使鬼神之术,就是向他学的。记载中,门卒给了明崇俨两卷书,书上都是人名,明崇俨每每默念书上的人名,空中就会有声音答应:“在!”有一次,明崇俨出行长安郊野,看到有人欲合葬父母,他发现有什么不对,于是叫住那家仆人:“你的主人要合葬已亡的双亲吗?”仆人点头。明崇俨说:“你们挖旧坟时,有没有可能挖错了,错取了别人的尸骸?”仆人说,不会吧!明崇俨说:“我看见运尸车后跟着一位夫人,五十多岁,名家风范,那是你家主人母亲的鬼魂。夫人后面跟着一男鬼,却是壮年,秃发陋衣,蹦跳着很高兴。而夫人哭泣着说:‘为什么要跟你合葬,又怎么称呼你?’你把我这些话转述给你家主人,说这是明崇俨所讲即可。”那家主人听仆人转述后大惊,仔细辨查后发现,果然错将他人尸骸当做了自己父亲的。
    明崇俨被刺后,唐高宗和武则天都很震惊,立即成立专案组调查此事。而大臣们则希望刺杀案不了了之,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明崇俨只不过是个江湖术士,死不足惜。关于明崇俨的死因,当时有如下几种传说:
    一、为鬼神所杀。有大臣半开玩笑地说,明崇俨呀,不是说他精通异术,最善驱使鬼神为他办事吗?也许把鬼神逼急了,为鬼神所杀吧!
    二、为流窜的强盗意外所杀。
    三、被太子遣人所杀。
    正史上记载的是第二种说法,当时流行的是第一种说法,但武则天坚信第三种说法。当时,唐高宗已是暮年,武则天成为帝国的权力中心,常撇下皇帝丈夫,独自一人登上洛阳城楼接受群臣和百姓的朝贺。太子贤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而武则天继续强化着自己不可冒犯的尊严,多次书面训诫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当时还有传言说:武则天曾多次秘密召见明崇俨,让他给自己的几个儿子看相。明崇俨很不客气地批评了太子贤,认为三子显或四子旦更有天子之姿。后来,消息传到了贤那里。此外,据说擅长巫术的明崇俨还总被武则天请去,秘密对贤进行诅咒。现在明崇俨被刺杀了,谁干的?
    武则天说一定要查清此事,她希望从幕后挑出太子贤这根线。但事与愿违,几个月下来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贤被牵扯到案件中。武则天有些坐不住了,也许这时她还不知道狄仁杰、苏无名(唐朝另一位神探)有着过人的侦探才能。武则天与太子贤僵持了一年。直到第二年,事情才发生变化,在武则天的阴影中,郁郁寡欢的太子贤因亲近一个叫赵道生的近侍,而受到一名大臣的指责,认为这种同性恋行为有失太子风范。太子贤大发脾气,说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你们管得着吗?武则天认为管得着,她一直想办自己这个儿子。她派人秘密审讯赵道生,竟意外得知:去年时,他受太子委派,一手筹划了对明崇俨的刺杀行动。武则天随即派士兵闯入东宫,进行搜查,在马厩里起获了上百副盔甲。没有兵器,只有盔甲,但这已是大事件了。武则天以刺杀大臣和私藏军械为罪名,将贤的太子位废了。此前她曾毒死过一个儿子——自己的长子弘。至于贤,后来被流放四川,最后被武则天逼迫自尽。武则天最喜欢的明崇俨死了,未来的女皇要她的儿子也必须死去。
    准情人的死令未来的女皇伤感异常,而亲儿子的死又令她感到安慰:因为她借明崇俨一案,如愿地拔掉了通往女皇之路上非常重要的一棵荆棘。在贤活着的时候,曾写过一首著名的诗叫《黄台瓜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在这首诗中,道出他对母亲的悲愤和期待。母亲啊,你确实是个旷古未有的女强人,但若把自己的儿子都杀了,你最后收获的只是空空的瓜蔓啊。他希望母亲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下,但问题是如果心慈手软了还是武则天吗?所以贤的失望是必然的。
    还是回到唐高宗仪凤四年初夏的那个傍晚吧。当时夕阳西沉,坐在庭院里的正谏大夫明崇俨正在想什么?邙山苍苍,洛水茫茫,大唐之美,正如此夜。刺客飘然而至,近前后喊了一声:“明崇俨先生!”
    明崇俨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光叔
    会昌六年(846年),唐武宗死,其叔李忱即位,是为唐宣宗,改年号为“大中”。关于他的时代,张艺谋的电影《十面埋伏》的开头有所提及:“唐大中十三年,皇帝昏庸,朝廷腐败,民间涌现不少反官府的组织,其中以飞刀门的势力最大……”这样的描述自然可以一笑了之,因为宣宗并不昏庸,而是唐朝历史上最后一位有所作为的贤明君主。宣宗即位后,彻底结束了长达四十年的“牛李党争”;同时,抑制宦官对朝政的干预和对皇帝本人的控制;在对吐蕃的战争中,也取得了难得的胜利。由于这一时期朝廷清明无事,各地藩镇也不敢妄动。皇帝本人不但勤政,而且甚为节俭,体恤民情,最爱微服私访,往往日暮时才回皇宫。对此,晚唐五代尉迟偓所著的《中朝故事》多有记载。当时,大臣劝谏:“陛下啊,您不适宜频频外出!”
    宣宗回答:“吾要采访民间风俗事。”
    多好的回答啊。唐宣宗有此作为,与其曲折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他是宪宗皇帝的儿子,是穆宗皇帝的弟弟,敬宗、文宗和武宗皇帝的叔叔。也就是说,在他即位之前,他的哥哥和三个侄子相继是大唐皇帝。他的一生可以说是唐朝诸帝中最奇特的。穆宗为帝时,封李忱为光王。小时候,他看上去痴痴的,智力有些问题。长大后,他却显示出贤良的品性。穆宗病危时,曾欲传帝位给李忱,但在当时变幻莫测的形势下,终于未成。大约从这一刻起,他就开始如履薄冰了,被随后即帝位的几个侄子猜忌。李忱只能韬光养晦,在众人面前保持沉默,作出一副呆傻的样子。按史书记载:“帝外晦而内朗,严重寡言……”有时整整一天也不说句话,敬宗、文宗、武宗生活中的乐趣之一,就是去光王府找乐,想尽办法逗李忱说话。《旧唐书》记载:“文宗、武宗幸十六宅宴集,强诱其言,以为戏剧,谓之‘光叔’。武宗气豪,尤不为礼。”十六宅即唐朝诸亲王居住之地。即使是文宗这位以老实著称的皇帝,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谁能叫光王开口说话,我有重赏!”如果说喜欢游玩的敬宗还没把他的这位叔叔当回事,而文宗除了找乐外也没怎么为难过叔叔,那么到了武宗即位后,李忱面临的情况就危险得多了。当时,李忱越是沉默不语,武宗越是不安。按晚唐大臣韦昭度在《续皇王宝运录》里的记载,会昌三年(843年),武宗在宫中设宴,曾密令四名宦官将李忱幽闭,欲沉杀于厕所,但事情未果。李忱在其中一名叫仇公武的宦官的帮助下逃得一命。晚唐令狐澄所著的《贞陵遗事》第一次披露了宣宗出家为僧的秘闻:“宣宗微时,以武宗忌之,遁迹为僧。一日游方,遇黄蘖禅师同行,因观瀑布。黄蘖曰:‘我咏此得一联,而下韵不接。’宣宗曰:‘当为续成之。’黄蘖云:‘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宣宗续云:‘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说的是,宣宗出家后,遇见当时的禅宗大师黄蘖希运,有了以上对话。与黄蘖希运禅师之游,当有演绎成分,但《中朝故事》中的记载,未必全为杜撰。
    宣宗即宪皇少子也,皇昆即穆宗也,穆宗、敬宗之后,文宗、武宗相次即位,宣皇皆叔父也。武宗初登极,深忌焉。一日,会鞠于禁苑间,武宗召上,遥睹瞬目于中官。仇士良跃马向前曰:“适有旨,王可下马。”士良命中官舆出,军中奏云:“落马已不救矣。”寻请为僧,游行江表间。会昌末,中人请还京,遂即位。(《中朝故事》)
    按上面记载,保护宣宗的是权宦仇士良,并提到“寻请为僧”,也就是向武宗皇帝申请出家。这就可信了。同时代的《北梦琐言》为了显示该事的隐秘性,记为:“(宣宗)密游方外,或止江南名山,多识高道僧人。”正史上虽未记载他出家为僧,但说其“器识深远,久历艰难,备知人间疾苦……”这里的“久历艰难”很可能暗指其出家的经历。关于宣宗出家的寺院,有河南淅川香严寺和浙江海宁安国寺两说。香严寺传说称,宣宗在该寺出家七年,当是夸张;如果其真的出家云游,按诸笔记所载,多称其游历江表,在浙江海宁安国寺出家的可能性更大。宋代笔记中多有此记载。但在武宗会昌末年,他应该返回了长安。因为会昌六年三月一日,武宗病危,这一天他被宦官拥立为皇太叔,即在此之前已恢复亲王身份。
    韬光养晦的宣宗最终成为皇帝。武宗没儿子,在其将死时,宦官们商量着立个好摆布的人为帝。这是他们选择宣宗的原因。但即位后,宣宗出色的施政手腕使宦官和大臣瞠目结舌。宣宗早年信佛,晚年信道,同时又亲近儒士,每每与大臣讨论问题;爱惜书生,常于殿柱上题写秀才、举人和进士的名字。他与大臣的关系非常和谐,每有大臣外出,他总会写诗赠送。在接见臣子前,他总是更衣洗手,整理装容。处理政务,他更是夜以继日。若有章奏涉及朋党,他会偷偷焚烧掉。这位皇帝非常勤俭。在唐朝,后宫生活中有一个习惯,皇帝与妃子同房时,必用龙脑香、郁金香点缀地面,宣宗废除了这一淫逸的习惯。他所穿的龙袍,往往是洗过多次的;每天的餐食也不过三四个菜。有一天,皇后患病,召御医上汤药,及治愈,宣宗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几两金子,塞给御医,说:“不要让内官得知,若知道了,恐怕会有谏官上疏呀。”皇帝拿自己的私房钱感谢医生,但又担心这样做会为谏官所阻,惶恐中道出其可爱的形象。上面的事迹见于晚唐苏鹗所著的《杜阳杂编》。当然,有时候他也发脾气:有位官员叫孟弘微,很自大,有一次,宣宗与大臣议事,孟插嘴:“陛下何以不知有臣,不以文字召用?”(陛下您怎么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呢?为什么不因我出色的文字才华而叫我当翰林学士?)宣宗怒道:“卿何人斯,朕耳冷,不知有卿!”(宣宗怒道:“你是谁啊?我耳朵冷,不知道有你什么个人!”)转天,宣宗对宰相说:“此人太过狂妄,随便就要当翰林学士,想得太容易了吧!”
    大中十三年(859年),可谓唐朝最后一抹辉煌。
    在宣宗做皇帝的第十个年头,一位诗人踏上长安城南的乐游原,写下同名诗:“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诗人回望长安,看到它浸于一片绚烂的晚霞中。在那个时代,宣宗确实想为这庞大的帝国做些事,可暮色已至!在他即位前几个月,曾发生过一件事:一天傍晚,他跟随武宗出行回来,路上坠马,大约因为在队伍最后面,人们都没发现。时值寒冬,天降大雪,长安大街,四顾无人。他很冷,大呼:“我光王也!”半晌,才有巡夜人员走过来,但不知道这个躺在雪地里的人说的是真是假。也许太冷了,巡夜人员嘀咕着走远了。宣宗一个人躺在地上,慢慢爬起,发现巡夜人员留下一个罐子,干渴的他一饮而尽,开始以为是水,喝到嘴里竟是美酒。他感到一丝温暖。他站起身,雪更大了。他想在风雪中冲破这无边的黑夜,但这黑夜却是那么漫长……刺唐别传
    唐朝时,有五姓最尊贵:崔、郑、卢、王、李,尤其是前三姓更是超级高门。排在其后的是韦、裴、萧、杜、柳、薛诸姓。但若综观整个古代中国,裴姓是排在前三位的,以出宰相的数量论,仅次于王姓,而远超唐朝时的崔、郑、卢三大姓。按下面这份资料:裴家出过“宰相59人,大将军59人,中书侍郎14人,尚书55人,侍郎44人,常侍11人,御史10人,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25人,刺史211人,太守77人……”与其他豪门不同,裴家有一个特点,所有裴姓名人的老家都是山西闻喜,包括本故事的主人公中唐著名宰相裴度大人。
    唐宪宗元和时代,割据淮西的藩镇吴元济作乱,后在朝廷的用兵下有求和之意,并联合山东藩镇李师道向长安施压。被拒绝后,李师道派人于上朝途中刺杀了坚持向藩镇用兵的宰相武元衡。在中唐薛渔思所著的《河东记》中,意外地记录下武元衡死后在冥界的状况:那是唐文宗大和二年(828年),武元衡生前好友王潜镇守江陵,手下有叫许琛的小吏于夜间暴死,但后来又苏醒了,回忆道:当夜,他在恍惚中被两个黄衣人带走,来到一个叫“鸦鸣国”的地方,这里“内气黯惨,终日昏暗,如人间黄昏已后,兼无城壁屋宇,唯有古槐万万株,树上群鸦鸣噪,咫尺不闻人声”。在这里,他见到冥官,但最后被告知捉错人了。在冥官所坐床榻之东,有一个紫衣人,身材高大,以棉布包头,似乎有伤,他对许琛说:“你回去后,见到王潜,就说:‘武相公传话,等钱用,可烧五万张纸钱,烧时勿令人触摸……’”许琛苏醒后,将此事告诉王潜,后者潸然泪下,按其描述,身材高大、头上有伤的紫衣人,正是前宰相武元衡啊。实际上,武宰相被刺的同时,还有一拨刺客,奔向了另一个目标:大臣裴度。但由于一个偶然因素,裴大人躲过了一劫。
    故中书令、晋国公裴度,自进士及第,博学宏词制策三科,官途二十余载。从事浙右,为河南掾,至宪宗朝,声闻隆赫,历官三署,拜御史中丞。上意推重,人情翕然。明年夏六月,东平帅李师道包藏不轨,畏朝廷忠臣,有贼杀宰辅意,密遣人由京师靖安东门禁街,候相国武元衡,仍暗中传声大呼云:“往驿坊,取中丞裴某头!”是时京师始重扬州毡帽,前一日,广陵帅献公新样者一枚,公玩而服之,将朝,烛下既栉,及取其盖张焉。导马出坊之东门,贼奄至,唱杀甚厉。贼遂挥刀中帽,坠马。贼为公已丧元矣,掠地求其坠颇急。骖乘王义遽回鞚,以身蔽公。贼知公全,再以刀击义,断臂且死。度赖帽子顶厚,经刀处,微伤如线数寸,旬余如平常。及升台衮,讨淮西,立大勋,出入六朝,登庸授钺,门馆僚吏,云布四方,其始终遐永也如此。(《续定命录》)
    挽救裴度性命的是一顶扬州产的毡帽。
    裴度生于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年),唐德宗贞元五年中进士。裴度其人,身材很矮,所以刚入仕途时,总被人欺辱。有一次,裴度在曲江饮宴,又受到十多个禁军军官的欺辱,于是派人向好友尚书胡证求救。胡证身材威猛,不怒自威,得报后,突门而入,诸军官失色。胡证与诸军官拼酒,先是按军官们设定的酒令,一次一杯,几轮过后,面不改色。随后,胡证对众军官说:“现在按我的酒令,输一次喝三杯!”很快就把那十几个军官喝趴下了。众军官知道遇见厉害的主儿了,一起拜倒,胡证则大声怒喝:“尔等鼠辈,安敢欺负裴度!今日且饶你们,还不快滚!”
    后来,裴度官越做越大,唐宪宗元和九年任御史中丞。别看他身材矮小,但内心坚毅,对藩镇态度强硬,深为李师道、吴元济等人所恨。元和十年(815年)六月三日,李师道派刺客在长安靖安坊东门禁街埋伏,刺杀了宰相武元衡,随即大喊:“去通化坊杀中丞裴度啊!”
    事实上,此时另一拨刺客已堵住了从通化坊府邸出来的裴度。当时,裴度刚行至该坊东门,刺客就扑到了。刺客以剑刺骑马的裴度,第一剑断其靴带,第二剑刺中后背,第三剑砍到脑袋上,裴度坠马,滚到旁边的沟里。刺客又跳过去,欲斩裴度首级,被裴度随从王义拼死抱住。刺客情急之下,砍断王义的手,又将其刺死,随后逃去。刺客认为裴度必死,但他们想错了:裴度虽头部中剑,但伤口不深,因为在上朝出门前,他于烛光下梳完头发,随手戴上了朋友前一天赠送的扬州毡帽。该帽特点是比较厚,正是它保护了这位唐朝未来宰相的性命。自此以后,这种扬州毡帽畅销长安,因为被认为能给人带来好运气。
    元和十年(815年)的六月三日事件,令整个帝国震惊。这种对朝廷的挑衅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三日后,唐宪宗以裴度为新的宰相。在此之前,有大臣向皇帝建议罢免裴度的官职,以安抚李师道和吴元济。宪宗大怒:“若罢免裴度,使恐怖分子的奸计得逞,大唐威信何在?我用裴度一人,足以袭破此二贼!”这才有点李世民后裔的意思。
    裴度任宰相后,以削平山东和淮西的藩镇割据为己任。事实上,从元和九年开始,朝廷就在淮西用兵了,但四年中无法决胜于吴元济,朝廷财政渐渐吃紧。到了元和十二年(817年),朝廷中的一些大臣有罢兵的想法,而裴度力排众议,向皇帝请命,亲自督战。
    唐宪宗问:“你真的能为我出征吗?”
    裴度拜倒流泪道:“臣誓不与此贼共存!”
    皇帝动容,任命其为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元和十二年八月三日,裴度赴淮西,进驻郾城,指挥战斗,军威亦振。当时,朝廷的每支军队都有宦官任监军,士兵进退都听监军的,将领做不了主。裴度到后,将所有的宦官都轰了回去,把权力下放到将领那里,如此一来,谁人敢不用命?所以在此后的战役里,连战连捷。冬十月十一日,在裴度的调度下,大将李愬发兵,雪夜奇袭,破蔡州而生擒吴元济。随后,朝廷又连续用兵,剿灭了盘踞山东的李师道。
    宪宗之后的穆宗、敬宗时代,裴度也一直是朝廷重臣。文宗时代后,年岁已高的裴度有避祸隐晦之意。大和九年十月,他进位中书令。在唐朝,这是一个对大臣褒奖的虚职。一个月后,“甘露之变”发生,四名宰相及上千士人被宦官所杀,裴度虽上书解救了一些人,但更多的时候唯有叹息。此后裴度不再过问政事,于东都洛阳集贤里购置别墅,筑山修亭,遍植花木,取名“绿野堂”,与白居易、刘禹锡等名士终日宴饮放歌。
    唐文宗开成四年(839年)三月四日,一代名相与世长辞。
    本故事说的是唐朝的刺杀事件。实际上,从中期开始,及至晚唐,类似的刺杀事件层出不穷。晚唐皇甫枚所著的《三水小牍》中亦有白居易的族弟、宣宗时代的宰相白敏中差点遇刺的事件记载:
    晋公白敏中,宣宗朝再入相,不协比于权道,唯以公谅宰大政,四方有所请,碍于德行者,必固争不允,由是征镇忌焉。而志尚典籍,虽门施行马,庭列凫钟,而寻绎未尝倦,于永宁里第别构书斋,每退朝,独处其中,欣如也。居一日,将入斋,唯所爱卑脚犬花鹊从,既启扉,而花鹊连吠,衔公衣却行,叱去复至。既入阁,花鹊仰视,吠转急,公亦疑之,乃于匣中拔千金剑按于膝上,向空祝曰:“若有异类阴物,可出相见。吾乃丈夫,岂慑于鼠辈而相逼耶?”言讫,歘有一物自梁间坠地,乃人也。朱鬕,衣短后衣,色貌黝瘦,顿首再拜,唯曰死罪。公止之,且询其来及姓名。对曰:“李龟寿,卢龙塞人也,或有厚赂龟寿,令不利于公。龟寿感公之德,复为花鹊所惊,形不能匿。公若舍龟寿罪,愿以余生事公……”
    记载中,刺客隐蔽在宰相白敏中别墅的大树上。幸好开门后,白敏中所养的名叫“花鹊”的爱犬闻到有生人气味,连续的吠叫提醒了白宰相。最后,刺客被迫跳下树来,慑于白敏中的威严,伏地而降。古人倦夜长
    裴谌、王敬伯、梁芳,志向一致,倾慕仙家,隋炀帝大业年间,一起放弃官职,入白鹿山学道。白鹿山在河南辉县与修武县之交,隋唐时被认为是道教仙山。入山之初,他们意念坚定,认为只要坚持修炼,无论炼金术、炼银术,还是得长生之药,甚至羽化升仙,都可以办到。
    这是他们的理想。
    他们情同手足。十多年后,隋朝变唐朝,但他们还没成功。这时梁芳先死了,于是王敬伯动摇了,对裴谌说:“我们去国忘家,弃绝尘世,居寒山茅屋,轻欢娱而受寂寞,难道不是为了有一天可乘云驾鹤,成仙得道吗?即使不成,也希望可长生不老。但经过十多年苦心修炼,仙海茫茫,实无尽头,连长生之术也未学成,如此下去,不免跟梁芳一样。现修道不成,还是回去过都市里的富贵生活吧!游乐人间,走于仕途,荣耀于世,即使不能过仙人的生活,位列公卿,也可以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不要白白地死在这深山里!”
    裴谌不语,良久之后,说:“红尘如梦我已醒,又怎会重新回到梦中?”
    于是王敬伯离开深山,返回都市。这时已是唐太宗贞观初年。王敬伯先是被恢复了从前的官职,随后被提升为左武卫骑曹参军。后来,大将军赵朏又将女儿许配给他。没过几年,王敬伯当上了大理寺官员,成为身着红衣的显贵。
    这一天,王敬伯奉朝廷之命出使淮南,去扬州办案。他的船队盛大,行于江中,百姓船只不敢前行。当王敬伯的船队到达高邮时,天降小雨,突有一艘小船倏忽而过,超过了王敬伯的船队。小船船头,站着一位老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于雨中划船如风。王敬伯很不高兴,近前一看,渔夫有些面熟,再仔细看,竟是裴谌。分别多年,他已是如此苍老。
    后面的故事可以设想,王敬伯把裴谌请上大船,又是拥抱又是握手:“老兄,你久居深山,放弃人世功名,这些年苦心修炼,到现在不也是一事无成,而只是个渔夫吗?所谓修道,只是捕风捉影的事罢了!古人倦夜长,尚秉烛游,况少年白昼而掷之乎?”
    王敬伯说出一句垂留后世的名言:古人认识到人生苦短,而夜太漫长,还举着蜡烛,找些事做,又何况青春白昼,安能虚度?
    随后,王敬伯告诉裴谌,自己出山没几年,就做了大官。现扬州有案,朝廷派一名得力大员去审断,皇帝选择了他。比之于山叟渔夫,又如何?他接着说:“你这些年,依旧像我们以前那样辛苦于山水中,真是奇哉!奇哉!令人费解!你现在有什么需要吗?说出来,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助你。”
    裴谌笑道:“我居于山野,心近云鹤,又怎么会对地上的腐鼠有兴趣?我沉于江湖,你浮于红尘,所谓鱼有大河,鸟有天空,各有所得,你又何必在这里炫耀?人世应该有的,我都不缺少,你又拿什么赠送于我?我与山中修道的好友,约定一起去扬州卖草药,在那里有个地方住,青园桥之东几里外,有一樱桃园,园北有门,那就是我的庭院。如果你清闲下来,可去找我。”说罢,还于自己的小船,飞驶而去。
    接着说王敬伯。到扬州,他开始办案,十多天后已是清闲,想起裴谌的话,于是独自出门寻找那座庭院。果然有樱桃园,转至北门,有童仆说,正是裴宅。说明来意,童仆将他引入辕门。开始时,感觉四周荒凉,似久未有人居住,但走了一会儿,景色愈佳。数百步后,到正门,里面青烟隐约,楼阁重重,花木鲜秀,微风吹来,异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有弃绝红尘而飘然凌云之意,当不是凡人所居之地。
    这时候,转出一人,仙风道骨,奇瑰伟然,王敬伯不由自主地抢步而拜,抬头细看,却是裴谌,不由一惊。裴谌说:“你在尘世为官已久,欲念结心,背着它走,该是很累了吧!”
    裴谌将王敬伯邀入装饰精美的堂中,其时已是黄昏,有彩灯亮起,照得满座明媚,更有美女二十人,手持乐器,点缀席间,仿佛梦幻。裴谌对童仆说:“这是我昔日在山中修道时的朋友,但心志不坚,后离开我还于尘世,一别将近十年,现在做到朝廷大员。虽入我境,但他还是尘世之心,所以就叫尘世的歌伎为他助兴表演吧。而坊间那些歌伎差点,还是找已嫁人的大臣之女吧!假如扬州没有,就去外地找,五千里之内的,都可以。”
    童仆点头而去。还没等在座诸美女把碧玉筝调好,童仆已带着一个仕女前来复命。仕女拜见,王敬伯一看,正是自己的妻子赵氏。可以想象他有多么惊讶,赵氏更是惊讶。裴谌令赵氏入座,给她玳瑁筝,叫她弹奏,又令其与诸美女合奏,以助酒兴。王敬伯偷偷从果盘中取了一个红色的李子,扔给赵氏,后者看了看丈夫,把李子藏于衣服里。
    天快亮时,裴谌叫童仆送赵氏回去:“或许是缘吧!隔着苍山万重,你来到这里。”
    裴谌也未留王敬伯:“尘路漫长,有愁绪万千,你要珍重。”
    五天后,王敬伯将回长安,行前欲再见一下裴谌,来到樱桃园,只有辕门,而无当初的庭院了,只见满目萧索,荒草漫天,于是只好惆怅而返。
    王敬伯回到长安,向朝廷复命后,归于府第,没想到妻子的娘家人都在了,他们非常愤怒:“我家赵女,也许笨拙丑陋,配不上你,但既已结婚,就应互相尊重,成夫妻之道,这不能含糊。可你为什么用妖术将她弄到万里之外供人消遣呢?那红色的李子就是证据!你还隐瞒什么?”
    王敬伯苦笑,把前后故事道出:“这事发生时,我也没预测到,应是裴谌已修炼得道,显示本领给我看吧!”
    裴谌、王敬伯、梁芳约为方外之友,隋大业中相与入白鹿山学道,谓黄白可成,不死之药可致,云飞羽化,无非积学,辛勤采炼,手足胼胝。十数年间,无何,梁芳死,敬伯谓谌曰:“吾所以去国忘家,耳绝丝竹,口厌肥豢,目弃奇色,去华屋而乐茅斋,贱欢娱而贵寂寞者,岂非觊乘云驾鹤,游戏蓬壶?纵其不成,亦望长生,寿毕天地耳。今仙海无涯,长生未致,辛勤于云山之外,不免就死。敬伯所乐,将下山乘肥衣轻,听歌玩色,游于京洛,意足然后求达,垂功立事,以荣耀人寰,纵不能憩三山,饮瑶池,骖龙衣霞,歌鸾舞凤,与仙翁为侣,且腰金拖紫,图影凌烟,厕卿大夫之间,何如哉?子盍归乎?无空死深山。”谌曰:“吾乃梦醒者,不复低迷。”敬伯遂归,谌留之不得。时唐贞观初,以旧籍调授左武卫骑曹参军,大将军赵朏妻之以女。数年间,迁大理廷评,衣绯,奉使淮南,舟行过高邮。制使之行,呵叱风生,行船不敢动。时天微雨,忽有一渔舟突过,中有老人,衣蓑戴笠,鼓棹而去,其疾如风。敬伯以为吾乃制使,威振远近,此渔父敢突过我。试视之,乃谌也。遽令追之,因请维舟,延之坐内,握手慰之曰:“兄久居深山,抛掷名宦而无成,到此极也。夫风不可系,影不可捕,古人倦夜长,尚秉烛游,况少年白昼而掷之乎?敬伯自出山数年,今廷尉评事矣。昨者推狱平允,乃天锡命服。淮南疑狱,今献于有司,上择详明吏覆讯之,敬伯预其选,故有是行。虽未可言宦达,比之山叟,自谓差胜。兄甘劳苦,竟如曩日,奇哉!奇哉!今何所须,当以奉给。”谌曰:“吾侪野人,心近云鹤,未可以腐鼠吓也。吾沉子浮,鱼鸟各适,何必矜炫也。夫人世之所须者,吾当给尔,子何以赠我?吾与山中之友,或市药于广陵,亦有息肩之地,青园桥东有数里樱桃园,园北车门,即吾宅也。子公事少隙,当寻我于此。”遂倏然而去。敬伯到广陵十余日,事少闲,思谌言,因出寻之,果有车门,试问之,乃裴宅也。人引以入,初尚荒凉,移步愈佳,行数百步,方及大门,楼阁重复,花木鲜秀,似非人境。烟翠葱茏,景色妍媚,不可形状。香风飒来,神清气爽,飘飘然有凌云之意,不复以使车为重,视其身若腐鼠,视其徒若蝼蚁。既而稍闻剑佩之声,二青衣出曰:“阿郎来。”俄有一人,衣冠伟然,仪貌奇丽,敬伯前拜,视之乃谌也。裴慰之曰:“尘界仕官,久食腥膻,愁欲之火焰于心中,负之而行,固甚劳困。”遂揖以入,坐于中堂,窗户栋梁,饰以异宝,屏帐皆画云鹤。有顷,四青衣捧碧玉台盘而至,器物珍异,皆非人世所有,香醪嘉馔,目所未窥。既而日将暮,命其促席,燃九光之灯,光华满座。女乐二十人,皆绝代之色,列坐其前。裴顾小黄头曰:“王评事昔吾山中之友,道情不固,弃吾下山,别近十年,才为廷尉属。今俗心已就,须俗妓以乐之。顾伶家女无足召者,当召士大夫之女已适人者。如近无姝丽,五千里内皆可择之。”小黄头唯唯而去。诸妓调碧玉筝,调未谐而黄头已复命,引一妓自西阶登,拜裴席前。裴指曰:“参评事。”敬伯答拜,细视之,乃敬伯妻赵氏也。敬伯惊讶不敢言,妻亦甚骇,目之不已。遂令坐玉阶下,一青衣捧玳瑁筝授之,赵素所善也,因令与妓合曲以送酒。敬伯坐间取一殷色朱李投之,赵顾敬伯,潜系于衣带。妓奏之曲,赵皆不能逐。裴乃令随赵所奏,时时停之,以呈其曲。其歌舞虽非云韶九奏之乐,而清亮宛转,酬献极欢。天将晓,裴召前黄头曰:“送赵氏夫人。”且谓曰:“此堂乃九天画堂,常人不到。吾昔与王为方外之交,怜其为俗所迷,自投汤火,以智自烧,以明自贼,将沉浮于生死海中,求岸不得,故命于此,一以醒之。今日之会,诚难再得,亦夫人之宿命,乃得暂游,云山万重,往复劳苦,无辞也。”赵拜而去。裴谓敬伯曰:“评公使车留此一宿,得无惊群将乎?宜且就馆,未赴阙闲时,访我可也。尘路遐远,万愁攻人,努力自爱。”敬伯拜谢而去。后五日,将还,潜诣取别,其门不复有宅,乃荒凉之地,烟草极目,惆怅而返。及京奏事毕,得归私第,诸赵竞怒曰:“女子诚陋拙,不足以奉事君子,然已辱厚礼,亦宜敬之。夫上以承祖先,下以继后嗣,岂苟而已哉!奈何以妖术致之万里而娱人之视听乎?朱李尚在,其筵足徵,何讳乎?”敬伯尽言之,且曰:“当此之时,敬伯亦自不测,此盖裴之道成矣,以此相炫也。”其妻亦记得裴言,遂不复责。(《续玄怪录》,另说出自《玄怪录》,不准确)
    另一种说法是,此故事原载于牛僧孺的《玄怪录》。这是一个幻术故事吗?裴谌最终得道了,他在园中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本领吗?就是为了把一个女人从千里之外摄来而令自己的老友难堪吗?我相信不是这样的。所以这个故事在本质上与幻术无关,它讲的实际上是一个人如何坚毅心性的问题;或者说,这是一个意志力成就理想的故事。想当初,三人同入深山,一个人死去,另一个人半途而废,第三个人却挡住尘世荣华的诱惑,继续孤独地在山中修行,没有功亏一篑,没有功败垂成,最终实现了人生理想。这是另一个版本的奋斗的故事。当然,对于王敬伯来说,他的选择也没错:“古人倦夜长,尚秉烛游,况少年白昼而掷之乎?”他有重新选择人生方向的自由与权利。他这样做了,结果也不错。如果这真是他的人生理想的话,那么他也成就了自己。海州事件
    唐朝富强,四方艳羡。
    邻邦日本,积极吸收华夏文明,为此多次派出庞大使团,学习中国的制度和文化。有唐一代,日本共往中国派遣19批“遣唐使”,实际成行16批。使团规模往往庞大,少则百余人,多则五六百人。程序一般是:登陆后,当地唐朝官员将使团成员安排在馆驿,随后向朝廷报告,长安方面批准后,将使团骨干迎入长安,这些人将受到皇帝召见。使团的大多数人,一般先留在登陆时的州府,随后分批入长安或在大唐各地考察和学习。盛唐牛肃所著的《纪闻》,为我们披露了一件跟日本遣唐使团有关的秘闻。
    唐江夏李邕之为海州也,日本国使至海州,凡五百人,载国信,有十船,珍货数百万。邕见之,舍于馆,厚给所须,禁其出入。夜中,尽取所载而沉其船。既明,讽所馆人白云:“昨夜海潮大至,日本国船尽漂失,不知所在。”于是以其事奏之。敕下邕,令造船十艘,善水者五百人,送日本使至其国。邕既具舟具及水工。使者未发,水工辞邕,邕曰:“日本路遥,海中风浪,安能却返?前路任汝便宜从事。”送人喜。行数日,知其无备,夜尽杀之,遂归。邕又好客,养亡命数百人,所在攻劫,事露则杀之,后竟不得死,且坐其酷滥也。(《纪闻》)
    事件发生在唐朝的沿海城市海州即江苏连云港。当时原籍湖北江夏的李邕主政海州。海州为唐朝最大港口城市之一,贸易频繁,很多外国使团都选择在这里登陆。这一次,登陆的是日本使团,成员达五百人之多。他们声称带着天皇的亲笔书信,要西去长安觐见大唐皇帝。
    李邕接待了日本使团。
    日本遣唐使团往往随船携带有大批本国珍宝,上贡大唐天子。这一次也不例外。但是出事了。现在,可以把镜头给海州长官李邕大人。在这个特写里,他渐渐露出笑容……
    这一天,经过相关程序后,李邕将日本使团成员安排到馆驿,好生招待,但禁止他们随意出入。当晚,李邕派人将珍宝运下来,随后沉船。第二天,他派人到馆驿,称:“昨晚突有大海潮,日本船只尽皆失踪,不知漂到哪了。”被关在馆驿的日本遣唐使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如何是好。当然,在大唐之下,他们不敢提什么要求,只能老实地待着,一切听李邕的安排。李邕给长安方面写了一封充满谎言的奏章:来了一批日本使者,但他们的船都毁于海潮,如何处理?
    李邕胆子真大!
    接到奏章后,朝廷表示同情这些日本使者;同时,命令李邕为他们建造十艘大船,派五百水手护送日本使者回国。第一,朝廷没调查此事;第二,朝廷没提日本使者入长安觐见的事。李邕窃喜。他搞到十艘大船,集合五百名大唐水手,出发前,对水手们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日本国海路遥远,风浪甚急,你们此去如何能平安回还我大唐?所以,我特批,此行可见机行事,做事可自行决断!”就是说,你们出海后做什么都行。意思很明白了。水手们互相看看,都笑了。
    日本使团历尽海上颠簸,来到大唐,却是如此倒霉:皇帝没见到,珍宝也没了,现在又被打发回国,太令人郁闷了。日本使团的成员嘀嘀咕咕地上了船。启程后,船队在海上走了几天。这天晚上,猜想中的事件发生了:五百名大唐水手,趁五百名日本使者没防备,全部将其扑杀,随后将尸体沉入海中,然后掉转船头,回了海州。
    故事中的李邕可谓胆大妄为。按记载,此人为官海州,收养了亡命之徒数百人,形成秘密组织,其中有不少是江湖高手。他指挥着这个秘密组织,进行各种形式的劫掠,积累横财无数。手下的门客一有暴露,即被杀人灭口。可以这样说,李邕是唐朝时最大的披着官员外衣的黑社会大佬。当然,最后他还是暴露了,被朝廷处以极刑。
    逮捕李邕的场面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象,他和他的秘密组织一定做了殊死反抗。也许他本人就是一个高手。
    故事的主人公叫李邕。查唐朝史料,确实能搜出一个李邕,当时的唐玄宗还为他写过一首诗《送李邕之任滑台》:“汉家重东郡,宛彼白马津。黎庶既蕃殖,临之劳近臣。远别初首路,今行方及春。课成应第一,良牧尔当仁。”皇帝为之写诗的这个李邕,生活在开元年间,是当时著名的书法家,曾官拜户部员外郎、括州刺史、北海太守,后为李林甫陷害而死。这个李邕原籍扬州,应不是本故事的主人公。另有版本称,故事中的海州大盗不叫李邕,而叫季邕。但不管是李邕还是季邕,他真的在遥远的时代里做了一件胆大包天的巨案:袭杀五百名日本使团成员,窃取价值连城的珍宝,骗过长安朝廷。幽谷神墓
    在《唐朝的黑夜1》和《唐朝的黑夜2》中,我们讲述了几起发生在唐时的诡异的盗墓故事,并对当时的盗墓和反盗墓手段进行了分析。但有一些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盗墓手段还未提及,比如用咒语打开墓室大门。下面这则记载就把我们的想象延伸了一步。
    故事发生在唐朝黄门侍郎卢涣做明州刺史期间。卢涣,曾任南海郡大都督。明州,即现在的浙江宁波,境内有象山县,唐中宗神龙二年(706年)设立该县,所以可以判断,故事发生的背景是神龙年间以后。当时的明州象山县境内,林木繁盛,溪深谷幽,环境绝美。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也迎来了一队探险寻宝者,说白了就是盗墓贼。为首的,我们姑且叫他W吧。W有可能祖上几代都以盗墓为业,否则不会有着如此丰富的盗墓经验和奇幻的盗墓手段。
    且说这一天,在W的带领下,盗墓小分队行进在象山幽谷中。走着走着,W叫队伍停止行进。助手问他怎么了,他说:“你们看这路面。”
    幽谷中曲折蜿蜒且为植被不时覆盖的小径又有什么问题呢?助手和W的手下不解。W说:“仔细看。”
    助手说:“是一道车辙,有人不久前从这里经过。有什么问题吗?”
    W说:“再仔细看。”
    还没等助手发现些什么,俯下身的W已将小径上的泥土抹去,路面上渐渐露出一块带有精美花纹的青砖。
    “下面有古墓?!”助手失口喊出。
    W微笑着点头。
    众人兴奋异常,这幽深的谷中怎么会有古墓?从古墓发现的地点看,墓主生活的年代当很久远,也就意味着里面有更多的宝藏。众人取出工具,开始挖掘,但被W制止。这里虽然幽深,但也不是没人经过,所以他认为必须想一个更安全的办法。随后,他带人去了县城,提出要在幽谷里居住下来,希望县里答应。当然,他们可能花了一些银子。县里管事的没把这当回事,想住就住吧。W叫人在那段路的旁边遍种桑麻,建了房子,为的是掩盖他人耳目——他们不是直接挖掘古墓,而是从自己的房子里挖,打通到古墓的地道,可以说神不知、鬼不觉。在盗墓贼的秘密挖掘下,很快就挖通了连接古墓的地道,他们从地道里依次进入古墓,但有三道石门拦住他们的去路。这三道石门,都用铁汁密封,实难打开。手下一筹莫展时,W使用了祖传秘招:于石门前打坐,斋戒一日,口中念着咒语……
    第二天,两边的石门慢慢打开!
    每扇门中,有数百铜人铜马,那些铜人,一如真人大小,手持干戈,制造精巧,栩栩如生,若是不仔细,在昏暗的墓内,还以为是真人再现。但中间的主石门还未打开。W又斋戒三天,口中继续念着咒语。第四天时,中间的石门缓缓打开,在群盗欢呼时,石门中走出一个身着古装的黄衣人,众盗大惧。W制止了他们:“尔等有什么可怕的?墓中出现异象,再正常不过了,且听他说些什么。”
    黄衣人说:“汉朝征南刘大将军,叫我来跟你们传话,他生前有卓越战功,死后皇帝下令铸铜人马保护墓室,以不失生前之威仪。你们施计来到这里,为的是要珍宝,但我告诉你们,这里真的没什么珍宝。因为此墓为朝廷主持下的官葬,按我汉朝惯例,是不陪葬珍宝的,你们又何必苦苦以咒语侵扰我们?若不听所劝,双方必定都会受到伤害。”说完了,黄衣人转身回到墓室,中间的石门又关上了。
    W大怒,又连续念咒语。几天后,石门又开了,出来一个丫鬟,再次劝他们住手。W依旧不听。丫鬟叹息一声,转身回去。过了一会儿,石门骤然而开,里面洪水滔天,包括W在内的盗墓贼顷刻间葬身墓内。只有一个逃了出来,把自己捆住,去见县官,叙说事情原委。县官将此案报至明州。刺史卢涣下令查看这座异墓,唯见石门里有一张石床,床上有一架骷髅。而石床下,水深一半……
    黄门侍郎卢公涣为明州刺史,属邑象山县,溪谷迥无人处,有盗发墓者云:初见车辙中有花砖,因揭之,知是古冢墓,乃结十人于县投状,请路旁居止。县尹允之。遂种麻,令外人无所见,即悉力发掘,入其隧路,渐至圹中,有三石门,皆以铁封之。其盗先能诵咒,因斋戒禁之。翌日,两门开,每门中各有铜人铜马数百,持执干戈,其制精巧。盗又斋戒三日,中门一扇开,有黄衣人出,传语曰:“汉征南将军刘使来相闻,某生有征伐大勋,及死,敕令护葬及铸铜人马等,以象存日仪卫。奉计来此,必要财货,所居之室,实无他物,且官葬不瘗货宝,何必苦以神咒相侵,若更不见已,尝不免两损。”言讫却入,门复合如初。盗又诵咒数日不已,门开,一青衣又出传语,盗弗允说,两扇欻辟,大水漂荡,盗皆溺死。一盗解泅而出,自缚诣官,具说本末。黄门令覆视其墓,其中门内有一石床,骸枕之类,水漂已半垂于下,因却为封两门,窒其隧路矣。(《玄怪录》)
    这则盗墓故事,说到盗墓贼使用咒语打开墓门,至于具体咒语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当然,后来石门真的打开了,但迎接他们的不是宝藏,而是洪水。以洪水袭击盗墓贼的故事,在晚唐著名道士杜光庭所著的《录异记》中也有一例。
    安州城东二十余里,有大墓。群贼发之,数日乃开。得金钗百余枚,合重百斤。有石座,杂宝古腰带陈列甚多,取其一带,随手有水涌,俄顷满墓。所开之处,寻自闭塞。盗以二钗,子献刺史武瑜。夜梦一人古服,侍从极多,来谒云:“南蛮武相公也,为群盗坏我居处,以君宗姓,愿为修之。盗当发狂,勿加擒捕。”即命修之,群盗三十余人,同时发狂,相次皆卒。
    在这个故事中,盗墓贼发现了宝物,但在取宝时,有水涌出,顷刻满墓。看来他们是难逃一死了。
    上面故事说的是盗墓贼用咒语打开墓室大门。在晚唐谷神子所著的《博异志》中,却有另外一则神奇记载,指引人们去盗墓的,是地下的一具僵尸。
    唐玄宗开元年间相传:“有僵人在地一千年,因墓崩,僵人复生,不食五谷,饮水吸风而已。”也就是说,有一个地下僵尸要在开元年间复活。这僵尸于是就真的复活了,被盗墓贼奉若神明,呼之为“地仙”,因为他能告诉盗墓贼哪座墓室里有珍宝。其中,有两个盗墓贼按指点,找了十几个帮手,于濠州、寿州一带盗挖古墓,多次得手。此日来到盛唐县界内,又发一墓,入墓后,发现有四个暗室,东暗室放的都是兵器;南暗室放的是绸缎,并有牌子,上写:周夷王所赐锦三百端。西暗室都是漆器;北暗室则是一口玉棺,里面有一具玉女,模样如生,以手摸之,温暖似有体温。玉棺前是一个银酒杯,里面盛有美酒。盗墓贼见之,竞相饮下,其味甘醇。随后,他们开始行动,搜索宝物,又取玉女左手无名指上的玉环。其中一个头目叫杨知春,他犹豫了一下:“我们拿的宝物不少了,何必再取她手上的玉环?”其他人已发疯,为摘下玉环,竟抽刀砍断玉女的手指。随后,怪异的场面出现了:有鲜血从玉女的指头里流出。众盗墓贼出得古墓,以为杨知春要叛变,欲杀之。但举刀后,身不由己,互相残杀起来,均死于非命,只留下杨知春呆呆地站在暮色降临的荒野中……奇异竹箱
    四川广都人侯遹骑着驴到外地办事,行至剑门关,忽见路边有四块奇异的石头,大小如斗,他觉得赏心悦目,于是将其收入囊中,继续前行。
    后面的事是侯遹没想到的。
    走了一段路后,侯遹中途休息,打开一看,那四块石头竟已化为黄金。也许这时候他的第一想法是:当时在路上确实只有四块石头吗?自己都装进书箱了么?侯遹发财了,到目的地后,他将四块巨大的黄金转手,获钱百万,当即买了十多名美女,又购置了田产和房产,修建了多所别墅,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豪。
    这一天,春和景明,阳光温暖,正是踏青的好时节,侯遹带着自己的十多名美女以及仆人,乘车来到杂花生树的郊野,陈设美酒佳肴,左拥右抱,与美女们野炊。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老翁出现在不远处,还没等侯遹反应过来,老翁如电影里的快镜头,已出现在他眼前。老翁背着个竹箱,二话不说,坐到宴席中。侯遹很愤怒,指责老翁为什么如此没礼貌,你是谁啊,怎么跑到我这来?叫仆人将老翁弄走。老翁一动不动,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吃着烧烤,笑道:“我到这里来,只想叫您偿还我的债。您曾拿了我的金子,忘记了吗?”
    在侯遹愣神时,出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老翁把侯遹所带的十多个美女,一个个地抓起来,投入所背的小竹箱里,竟都扔了进去!随后,老翁背起竹箱就走,步履之快一如飞鸟。侯遹清醒过来后,叫仆人骑马追赶,但老翁早已不知去向。
    此后侯遹就开始倒霉了,日子一天天困顿,田产地产也一点点从手里消失,慢慢又贫困了。十多年后,侯遹回老家,又一次路过剑门关,看到不远处走着一队人马,走近后,发现为首的正是那个奇异的老翁,而他身边是本属于自己的那些美女……这时候,老翁也发现了侯遹,于是大笑。令侯遹气恼的是,那些美女也对他窃笑。侯遹百思不得其解,追上去问老翁到底是什么人,老翁笑而不答。侯遹更怒,又行逼迫,于是那老翁和他所带的人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侯遹沮丧地坐在地上,望着剑门山水,眼前一点点模糊起来,犹如画中幻景……
    隋开皇初,广都孝廉侯遹入城,至剑门外,忽见四广石,皆大如斗。遹爱之,收藏于书笼,负之以驴。因歇鞍取看,皆化为金。遹至城货之,得钱百万,市美妾十余人,大开第宅,又近甸置良田别墅。后乘春景出游,尽载妓妾随从,下车陈设酒肴,忽有一老翁,负大笈至,坐于席末。遹怒而诟之,命苍头扶出,叟不动,亦不嗔恚,但引满杯,啖炙而笑云:“吾此来,求君偿债耳。君昔将我金去,不记忆乎?”尽取遹妓妾十余人,投之于笈,亦不觉笈中之窄,负之而趋,走若飞鸟。遹令苍头驰逐之,斯须已失所在。自后遹家日贫,却复昔日生计。十余年,却归蜀,到剑门,又见前者老翁,携所将之妾游行,傧从极多,见遹皆大笑。问之不言,逼之,又失所在。访剑门前后,并无此人,竟不能测也。(《玄怪录》)
    故事里,那些被老翁拾走的美女似乎因祸得福,从此过上半仙的日子,至少可以青春永驻,侍奉在老翁身边,不必担心会衰老了。她们应该过上了自己喜欢的生活,所以当在剑门看到老主人侯遹时,大笑不已,是嘲笑吗?又像洞察了所有的秘密。
    在大型类书《太平广记》中,这一故事被归入幻术类。编者认为那个老翁使用的是幻术:他所背的竹箱,似乎装多少人都可以。实际上,在这里,竹箱是道家世界里的一个隐喻。道家世界存在着这样一个独特的空间:这个空间从外部看,是有限的(比如老翁背的竹箱);但对于待在里面的人来说,这个空间又是无限的(比如那些被扔进竹箱里的美女,互相并不感到拥挤)。这样的空间有可能是一个竹箱,更多的时候是一把壶,一个葫芦。这在晚唐皇甫氏所著的《原化记》中亦有记载:
    唐宪宗元和年间的一个深夜,嵩山少林寺寺门被敲响,寺僧从门缝里看到一张老人的面孔,称求宿。按规矩,已闭的寺门难以再开,于是告诉老人,可住在寺外厢房的空室。那里条件简陋,无床无席,但老人还是欣然前往。及至二更,有僧人见寺外甚是明亮,于是大怪,开门观望,见光亮出自老人所住的那间屋子。有僧人怀着好奇之心悄悄走过去,往屋里窥视:见原来空空如也的屋子,锦褥翠帐,华丽异常。又见桌子上尽是丰盛的菜肴和醇香的美酒,老人吃得正欢。僧人注意到,老人孤身一人,并无仆从跟随。这些饭菜与锦褥翠帐是哪来的?要知道,这屋子原来是空的!僧人知老人不同寻常,所以不敢贸然进去询问。五更后,老人吃饱喝足,从怀里取出一只拳头大小的葫芦,随后将床、桌椅以及锦褥翠帐等物悉数装进葫芦……橘中世界
    唐朝时,有很多外来水果,比如石榴等。但有一种水果原产地就是中国,那就是橘子,其家族种类繁多,如柑、橘、橙、柚、枳,形态相近,实则不同。当时,这种水果是非常讨人喜欢的,火红如灯的颜色被认为可以给人带来吉祥。下面就说一个跟橘子有关的故事。
    四川巴邛有户人家,失其姓名,只知道他家有一片橘园。第一次下霜后,橘子丰收,主人带着家丁,在园中收橘。其他橘子都收了,透过茂盛的枝叶,最后两只橘子吸引了主人的目光,因为这两只橘子太大了,个头一如能盛三斗米的罐子。主人好奇,叫家丁攀树摘下。那两只橘子虽个头很大,但轻重却一如平常的橘子。剖开后,令人惊讶的场面出现了:
    每个橘子里,都坐着两个一尺多长、须眉皆白的老翁。四个老翁,肌肤红润,两人一组,正在下象棋。虽然橘子被剖开,但他们神色自若,谈笑风生,没一点惊恐的样子。对决完,一个老翁说:“呵呵,你输了,输给我龙王第七个女儿的须发十两、智琼额黄十二枝、紫绢披风一副、绛台山霞宝散三十多斗、瀛洲玉尘九十斗、阿母疗髓凝酒四盅、阿母女态盈娘子跻虚龙缟袜八双,后天在王先生的青城草堂给我啊!”
    随后,又有一老翁说:“青城草堂的王先生原本答应来了,却没到。橘中之乐,并不比仙境差,但只是不能长久,最终还是被愚人摘了下来!”
    另一个老翁说:“我饿啦!得吃点龙根脯。”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段草根,只有一寸多长,其形如龙,肢体俱全,随后拿小刀一边削那草根,一边吃下去。神奇的是,草根随削而长。吃完后,老翁含了一口水,喷那草根,草根遂化为蛟龙。四个老翁乘在上面,蛟龙脚下生风,腾空而起。此时天空阴沉,似暴雨将至。主人和家丁瞠目结舌,而那蛟龙带着四个老翁已消失在远空中。
    这个故事大约发生在隋末唐初。
    有巴邛人,不知姓名,家有橘园。因霜后,诸橘尽收,余有两大橘,如三斗盎,巴人异之,即令攀摘。轻重亦如常橘,剖开,每橘有二老叟,鬓眉皤然,肌体红润,皆相对象戏,身长尺余,谈笑自若,剖开后亦不惊怖,但相与决赌。决赌讫,一叟曰:“君输我海上龙王第七女须发十两、智琼额黄十二枝、紫绢帔一副、绛台山霞宝散二庾、瀛洲玉尘九斛、阿母疗髓凝酒四钟、阿母女态盈娘子跻虚龙缟袜八緉,后日于王先生青城草堂还我耳。”又有一叟曰:“王先生许来,竟待不得,橘中之乐,不减商山,但不得深根固蒂,为愚人摘下耳。”又一叟曰:“仆饥矣,须龙根脯食之。”即于袖中抽出一草根,方圆径寸,形状宛转如龙,毫厘罔不周悉,因削食之,随削随满。食讫,以水噀之,化为一龙,四叟共乘之,足下泄泄云起。须臾,风雨晦冥,不知所在。巴人相传云:“百五十年来如此,似在隋唐之间,但不知指的年号耳。”(《玄怪录》)
    这个故事至少透露出三点信息:一是唐朝时四川巴邛一带人们广种橘子;二是比围棋出现晚的象棋在唐时已开始流行;三是讲述了一个道家观念:橘内乾坤大。道家世界有一个典型的象征物:壶。晚唐段成式所著的《酉阳杂俎》,记叙道术的篇章,就被集合于“壶史”这一题目下。而在道家典籍《云笈七谶》中,也有关于“壶”的记载:“张申为云台治官,常悬一壶如五升器大,变化为天地,中的日月,如世间。夜宿其内,自号‘壶天’……”和上面故事中的竹箱一样,在这里,橘子(有时是葫芦)是作为壶的替代品而出现的。无论是橘子还是葫芦,这种象征物都有一个特点,即有一个独立自足的空间,外观有限,里面无限,甚至包容的是整个宇宙。这种矛盾指向的是一个哲学中的悖论。
    顺便说一下,老翁所赢的东西实在有趣,应当都是仙家之物:龙王第七个女儿的须发十两、智琼额黄十二枝、紫绢披风一副、绛台山霞宝散三十多斗、瀛洲玉尘九十斗、阿母疗髓凝酒四盅、阿母女态盈娘子跻虚龙缟袜八双……最神异的是,老翁最后化草根为飞龙,共骑而去。无独有偶,晚唐李隐所著的《潇湘录》中也记录了一个类似的场景:
    唐太宗贞观初年(627年),洛阳王守一卖药于市。时有士人柳信,家境甚富,有一子得怪病:眉头上生出一肉块,久治不愈,请来王守一。王守一看后,于葫芦中取出一丸药,嚼后敷于肉块上,又叫其家人备上一杯酒。须臾间,肉块破,崩出一条五六寸长的小蛇,五色灿然,夺人眼目,随风而长,转眼已达一丈多长。王守一含杯中酒,喷向大蛇,云雾骤起,王守一乘跨大蛇,飞向天空……绝壁仙洞
    唐德宗贞元年间,华州即现在陕西华县有道观叫云台观,观内有位刘法师,辟谷不食杂粮,已有二十年。
    道家在每年的一月、七月、十月的十五日按惯例设斋宴,所谓“三元之斋”。这时候,总会出现一个人,穿得不修边幅,面瘦色黑,居于斋席末座。吃完后,起身就走,持续了十年多。这十多年里,那个怪人的穿着和神色没变过,刘法师感到奇怪。这一次,刘法师终于走到怪人身边,问其姓名及来历。怪人说:“我叫张公弼,住在不远处的莲花峰东隅。”
    刘法师知道那里荒无人烟,张公弼如何住在那里?他表示愿意去那里看看。张公弼很愉快地答应:“我那里可谓仙境,远过人间之乐,法师若愿同往,当会去除烦闷啊。”
    刘法师说:“如此更愿随君去。”
    刘法师跟在张公弼身后,向莲花峰行去。莲花峰,西岳华山主峰之一,海拔超过两千米。华山本以险著称,莲花峰可谓险中之险,悬崖陡峭,一如刀削。通往莲花峰之路,是华山最危险的道路之一。张公弼、刘法师在苍翠的大山中走了二三十里,植被越来越茂密,山石越来越陡峭,二人攀藤附萝,经过了悬崖深谷,越走越险,即使是通臂猿猴,也绝难渡过。但张公弼如履平地,刘法师跟在后面,也似有神助,一路走了下来。就这样,他们走了一天多,转天,方抵达莲花峰半山腰。他们侧身而行,面前是一面石壁,刘法师再往身下一看,是无底之谷!稍有不慎,坠落下去,即会粉身。刘法师一阵眩晕。而那石壁,只陷入山体几寸,也就是说,能够让他们放脚的地方,窄之又窄。但张公弼面色从容,轻轻一跃,脚尖踩在那只有几寸宽的地方,身体贴于石壁上,随后叫刘法师跟上。刘法师战战兢兢。这时候,张公弼用手指轻叩石壁,过了一会儿,石壁里竟传出一个声音:“外面是谁?”
    张公弼答:“是我。”
    随后,石壁慢慢向两边打开,是一道门!
    刘法师瞠目结舌。
    石门中别有洞天,可看到日月星辰,实在令人惊异。张公弼想往石门里走,刘法师跟在身后。发出声音的那个人,有些生气地问张公弼:“为什么引外人来?”
    说罢,石门又合上,两人被关在外面。张公弼说:“并非外人,这位是云台观刘法师,是我老友,故请其来,为什么拒之门外呢?”
    此后石门才又打开,张公弼和刘法师得以进去。张公弼说:“刘法师跟我一路前来,所行艰苦,该非常饥饿了,请您给他准备点美食吧!”
    那人问刘法师:“你方便住下吗?”
    刘法师想了想,说以后再住吧,这次先来这看看。那人点头,随后取来一碗水,又从胳膊肘后的青袋子里取了些药粉,倒进水里,给刘法师喝。刘法师一饮而下,味道甘甜。喝完后,竟一点都不感觉饿了。这时,张公弼说:“我昨天对刘法师说我们这里甚有仙境之乐,您施展一下异术吧,令法师看看。”
    那人没拒绝,打开石门,含水往谷下喷去。刘法师放眼望,只见幽谷中,有一条苍龙和一头白象在那里对舞,姿势非常优美;又有鸾凤一对,在那里放歌,其声清越,更是动听。
    刘法师正看得入迷,过了不久,他被拍了一下肩膀,那人示意张公弼送他回去。刘法师无奈,只能听其安排。刘法师到山下后,再回望,刚才有龙象争舞的地方,唯有青崖面面,丹壑道道,林木葱翠,别无其他。刘法师怅然若失。快到道观时,张公弼不再相送。走之前,刘法师对他说,自己回到道观后将事情处理一下,就去找他,意思大约是以后就跟他混了。张公弼未置可否。
    却说刘法师,把道观里的事情安排好,回去找张公弼。他按记忆里的路径,向着那绝壁攀缘,步步险阻,艰难异常,峰回路转,迷失山中,永远都不可能到达了。他非常懊丧,悔恨当初没在石洞里住下。就这样,我们的主人公坐在华山深处,冲着天空呼喊张公弼的名字,但张公弼再也没有出现过。
    贞元中,华州云台观有刘法师者,炼气绝粒,迨二十年。每三元设斋,则见一人,衣缝掖而面黧瘦,来居末座,斋毕而去,如此者十余年,而衣服颜色不改。法师异而问之,对曰:“余姓张名公弼,住莲花峰东隅。”法师意此处无人之境,请同往。公弼怡然许之,曰:“此中甚乐,师能便往,亦当无闷。”法师遂随公弼行,三二十里,援萝攀葛,才有鸟道,经过崖谷险绝,虽猿狖不能过也,而公弼履之若夷途,法师从行亦无难。遂至一石壁,削成,高直千余仞,下临无底之谷。一径阔数寸,法师与公弼侧足而立。公弼乃以指扣石壁,中有人问曰:“为谁?”曰:“某。”遂划然开一门,门中有天地日月。公弼将入,法师随公弼亦入,其人乃怒谓公弼:“何引外人来?”其人因阖门,则又成石壁矣。公弼曰:“此非他,乃云台刘法师也,余故交,故请来此,何见拒之深也?”又开门,内公弼及法师,公弼曰:“法师此来甚饥,君可丰食遣之。”其人遂问法师:“便能住否?”法师请以后期。其人遂取一盂水,以肘后青囊中一刀圭粉糁之以饮法师,味甚甘香,饮毕而饥渴之想顿除矣。公弼曰:“余昨云山中甚乐,君盍为戏,令法师观之。”其人乃以水噀东谷中,乃有苍龙、白象各一,对舞,舞甚妙,威凤彩鸾各一,对歌,歌甚清。顷之,公弼送法师回,师却顾,惟见青崖丹壑,向之歌舞,一无所见矣。及去观将近,公弼乃辞。法师至观,处置事毕,却寻公弼,则步步险阻,杳不可阶,痛恨前者不住,号天叫地,遂成腰疾。公弼更不复至矣。昭应县尉薛公幹为僧孺叔父言也。(《玄怪录》)
    故事是牛僧孺的叔父听昭应县县尉薛公幹说的,前者又告诉了牛僧孺。或许这样神奇的石壁真的存在于华山莲花峰?千年时光令我们无处可寻,但那异乎寻常的想象已带我们攀上石崖,并眺望到翩然起舞的白象与苍龙。一个人的乌托邦
    南北朝北魏尚书令古弼的族子古元之,小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古弼收养了他。古元之有个酗酒的习惯,一次喝得大醉,竟死去了。古弼很伤心,入殓后,忍不住想再看古元之最后一眼,就叫人把棺材劈开,这时奇迹出现了:古元之竟从棺材里坐起来。不要以为这是一则僵尸故事,所以还是听听古元之的诉说吧:
    那天我喝得大醉,不省人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稍微有了一些意识,又似在梦幻中,感到有冷水浇身,睁眼一看,见一装束威严的人站在我面前,说:“我叫古说,是你的远祖。正要去和神国,但没人给我拿行李,故找到你。”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古说已叫我背起一个重有一钧多的行囊,又给了我一根一丈多长的竹杖。我不知道什么意思,问:“这竹杖是做什么用的?”
    古说笑道:“你骑上试一下。”
    我侧身跨在竹杖上,竹杖猛地腾空而起,载着我飞行起来,速度甚快。就这样,我跟着古说,于天空中向西南方向一路而去,不知飞了多少里,唯见下面山河逾远。又飞了一阵,才慢慢落地,按古说的说法,我们已到了和神国啦!
    和神国,多平原,境内无高山,最高的也不过几十丈,山上都是美玉一般的绿石,晶莹剔透,自生光芒。玉石之间,是五颜六色的植物,奇花异草,百果飘香,各种禽鸟,鸣叫、盘旋其上。山顶一如平原,更有清泉飞流至于山下,达数百道之多。原野上,没中原常见的杨柳,而都是相思树、石榴树等珍贵之树。每棵果树,花卉齐发,果实红艳,映于青翠的枝叶与花丛间,有风吹来,满树摇曳,一如仙境。
    我的这位先人古说,为我介绍了和神国。他说:
    这些果实四季不失,新果换旧果时,人们不易发现。这里的田地,生长的都是巨大的葫芦,里面有五谷,味道甘美,不是中原的稻粱可比的。这里人人丰衣足食,不用耕种。这里的原野,滋润肥沃,不生杂草。每一年,这里的树木上都会长出五色丝线,人们喜欢哪种就取下哪种,任意纺织成绸缎绫罗,而不需要养蚕。这里的四季,微风和煦,一如中原的春天。和神国没有蚊子、苍蝇、蛤蟆、蚂蚁、虱子、黄蜂、蝎子、毒蛇、蜥蜴、壁虎、蜈蚣、蜘蛛,也没有枭、鸢、乌鸦、鹞子、鹦鹉、蝙蝠等鸟,更没有虎、狼、豺、豹、狐、蓦驳等野兽,没有猫、鼠、猪、狗。这里的国民,高矮丑俊一样,没有差别,也没有爱恨情仇以及各种欲望。每个人都生二男二女,邻居之间世代通婚。少女成年就嫁,男子到二十岁就娶,每人都能活一百二十岁,不会有夭折、疾病、聋哑、跛脚之病。一百岁以下的,知道具体多少岁;一百岁以上的,就不知道了。这里的国民死时,一下子就会消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家人会马上忘记死去之人,所以不存在悲伤的问题。这里的人们每天只在中午时吃一顿饭,此外只是吃水果,喝美酒。吃下去的东西,不知道消化到哪里去了,人们不需要方便,所以这个国家没厕所。在和神国,人们不用储存粮食,粮食都在葫芦里装着,需要了就随意去取。人们也不需要种植蔬菜,想吃蔬菜了就去地里挖。每十亩地,配有一眼泉,其味如酒,醇香甘美。和神国的居民喜欢漫游,终日踏青歌咏,乐在其中,天黑方散,但他们从不酗酒。这里每家都有仆人,他们和顺谨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用主人指使与催促,自己就会把活干得很好。这里房屋华美,家畜只有骏马,但它们不吃饲料,只食野草,平时不待在马厩里,而是在野外放着,若需要骑乘了,就拉过来骑乘,用完了依旧放于野外,不用人看管。和神国和其他国家一样,也有大小官员,但他们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官员,而是跟百姓混在一起,因为他们即使在官府里也没什么事需要处理。这里也有国王,但国王也没有当国王的意思,而是跟官员们混在一起,因为他不需要处理朝廷及官员升迁降贬等事务。这里没有暴风,没有雷电,只有和风送暖,吹拂万物生长。这里每十天下一次雨,时间固定在晚上,河流湖泊通顺,不会有水灾。这里的国民,互相亲近,如同一家,互相帮助,恩惠彼此。这里没有市场和商贩,因为这里的人们在生活中根本不需要什么利益。
    最后,古说总结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和神国!虽非仙境,但风俗醇美。你回去后,应该向世人宣传一下。我现在到了这里,如果需要,会找别人给我拿行囊,就不用你了。”随后,他请古元之喝泉眼里的美酒,古元之饮之,渐渐沉醉,再后来,就醒了,于是看到趴在棺材上呆呆地望着他的古弼。
    后魏尚书令古弼族子元之,少养于弼,因饮酒而卒。弼怜之特甚,三日殓毕,追思,欲与再别,因命斫棺,开已却生矣。元之云:当昏醉时,忽然如梦。有人沃冷水于体,仰视,乃见一神人衣冠绛裳霓帔,仪貌甚伟,顾元之曰:“吾乃古说也,是汝远祖,适欲至和神国中,无人担囊侍从,因来取汝。”即令负一大囊,可重一钧。又与一竹杖,长丈二余,令元之乘骑随后,飞举甚速,常在半天,西南行,不知里数,山河逾远,欻然下地,已至和神国。其国无大山,高者不过数十丈,皆积碧珉。石际生青彩簵筱,异花珍果。软草香媚,好禽嘲哳。山顶皆平正如砥,清泉迸下者三二百道。原野无凡树,悉生百果及相思、石榴之辈。每果树花卉俱发,实色鲜红,映翠叶于香丛之上,纷错满树,四时不改,唯一岁一度暗换花实,更生新嫩,人不知觉。田畴尽长大瓠,瓠中实以五谷,甘香珍美,非中国稻粱可比,人得足食,不假耕种。原隰滋茂,莸秽不生,一年一度,树木枝干间悉生五色丝纩,人得随色收取,任意纴织,异锦纤罗,不假蚕杼。四时之气,常熙熙和淑,如中国二三月。无蚊、虻、蟆、蚁、虱、蜂、蝎、蛇、虺、守宫、蜈蚣、蛛蠓之虫,又无枭、鸱、鸦、鹞、鸲、鹆、蝙蝠之属,及无虎、狼、豺、豹、狐狸、蓦驳之兽,又无猫、鼠、猪、犬扰害之类。其人长短妍蚩皆等,无有嗜欲爱憎之者。人生二男二女,为邻则世世为婚姻,笄年而嫁,二十而娶。人寿一百二十,中无夭折、疾病、瘖聋、跛躄之患,百岁已下皆自记忆,百岁已外不知其寿几何。寿尽则欻然失其所在,虽亲族子孙皆忘其人,故常无忧戚。每日午时一餐,中间唯食酒浆果实耳。餐亦不知所化,不置溷所。人无私积囷仓,余粮栖亩,要者取之。无灌园鬻蔬,野菜皆足人食。十亩有一酒泉,味甘而香。国人日相携游览歌咏,陶陶然,暮夜而散,未尝昏醉。人人有俾仆,皆自然谨慎,知人所要,不烦促使。随意屋室,靡不壮丽。其国六畜唯有马,驯极而骏,不用刍秣,自食野草,不近积聚。人要乘则乘,乘讫而却放,亦无主守。其国千官皆足,而仕官不自知身之在仕,杂于下人,以无职事操断也。虽有君主,而君不自知为君,杂于千官,以无职事升贬故也。又无迅雷风雨,其风常微轻如煦,袭万物不至于摇落。其雨十日一降,降必以夜,津润条畅,不至地有淹流。一国之人,皆自相亲,有如戚属,人各相惠多与。无市易商贩之事,以不求利故也。古说既至其国,顾谓元之曰:“此和神国也。虽非神仙,风俗不恶。汝回,当为世人说之。吾既至此,回即别求人负囊,不用汝矣。”因以酒令元之饮,饮满数巡,不觉沉醉,既而复醒,身已活矣。自是元之疏逸人事,都忘宦情,游行山水,自号知和子,后竟不知其所终也。(《玄怪录》)
    后面的故事是:
    漫游了和神国的古元之,对红尘之事再无兴趣,而是游山玩水,给自己起了个法号“知和子”,后来大家再也没见到他,不知去了哪里;或者说,他真的去寻找那个和神国去了。关于乌托邦,在唐人的脑海里主要存在两种形式,一种是类似于“桃花源”的类型,如晚唐卢肇所著的《逸史》记载:信州李虞与秀才杨棱游华山,至幽谷,发现一小洞,钻进去后,行了几里,又至一洞口,穿越之后,豁然开朗,川岩草树,不似人间,亦有耕种的人点缀眼前。耕者见二人后甚惊异,通报洞主。在交谈中得知,洞主叫杜子华,逃避魏晋乱世,居住于此,已数百年,而不知有隋唐。
    第二种描述的则是纯粹的仙境了,如晚唐谷神子所著的《博异志》中著名的《阴隐客》一篇,主人公意外地进入到地心世界:唐中宗神龙元年,房州竹山县百姓阴隐客,在其庄园打井已有两年,深挖了一千余尺,依旧不见有水。阴隐客不放弃,叫工人继续穿凿。工人挖着挖着,忽闻地下有鸡犬之声,又凿数尺见一石穴,工人钻进去后,“初数十步无所见,但扪壁傍行,俄转有如日月之光,遂下,其穴下连一山峰,工人乃下山,正立而视,则别一天地日月世界……”也就是说,工人意外地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千岩万壑,石如碧玉,每处岩壑中,都有放射光芒的宫阙,四周有大树,树干如竹,一节一节,叶似芭蕉,花呈紫色,有五色蝶,翅大如扇,飞舞其间;更有五色鸟,身长如鹤,翱翔其上……井底异境被发现在房州竹山即现在的湖北十堰市竹山县。按故事中的描述,这个异境叫“梯仙国”,当那个工人寻路回到人间时,发现自己置身于房州北三十里孤星山顶洞中。后来,一路询问,才知道人间已是唐德宗贞元七年(791年),离唐中宗神龙元年(705年)已有80多年。
    关于进入仙境之路,在唐朝志怪中,往往是通过某个洞穴,如晚唐皇甫氏所著的《原化记》中有一例:唐高宗显庆年间,一山民在青城山采药,发现一棵大草药,但在挖掘时,一直不见根,挖到几丈深时,掉入下面的洞里,该山民认为必死无疑,却不想旁边有一石穴,匍匐着钻进去后,视野渐渐开阔。走了几里地,见有溪流,对岸则是一个村落,杂花生树,男女衣服,不似唐人。山民一路走来,耕夫钓童,往往相遇,惊问其由来,遂以实相告,异境之人遂用小船将山民渡过河流,来到一个奇异的世界。
    另一个渠道则是经漂流,通过水世界进入幻境。依旧是晚唐谷神子所著的《博异志》,其中有一篇《白幽求》:唐德宗贞元年(785年),秀才白幽求跟随新罗王子过海,于大谢公岛遭台风,被向南吹了两日两夜,来到一个地方,山峦间楼榭壮丽,进入一城,“皆龙虎列坐于道两旁……”这龙虎的世界令人惊奇。而《许汉阳》一篇,则说的是许汉阳行舟于江西,遇风浪转入一湖中,奇怪的是,此湖虽广,但水深才两三尺,后来停靠于竹树岸边,入一宫宅,里面竟有虹桥,周围是奇花异果,更有异树高达数丈,枝如梧桐,叶如芭蕉,有红花绽放于树间,随着鸟叫,那花慢慢开放,每朵花中,都有一个一尺多高的美人……
    回到第一个故事,这就是大唐宰相牛僧孺的乌托邦之梦吧!他给我们描述的这个奇异的理想国度,寄托了作者的真切的愿望与无限的狂想。百鬼夜行
    志怪故事的背景设定,往往是在路途中,对此,晚唐裴铏所著的《传奇》中有一则比较典型。
    唐文宗开成年间,书生卢涵家住洛阳,有庄园在万安山脚下,此日前往庄园,走了十多里地,看到一片柏林,边上有新房数间。当时,日头即将落山,卢涵下马,见房前有一女子,梳双鬟,有媚态,自称为某将军守坟。卢涵搭讪,女子称家中有好酒,愿赠之。不一会儿,女子捧古铜酒杯而出,与卢涵共饮,并歌一曲:“独持巾栉掩玄关,小帐无人烛影残。昔日罗衣今化尽,白杨风起陇头寒。”卢涵觉得此歌阴气森森。此时天色已晚。酒喝没了,女子说回屋添酒。卢涵跟在后面,往屋里窥视:见屋梁上悬着一条黑色的大蛇,蛇身垂下,女子持刀正刺,血落杯中,即化为酒。卢涵战栗,仓皇上马,只听那女子在后面慢声轻呼:“须留郎君一夜,不得去……”
    卢涵当然跑了。他只遇见这一个鬼。所以,跟卢涵比起来,下面要出场的主人公窦不疑就不幸多了,尽管他不怕鬼。窦不疑是开唐大将窦轨之孙。窦轨追随李渊起兵,战功累累,是唐朝生性最严酷的将军,作战时,部下若稍显畏惧敌人,即当场被窦轨下令斩首;平日里,部下若稍有懈怠,也多受重刑乃至杀戮。所以,窦轨的部下见到他后,无不胆战心惊。这种凶猛之气遗传到他孙子窦不疑这里,他被认为是唐朝胆子最大的人。
    武德功臣孙窦不疑,为中郎将,告老归家。家在太原,宅于北郭阳曲县。不疑为人勇,有胆力,少而任侠,常结伴十数人,斗鸡走狗,樗蒲一掷数万,皆以意气相期。而太原城东北数里,常有道鬼,身长二丈,每阴雨昏黑后多出,人见之或怖而死。诸少年言曰:“能往射道鬼者,与钱五千。”余人无言,唯不疑请行,迨昏而往。众曰:“此人出城便潜藏,而夜绐我以射,其可信乎?盍密随之?”不疑既至魅所,鬼正出行,不疑逐而射之,鬼被箭走。不疑追之,凡中三矢,鬼自投于岸下,不疑乃还。诸人笑而迎之,谓不疑曰:“吾恐子潜而绐我,故密随子,乃知子胆力若此。”因授之财,不疑尽以饮焉。明日,往寻所射岸下,得一方相,身则编荆也,其傍仍得三矢,自是道鬼遂亡,不疑亦从此以雄勇闻。及归老,七十余矣,而意气不衰。天宝二年冬十月,不疑往阳曲,从人饮,饮酣欲返,主苦留之。不疑尽令从者皆留,己独乘马,昏后归太原。阳曲去州三舍,不疑驰还。其间则沙场也,狐狸鬼火丛聚,更无居人。其夜,忽见道左右皆为店肆,连延不绝。时月满云薄,不疑怪之。俄而店肆转众,有诸男女,或歌或舞,饮酒作乐,或结伴踏蹄。有童子百余人,围不疑马,踏蹄且歌,马不得行。道有树,不疑折其柯,长且大,以击。歌者走,而不疑得前。又至逆旅,复见二百余人,身长且大,衣服甚盛,来绕不疑,踏蹄歌焉。不疑大怒,又以树柯击之,长人皆失。不疑恐,以所见非常,乃下道驰。将投村野,忽得一处百余家,屋宇甚盛,不疑叩门求宿,皆无人应,虽甚叫击,人犹不出。村中有庙,不疑入之,系马于柱,据阶而坐。时朗月,夜未半,有妇人素服靓妆,突门而入,直向不疑再拜。问之,妇人曰:“吾见夫婿独居,故此相偶。”不疑曰:“孰为夫婿?”妇人曰:“公即其人也。”不疑知是魅,击之,妇人乃去。厅房内有床,不疑息焉。忽梁间有物,坠于其腹,大如盆盎。不疑殴之,则为犬音。自投床下,化为火人,长二尺余,光明照耀,入于壁中,因尔不见。不疑又出户,乘马而去,遂得入林木中憩止,天晓不能去。会其家求而得之,已愚且丧魂矣。舁之还,犹说其所见,乃病月余,卒。(《纪闻》)
    作为开唐功臣,窦轨官位显赫,做到右卫大将军、洛州都督、酂国公,到了其孙窦不疑这里,就差点了。窦不疑七十多岁时告老还乡,在此之前的官职是中郎将,一个低级武官。这是唐玄宗天宝初年的事。
    窦不疑返回太原后,旧邻居都说,不怕鬼的窦不疑又回来了。他以胆大著称,小时就很有名,那时他性情顽嚣,与人斗鸡走狗,日夜豪赌,一掷千金,全凭少年心气。当时,太原东北数里外,传说有鬼出没,据目击者称,鬼身高二丈,多选择阴天雨夜显形。行人撞上,多惊恐而死。一次,有人拍下五千钱,说,谁敢夜行射鬼,就给他些钱。四周少年无人敢应声,唯窦不疑举手。贵族出身的他,当然不缺钱,玩的就是心跳,他要叫众人见识一下自己的胆量。此日黄昏,窦不疑独行射鬼。众少年聚在身后窃窃私语:假如窦不疑出城后潜藏起来,回来告诉我们他已射鬼,难道就相信他吗?不如在其后面悄悄跟随,以看究竟。窦不疑来到鬼出没的地方,还没站稳,就发现该鬼在前面微笑,窦不疑随手一箭,正中鬼身,鬼惊叫一声,带箭疾走。窦不疑紧追不舍,又连射两箭,皆中鬼身。鬼被追得走投无路,一头扎进河岸下,转天发现,那是一个方相。何谓方相?《周礼》中有如下记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方相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中是驱鬼之神,其貌狰狞,头上有角,嘴出獠牙,样子比鬼还可怕。
    却说现在窦不疑退休回乡,已七十多岁,但意气不减少年时。
    唐玄宗天宝二年(743年)冬十月,窦不疑去太原附近的阳曲县。唐朝时的太原在晋阳,后宋朝开国,消灭北汉,毁了这座始建于春秋时代的古城。后在阳曲境内新建太原城,即今天的太原。接着说窦不疑,他去阳曲拜访旧友,聚宴畅饮,甚是高兴。及至夜深,窦不疑告辞。主人苦留,说天色已晚,夜路多险,不如住一宿,明早再行。窦不疑大笑:“我窦不疑虽已年过七旬,但雄心犹在,何惧夜路!我少年射鬼,令其无路可逃,大唐天下谁人不知?今君以夜路危险为由,令我留宿,可谓笑谈!不如这样,叫我的随从都留下,我自己单马还太原!”
    主人苦劝不得,只好从命。但他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诀!阳曲离太原不足百里,窦不疑上马后,告别主人,一个人融入茫茫夜色。三晋大地,古来风云激荡,多战场。从太原到阳曲,一路不长,但多孤魂野鬼,甚是荒寒。只说这一夜,窦不疑独马而行,走着走着,恍惚中看到前面路两旁有不少店铺,连绵不绝。当时明月在天,云层轻薄,看得真切,窦不疑很奇怪。因为这条路他总走,平日里根本没有这些店铺。正在狐疑着,那店铺变得更多了,望不到头。此时,在他眼前,突然转出不少男女,或饮酒,或歌舞,很欢快。很快又有一百多个童子出现,围着他的马转圈,脚下踩着拍子。窦不疑定睛看,那些童子的面容似乎都一样。他心一沉,侧身折树枝,驱赶那些小孩。他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打马前行,至一客栈,见眼前出现上百人,身材高大,衣着华丽,蹦蹦跳跳,又把窦不疑的马围住,环绕踏歌。窦不疑大怒,又以树枝驱除,那些人立即消失不见。这时,以胆大著称的窦不疑开始有些恐惧了。窦不疑催马下道,转上小路,一阵狂奔,夜更深了。七十多岁的窦不疑伏于马背,突然感到一阵悲哀:自己如何狼狈至此?同时,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还能平安地返回太原吗?
    奔驰了一会儿,窦不疑望见前面有个村子,屋舍很气派,像一个别墅群。窦不疑拖着自己苍老的身影,在惨白的月光下进了村子。下马后,他找了一户人家求宿。早知这样,当初又为什么拒绝阳曲朋友而单骑回太原呢?他敲了半天门,里面无人应答。窦不疑转到另一家,敲了半天,依旧无人应答。窦不疑有一种感觉:这是一座死亡之村!想到这一点,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他猛地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村中央有一座小庙,门半掩着。窦不疑推了一下,门的“咯吱”声在死寂的村庄里尤显清晰。窦不疑顾不了那么多了,牵马进院,转身关门,将马拴在柱子上,自己坐在台阶上出了一口气。他一时没敢进屋,屋里漆黑一片,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胆子竟如此之小了。此时月色甚亮,素白的光芒映照庭院,有冬日寒风吹来,窦不疑老人不禁裹紧棉衣,但依旧感到很冷。此时将近夜半,窦不疑盘算着怎么度过后半夜,这时候,大门慢慢地打开了……随后,出现一张女人的脸。那女人,身着素衣,但脸上却化着艳妆。
    女人推门而出,来到窦不疑跟前,后者在惊恐间问其为谁。
    女人说:“我见我家夫君在此独居,所以前来陪伴。”
    窦不疑问:“谁是你家丈夫?”
    女人笑道:“就是你呀。”
    窦不疑大叫一声,狂舞一直紧握的树枝,女人便消失不见了。事已至此,鬼魅随时都会出现,想到这一点,窦不疑反而镇静下来,想起少年时的自己,曾射鬼三箭,是何等气魄!于是他吼了一声,转身推门进入漆黑的屋子。借着月光,窦不疑看到厅房内有床,于是上去休息。刚躺好,房梁上突然有东西砸在他身上,窦不疑想,这一晚别想安生了!那东西大如盆,与之相搏,发出狗叫声。窦不疑好不容易将其驱于床下,那东西落地化为两尺多高的火人,周身蹿着火苗,将室内照得通明,随后钻入墙壁,也消失不见了。
    窦不疑这一路上遇见的都是些什么啊。
    窦不疑长叹一声,出了屋子,上马逃出鬼魅村庄。又奔驰了一会儿,钻进前面的一片林中,寻了棵大树,靠着树,这才休息了一会儿。但等天亮,再想起身时,他已站不起来了。后来,当家人找到他时,发现窦不疑已变得呆傻,像丢了魂。回太原后,过了多日,窦不疑才慢慢清醒过来,讲述了自己这一路所见。但很快,他就又病倒了,直到死去。惊瞳夜
    陕西南郑县县尉孙旻,出差途中投于山间馆驿。“忽有美妇人面,出于柱中,顾旻而笑。”孙旻大惊,对从柱子里钻出的美人头连拜并祈祷,美人头过了很长时间才在他眼前消失。当天孙县尉就逃离了那座驿站。几年中,他一直没对人说出这个诡异的遭遇。这一年,他转任桑泉县尉,客居长安,得了疾病,友人探望,孙旻无意中说到几年前的遭遇,说完之后,就死去了。孙县尉的遭遇有些莫名其妙。在唐朝志怪中,不时有凶物从墙壁上或柱子里钻出,而被冠称以“面”或“青面”。比如下面的故事:
    陕西咸阳县县令李泮,有个顽皮的外甥,口无遮拦,一次曾高声地对客人说自己从来不怕鬼神,言语很夸张。客人伸手捂住他的嘴。
    但这天晚上还是出事了。
    当夜,外甥正在屋里愣神儿。恍惚中,他看到南墙上慢慢浮现出一张一尺多长的暗红色的脸。塌鼻眍目,利口獠牙,样子令人憎恶害怕。外甥开始时确实吓了一跳,但想到过自己说过不怕鬼神,于是举拳冲过去,胆子确实还是有些。不过,随着他的拳头落下,那张红面消失不见了。外甥感到奇怪,一回头,发现那张脸又出现在身后西墙上,这时变成更可怖的白色的脸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脸又出现在东墙上,这一次变成青色的了。所谓青面獠牙,这就是了。外甥跳过去继续挥舞着拳头打,但那青面也随之不见。外甥想着想着,猛地回头朝北墙看去,那张脸果然出现在那里,这次变成了黑色的,比前三张脸大了一倍。外甥被激怒,又出几拳,这一次黑色的鬼脸没消失。外甥抽刀刺去,正中其脸,正在他兴奋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咸阳县尉李泮,有甥勇而顽,尝对客自言,不惧神鬼,言甚夸诞。忽所居南墙,有面出焉,赤色,大尺余,跌鼻睔目,锋牙利口,殊可憎恶。甥大怒,拳殴之,应手而灭。俄又见于西壁,其色白。又见东壁,其色青,状皆如前,拳击亦灭。后黑面见于北墙,貌益恐人,其大则倍。甥滋怒,击数拳不去,拔刀刺之,乃中。面乃去墙来掩,甥手推之。不能去,黑面遂合于甥面,色如漆,甥仆地死。及殡殓,其色终不改。(《纪闻》)
    按记载,李泮的外甥这一刀虽刺中鬼脸,但鬼脸猛地脱离墙壁朝他盖过来。他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气。外甥大叫一声,用手去推,但一点作用也没有。黑色的鬼脸一下子贴到他的脸上,外甥惨叫一声,倒地而亡。直至出殡,他都一直贴着那张黑色的鬼脸,因为揭不下来。这就有些恐怖了。所以,在这个故事中,令人心悸的不是鬼脸不时出现在四壁上,而是一下子盖在了李泮外甥的脸上这个镜头,而且揭不下来。这就引人想象:或许揭下后,外甥的脸已是骷髅。
    类似的故事,在晚唐五代尉迟偓所著的《中朝故事》中亦有记载,提供线索的是段成式之子段安节:“安节为人厚重,言未尝虚发。”这样一个老实人,曾说过这样的话:“长安多凶宅,无人敢居。街东有宅,堂中有一青面如靛色,双目若火,其面满五间堂屋中,人呼为大青面。街西有宅,龟头厅中亦有青面,可以一间屋中,人呼为小青面。安节少年,因冷节与侪类数人筑气球,落于此宅中,斟酌不远,于壁隙见在细草内。安节与众穿壁入去取球,数步间试窥厅中,果见其面满屋下,眨眼视诸人,乃一时奔出,莫敢取其球也。”说的是,长安多凶宅,某坊街东有一宅,里面时常有“青面”出没,按段安节描述,其物甚大,“满五间堂屋中”,人呼之为“大青面”;街西有宅,厅中也有“青面”,有一间屋那么大,人呼为“小青面”。段安节少年时,与伙伴玩球,球落于该宅,取球时,上台阶,站在门外,偷偷往厅里窥视,竟真的见到了一张狰狞的脸。那张脸,也眨着眼睛往外看……
    第三则“青面”的故事同样来自《纪闻》,只是更为诡怪。
    唐朝户部尚书韦虚心,有三个儿子,都没成年就死了。死时情景是一样的:“子每将亡,则有大面出手床下,嗔目开口……”即孩子死前总会在其睡觉的床下伸出一只令人恐怖的手。孩子看到这只手后当然疯狂地奔跑,而那伸手的“大面”则化为鸟,用翅膀遮住他们的去路,最后逼迫其自投井中。韦虚心家的故事令人寒战,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床下就会伸出一只要命的手。按希区柯克的观点,恐怖的不是事件的发生,而是等待发生的过程。这大约是说韦家的事吧。洛阳鬼兵
    在《唐朝的黑夜2》中,我们讲述了唐文宗大和二年(828年)节度使李同捷叛变,朝廷派多路人马平叛的故事。故事中,转引中唐薛用弱所著的《集异记》中的记载:早在五年前的唐穆宗长庆三年(823年),就有人奇怪地发现有一股军队行进在平叛途中了。这令人惊奇。叛乱是四年后发生的,四年前怎么会出现四年后行军的景象?难道他们行进在时光隧道里吗?原书认为这是一队阴兵,或说鬼兵。这样的记载在唐朝志怪中还有一例:
    开元二十三年,夏六月,帝在东京。百姓相惊以鬼兵,皆奔走不知所在,或自冲击破伤。其鬼兵初过于洛水之南,坊市喧喧,渐至水北。闻其过时,空中如数千万骑甲兵,人马嘈嘈有声,俄而过尽。每夜过,至于再,至于三。帝恶之,使巫祝禳厌,每夜于洛水滨设饮食。尝读《北齐书》,亦有此事:天保中,晋阳云有鬼兵,百姓竟击铜铁以畏之,皆不久丧也。(《纪闻》)
    这起诡异事件发生在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735年)六月,地点是东都洛阳。这一年,唐玄宗正在洛阳。我们看看六月之前洛阳还发生了什么。
    正月,唐玄宗升洛阳五凤楼,与民同乐,盛宴三日。二月,张守珪大破契丹,至洛阳献捷,被封为右羽林大将军兼御史中丞。皇帝欲提拔其为宰相,被张九龄劝阻:“宰相,乃代陛下处理政事之官,非赏功之位!”皇帝说:“挂宰相名,不任宰相职,行吗?”张九龄说:“不行。张守珪作战胜利了一次,您就叫他当宰相,假若有一天,把契丹灭了,又如何赏他?”皇帝沉默。这一年三月,洛阳还发生了大臣侍御史杨万顷被刺案件。杨万顷曾错杀官员张审素,张家二子被发配岭南,但于这一年逃回,潜入洛阳,刺杀了杨万顷。张家二子被逮捕后,张九龄认为他们杀人情有可原,欲释放,遭李林甫反对。皇帝支持李林甫,对张九龄说:“孝子之情,义不顾死,似可哀矜,然杀人而赦之,此途不可启!”皇帝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他又把面子从张九龄那里找了回来。这一年,洛阳还举行了载入史册的音乐大赛,玄宗皇帝命令洛阳境内的地方官带着各自辖区内的音乐家会集五凤楼下,进行比赛。
    当然,给洛阳百姓留下最深刻记忆的,还是这一年夏六月发生的鬼兵事件。
    这一天多雷,但一直未下雨,天气十分闷热,洛阳很多百姓听到外面人喊马嘶,有胆子的透过窗户往外看,见闪电划过的夜空,有成千上万人马的身影,惊呼鬼兵来了。那些在街上的人更是惊骇,自相奔逃,有不少人遭践踏、冲撞受伤。据目击者说,鬼兵自洛水之南至洛水之北,路过时人马喧嚣,天空中出现的身影更是令人恐惧。随后多次发生这样的事。玄宗皇帝认为这很不吉祥,于是请了巫师作法,并在洛水边摆放冥食。不安的玄宗皇帝,记得《北齐书》中也有过这样的记载:南北朝北齐天保年间,晋阳就曾发生过此事件,当时有百姓敲锣打鼓欲驱赶鬼兵,但后来都怪异地死去。
    洛阳鬼兵事件在唐朝轰动一时。现在,我们也许无法相信那是来自阴间的鬼兵,但天空中出现人马的景象却未必是假的。据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土耳其也出现了这样的景象:很多士兵在天空中神异地发现了一支大军的身影。类似的异象还曾发生: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在某些战场遗址,便出现过当时作战士兵的身影。那些几十年前的二战士兵,怎么会被现在的人们看到?不仅仅是这些。在中国云南的一座山谷中,总会听到厮杀声,后来才知道,三国时,这里是诸葛亮南征时的古战场。千年前的厮杀声为什么千年后还能听到?
    以上怪象被奇闻爱好者列入世界难解之谜。
    科学家对此给出的解释是,这所有的一切,也许都只是电磁效应在作怪。人们看到的那些士兵的身影,是强烈的磁场放射的结果。以洛阳鬼兵事件为例,洛阳处于中原,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在这里进行过无数次大战。在某一次大战中,有万千骑兵经过,当时有可能也是雷雨天,被进行了电磁“录影”。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当电磁效应产生的条件适合时,当年被录下的影像也就被“回放”出来。卷二喷玉泉幽魂
    晚唐苏鹗所著的《杜阳杂编》中有一则记载:“玄宗为太上皇,在兴庆宫居。久雨初晴,幸勤政楼。楼下市人及街中往来者,喜且泫然曰:‘不期今日再得见太平天子。’传呼万岁,声动天地。”这一场景很感人。安史之乱后,被架空为太上皇的玄宗,莅临勤政楼,被长安市民发现,人们看到这位从他们视野里消失已久的曾开创开元盛世的皇帝已苍老如此,不禁百感交集,高呼万岁,声泪俱下。那一刻玄宗万言难表。这情景叫专权的宦官李辅国很不高兴,他以此为借口,将玄宗强制性地牵居到西内宫。说起来,曾威赫天下的大唐玄宗皇帝,很是惧怕这位宦官。有一次,李辅国带着士兵,手持刀枪,到西内检查,当时玄宗正骑在马上,看到李辅国后,“太上皇惊,欲坠马数四,赖左右扶持乃上”。也就是说,吓得玄宗有三四次要从马上掉下来。多亏高力士跃马而前,厉声道:“太上皇乃五十年太平天子,李辅国,汝旧臣,不宜无礼,李辅国下马!”李辅国这才有所收敛。后来,玄宗流着泪握住高力士的手:“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成死鬼!”后来,李辅国将包括高力士在内的玄宗近侍全部流放。《杜阳杂编》还有这样一句记载:“时肃宗大渐,辅国专朝,意西内之复有变故也。”这句话的深意似乎是:玄宗皇帝最终不是病死,而是被李辅国害死。只是这条记载没引起人们的注意。如果玄宗皇帝真的是为李辅国所弑,那么唐朝被宦官杀害的皇帝,就达到了四人之多!
    说起来,肃宗之后即位的唐代宗对付宦官是有一套的,很有手腕:先是派遣刺客刺杀了李辅国,又诱杀了此后专权的鱼朝恩,并且流放了另一名著名宦官程元振。一位皇帝解决了三大宦官,这一胜利纪录可谓唐朝之最。但进入9世纪后,面对新专权的宦官俱文珍、梁守谦、仇士良、鱼弘志等人,越来越孱弱的皇帝就没办法了。此时宦官已直接掌握作为禁军的神策军。这一制度始于唐德宗建中四年(783年)的“泾原兵变”。当时,经长安奔赴前线的士兵发生哗变,德宗在宦官的保护下仓皇出逃。这一痛史让他作出一个并非明智的决定:皇帝身边的禁军——神策军的两名司令官即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直接由宦官担任。这样的决定演变的结果是,皇帝身边的宦官不再是家奴,而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唐文宗大和九年(835年)冬爆发的“甘露之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事变过程在《唐朝的黑夜1》中有详细描述,李训、王涯、贾餗、舒元舆等四名宰相及其他大臣和家属共计两千多人,被仇士良、鱼弘志所率的神策军扑杀,造成唐朝第一痛史。
    “甘露之变”后,胜利的宦官仇士良、鱼弘志作为神策军护军中尉,取得了直接参与延英殿朝会的资格。至于唐文宗李昂,按《杜阳杂编》的记载,事变后郁郁寡欢,“瞠目独语,左右莫敢进问”。有一天,唐文宗在宫中散步,题诗道:“辇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凭高何限意,无复侍臣知!”又曾在观赏牡丹时忽吟《牡丹赋》:“俯者如愁,仰者如语,合者如咽。”吟罢才想起这是遇难宰相舒元舆的作品,“不觉叹息良久,泣下沾臆”。此后,每日饮酒买醉。开成四年(839年)冬,文宗欲在延英殿召见宰相,但被宦官拒绝,未能如愿。随后,他又坐在思政殿,一个人愣神儿,沉默良久,问:“今日哪位大臣在翰林院值班?”宦官答:“中书舍人周墀。”文宗说:“那我可以见见翰林学士吗?”这一次被宦官允许。周墀来到后,君臣进行了一次历史上著名的对话。
    文宗:“你说我像以前的哪位皇帝?”
    周墀:“都说陛下有唐尧之圣,虞舜之明,殷汤之仁,夏禹之俭。”
    文宗:“你说的这些我不敢比。你觉得我比周赧王、汉献帝如何?”
    周墀震恐,拜倒而言:“赧、献乃亡国之君,如何与陛下比?!”
    文宗苦笑:“不是他们比不上我,是我比不上他们。周赧王、汉献帝,受制于强大的诸侯,而我却受制于家奴!”说罢,泪落衣襟。
    此后文宗不再视朝,直到一年后死去。大唐皇帝的如此遭遇令人心寒。就在宦官专权达到登峰造极之时,文士李玫写了一篇志怪作品影射“甘露之变”,并对事变中遇难的四位宰相进行了追忆与纪念,可谓奇文:
    会昌元年春,孝廉许生下第东归,次寿安,将宿于甘泉店。甘棠馆西一里已来,逢白衣叟,跃青骢,自西而来,徒从极盛,醺颜怡怡,朗吟云:“春草萋萋春水绿,野棠开尽飘香玉。绣岭宫前鹤发人,犹唱开元太平曲。”生策马前进,问其姓名,叟微笑不答,又吟一篇云:“厌世逃名者,谁能答姓名。曾闻三乐否,看取路傍情。”生知其鬼物矣,遂不复问。但继后而行,凡二三里,日已暮矣。至喷玉泉牌堠之西,叟笑谓生曰:“吾闻三四君子,今日追旧游于此泉,吾昨已被召,自此南去,吾子不可连骑也。”生固请从,叟不对而去,生纵辔以随之。去甘棠一里余,见车马导从,填隘路歧,生麾盖而进。既至泉亭,乃下马,伏于丛棘之下,屏气以窥之,见四丈夫,有少年神貌扬扬者,有短小器宇落落者,有长大少髭髯者,有清瘦言语及瞻视疾速者,皆金紫,坐于泉之北矶。叟既至,曰:“玉川来何迟?”叟曰:“适傍石墨涧寻赏,憩马甘棠馆亭,于西楹偶见诗人题一章,驻而吟讽,不觉良久。”座首者曰:“是何篇什?得先生赏叹之若是?”叟曰:“此诗有似为席中一二公有其题,而晦其姓名,怜其终章皆有意思,乃曰:浮云凄惨日微明,沉痛将军负罪名。白昼叫阍无近戚,缟衣饮气只门生。佳人暗泣填宫泪,厩马连嘶换主声。六合茫茫悲汉土,此身无处哭田横。”座中闻之,皆以襟袖拥面,如欲恸哭。神貌扬扬者云:“我知作诗人矣,得非伊水之上,受我推食脱衣之士乎?”久之,白衣叟命飞杯,凡数巡,而座中欷歔未已。白衣叟曰:“再经旧游,无以自适。宜赋篇咏,以代管弦。”命左右取笔砚,乃出题云:“《喷玉泉感旧游书怀》,各七言长句。”白衣叟倡云:“树色川光向晚晴,旧曾游处事分明。鼠穿月榭荆榛合,草掩花园畦垄平。迹陷黄沙仍未寤,罪标青简竟何名。伤心谷口东流水,犹喷当时寒玉声。”少年神貌扬扬者诗云:“鸟啼莺语思何穷,一世荣华一梦中。李固有冤藏蠹简,邓攸无子续清风。文章高韵传流水,丝管遗音托草虫。春月不知人事改,闲垂光彩照洿宫。”短小器宇落落者诗云:“桃蹊李径尽荒凉,访旧寻新益自伤。虽有衣衾藏李固,终无表疏雪王章。羁魂尚觉霜风冷,朽骨徒惊月桂香。天爵竟为人爵误,谁能高叫问苍苍。”清瘦及瞻视疾速者诗云:“落花寂寂草绵绵,云影山光尽宛然。坏室基摧新石鼠,潴宫水引故山泉。青云自致惭天爵,白首同归感昔贤。惆怅林间中夜月,孤光曾照读书筵。”长大少髭髯者诗云:“新荆棘路旧衡门,又驻高车会一樽。寒骨未沾新雨露,春风不长败兰荪。丹诚岂分埋幽壤,白日终希照覆盆。珍重昔年金谷友,共来泉际话孤魂。”诗成,各自吟讽,长号数四,响动岩谷。逡巡,怪鸟鸱枭,相率啾唧,大狐老狸,次第鸣叫。顷之,骡脚自东而来,金铎之声,振于坐中,各命仆马,颇甚草草,惨无言语,掩泣攀鞍,若烟雾状,自庭而散。生于是出丛棘,寻旧路,匹马草于涧侧,蹇童美寝于路隅。未明,达甘泉店。店媪诘冒夜,生具以对媪。媪曰:“昨夜三更,走马挈壶,就我买酒,得非此耶?”开柜视,皆纸钱也。(《纂异记》)
    这个故事以唐武宗会昌元年(841年)之春为背景。故事中,许生考进士不中,东归家乡。路过安阳寿安山,欲投宿于前面的甘泉店。未至店,遇一白衣叟,在随从簇拥下,乘青骢马自西而来,并吟诗道:“春草萋萋春水绿,野棠开尽飘香玉。绣岭宫前鹤发人,犹唱开元太平曲。”
    许生催马跟进,问其姓名,白衣叟笑而不答,随即又吟诗一首:“厌世逃名者,谁能答姓名。曾闻三乐否,看取路傍情。”
    许生望着此人,猜想他是仙还是鬼呢?许生跟在后面,走了两三里路,天色已晚,来到一个叫“喷玉泉”的地方。喷玉泉在寿安山下,白居易曾有诗《题喷玉泉》:“泉喷声如玉,潭澄色似空。练垂青嶂上,珠泻绿盆中。溜滴三秋雨,寒生六月风。何时此岩下,来作濯缨翁。”此时,白衣叟回头道:“我听说有几位名士,会在今晚于此泉下追忆旧事。我昨天被通知参加这一聚会,你不可再跟着我了。”
    许生好奇,执意跟随,白衣叟不语而去。许生尾随,见前面有很多侍从,他穿插其间,侧身而过,侍从们像没看见他一样。随后,他来到喷玉泉边,下马后,伏于草丛,屏气窥视。有四名男子现身于泉边园林中,一个神貌昂然,一个短小精悍,一个高大少须,一个清瘦机警,四人皆“金紫”。“金”指“金鱼袋”,“紫”指“紫色官服”。按唐时规定,朝臣的官服分四种颜色:紫色(一、二、三品)、绯色(四、五品)、绿色(六、七品)、青色(八、九品);同时,佩带相应的鱼袋。此制度开始于唐高宗上元年间。鱼袋用彩帛制作,到武则天时废除,后于唐睿宗景云年间恢复。按规定,一、二、三品官佩金鱼袋(四、五品佩银鱼袋),以此推断,上面四人的官职都在三品以上。他们坐于喷玉泉北面的石矶上。这时候,白衣叟来了。
    四人说:“玉川,为何来迟?”
    白衣叟说:“适才游赏,歇马馆亭,见有诗题于柱上,吟咏了很长时间,所以来迟。”
    一人问:“什么诗能如此吸引先生?”
    白衣叟说:“诗作者的姓名不可知,但诗意与在座的一二位的遭遇有些相同,有些深蕴。诗是这样的:‘浮云凄惨日微明,沉痛将军负罪名。白昼叫阍无近戚,缟衣饮气只门生。佳人暗泣填宫泪,厩马连嘶换主声。六合茫茫悲汉土,此身无处哭田横。’”
    四人闻听,以袍袖掩面欲哭。
    神貌昂扬者说:“我知道作者是谁了,莫不是当年在伊水上接受我帮助的那个人?”
    随后的很长时间里,大家郁郁不乐。这时,白衣叟叫四位快饮,但几巡过后,叹息声未绝。白衣叟说:“旧游故地,无以自慰,可以诗篇代音乐,何不以‘喷玉泉感旧游书怀’为题,作七言诗?”
    白衣叟先写出自己的:“树色川光向晚晴,旧曾游处事分明。鼠穿月榭荆榛合,草掩花园畦垄平。迹陷黄沙仍未寤,罪标青简竟何名。伤心谷口东流水,犹喷当时寒玉声。”
    神貌昂然者:“鸟啼莺语思何穷,一世荣华一梦中。李固有冤藏蠹简,邓攸无子续清风。文章高韵传流水,丝管遗音托草虫。春月不知人事改,闲垂光彩照洿宫。”
    短小精悍者:“桃蹊李径尽荒凉,访旧寻新益自伤。虽有衣衾藏李固,终无表疏雪王章。羁魂尚觉霜风冷,朽骨徒惊月桂香。天爵竟为人爵误,谁能高叫问苍苍。”
    清瘦机警者:“落花寂寂草绵绵,云影山光尽宛然。坏室基摧新石鼠,潴宫水引故山泉。青云自致惭天爵,白首同归感昔贤。惆怅林间中夜月,孤光曾照读书筵。”
    高大少须者:“新荆棘路旧衡门,又驻高车会一樽。寒骨未沾新雨露,春风不长败兰荪。丹诚岂分埋幽壤,白日终希照覆盆。珍重昔年金谷友,共来泉际话孤魂。”
    诗成后,五人吟咏,间或长号,声动山谷。乌鸦老狸,随声和之,令人悲伤。不一会儿,接他们的侍从来了。几人相视无言,唯有泪流,攀鞍上马,渐渐如烟雾般消失在许生的视野里。
    许生从草丛中爬起来,上马寻旧路而去。将近黎明时分,抵达甘泉店,女店主问他为什么冒夜而行,许生把自己遇见的都说了出来。女店主说:“昨夜三更,有骑马者来我店买酒,难道是他们?”说着,她打开钱柜,发现昨晚收下的都是纸钱。
    身着官服的四人如此悲伤,从他们的诗句和不断的叹息中,我们可以遥想背后隐藏着何等惊心动魄的往事。最先明确提出此故事是写“甘露之变”遇难的四位宰相的,是北宋钱易所著的《南部新书》。故事中,白衣叟提到柱上之诗,但不知作者为谁,而神貌昂扬者说:“我知道作者是谁了,莫不是当年在伊水上接受我帮助的那个人?”这个在伊水上受到其帮助的人,正是《纂异记》的作者李玫。按《南部新书》记载,当时李玫写完该诗后,被人告密,险些被杀。后来他把那首诗嫁接到本故事中。故事中的“四丈夫”,自然是宰相李训、王涯、贾餗、舒元舆的化身:“长大少髭髯者”暗指李训;“消瘦及瞻视疾速者”指王涯;“短小器宇落落者”指贾餗;“少年神貌扬扬者”指舒元舆。值得注意的是,故事中还有一个“玉川先生”即白衣叟,此人被认为是著名诗人卢仝。按史上记载,卢仝是王涯的朋友。“甘露之变”爆发于唐文宗大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前一天晚上,卢仝偶然留宿于王涯家。及至二十一日事变爆发,血洗皇宫后,宦官仇士良又指挥神策军到四名宰相的府邸大肆搜杀,卢仝遂在王涯家遇难。人生之命运,偶然如此!
    “甘露之变”后,朝臣畏宦官如虎,仇士良又派刺客刺伤了新宰相李石。但值得一提的是,手握重兵的藩镇不吃宦官那一套,昭义军节度使刘从谏就上书朝廷质问:王涯等宰相为什么被杀?罪名是什么?国之宰相,怎会谋反?即使有罪,也应由朝廷处治,宦官有什么权力派兵捕杀?刘从谏还直接列举仇士良的罪责,甚至称:若朝中宦官凶顽,他将发兵长安。在刘从谏的威胁下,仇士良才渐消气焰,一直到武宗即位,也没敢再有什么举动。秘密乞丐
    乞丐作为一种职业,自古有之,分起来,有两种:一种是有技艺的,卖艺兼行乞,另一种是纯粹乞讨型的。关于前一种,晚唐段成式所著的《酉阳杂俎》中有一段记载:“大历中,东都天津桥有乞儿,无两手,以右足夹笔,写经乞钱。欲书时,先用掷笔高尺余,以足接之,未尝失落。书迹官楷书不如也。”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还有第三种乞丐;或者说,他们不是真正的乞丐,而是另有秘密身份。
    晋少主之代,有妇人,仪状端严,衣服铅粉,不下美人,而无腿足,繇带以下,像截而齐,余皆具备。其父载之于独车,自邺南游浚都,乞丐于市,日聚千人。至于深坊曲巷,华屋朱门,无所不至。时人嗟异,皆掷而施之。后京城获北戎间谍,官司案之,乃此妇为奸人之领袖,所听察甚多,遂戮之。(《玉堂闲话》)
    晚唐五代时,浚都这座城市中,有一妇人乞讨于市,自称来自邺南。这不是个一般的妇人,而是个美女,从相貌到姿仪乃至气质,都很吸引人的眼球。但她没有双腿,下身像被截过一样整齐。她被父亲载于独轮车上,一路乞讨,每天吸引上千人围观。她的踪迹无处不在:从平民所住的小巷,到官员的府邸,都可以看到她的背影。很多人给她施舍钱财,因为觉得这样美丽的女子,竟是残疾,想想老天确实也不公。但后来的结局就出乎人们的意料了:京城破获了一起契丹间谍案,经审查,慢慢揪出幕后间谍首领,正是那个乞讨的无腿美女。虽残疾,但她搞到的情报甚多。显然,她利用了自己的身份,把几乎所有人都骗过了。最后她被捕获归案,处死了。这是一则令人称奇的故事,就其独特性而言,可直追“辛公平上仙”。
    关于女人行乞的故事,还有一例,只是这一例带有了幻术性质。在故事中,女主人公到底是不是间谍,我们并不能完全肯定。
    唐贞元中,扬州坊市间,忽有一妓术丐乞者,不知所从来,自称姓胡,名媚儿,所为颇甚怪异。旬日之后,观者稍稍云集,其所丐求,日获千万。一旦怀中出一琉璃瓶子,可受半升,表里烘明,如不隔物,遂置于席上,初谓观者曰:“有人施与满此瓶子,则足矣。”瓶口刚如苇管大,有人与之百钱,投之琤然有声,则见瓶间大如粟粒,众皆异之。复有人与之千钱,投之如前,又有与万钱者,亦如之。俄有好事人,与之十万二十万,皆如之。或有以马驴入之瓶中,见人马皆如蝇大,动行如故。须臾,有度支两税纲,自扬子院部轻货数十车至,驻观之,以其一时入,或终不能致将他物往,且谓官物不足疑者,乃谓媚儿曰:“尔能令诸车皆入此中乎?”媚儿曰:“许之则可。”纲曰:“且试之。”媚儿乃微侧瓶口,大喝,诸车辂辂相继,悉入瓶,瓶中历历如行蚁然。有顷,渐不见。媚儿即跳身入瓶中,纲乃大惊,遽取扑破,求之一无所有,从此失媚儿所在。后月余日,有人于清河北逢媚儿,部领车乘,趋东平而去。是时李师道为东平帅也。(《河东记》)
    故事主人公胡媚儿,活动在唐德宗贞元年间的扬州,没人知道她是从哪来的。她于市井中乞讨,每天能获得成千上万的钱财。
    这是为什么呢?
    她有一个奇怪的琉璃瓶子,其大小顶多也就能盛半升水,且是透明的。胡媚儿对观看的人说:“假若有人施舍我铜钱,把这瓶子盛满了,我也就满足了。”闻者都认为很奇怪,因为瓶子很小,盛满实在容易。有人往瓶里投了一百钱,掷之有声,落入瓶中,则变得微小。人们大惊。随后又有人投了一千钱、一万钱、十万钱、二十万钱,瓶子依旧不满。有好事者,驱赶驴马等入瓶,入瓶后,驴马皆如苍蝇大小,在里面奔行自如。此时,一位负责江淮地区财税的官员押解着几十车财物路过这里,见到观者如云,于是走进来,得知情况后,笑道:“真的是这样吗?你能把我这几十车东西都装进去吗?”
    胡媚儿说:“如果您叫我装,那没什么不可以的。”
    官员说:“可以。”
    胡媚儿微侧瓶口,大喝一声:“进!”
    那几十辆马车一一被装入瓶中,到了里面,行进如蚁,走着走着,就渐渐不见了。官员失色,此时胡媚儿纵身一跃,也跳入瓶中。官员大叫一声“不好”,叫人扑住瓶子,将之捣破,但一无所有。
    一个多月后,有人在山东清河之北,道逢胡媚儿。这时,她押解着那些装满财物的马车,正赶赴东平。当时,节度使李师道是那里的统帅。如此说来,胡媚儿是李师道派到江淮一带筹集财物的间谍?没人知道真相。白泽图
    唐朝官员张翰,有个亲戚,亲戚有个妻子,早已去世。玄宗天宝年间,她活着的时候,生有一个孩子。生产那天,刚把孩子抱起来,就看到孩子旁边另有一个无头小孩在跳,伸手打他,消失不见;手回来后,无头小孩则又出现。家人恐惧。有长辈及时查上古秘籍《白泽图》,才知道那个无头小孩叫“常”,按书中讲到的驱逐之法,连呼三声“常”,那个无头小孩就会兀自消失。
    右监门卫录事参军张翰,有亲故妻,天宝初,生子,方收所生男,更有一无首孩子,在傍跳跃,揽之则不见,手去则复在左右。按《白泽图》曰,其名曰“常”,依图呼名,至三呼,奄然已灭。(《纪闻》)
    正像我们知道的那样,“常”后来被演化成“无常鬼”,又分为“白无常”和“黑无常”,是为日夜索要人魂魄的冥鬼。
    这并不是令我们感到好奇的,令我们觉得有意思的是那本《白泽图》。说《白泽图》之前,得说说白泽这种动物。这是上古传说中的一种奇兽。它毛色雪白,原产于西域昆仑山,常人难以见到,只有人间出现圣人时,它才会被发现。想当初,黄帝巡游东海之滨,发现了一头,“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这种奇兽能说人话,黄帝问鬼魅和精怪之事,白泽一一对答。黄帝叫人按白泽所言,将那些鬼魅和精怪的形象画下来,这就是现在已失传的神秘古籍《白泽图》的由来。
    当然,这只是传说。
    不过,《白泽图》诞生的年代确实很早,有可能在战国之前,比著名的《山海经》还要早,可谓中国最古老的志怪典籍。按后人理解,神奇的白泽知道天下所有鬼魅和精怪的名字、模样以及驱除它们的口诀。驱除口诀往往是直呼鬼魅和精怪的名字,呼之则去;假若不认识,呼不上名字来,那么见到它们的人就会死于凶险。于是,出现本文开始的一幕:连呼三声“常”,那个无头鬼便知趣地跑了。
    唐朝时,《白泽图》很流行,可谓人们必备之书,一旦看到什么怪物,就马上翻看该书,按图上所绘,找到驱除口诀。唐朝之后,战火烽烟,《白泽图》终于散失在兵荒马乱的五代十国时期。现在,我们只能看到它的残篇了。岭南异闻录
    唐时有小将田承肇,驻军于陕西凤翔,一日于林中休息,见不远处有棵小树挺然而立,高数尺,没叶片,树茎光滑。田承肇觉得好玩,走过去用手抚摩,随后“手指如中毒药,苦不禁”。很快,他的胳膊也粗肿起来。访周围山民,山民说:此是七寸蛇游戏处,喷毒在树木上,人抚摩,必中其毒。
    关于毒蛇与毒虫,最怪异的还是在岭南。
    中国历史上的“岭南”,可谓偏远的代名词,指的是五岭即越城岭、都庞岭、大庾岭等山脉之南。狭义上的岭南,只包括今天的两广和海南。在唐朝时,帝国的行政版图上有岭南道,其延伸的一部分,包括湖南和江西的局部。由于地理遥远,交通不便,唐时岭南较之于秦汉,虽有一些发展,但依旧是中原人眼里的荒蛮之地,更是贬谪官员之地。因为在皇帝眼里,岭南太遥远太偏僻了,流放或远贬大臣到那里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有唐一代,被贬降或流放至岭南的大臣达五百人之多,其中包括褚遂良、沈佺期、宋之问、李德裕、刘长卿、韩愈、柳宗元、刘禹锡这样的人物。这些名人的到来,带动了当地的文化建设。当然这种带动属于潜移默化的,至唐朝晚期的唐宣宗大中五年(851年),岭南地区才出现了第一个状元莫宣卿。此前,岭南出过的最大名人是开元时期的宰相张九龄,按后人评说:“自公生后,五岭以南,山川有光气,士生是邦,北仕于中州不为海内士大夫所鄙夷者,以有公也。”张九龄为宰相时,曾极力劝说玄宗皇帝杀安禄山,但不为所听。安禄山叛乱后,玄宗出逃四川,至马嵬驿,六军不发,乃赐杨贵妃死,然后驾发,呜咽流涕,对高力士说:“假若我当初听张九龄之言,不至于此!”
    张九龄以岭南人而成为帝国宰相后,中原人进一步关注岭南。基于对家乡的热爱,他在任上建议朝廷在大庾岭开凿“梅关古道”,并亲自主持了这一工程,促进了中原到岭南的交通联络。后来的经济学者认为,这一古道的开辟对岭南的经济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下面的故事从侧面讲到唐朝时岭南的荒僻与神奇,这里多产奇异的动物,往往令中原人惊奇不止。
    殿中侍御史杜暐尝使岭外,至康州,驿骑思止,白曰:“请避毒物。”于是见大蛇截道南出,长数丈,玄武后追之。道南有大松树,蛇升高枝盘绕,垂头下视玄武。玄武自树下仰其鼻,鼻中出两道碧烟,直冲蛇头,蛇遂裂而死,坠于树下。又见蜈蚣大如筝。牛肃曾以其事问康州司马狄公,狄公曰:昔天宝四载,广府因海潮,漂一蜈蚣,死,剖其一爪,则得肉百二十斤。至广州市,有人笼盛两头蛇。集人众中言:“汝识二首蛇乎?汝见二首蛇,则其首并出,吾今异于是,首蛇各一头,欲见之乎?”市人请见之,乃出其蛇。蛇长二尺,头在首尾。市人伶者,常以弄蛇为业,每执诸蛇,不避毒害。见两头蛇,则以手执之。蛇螫其手,伶者言痛,弃蛇于地。加药焉,不愈。其啮处肿,遂浸淫,俄而遍身。伶者死,身遂洪大,其骨肉皆化为水,身如贮水囊。有顷水溃,遂化尽。人与两头蛇失所在。(《纪闻》)
    殿中侍御史杜暐由长安出使岭南,至康州也就是现在的广东德庆,陪同他前行的驿站人员止步说:“大人,莫再前行!请避毒物。”
    于是,一行人看到一生中最奇异的景观:道路上,一条长达数丈的大蛇,从丛林中窜出,飞速南爬,后面有一只乌龟紧紧追击。道南有一棵巨大的松树,大蛇爬上树,随后垂头盯着树下的乌龟,意思是,你能上来么?乌龟很冷静,在树下仰着头,突然大叫一声,有两道绿烟从鼻子里射出,击中大蛇头部,大蛇立即炸开而死。
    还有一件事,在广州集市上,一个人在笼子里盛着一条怪蛇,对众人说:“你们认识这条两头蛇吗?也许见过,但你们以前见过的两头蛇,脑袋都在前面,我这条两头蛇,脑袋在蛇身体的两端。”人们都想看看,那人就把笼子打开,将蛇抓出。两头蛇不是很长,二尺开外,两头分别在首尾,样子奇异。有个走江湖的卖艺者,平时就玩蛇,不怕其毒,见到两头蛇,就抓在手里,随即被咬了一口,卖艺者大叫一声:疼!将蛇甩到地上,取出解毒药,却不见疗效,被咬的地方已肿,蔓延全身,不一会儿那人就死了。其尸膨胀得像两个人一样,更恐怖的是,他的尸体渐渐变成水袋的样子,因为骨头和肉都已化为脓水。又过了一会儿,尸体开了个口,脓水流了一地,只剩下一张人皮了。而那个神秘的人带着他的两头蛇已不见了踪影。
    有点像谋杀。
    岭南确实产这种剧毒之蛇。中唐李肇所著的《唐国史补》记载,当时有个叫李舟的人,他弟弟患头风病,听人说用岭南黑蛇泡酒可治此病,于是购来一条,放进瓮里,随后又往里面放上酿酒的原料。几日后,蛇没了动静,再后来酒也酿好了,极为香醇。李舟之弟喝了一口,随后慢慢睁大眼睛,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化为一摊血水,只剩下毛发。盛唐于逖所著的《闻奇录》亦曾记载:“有官人于南中见一大蛇,长数丈,径可一尺五寸。腹内有物,如椓橛之类,沿一树食其叶,腹中之物,渐消无所有。而里人云:此蛇吞鹿,此木叶能消之。遂令从者采其叶收之,归后,或食不消,腹胀,乃取其叶作汤饮之。经宵,及午不报。及撤被视之,唯残枯骸,余化为水矣。”在这里,可助蛇消化的树叶,却能使人全身溃烂,只剩下骨架。这种具有腐蚀作用的剧毒树叶是接受了蛇的毒素的。中唐以后,它们被侠客们广泛地运用于毁尸灭迹上:晚唐成幼文为洪州录事参军,在窗前看到外面一恶少欺负小孩,有侠客怒杀恶少,取其首级。成幼文说此举断是侠义,但有人头在,很危险。侠客笑着取出一些草药,置于人头上,那人头就慢慢化成了水。在这里,侠客所用的就很有可能是这种树叶。
    但按晚唐房千里所著的《投荒杂录》记载,并不是南方所有的地方都有毒蛇,“新州西南诸郡,绝不产蛇及蚊蝇,余窜南方十年,竟不睹蛇,盛夏露卧,无噆肤之苦。此人谓南方少蛇,以为夷獠所食”。新州在今天的广东新兴县一带,这里就很少看到蛇。依据主人公的说法,蛇少的原因是都被当地人吃了。
    当然,南方并不是所有的毒物都是蛇。《投荒杂录》又记载:南海郡有毒虫,如蜥蜴,称“十二时虫”,因为它会随着十二时辰变色;又叫“篱头虫”,因为它在暗处蜇人后,人会很快死去,而该虫则爬上篱笆窥视死者亲属痛哭。这一习惯实在诡异。晚唐段成式所著的《酉阳杂俎》中也写到了这种虫子:“南中有虫名‘避役’,应一日十二辰,其虫状如蛇医,脚长,色青赤,肉鬣,暑月时见于篱壁间,俗见者多称意事。其首倏忽更变,为十二辰状。段成式再从兄寻常睹之。”但段成式的记载与《投荒杂录》相反,说遇见此虫后多有吉祥事发生。相信谁呢?《酉阳杂俎》又曾记载:“岭南有毒菌,夜明,经雨而腐,化为巨蜂。黑色,喙若锯,长三分余。夜入人耳鼻中,断人心系。”意思是说,岭南的某种毒蘑菇,夜里发光,雨后腐烂,变为巨大的黑色毒蜂,齿长三分,一如小锯,夜里会钻入人耳或鼻子里,将里面咬断,使人痛苦而死。唐朝的森林
    唐时豫章即江西境内,森林葱翠,是生态环境最好的州郡之一。在森林里,多有百年良木,贩运到繁华的扬州,转眼价格就可翻出几倍,所以有很多人深入豫章深山伐木。唐玄宗天宝五载(756年),有叫杨溥的带着几个兄弟在当地向导指引下,驾驶车辆进入了茫茫大山。
    当时是冬天,他们在山中劳作了一天。到了傍晚,下起了雪。后来雪慢慢转大,一时间,雪色满山。杨溥等人出山不得,路被大雪封了。还好,进山时,杨溥找了个当地向导,在他的带领下,发现了一段大树倒在雪地里,里面是空的,完全可以住下几个人。大家都很高兴,钻进树里,铺了毯子,挤在一起。慢慢地,杨溥等人睡着了。他们各自进入自己奇异的梦乡。但那位向导没睡,他似乎想起什么,悄悄起身,钻出枯树。他想干什么?他确实没想谋害树中诸人,而是于雪中叩拜:“士田公,今夜我们寄宿在这里,愿您保佑,给我们一个安眠之夜!”连说三遍,随后他回到树里睡觉。
    夜深了,雪也更大了,天地间已是一片苍茫。这时,杨溥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外面树下传来一个声音:“张礼,张礼在吗?”
    随后,另一个声音从树上传来:“在呀,我在这儿呢。”
    树下:“今晚北村有户人家嫁女,摆了酒食,一起去吧。”
    树上:“我有客人在这里过夜,须守到天明。假如现在去了,黑狗子无知,恐怕伤害了他们。”
    树下:“大雪如此,寒冷如此,该找点吃的暖暖身子,理应一起去啊。”
    树上:“雪夜虽寒,但已答应人家,按道理,不能舍弃,必须要防黑狗子。”
    过了一会儿,树下没了声音,也许那人独自去吃酒宴了吧。
    第二天清晨,大雪停了,杨溥等人撤去所铺的毯子,见有一条三尺长的瓶口粗细的黑蛇在下面,蛰伏不动,这时大家恍然而悟。
    豫章诸县,尽出良材,求利者采之,将至广陵,利则数倍。天宝五载,有杨溥者,与数人入林求木。冬夕雪飞,山深寄宿无处。有大木横卧,其中空焉,可容数人,乃入中同宿。而导者未眠时,向山林再拜咒曰:“士田公,今夜寄眠,愿见护助。”如是三请而后寝。夜深雪甚,近南树下,忽有人呼曰:“张礼。”树头有人应曰:“诺。”“今夜北村嫁女,大有酒食,相与去来。”树头人曰:“有客在此,须守至明。若去,黑狗子无知,恐伤不宥。”树下又曰:“雪寒若是,且求饮食,理须同去。”树上又曰:“雪寒虽甚,已受其请,理不可行,须防黑狗子。”呼者乃去,及明装毕,撤所卧毯,有黑虺在下,其大若瓶,长三尺而蛰不动,方惊骇焉。(《纪闻》)
    那个在夜里一直在树上值班的张礼是深山保护神吗?故事表面上讲述的是鬼神之事,但在本质上谈的是守信问题。信义无价,答应的事,不可背叛,更不能为一顿美酒佳肴就尽弃前诺。做人当如张礼。在这个奇异的故事中,我们有对一种美好品质的感动。
    上面讲的是伐木工人所遇的传奇。唐朝时,建筑工艺进一步提升,市场很兴盛,极大地刺激了伐木业。为了寻找巨大而良好的木材,很多人不惜冒险进入深山寻找。上面的故事就是一例。
    如细分起来,从事伐木业的,可分为私家的与官家的。晚唐丁用晦所著的《芝田录》中有《会昌狂士》一篇,记叙了唐武宗会昌年间,长安皇宫含元殿需要换一根柱子,皇帝命令负责宫殿维修的人去伐木。数天过去,官家的工人找不到一棵合适的树木,最后重金悬赏,很多私人采木者纷纷应征。相比起来,为了利润,他们更有冒险精神,在本故事中,一队工人穷极深山幽谷,足迹到了猛兽成群、人迹罕至的地方,终于遇见巨大的良木,高百余尺,合围一丈多长。将其伐倒后,实在无法运出深山,但工人们有经验,等待深夏山里洪水暴发时将这巨木冲出山谷。夏天到了,洪水就真的把巨木冲至谷口。随后,官方派出上千民夫运送此木至长安。但就在准备使用该木时,出现一名术士,称不可使用此木,官方负责人问其原因,他说:“你们从中间将此木锯开,至二尺深时,就可知道原因了。”锯到一尺八寸时,木屑开始变红,有血流出。官方负责人急忙组织人将此木投入渭水,随后拜见那名术士。术士说了一段令众人十分后怕的话:“深山大泽多生龙蛇,此木材中藏了条巨蟒,若以此木为殿柱,十年后宫殿将被巨蟒驮着飞往别处!”失踪的新娘
    河南修武县在如今的焦作境内,唐玄宗开元二十九年(741年)早春的一天,这里发生了一起震惊州郡的惨案。
    开元二十九年二月,修武县人嫁女,婿家迎妇,车随之。女之父惧村人之障车也,借骏马,令乘之,女之弟乘驴从,在车后百步外行。忽有二人出于草中,一人牵马,一人自后驱之走,其弟追之不及,遂白其父。父与亲眷寻之,一夕不能得。去女家一舍,村中有小学,时夜学,生徒多宿。凌晨启门,门外有妇人,裸形断舌,阴中血皆淋漓。生问之,女启齿流血,不能言。生告其师,师出户观之,集诸生谓曰:“吾闻夫子曰,木石之怪夔魍魉,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吾此居近太行,怪物所生也,将非山精野魅乎?盍击之?”于是投以砖石,女既断舌,不能言,诸生击之,竟死。及明,乃非魅也。俄而女家寻求,至而见之,乃执儒及弟子诣县。县丞卢峰讯之,实杀焉,乃白于郡。笞儒生及弟子,死者三人,而劫竟不得。(《纪闻》)
    惨案发生在修武县,唐时属怀州河内郡。牛肃《纪闻》中所记多鬼怪灵异,而此事却是发生在当地的一起实案。在这一事件中,新娘的悲惨遭遇令人痛惜!
    还是回到开元二十九年那个残酷的早春吧。
    这一天,有户人家的女儿出嫁,新郎来接。新娘的父亲担心村里人“障车”(唐朝人结婚时,亲朋邻居往往拦住婚车,不叫通行,扔下财礼后才放行,即“障车”),就找人借了一匹骏马,叫女儿骑。唐时新娘出嫁,有乘车的,也有直接骑马的,但车马必须由女方准备,结婚三个月后,男方再将车马送回,这是婚礼中的最后一个礼节:反马。借马后,新娘的父亲派自己的小儿子乘驴从后面跟着,护送姐姐。
    出事了。
    新娘骑的马出了村子没多远,从道边深草中突然窜出二人,一人去牵坐有新娘的马,另一人则击马背。
    当时新娘的弟弟骑着驴,在姐姐身后百步远护送。新娘所乘之马被击后,因是骏马,跑得更快了,转眼远去。弟弟骑驴自然追赶不及,只好回去报告父亲。其父大惊,与亲戚出门搜寻,整整找了一个晚上仍没新娘的踪迹。一家人失魂落魄,不知怎么度过那个漫漫长夜。
    离新娘家三十里外,有一个村子,村中有座学堂。当时,学堂夜里多课,有不少学生住宿在学堂内。第二天凌晨,天还没大亮,有早起的学生开门,见学堂外倒着一个女子,全身裸体,阴部鲜血淋漓。
    这正是被歹人劫持后强暴并丢弃的新娘!
    学生相问,新娘只能张嘴,不能说话,因为她的舌头被割掉了。一张嘴,就有鲜血流出,样子悲惨而恐怖。学生急忙回报老师,老师出来后,望着不远处浑身是血的新娘,招集众学生,随后说了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一番话:“吾闻夫子曰,木石之怪夔魍魉,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吾此居近太行,怪物所生也,将非山精野魅乎?盍击之?”意思是说:“我听孔夫子说过,木石之怪叫夔魍魉,水之怪叫龙罔象,土之怪叫坟羊。我们这里离太行山很近,多有怪物生长与出没,面前的这家伙难道是山精野魅?我建议大家用石块把她砸跑吧!”
    最后的结果是:被割去舌头、口不能言的新娘,不能为自己辩解,而被那老师和他的学生用石块活活砸死了。
    天色大亮后,人们发现他们砸死的不是精怪,而是一个面庞秀美的女孩。但一切都晚了。这时新娘的家人寻来,见孩子惨死,无不痛哭。新娘的父亲拉着那个老师和他的学生去见官,案子是修武县县丞卢峰审的,很快水落石出,并禀告了作为上级的郡守。郡里发下公文:以鞭笞之刑惩处那个愚蠢的老师和他那些傻子一样的学生,其中有三人被打死。
    但从草丛中窜出的劫持新娘的两个元凶却一直没捕获归案。
    中唐之前,都是在黄昏时迎亲;中唐之后,世道多乱,才改为清晨迎亲,并延续下来。新娘劫持事件发生在玄宗开元二十九(741年)年,当时的礼仪还是在傍晚迎亲,所以才有歹人藏于道边草丛趁着即将到来的夜色弄走了新娘。在整个事件中前来迎亲的新郎哪去了?当时,新娘都骑马了,新郎也一定骑马相伴,与新娘并肩而行,为什么没保护好新娘?其实,按唐朝婚礼习俗,新郎亲自去新娘家接亲没问题,但在将新娘接出门,上车上马后,新郎不能直接陪在旁边,而需要先行一步,回归新房。风俗如此。新娘或乘车或乘马,跟在后面。至于娘家人,则在新娘身后的一定距离送亲(本故事中新娘的弟弟充当的就是这个角色)。也就是说,当新娘被劫持时,新郎差不多已回到家里了。但他终于没有等到新娘。
    后悔的还有新娘的父亲吧,他也许在悔恨不该让女儿骑一匹力气大、跑得快的好马,这一跑竟是永诀。在我们面前,闪现的除了没有舌头、鲜血淋漓的新娘外,还有那两个永远也不可能抓到的面庞模糊但狰狞的凶手。万劫不复
    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年)夏:
    太原王煌,元和三年五月初申时,自洛之缑氏庄,乃出建春门二十五里,道左有新冢,前有白衣姬设祭而哭甚哀。煌微觇之,年适十八九,容色绝代,傍有二婢,无丈夫。侍婢曰:“小娘子秦人,既笄适河东裴直,未二年,裴郎乃游洛不复,小娘子讶焉,与某辈二人,偕来到洛,则裴已卒矣,其夫葬于此,故来祭哭耳。”煌曰:“然即何归?”曰:“小娘子少孤无家,何归?顷婚礼者外族,其舅已亡,今且驻洛,必谋从人耳。”煌喜曰:“煌有正官,少而无妇,庄居缑氏,亦不甚贫,今愿领微诚,试为咨达。”婢笑,徐诣姬言之。姬闻而哭愈哀,婢牵衣止之,曰:“今日将夕矣,野外无所止,归秦无生业,今此郎幸有正官而少年,行李且赡,固不急于衣食,必欲他行,舍此何适?若未能抑情从变,亦得归体,奈何不听其言耶?”姬曰:“吾结发事裴,今客死洛下,绸缪之情,已隔明晦,碎身粉骨,无谢裴恩。未展哀诚,岂忍他适。汝勿言,吾且当还洛。”其婢以告煌,煌又曰:“归洛非有第宅,决为客之于缑,何伤?”婢复以告。姬顾日将夕,回称所抵,乃敛哀拜煌,言礼欲申,哀咽良久。煌召左右饰骑。与煌同行十余里,偕宿彭婆店,礼设别榻。每闻煌言,必呜咽而泣,不敢不以礼待之。先曙而到芝田别业,于中堂泣而言曰:“妾诚陋拙,不足辱君子之顾。身今无归,已沐深念。请备礼席,展相见之仪。”煌遽令陈设,对食毕,入成结褵之礼,自是相欢之意,日愈殷勤。观其容容婉娩,言词闲雅,工容之妙,卓绝当时。信誓之诚,惟死而已。后数月,煌有故入洛,洛中有道士任玄言者,奇术之士也,素与煌善,见煌颜色,大异之,曰:“郎何所偶,致形神如此耶?”煌笑曰:“纳一夫人耳。”玄言曰:“所偶非夫人,乃威神之鬼也。令能速绝,尚可生全,更一二十日,生路即断矣,玄言亦无能奉救也。”煌心不悦,以所谋之事未果,白不遗人请归,其意尤切。缠绵之思,不可形状。更十余日,煌复入洛,遇玄言于南市,执其手而告曰:“郎之容色决死矣,不信吾言,乃至如是,明日午时,其人当来,来即死矣。惜哉?惜哉?”因泣与煌别,煌愈惑之。玄言曰:“郎不相信,请置符于怀中。明日午时,贤宠入门,请以符投之,当见本形矣。”煌及取其符而怀之。既背去,玄言谓其仆曰:“明日午时,芝田妖当来,汝郎必以符投之。汝可视其形状,非青面耐重鬼,即赤面者也。入反坐汝郎,郎必死。死时视之,坐死耶?”其仆潜记之。及时,煌坐堂中,芝田妖恨恨来,及门,煌以怀中符投之,立变面为耐重鬼。鬼执煌,已死矣,问其仆曰:“如此,奈何取妖道士言,令吾形见!”反捽煌,卧于床上,一踏而毙。日暮,玄言来候之,煌已死矣。问其仆曰:“何形?”仆乃告之。玄言曰:“此乃北天王右脚下耐重也,例三千年一替,其鬼年满,自合择替,故化形成人而取之。煌得坐死,满三千年亦当求替。今既卧亡,终天不复得替矣。”前睹煌尸,脊骨已折。玄言泣之而去。此传之仆。(《玄怪录》)
    《唐朝的黑夜1》中讲到一个类似《聊斋志异》中《画皮》的故事。但那个故事只是恶鬼化美妇进而害人这一点与《画皮》相似,在其他情节设置和故事进展上并没相似之处。而本故事不同,无论在人物、情节还是进展上都与《画皮》如出一辙。可以认定,它就是《画皮》的最初蓝本。其区别,只在于:本故事结尾处,对恶鬼来历的判定,令我们增广见闻。总而言之,蒲松龄先生当初写《画皮》时,必定受到牛僧孺的这篇唐传奇的影响。所以,我们完全可以独辟蹊径,从“比较”的角度读下去。
    《画皮》的开头是这样写的:“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幞独奔,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心相爱乐,问:‘何夙夜踽踽独行?’”本篇虽将故事发生地设置在洛阳附近,但主人公老家也是在太原,也姓王,从洛阳返回庄园时,也遇到一个美妇人。这叫元和三年的夏天有些狰狞。
    《画皮》中,美妇人回答王生为什么独自而行时,王生说:“行道之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接下来:“生曰:‘卿何愁忧?或可效力不辞也。’女黯然曰:‘父母贪赂,鬻妾朱门。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将远遁耳。’问:‘何之?’曰:‘在亡之人,乌有定所。’生言:‘敝庐不远,即烦枉顾。’女喜从之。生代携幞物,导与同归。”王生很容易把因受正妻之气的美妇人带回家。本故事讲的则是,王煌出洛阳建春门二十五里后,在道边的一座新坟前遇见正在祭奠亡夫的美妇人,年龄“适十八九”,与《画皮》中一样,而且“容色绝代”。她自称丈夫游洛阳而死,自己从远方前来祭奠。有一点区别是,在这里,美妇人身边还跟着两个丫鬟。当没有妻室的王煌想领美妇人回家时,被拒绝了,但这时丫鬟出面,促成了此事:“现在将晚,野外没地方住,回家又没有支撑生活的职业。有幸碰到王生,舍此何往?”一唱一和,有点双簧的意思。这时候,美妇人仍在表演:“我与前夫乃结发夫妻,今丈夫客死于洛阳,我碎身粉骨,也不能谢丈夫之恩。如何能跟陌生人走?你别说了,我还是要走,先回洛阳安顿一下,再作打算。”王煌说:“你去洛阳,没有安身的地方,跟我回庄,又有什么不可呢?”丫鬟来回传话,最后美妇人才“勉强”同意一起回去。
    在庄园,王煌终于与美妇人结为夫妻。而《画皮》中则写道:“女顾室无人,问:‘君何无家口?’答云:‘斋耳。’女曰:‘此所良佳。如怜妾而活之,须秘密勿泄。’生诺之。乃与寝合。使匿密室,过数日而人不知也。”鬼被王生秘密藏于斋堂。
    随后的发展一模一样了。无论是本故事中的王煌,还是《画皮》中的王生,都遇见了一位道士,称其脸色枯槁,似被鬼缠身。王煌回答是:“娶回一夫人而已。”王生则没说实话,说自己最近谁也没遇到。但当他返回家时,“蹑足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巉巉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这一段描写是该故事中的高潮,最为恐怖。后来王生在道士那得到一个木符,但被鬼袭破,最后王生被鬼挖心而死,后又被道士搭救,将鬼锄掉。
    本故事中,道士对王煌说:“若不与该女子断绝关系,一二十日后必死!”王煌不听,我行我素。当他再次遇见道士时,后者对他说:“明日午时其鬼当取你性命!我给你一个木符,到时候你以符击其身,定会看到她真面目!”王煌半信半疑,将木符揣入怀中。再说王煌,回庄后,坐于堂中,美妇人进门,王煌即以木符投之,美妇人果然变为狰狞的耐重鬼,抓住王煌,后者大约因惊恐过度,已坐在椅子上死去了。那鬼并没罢休,把王煌弄上床,用脚猛踩其腹部,随后笑着消失在唐朝的天空中。再后来,道士来了,长叹一声:“永世之悲剧!此鬼乃北天王右脚下的耐重鬼,每三千年找人代替。杀人时,如果被害人是坐着死去的,那么被代替者三千年后也能找新的替身。但王煌死后,又被那鬼放到床上,踩断脊背,最终躺着而死,即使是三千年后,也没资格寻找他人代替自己了。也就是说,他将永世被踩在北天王的脚下,不得托生!”
    牛僧孺讲到了一则鬼怪知识。这里说的“北天王”和“耐重鬼”,直到现在我们还可以看到,因为就在洛阳龙门奉先寺石窟!那里有北天王脚踏耐重鬼的雕塑,一千年多年来屹立于风雨中。按《洛阳市志》记载,雕塑中,北天王左手置腰部,右手托三层宝塔,双足踏一个仰身魔王。北天王即佛教中的北方毗沙门天王,而仰身魔王正是我们的主人公王煌啊!这组雕塑诞生于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一百多年后的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年)即本故事发生的年份,作者牛僧孺被任命为洛阳伊阙县尉,主管龙门之事。本故事就写在他上任那一年。
    还是说说可怜的王煌吧,他因被前一代耐重鬼踩断脊骨而永世爬不起来,在万劫之中被北天王脚踏,在千年凝固的表情中诉说着内心的无限悔恨与痛苦。异形
    有一些诡异来自联想,有一些灾祸来自念头。你见过用耳朵飞翔的异形吗?它慢慢张开的耳朵,会给你带来什么?
    原籍河南叶县的梁仲朋,家在汝州,另有庄园在郊区,每日朝往夕归。唐代宗大历初年(766年)的八月十五中秋夜,天地澄明,梁仲朋独自乘马回家。那时候,秋风萧瑟,枯叶飘飞,梁仲朋一路行来,虽月光皎洁,但也感到一种来自秋夜的肃杀之气。至二更,已行十五六里,这里有一片墓林,周围种植的都是白杨,风吹来,簌簌作响。每次路过这里,梁仲朋都有一种与冥物为伴的荒寒感。他催马,想尽快离开这片墓林。就在这时,感到林间有异动之声,还没等辨别,就有一物从林间突地飞出。开始时,梁仲朋以为是自己惊到树上所栖的夜鸟,但没想到那玩意一下子飞入他怀里,坐在了马鞍上。借着月色,他看到此物脑袋类似于人,有可盛五斗米的栲栳那么大,披着黑毛,眼睛怪异,身上有腥气,竟呼梁仲朋为弟:“弟莫害怕。”梁仲朋不知如何是好。这一路上他们有什么交谈我们不得而知。总之,梁仲朋终于快到家了,来到汝州郭门外,望过去,附近的宅子还有灯光,一些人家还没安睡。见此情景,该怪遂向东南飞去,消失不见。
    梁仲朋没敢把路上所遇告诉家人。又一天夜里,月上中天,梁仲朋招集家人于庭院中聚宴吟诗,聊着聊着,说到那天晚上的遭遇,话音未落,那怪物竟从屋脊上飞下来,落在院里,对梁仲朋说:“贤弟,你要说老兄我什么事?”梁家人惊恐异常,四散奔去。梁仲朋毕竟见过一次,虽感意外,但没有太过害怕。怪物入座,不时索酒。梁仲朋这才仔细看它,见其颈下有一块肉瘤,如生瓜大小;其用来飞行的,竟是大大的双耳;鼻如鹅卵,模样确实古怪。饮酒数斗后,怪物似乎有些醉了,趴在石桌上,睡着了一样。这时候,梁仲朋悄悄起身,取尖刀一把,猛刺那怪物的脖子,鲜血崩流。怪物一下子坐起来,深深地凝视着手持尖刀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梁仲朋:“弟莫后悔。”说完,扇动耳朵,飞越屋脊,消失不见。这时候,梁仲朋呆呆地站在月光下,望着满地的鲜血,他不能明白,一刀下去怪物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他感到那鲜血漫过他头顶,叫他有一种窒息感。
    叶县人梁仲朋,家在汝州西郭之街南。渠西有小庄,常朝往夕归。大历初,八月十五日,天地无氛埃。去十五六里,有豪族大墓林,皆植白杨。是时秋景落木,仲朋跨马及此,二更,闻林间槭槭之声,忽有一物,自林飞出。仲朋初谓是惊栖鸟,俄便入仲朋怀,鞍桥上坐。月照若五斗栲栳大,毛黑色,头便似人,眼肤如珠,便呼仲朋为“弟”,谓仲朋曰:“弟莫惧。”颇有膻羯之气,言语一如人。直至汝州郭门外,见人家未寐,有灯火光,其怪歘飞东南去,不知所在。如此仲朋至家多日,不敢向家中说。忽一夜,更深月上,又好天色,仲朋遂召弟妹,于庭命酌,或啸或吟,因语前夕之事,其怪忽从屋脊飞下,谓仲朋曰:“弟说老兄何事也?”于是小大走散,独留仲朋,云:“为兄作主人。”索酒不已,仲朋细视之,颈下有瘿子,如生瓜大,飞翅是双耳,又是翅,鼻乌毛斗辖,大如鹅卵。饮数斗酒,醉于杯筵上,如睡着。仲朋潜起,砺阔刃,当其项而刺之,血流迸洒。便起云:“大哥大哥,弟莫悔。”却映屋脊,不复见,庭中血满。三年内,仲朋一家三十口荡尽。(《乾(月巽)子》)
    月色暗下去。那怪物的巨耳形成的阴影笼罩着梁家的一切。梁仲朋的生活,慢慢地出现问题了。他的家人,一个个死去。也许他后悔自己不该袭击那怪物。但覆水难收,为时已晚。他甚至想过去那片墓林寻找怪物,企求他原谅。但墓林荒蔓,举目萧然,又去哪寻找它呢?此后三年内梁家三十口全部死去。
    这就是一个飞翔的异形带来的神秘的灾难。镜头转向开元二十九年(741年)的长安近郊孝义坊。
    京城东南五十里,曰孝义坊,坊之西原,常有怪。开元二十九年,牛肃之弟成,因往孝义,晨至西原,遇村人任杲,与言。忽见其东五百步,有黑气如轜车,凡十余。其首者高二三丈,余各丈余,自北徂南,将至原穷。又自南还北,累累相从。日出后,行转急,或出或没。日渐高,皆失。杲曰:“此处常然,盖不足怪。数月前,有飞骑者,番满南归,忽见空中有物,如角驮之像。飞骑刀刺之,角驮涌出为人,身长丈余,而逐飞骑。飞骑走,且射之,中。怪道少留,又来踵,飞骑又射之,乃止。既明,寻所射处,地皆有血,不见怪。因遇疾,还家,数日而卒。”(《纪闻》)
    这则故事是《纪闻》的作者牛肃通过对弟弟牛成的采访获得的:
    孝义坊在长安东南五十里,该地西面的荒野上常有凶物出现。开元二十九年(741年),牛肃之弟牛成去孝义坊办事,早晨始抵孝义坊西野,正好遇见熟人任杲,二人寒暄时,牛成发现东向五百步开外,有黑气升腾,如送葬的灵车,共十多辆。最前面的车高达两三丈,其余则一丈开外,它们自北而南行驶,但看不到驾车的人。当它们行驶到西野尽头,又自南往北回还,车辆相随,很怪异。当时正是清晨日出时,车辆之行甚急,雾气隐现,时出时没。后来,日头升高,那些车就都消失不见了。牛成很惊奇,而任杲说这种现象在他们这里经常出现,没什么好奇怪的。随后,他又向牛成披露了发生在该地的另一件奇异事件:
    几个月前的晚上,有骑马疾行的人,向南飞驰,空中突然出现异物,仿佛“角驮”。何谓“角驮”?牛角顶物,是谓角驮。骑马者抽剑刺之,角驮中跳出一怪物,身高一丈有余,在后面追逐骑马者。骑马者回头射之,正中怪物。怪物停了一会儿,又追来,骑马者连续射之,这才逼其停住脚步。等到天亮,那人到他所射中怪物的地方去看,地上有血,不见怪物。再后来,那个人暴病而死。宛若鬼花
    鄂州一小将,农民出身,当上将军后,欲结豪族,于路上将妻子及其身边女婢残杀,沉尸江底,对家人说:夫人竟为盗所杀!几年后,他出差到扬州,住于客栈,见外面大街上,有一妇人在卖花,妇人的样子很像他所杀的女婢。走过去一看,真的是那女婢,顿时拜倒在地,问其是人是鬼。女婢笑:“人呀,当时我只记得自己和夫人为盗贼所击,幸而不死,被人搭救,现流落扬州,与夫人卖花为生。”小将惊异,爬起身,问夫人在哪里。女婢说在附近小巷。小将跟女婢一路而行,来到巷子深处的一间小舍,里面出来一人,竟真的是他妻子。这时候,小将似乎被感动,抱着妻子大哭。再后来,他被请进屋,一起吃饭。后面的事情大约可以想到:小将一夜未归,随从四处寻找,来到此屋,里面寂若无人,进去后发现白骨一具,血流满地。
    故事中,被害的妻子与女婢,扮作卖花女,骗过鄂州小将。在扬州的夜色中,从白骨堆中站起的女鬼,拈花而笑。这样的镜头有些动人。只是,她们作完案后又去了哪里?不去管它,还是说说她们手里的花吧。女鬼所持之花当为鬼花,但可否这样理解:只有鬼才可看到鬼花。当时,鄂州小将发现那女婢在卖花,实际上已暗示:他自己也即将身死为鬼了。
    广陵法云寺僧珉楚,尝与中山贾人章某者亲熟。章死,珉楚为设斋诵经。数月,忽遇章于市中,楚未食,章即延入食店,为置胡饼。既食,楚问:“君已死,那得在此?”章曰:“然,吾以小罪而未得解免,今配为扬州掠剩鬼。”复问何为掠剩,曰:“凡吏人贾贩,利息皆有数常,过数得之,即为余剩,吾得掠而有之。今人间如吾辈甚多。”因指路人男女曰,某人某人,皆是也。顷之。有一僧过于前,又曰:“此僧亦是也。”因召至,与语良久,僧亦不见楚也。顷之,相与南行,遇一妇人卖花,章曰:“此妇人亦鬼,所卖花,亦鬼用之,人间无所见也。”章则出数钱买之,以赠楚曰:“凡见此花而笑者,皆鬼也。”即告辞而去。其花红芳可爱而甚重,楚亦昏然而归,路人见花,颇有笑者。至寺北门,自念吾与鬼同游,复持鬼花,亦不可,即掷花沟中,溅水有声。既归,同院人觉其色甚异,以为中恶,竞持汤药以救之。良久乃复,具言其故,因相与复视其花,乃一死人手也。楚亦无恙。(《稽神录》)
    这故事也是发生在扬州。时有法云寺僧人珉楚,与商人章某关系甚佳,章死后,珉楚为其设斋诵经。过了几个月,怪事发生,他在市场上竟然发现章某。章某也发现了他,将他拉到小吃店。随后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珉楚:“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章某:“是啊,但在冥界被任命为扬州掠剩鬼,所以又回来了。”
    珉楚:“掠剩鬼?”
    章某:“但凡官吏、商贾,一生中得到的财富是有限额的。多出来的,就是剩余的,我就掠夺他们这一部分。”随后,他指着窗外的一些行人,称他们都是鬼。又指着一个僧人说:“他也是。”随后,他把那僧人喊进来说话,但那僧人看不到珉楚。
    出了小吃店,二人前行,路遇一卖花女,章某说:“此女也是鬼,所卖的花是鬼用的,人间没有。”章某买了一枝,赠给珉楚,又称:“看见此花开口笑的都是鬼。”
    珉楚恐惧。又走了一会儿,章某辞别,消失不见,只留下珉楚手持鬼花,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他看那花,鲜红如血,颜色甚鲜。一路上,他发现,真的有人看到花后,露出诡秘的笑容。这吓了他一跳,但他又不敢把花扔了,于是加紧脚步。
    回到寺院门前,珉楚觉得这太荒唐了,自己怎么拿着一枝鬼花回来了?一咬牙,把花扔进水沟,意外的是,那轻飘飘的花,竟落水有声。入寺后,其他寺僧见其昏昏然,持汤药以救。很久,他才清醒过来,把所遇之事说出来。众人出寺寻花,乃是死人的手。还好,珉楚以后的生活没发生什么变故。除了鬼花外,这个故事是不是还披露了一点: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还有众多我们看不到的鬼魂在游荡?镜头之外
    “苏州武丘寺,山嵚崟,石林玲珑,楼雉叠起,绿云窈窕,入者忘归。大历初,寺僧夜见二白衣上楼,竟不下,寻之无所见……”这是中唐陈邵所著的《通幽记》里记载的一段文字,写两个冥鬼上了楼,却再也没看到他们下来。这样的描写制造出的效果更恐怖。所以说,很多时候,最令人惊悚的并非你看到的场景,而是镜头之外令人想象的那一部分。
    咸通中,呼延冀者,授忠州司户,携其妻之官。至泗水,遇盗,尽夺其财物,乃至裸衫。冀遂与其妻于路旁访人烟。俄逢一翁,问其故,冀告之。老翁曰:“南行之数里,即我家,可与家属暂宿也。”冀乃与老翁同至其家。入林中,得一大宅,老翁安存一室内,设食遗衣。至深夜,亲就冀谈话。复具酒肴,曰:“我家唯有老母。君若未能携妻去,欲且留之,伺到官再来迎,亦可。我见君贫,必不易相携也。”冀思之良久,遂谢而言曰:“丈人既悯我如是,我即以心素托丈人。我妻本出宫人也,能歌,仍薄有文艺,然好酒,多放荡,留之后,幸丈人拘束之。”老翁曰:“无忧,但自赴官。”明日,冀乃留妻而去。临别,妻执冀手而言曰:“我本与尔远涉川陆,赴一薄官,今不期又留我于此。君若不来迎我,我必奔出,必有纳我之人也。”泣泪而别。冀到官,方谋远迎其妻。忽一日,有达一书者,受之,是其妻书也。其书曰:“妾今自裁此书,以达心绪,唯君少览焉。妾本歌妓之女也,幼入宫禁,以清歌妙舞为称,固无妇德妇容。及宫中有命,掖庭选人,妾得放归焉,是时也,君方年少,酒狂诗逸,在妾之邻。妾即不拘,君亦放荡,君不以妾不可奉苹蘩,遂以礼娶妾。妾既与君匹偶,诸邻皆谓之才子佳人。每念花间同步,月下相对,红楼戏谑,锦闱言誓。即不期今日之事也。悲夫!一何义绝,君以妾身,弃之如屣,留于荒郊,不念孤独。自君之官,泪流莫遏。思量薄情,妾又奚守贞洁哉!老父家有一少年子,深慕妾,妾已归之矣。君其知之。”冀览书掷书,不胜愤怒,遂抛官至泗水。本欲见老翁及其妻,皆杀之。访寻不得,但见一大塚,林木森然。冀毁其塚,见其妻已死在塚中,乃取尸祭,别葬之而去。(《潇湘录》)
    唐懿宗咸通年间,呼延冀被授予忠州司户一职,携妻上任。至泗水,遇盗贼,财物被掠,衣服也被抢。呼延冀和妻子顾不上羞辱,只能往前走,寻找人家,求衣服穿。天色将晚,路遇一老翁,很热心,说他家就在前面林间,于是把夫妻俩带了回去。入林中,看到一座宅院,进去后,老翁摆设饭菜,又拿衣服给夫妻二人穿。夫妻俩感激不尽。至深夜,老翁跟呼延冀聊天:“我家唯有老母,假若你急于赶路,可暂把夫人留在我这里,叫她陪伴我的老母,等你到那边安排好了,再回来接也不迟。因为我看你现在一无所有,携妻赶路也不太容易。”
    呼延冀陷入沉思,良久后,说:“您如此怜悯我,为我着想,实是感谢,那我就以诚心相托付。我那妻子,先前是宫女,懂些才艺,但也有缺点,喜欢酒,性情放纵。留下后,希望您多多管束。”
    呼延冀竟真的要把妻子留下。
    老翁笑道:“不必担忧,可安心赴官。”
    第二天,呼延冀与妻子告别,妻子说:“我本与君远涉山水,赴一薄官,不料你要把我留在这荒林中!若君以后不来迎我,我必奔走他处,而必有收纳我的人。”
    呼延冀达到忠州后,安顿好了,这一天,收到一封信,是妻子的手书,上写:“我本歌妓之女,少入宫中,只懂清歌妙舞,难具妇德。后被放出宫,与君为邻。那时候,君方年少,酒狂诗逸,而妾亦放荡无拘,两相通好,以为婚礼,众人皆谓才子佳人。每念花间同步,月下相对,红楼戏谑,锦闱言誓,令人难忘。但那时又如何想到有今日之事!夫君义绝,只顾赶路,弃妾之身,于荒郊野林。自君去后,每每思念,但君已薄情,妾又如何守得贞洁?老翁家有一子,深爱妾,现妾已以身相许。我说这些,只是想叫你知道,别无其他。”
    呼延冀看完书信后扔在地上,非常愤怒,抛官驰马,奔向泗水。一路上,他想好了,见面后必将妻子与那老翁全家杀掉。
    泗水已至,树林依旧,但呼延冀转了几圈,没找到先前那所宅子,唯见一座坟赫然在前。他有不祥的预感。不出所料,将坟掘开,看到了自己妻子死不瞑目的尸体。
    故事结束了。呼延冀之妻令人悲怜如此。茫茫四野,在那老鬼的鼓动下,呼延冀竟真的抛下妻子,独自走了,可真是放心,而林非好林,宅非阳宅!呼延冀之妻孤身一人在鬼屋中的遭遇,虽半笔未写,但可以想象,比如丈夫走后的第一个夜晚……无言的结局
    这个故事很简单,但场面难以想象。
    南郑县尉李云,去长安出差,结识了一个漂亮女孩,随后把她带了回来,想纳入室中,遭其母反对。李云似乎动了情,大呼:“如不纳此女,我誓不婚配。”当母亲的没办法,只好答应。李云给那女孩起了一个名字,叫“楚宾”。不幸的是,几年后,楚宾死了。又过了一年,李云与前南郑县令之女沈氏结婚。洞房夜,宾客走后,李云开始洗澡,刚坐到浴盆,恍惚中,看到楚宾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走过来,说:“你说如不能跟我在一起,就誓不结婚,现在却娶了沈女。我也没什么送的,给你一帖药,用于沐浴,好入洞房。”说着,楚宾把药末倒入浴盆,又拔下头上的钗子,在水中搅了一下,随后消失。这所有的一切李云都看在眼里,但他不能确定这是幻觉还是真的。
    李云想站起来,但已站不起来了。他感到自己浑身乏力,身子像酥了一样,骨头似乎也散架了。令人惊恐的是,这一切都不是“似乎”,而是真的:身子酥了是真的,骨头散架也是真的。他就这样死于浴盆中。
    前南郑县尉李云,于长安求纳一姬,其母未许。云曰:“予誓不婚。”乃许之。号姬曰楚宾。数年后,姬卒。卒后经岁,遂婚前南郑令沈氏女。及婚日,云及浴于净室,见楚宾执一药来,径前,谓云曰:“誓余不婚,今又与沈家作女婚。无物奉,赠君香一贴,以资浴汤。”泻药末入浴斛中,钗子搅水讫而去。云甚觉不安,困羸不能出浴,遂卒,肢体如棉,筋骨并散。(《闻奇录》)温庭筠的凶宅
    晚唐诗人温庭筠才华甚高,但德行浅薄,又总喜欢替他人考试,所以尽管与李商隐、段成式并称,但名声不佳,而且还被皇帝逮了个正着。喜欢微服私访的唐宣宗一次外出,于长安某客栈遇见温庭筠,但后者不认识皇帝。
    温庭筠傲慢地问:“你是长史、司马之类的官吗?”
    皇帝说:“不是。”
    温庭筠问:“难道是参军、主簿、县尉之类的官?”
    皇帝说:“不是。”
    唐宣宗看了温庭筠一眼,骑着毛驴回到皇宫,随后下旨将温庭筠贬为坊城县尉。皇帝的理由是:“温庭筠,我知道你有才华,但万事德为先,诗文其次。你才华横溢,但假若德行没可取处,诗文再好又有什么用?你有不羁之才,却很少能用在该用的地方!”皇帝的批评是准确而严厉的。于是我们的温诗人踏上了远去之路。当然,这一遭遇也给了他更多的写作空间。我说的不是诗歌,而是志怪。正如你不知道的那样,温庭筠是唐朝时非常著名的一位志怪作家,代表作《乾(月巽)子》在当时颇具名声,只是后来他的诗词把他的志怪才华遮蔽了。且看他书中的一则故事:
    唐宪宗元和初年(806年),李僖伯寓居长安兴道里,一日早,往崇仁里拜访朋友,在兴道里东门见一矮个子女人,身穿孝衣,一边走一边说:“千忍万忍,终须决一场!终不放伊!”李僖伯感到怪异。此女后来头上盖着布,出现在景风门内广场,众人围观,听她说奇怪的话。孩子们也拿她找乐,不时去抓她盖头的布。她就去抓小孩,孩子们就往后退。终于,有个孩子扯下了那女人盖头的布:“见三尺小青竹,挂一骷髅……”温庭筠描写的场景恐怖如此,但他最擅长的,还是有关唐朝凶宅的描写。
    元和十二年,上都永平里西南一隅,有一小宅,悬榜云:“但有人敢居,即传元契奉赠,及奉其初价。”大历年,安太清始用二百千买得,后卖与王姁,传受凡十七主,皆丧长。布施与罗汉寺,寺家赁之,悉无人敢入。有日者寇鄘,出入于公卿门,诣寺求买,因送四十千与寺家,寺家极喜,乃传契付之。有堂屋三间,甚庳,东西厢共五间,地约三亩,榆楮数百株。门有崇屏,高八尺,基厚一尺,皆炭灰泥焉。鄘又与崇贤里法明寺僧普照为门徒。其夜,扫堂独止,一宿无事。月明,至四更,微雨,鄘忽身体拘急,毛发如碟,心恐不安。闻一人哭声,如出九泉。乃卑听之,又若在中天。其乍东乍西,无所定。欲至曙,声遂绝。鄘乃告照曰:“宅既如此,应可居焉。”命照公与作道场。至三更,又闻哭声。满七日,鄘乃作斋设僧,方欲众僧行食次,照忽起,于庭如有所见,遽厉声逐之,喝云:“这贼杀如许人。”绕庭一转,复坐曰:“见矣见矣。”遂命鄘求七家粉水解秽。俄至门崇屏,洒水一杯,以柳枝扑焉。屏之下四尺开,土忽颓圯,中有一女人,衣青罗裙红袴锦履绯衫子。其衣皆是纸灰,风拂,尽飞于庭,即枯骨籍焉。乃命织一竹笼子,又命鄘作三两事女衣盛之。送葬渭水之沙州,仍命勿回头,亦与设酒馔。自后小大更无恐惧。初郭汾阳有堂妹,出家永平里宣化寺,汾阳王夫人之顶谒其姑,从人颇多。后买此宅,往来安置。或闻有青衣不谨,遂失青衣。夫人令高筑崇屏,此宅因有是焉。亦云,青衣不谨,洩漏游处,由是生葬此地焉。(《乾(月巽)子》)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817年),长安永平里西南有宅,悬一榜,上写:“有人敢居此宅,即赠地契,并以初价相售。”该宅于唐代宗大历年间,被一个叫安太清的人以二百千钱买得,后卖与王姁。王姁又转给别人,经历了十七个主人,住者皆丧长子。后转手给罗汉寺,寺院将其租赁,但无人敢租。这一天,终于有人想以四十千钱的价格购买此宅,他叫寇鄘,出入于公卿之家,算个门客吧。寺院住持大喜。
    成交后,寇鄘入住,仔细地打量着这宅子:有堂屋三间,东西厢房五间,占地约三亩,庭院前后有树数百株。始入大门,有一面影壁,高八尺,基座厚一尺,以炭灰泥造就。却说此日夜,差不多一宿无事,到了四更,下起小雨,寇鄘突然感到惶恐不安。果然,很快他听到哭声,如出九泉之下。再细听,又如在半空中,忽东忽西。寇鄘辗转难眠。黎明时分,哭声遂绝。寇鄘曾收崇贤里法明寺僧人普照为徒。天亮后,寇鄘叫普照做道场。但夜里三更,又闻哭声。第七日,寇鄘作斋席,普照突然起身,似有所闻,于庭院中厉声呵斥:“凶物害死这些人!”绕庭一周后,又道:“我已看见它。”遂叫寇鄘求得污水,于门前影壁上洒了一杯,又以柳枝扑打,于是令人悚然的事出现了:
    影壁崩裂,现出一女,身着青罗裙、红裤、绯衫、锦鞋,但都是纸做的。风吹来,尽化灰烬,飞舞于庭院,随之露出一架骷髅。寇鄘长出一口气。后来,他叫人将骷髅葬于渭水边。据说,此宅最初由郭子仪的夫人购置,当时郭子仪的堂妹出家于永平里宣化寺,郭夫人经常去看堂妹,每次携带随从甚盛,于是就买了此宅安放丫鬟。据说,当时失踪一人;又有人称,有个丫鬟因泄露了某些秘密,被活活封埋于影壁里。
    关于凶宅的描述,还有一例:
    道政里十字街东,贞元中,有小宅,怪异日见,人居者必大遭凶祸。时进士房次卿假西院住,累月无患,乃众夸之云:“仆前程事,可以自得矣。咸谓此宅凶,于次卿无何有。”李直方闻而答曰:“是先辈凶于宅。”人皆大笑。后为东平节度李师古买为进奏院。是时东平军每贺冬正常五六十人,鹰犬随之,武将军吏,烹炰屠宰,悉以为常。进士李章武初及第,亦负壮气,诘朝,访太史丞徐泽。遇早出,遂憩马于其院。此日,东平军士悉归,忽见堂上有伛背衣黮绯老人,目且赤而有泪,临阶曝阳。西轩有一衣暗黄裙白褡裆老母,荷担二笼,皆盛亡人碎骸,又插六七枚人胁骨于其髻为钗,似欲移徙。老人呼曰:“四娘子何为至此?”老母应曰:“高八丈万福。”遽云:“且辟八丈移去,近来此宅大蹀聒,求住不得也。”(《乾(月巽)子》)
    唐德宗贞元年间,洛阳道政里十字街东有一凶宅,时有进士房次卿寓居此宅西院。一个多月过去了,并无凶险事发生,于是对众人说:“都说此为凶宅,但为什么我住就没事?想必是谣传吧!”其友李直方闻而回答:“那是您比这凶宅还凶!”后来,此宅被东平节度李师古购买设为进奏院,太史丞徐泽及李师古的部下居住于此,每日很是喧闹。此日,刚中进士的李章武(此人虽不见于正史,却是当时非常有名气的古玩收藏家,并不时出现在唐朝志怪中)于一日清晨拜访徐泽,徐泽出去了,李章武遂于庭院中休息。这一天,东平军士都回驻地了,院子空了起来。李章武在院中歇马,忽然想起,这本是座凶宅。这时候,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果然望见在敞着门的厅堂中坐着一个身着暗红色衣服的老人,他的眼睛是红色,似乎还在流泪。那是眼泪还是鲜血?李章武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在这时,不远处的西轩下,又出现一个身着暗黄色裙子的老妇人,肩上担着两个笼子,里面盛的都是死人的骨头,而其发髻上,插的不是簪子,而是死人的肋骨……黑夜白骨
    河北人郑郊,进士没考上,游于陈州和蔡州之间。路上过一坟墓,见坟上长着两棵竹子,青翠可爱,于是驻马吟道:“冢上两竿竹,风吹常袅袅……”至于后面两句,想了半天,他也想不出佳句。正在这时,坟里传出一个声音:“何不接‘下有百年人,长眠不知晓’?”
    郑郊一哆嗦,问坟里是谁,再无人回答。
    把镜头转到西北。陕西岐州人于凝,生性爱酒,往来于邠州和泾源之间。他有一个老朋友,叫宰宜禄,这一次,去访问他,在其庄上住了十多日,每日都喝酒,人已昏昏然。该回家了。童仆提醒于凝。后者于是叫童仆先行,自己又睡了一会儿,才告别主人,踏上归途。当时,正是孟夏时分,田野中麦色青润,于凝信马而行,欣赏着野外美景。走了一段路,酒劲还未全散的他,见前面有一片丰美的树林,于是就想休息一下。下马后,他藉草而坐,刚坐下就发现所乘之马,不时往南张望,并打着响鼻,像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
    于凝慢慢转过头去。百步之外是一座坟墓,而坟墓之上坐着一具枯骨。那是一副雪白的骨架,四肢关节,丝毫不缺,五官之位,更是通透无比,一如水晶。再看其背部,小巧玲珑,肋骨可数,应是个女人的骨架。
    于凝借着酒劲,欲上前细看。上马稍微近前,那枯骨突然张开嘴,朝他吹气,一时间,枯叶尘土,弥漫开来,天空之中,则聚来乌鸦、老枭,众声聒噪。
    于凝又近了一些,枯骨仍坐于坟墓上。这时于凝的酒有些醒了,大叫一声,马亦惊奔,一路跑至前面的客栈。这时,先前出发的童仆正在此等候,问道:“郎君为何神情如此惨悴!”
    于凝诉说所遇。这时候,正好有泾源士卒十余人,执兵器路过这里。听于凝所说,大多不信:“安能有此事?!”随后,纠集客栈的青年人,在于凝带领下前往那片树林。路上,有士卒说:“若真有那枯骨,当将其捣碎!但恐怕不会见到啊。”
    明月已升,众人来到树林,远远望去,坟墓之上,那枯骨果然还在那里,众人皆惊,引弓射箭,一无所中。又欲上前击之,但终于没人敢动。这时候,枯骨起身,慢慢向南走去。夜幕四垂,树林暗了下来,月光照在大家的脸上。
    岐人于凝者,性嗜酒,常往来邠泾间。故人宰宜禄,因访饮酒,涉旬乃返。既而宿醒未愈,令童仆先路,以备休憩。时孟夏,麦野韶润,缓辔而行,遥见道左嘉木美荫,因就焉。至则系马藉草,坐未定,忽见马首南顾,鼻息恐骇,若有睹焉。凝则随向观之,百步外,有枯骨如雪,箕踞于荒冢之上,五体百骸,无有不具,眼鼻皆通明,背肋玲珑,枝节可数。凝即跨马稍前,枯骨乃开口吹嘘,槁叶轻尘,纷然自出。上有乌鸢纷飞,嘲噪甚众。凝良久稍逼,枯骨乃悚然挺立,骨节绝伟。凝心悸,马亦惊走,遂驰赴旅舍。而先路童仆出迎,相顾骇曰:“郎君神思,一何惨悴!”凝即说之。适有泾倅十余,各执长短兵援蕃,觇以东,皆曰:“岂有是哉?”洎逆旅少年辈,集聚极众。凝即为之导前,仍与众约曰:“倘或尚在,当共碎之。虽然,恐不得见矣。”俄到其处,而端坐如故。或则叫噪,曾不动摇;或则弯弓发矢,又无中者;或欲环之前进,则亦相顾莫能先焉。久之,枯骸欻然自起,徐徐南去。日势已晚,众各恐詟,稍稍遂散。凝亦鞭马而回。远望,尚见乌鹊翔集,逐去不散。自后凝屡经其地,及询左近居人,乃无复见者。(《集异记》)
    这又是一个发生在回家路途中的故事,也是一个有惊无险的故事。这在唐朝志怪里还是少见的,因为更多的路途上的凶险遭遇,都会有死亡存在。故事中,主人公目击的是一架坐在坟上的白色骸骨,已完全脱去皮肉,没什么视觉上的欺骗。有视觉欺骗的不是没有,而是更具惊号效果:“洪州樵人,入西山岩石之下。藤萝甚密,中有一女冠,姿色绝世,闭目端坐,衣帔皆如新。众观之不能测,或为整其冠髻,即应手腐坏。众惧散去。复寻之,不能得。”说的是,岩石藤萝间坐着一个女道士,闭着眼,貌色美,被樵夫看到,呼之不应,上前一摸,摸哪哪腐烂……地道暗影
    本故事的主人公是唐朝的李虞。
    关于李虞,唐朝确实有一个,《全唐诗》存有《题李宾客旧居》诗:“逢时不得致升平,岂是明君忘姓名。眼暗发枯缘世事,今来无泪哭先生。”这是一首悼亡诗,写得很一般。本故事中的李虞与诗歌的主人是不是一个人,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山东全节人,今属济南境内。
    李虞好游玩,喜打猎,有一段时间,家里对他管教甚严,使他过得很郁闷。后来,上面下来调令,任命其父为某地县令,李虞知道后,表示愿意跟父亲赴任,说是能增长见闻,其实为的是多一些游玩的机会。但李虞的计划落空了。父亲到任后,对他的看管一点也没放松,其生活依旧多受限制。李虞更加郁闷,不过没过多长时间,他得知府邸中有一条秘密地道通往外面,从那以后每到深夜他就从地道钻出,到外面去过夜生活。
    事情发生在这天晚上。夜渐深,李虞和往常一样,装出很乖的样子,让父亲以为他已早早睡下,其实他又钻进了那条秘密地道。
    李虞钻进幽暗的地道,摸索着走了一段路,感到有什么东西堵在前面。李虞顿生恐惧,因为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不可能再有别人待在地道里。前面那人,背对李虞。李虞壮着胆子大喝一声,对方毫无反应。李虞冒险伸手去推,依旧无效。直到这时,李虞才想起自己腰下佩着宝剑,于是拔剑刺去。奇事发生了,按原记载是“剑没至镡”,也就是说,剑一直扎进那人的身体,直至剑柄。正常推测的话,那人已被剑穿透。但那人还是一动不动。这时,李虞才感到前面那身影并不是人,是什么呢?想到这里,李虞惨叫一声。
    和很多唐朝志怪一样,我们不知道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也不知道李虞在深夜的秘密地道里遇到的那个人是谁。
    接着说下面的故事。还是李虞,这年年底,他终于有了外出打猎的机会,在追逐一只野鸡时,闯入了一片墓林。林中多松柏。李虞寒毛倒立,想起几个月前在地道里见到的情景。他嘀咕着,被一个东西绊倒,低头一看,一具死尸。死尸仰躺在那里,全身肿胀,其形可怖。再细看,死尸又不像常人,巨鼻大眼……当一个人恐惧到极点时,结果可能是他什么也不害怕了。那一刻,李虞就是那样,他甚至摸了一下死尸巨大的眼睛。随后,又发生了令李虞意想不到的事:眼睛被摸后,竟转了一下,盯着李虞,就差嘴角笑一下了。像当初在地道里一样,李虞又大喊一声,跌跌撞撞跑出墓林。
    此后,李虞再也不敢打猎闲游了。
    全节李虞,好大马,少而不逞。父尝为县令,虞随之官,为诸漫游。每夜,逃出自窦,从人饮酒。后至窖中,有人背其身,以尻窒穴,虞排之不动,以剑刺之,剑没至镡,犹如故。乃知非人也,惧而归。又岁暮,野外从禽,禽入墓林,访之林中,有死人面仰,其身洪胀,甚可憎恶,巨鼻大目,挺动其眼,眼仍光起,直视于虞。虞惊怖殆死,自是不敢畋猎焉。(《纪闻》)
    李虞可谓倒霉至极,先是在地道里撞见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随后又为寻找野鸡而闯入墓林。不过,可不可作下面这个联想:墓林中的那具巨眼死尸,就是李虞在地道里刺到的那个家伙?简单故事
    有时候,恐怖来自简单的情节。
    晚唐皇甫氏所著的《原化记》载:
    肃宗朝,尚书郎房集,颇持权势。暇日,私弟独坐厅中,忽有小儿,十四五,髡发齐眉,而持一布囊,不知所从来,立于其前。房初谓是亲故家遣小儿相省,问之不应。又问囊中何物,小儿笑曰:“眼睛也。”遂倾囊,中可数升眼睛,在地四散,缘墙上屋……
    袋子里装的都是人的眼睛。
    晚唐段成式所著的《酉阳杂俎》载:
    荆州处士侯又玄,尝出郊,厕于荒冢上,及下跌伤其肘,疮甚。行数百步,逢一老人,问何所若也,又玄具言,且见其肘。老人言:“偶有良药,可封之,十日不开,必愈。”又玄如其言,及解视,一臂遂落……
    老人说:“我有良药,上完药后,十日内不可打开受伤的臂膀,一定能治愈。”十日之后,当打开时,受伤的胳膊竟掉到了地上。
    晚唐王坤所著的《惊听录》载:
    洛阳韦氏,有女殊色。少孤,与兄居。邻有崔氏子,窥见悦之。厚赂其婢,遂令通意,并有赠遗。女亦素知崔有风调,乃许之,期于竹间红亭之中。忽有曳履声,疑崔将至,遂前赴之。乃见一人,身长七尺,张口哆唇,目如电光,直来擒女。女奔走惊叫,家人持火视之,但见白骨委积,血流满地……
    白骨、鲜血与青竹,对比中出现惊悚效果。
    而本故事说的是,洛阳道德里住着一个书生。这天晚上,书生外出,至洛阳中桥,遇见一显贵之家,车马很多,仆人簇拥。书生观望,轿帘挑开,里面的贵妇招呼书生。贵妇二十多岁,姿容艳丽,书生意乱情迷,与之同行,出长夏门,至龙门,进了一座肃穆气派的宅子,入幽雅的内室,贵妇招呼书生坐下,以美酒佳肴款待。
    后面的故事可以省略。
    只说夜深后,贵妇与书生同床共枕。再后来,书生醒来,这时天还没亮,借着外面的月光,他看到自己所躺的地方是座石窟,在他旁边是一具女尸,其身肿胀,仿佛泡在水里。惨白的月光下,她又有着怎样的面容?书生体如筛糠。他一路攀缘,从石窟下来,天亮时达到香山寺,对寺里的僧人说了自己的遭遇。僧人半信半疑,将其送回家。几天后,书生死了。
    唐东都道德里有一书生,日晚行至中桥,遇贵人部从,车马甚盛。见书生,呼与语,令从后。有贵主,年二十余,丰姿绝世,与书生语不辍。因而南去长夏门,遂至龙门,入一甲第,华堂兰室。召书生赐珍馔,因与寝。夜过半,书生觉,见所卧处,乃石窟,前有一死妇人,躯洪涨,月光照之,秽不可闻。书生乃履危攀石,仅能出焉,晓至香山寺,为僧说之,僧送还家,数日而死。(《纪闻》)轻素、轻红与春条
    两只南北朝时的木偶,神奇地来到唐朝……
    武德初,有曹惠为江州参军,官舍有佛堂,堂中有二木偶人,长尺余,雕饰甚巧妙,丹青剥落,惠因持归与稚儿。后稚儿方食饼,木偶引手请之,儿惊报惠,惠笑曰:“取木偶来。”即言曰:“轻素、轻红自有名,何呼木偶?”于是转盼驰走,无异于人。惠问曰:“汝何时物,颇能作怪?”轻素曰:“与轻红是宣城太守谢家俑偶,当时天下工巧皆不及沈隐侯家老苍头孝忠也,轻素、轻红即孝忠所造。隐侯哀宣城无辜,葬日故有此赠。时素圹中,方持汤与乐夫人濯足,闻外有持兵称敕声,夫人畏惧,跣足化为白蝼,少顷,二贼执炬至,尽掠财物。谢郎时颌瑟瑟环,亦为贼敲颐脱之。贼人照见轻红等曰:‘二明器不恶,可与小儿为戏具。’遂持出,时天平二年也。自尔流落数家。陈末,麦铁杖犹子将至此。”惠又问曰:“曾闻谢宣城婚王敬则女,尔何遽云乐夫人?”轻素曰:“王氏乃生前之妻,乐氏乃冥婚耳。王氏本屠酤种,性粗率多力,至冥中,犹与宣城不睦,伺宣城严颜,则磔石抵关,以为威胁。宣城自密启于天帝,许逐之,二女一男,悉随母归矣,遂再娶乐彦辅第八女,美姿质,善书,好弹琴,尤与殷东阳仲文、谢荆州晦夫人相得,日恣追寻。宣城尝云:“我才方古词人,唯不及东阿耳。其余文士,皆吾机中之肉,可以宰割矣。”见为南曹典铨郎,与潘黄门同列,乘肥衣轻,贵于生前百倍。然十月一朝晋宋齐梁,可以为劳,近闻亦已停矣。”惠又问曰:“汝二人灵异若此,吾欲舍汝如何?”即皆喜曰:“以轻素等变化,虽无不可,君意如不放,终不能逃。庐山山神,欲取轻素为舞姬久矣,今此奉辞,便当受彼荣富。然君能终恩,请命画工,便赐粉黛。”惠即令工人为图之,使摛锦绣。轻素笑曰:“此度非论舞伎,亦当彼夫人。无以奉酬,请以微言留别:百代之中,但以他人会者,无不为忠臣,居大位矣。鸡角入骨,紫鹤吃黄鼠,申不害,五通泉室,为六代吉昌。”后有人祷庐山神,女巫云:“神君新纳二妾,要翠钗花簪,汝宜求之,当降大福。”祷者求而焚之,遂如愿焉。惠亦不能知其微言,访之时贤,皆不悟。或云,中书令岑文本识其三句,亦不为人说。(《玄怪录》)
    唐高祖武德初年(618年),江州参军曹惠,府邸后园有佛堂,佛堂里有两只木偶,都在一尺多长,美女造型,雕刻精美,只是年代久远,油漆剥落。后来,曹惠将两个木偶带回家,给孩子玩。这一天,孩子玩着玩着就出事了。
    孩子正在吃饼,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说:“给我一张。”
    孩子大惊,因为那是个陌生的女声。此时堂中除了家眷外并无他人。孩子愣神时,又听到那声音:“给我一张。”
    孩子一回头,见那两只木偶在说话,急忙禀报曹惠。曹惠毕竟是州里的参军,见过世面,道:“没什么可惊慌的,给我把这木偶拿来!”
    话音未落,木偶道:“轻素我自有名字,为什么直接叫我做木偶!”说罢,木偶顾盼而行,跟人没什么区别。
    曹家人吓坏了,曹惠也惊呆了,问:“你是何时之物,而能如此作怪!”
    “我叫轻素。”轻素又指着身边的另一个木偶说:“这是轻红。”
    轻素轻红?有点意思了。随后,轻素说:“我们是南北朝南齐宣城太守谢朓家的木偶。”
    曹惠道:“谢朓家的?”
    轻素道:“其实也不确切。当时天下的能工巧匠,都比不上沈约大人家的仆人孝忠,我和轻红就是他雕刻的。后来谢朓被人诬陷,下狱而死,我家沈大人甚是哀伤,下葬之日,将我们送给谢朓先生陪葬。”
    谢朓,南北朝时南齐著名诗人,来自华丽的谢氏家族,高祖是东晋宰相谢安的哥哥谢据,其人与谢灵运齐名,又称“小谢”,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出色的山水诗人(至于谢灵运,虽有开创之功,但诗歌有句无篇)。以《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为例:“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放在唐朝,也是名诗了。至于《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也非常优秀:“江路西南永,归流东北鹜。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旅思倦摇摇,孤游昔已屡。既欢怀禄情,复协沧洲趣。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他是唐朝诗人李白最大的偶像,李白有诗《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向其致敬:“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李白一生崇拜谢朓,自称“一生低首谢宣城”。至于木偶轻素说到的隐侯,则是指南北朝齐梁时代的宰相兼文坛领袖沈约。
    轻素接着说:“我们陪葬于墓室后,有一天,我正在给谢朓的妻子乐夫人洗脚,忽听外面有兵器碰撞声,乐夫人很害怕,来不及穿鞋就化为白色蝼蚁。很快,有两个盗墓贼执火炬来到眼前,把墓里的财宝掠夺一空。更为可恶的是,他们为了摘下谢朓大人尸身上戴的项圈,竟把他的脑骨敲碎!临走时,二贼人看到我和轻红,说:‘这两个木偶不错,带回去给孩子当玩具吧!’就这样,我们被带出墓室。当时是东魏孝静帝天平二年。从那以后,我们流落了几家……”
    曹惠颇通历史,他有些疑问:“据我所知,谢朓的夫人是王敬则之女,为什么你说是乐夫人?”
    轻素笑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王夫人是谢朓先生生前之妻,乐氏是谢朓在冥界的夫人。据我们所知,王夫人本是粗人之女,来到冥界后,与谢先生不睦,一有口角,往往动家伙相威胁。后谢先生秘密奏于天帝,后者答应将王夫人放逐,使其再娶乐彦辅第八女为夫人。乐夫人貌美且长于文艺,与殷仲文、谢晦等名流的夫人关系甚好,嫁与谢先生后,二人形影不离。谢先生在文学上很自负,曾对乐夫人说:‘我之才华,与先前诗人相比,只在曹植之后,其他诗人均为板上肉,任我宰割!’”
    曹惠又问:“你叫轻素,她叫轻红,如此灵异,我想放了你们,如何?”
    轻素道:“以我与轻红之灵异,变化多端,但按天命,若您不放我们,我们最终还是无法脱身。既然您决定放了我们,我们就去庐山山神那吧,因为很长时间以来,他就想叫我们去当舞女。放了我们之后,您当享受荣华。好事做到底,现在我们油彩脱落,在我们走之前,您叫画工再打扮我们一下吧!”
    曹惠一一满足了轻素与轻红。油漆一新后,轻素笑道:“我们姐妹被装扮得如此美丽,莫说做舞女,就是为山神夫人也未尝不可。我们没什么报答的,送您几句话:百代之中,但以他人会者,无不为忠臣,居大位矣。鸡角入骨,紫鹤吃黄鼠,申不害,五通泉室,为六代吉昌。”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曹惠如坠云雾,询问身边的高士,也不能解。据说,当时中书令岑文本看过后,微笑点头,但他透露,自己也只是明白了其中三句的意思。曹惠追问那三句是什么意思,中书令笑而不答。于是便成了千古之谜。只说轻素与轻红,她们到庐山后,果然成了庐山山神的妃子。
    这就是轻素与轻红的故事,两个木偶的名字都很好听,尤其是没台词的轻红。但在轻素说话时,我们却可以感觉到轻红的存在。
    中国的木偶制造工艺源远流长,在古代,木偶又称“傀儡”,当时即有傀儡戏一说,也就是木偶戏。说起木偶戏,唐朝非常流行,包括提线木偶、布袋木偶等几种。不过,最初时,木偶并不是因傀儡戏的需要才被发明的,而是以轻素与轻红的身份出现的,即陪葬的冥器。这种习俗出现的年代至少不晚于西汉。到了唐朝,在墓室里放上各种木偶已颇为流行。因为死者的家人相信,这样做可使冥界的亲属有人照顾。正如我们在上面看到的那样,盗墓贼进入墓室时,轻素与轻红正在给乐夫人洗脚。
    这是随葬的冥器作怪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在唐朝志怪中属于一个特有的类别。在晚唐谷神子所著的《博异志》中,还有一个类似的故事,不过该故事的主人公春条就没有轻素轻红那么令人放心了。
    南阳张不疑,唐文宗开成四年(839年)中进士,游长安,欲买婢女照料自己的生活。时有中间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地方。在那个庭院的中堂,坐着一个“披朱衣牙笏者”,自称前浙西胡司马,当年外出时,于岭南买了婢仆数十人,随后北归,一路上卖出不少,现在手头上还有六七人。随后,他叫婢女进堂中,供张不疑挑选,最终一名叫春条的婢女被看中,以六万铜钱成交。春条被带回去后,很乖巧,料理家务,干得不错,还自己写诗:“幽室锁妖艳,无人兰蕙芳。春风三十载,不尽罗衣香。”张不疑很高兴。两个月后,他遇见一个道士,称其面有阴气,问最近接触过什么人。张不疑说自己买了一个婢女。道士说:“祸矣!”当即指出这个婢女有问题。随后,道士跟着去张家,唤春条出来。春条则藏在里屋屏风后。道士作法,以水向里屋喷去,渐渐地,屋里的春条一点点变小,最后缩到一尺多高,僵立不动。道士和张不疑进屋后,春条倒于地上,是一只陪葬用的木偶。道士查看了一下,叫张不疑用刀劈其腰颈间,有血流出。道士说:“还好,现在她只是腰颈间炼成人血,假如全身都有血脉了,那么你就必死无疑了。”
    其实在这个故事里,令人悚然的不是春条,而是那个中间人以及卖春条的那个穿红袍、手持象牙手板自称前浙西胡司马的人。卷三板桥三娘子
    唐朝时,客栈被称为“逆旅”。逆旅中,总发生奇异的事。
    下面的故事与“板桥逆旅”有关,这家客栈位于河南汴州之西,店主被称为三娘子,三十多岁,一个人开店,无亲无故,来历不明。她的客栈有几间客房,平时又贩卖肉粥,由于地处要冲,来往旅客很多,所以生意不错。她还养了一些驴马,有时旅客需要倒换坐骑,她便将自己所养驴马以低价转手,很受欢迎,很多旅客都慕名而来,说这三娘子人长得俊,心地又好。
    唐宪宗元和年间,有许州旅客赵季和,奔赴东都洛阳,途经汴州,入住板桥店。在此之前,已有六七个客人先到,占了外侧便榻,赵季和后来,只得安顿在最里面,其隔壁就是三娘子所住房间。像往常一样,三娘子热情地以美食好酒招待客人,大家都很高兴,所谓秀色可餐,说的就是三娘子吧。赵季和虽不会喝酒,但也很高兴,至二更天,客人们在醉意中各自安歇,三娘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但赵季和辗转难眠,是因为三娘子之美貌吗?我们不知道。就在他于黑暗中发呆时,似乎听到隔壁有奇怪的声音传来。那可是三娘子居住的房间。这叫他很感兴趣,于是悄悄起身,从缝隙中窥视:见三娘子点着蜡烛,取出一个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套微型的耕种用的农具,以及一头小木牛和一个小木人,它们各自只有六七寸高,放在灶前,含水喷之。于是奇迹出现了:小木人牵着木牛开始耕种。三娘子又取来一小袋荞麦种子,叫小木人种上。须臾间,种子发芽,很快便成熟了。小木人又开始收割,得到七八升麦子。三娘子又放置了小磨,令其磨成面。最后,她把小木人等物件收入箱中,开始用那些面粉做烧饼。赵季和看得目瞪口呆。这时候,鸡鸣天亮,三娘子把做好的烧饼端上来,给客人们吃。赵季和没敢吃,溜了出去,伏于窗外偷看。客人们吃完那烧饼,就一个个地倒地变成驴。三娘子一笑,将他们驱赶至店后关起来,客人们的钱财尽归自己囊中。赵季和急忙跑掉。这一路上,想起这件事,他没怎么害怕,而是觉得很有意思,羡慕三娘子的异术。
    一个多月后,赵季和从洛阳东返,再次路过板桥店,这一次他有备而来,带了几个荞麦烧饼。三娘子依旧热情招待了他,这次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入夜后,三娘子问赵季和有什么想要的。赵季和说:“明晨需要早点出发,你还是给我准备点早点吧。”
    三娘子说:“没问题,您只管睡个好觉。”
    半夜后,赵季和爬起来再次窥视,所见情景与上次一样。他轻轻一笑。第二天早晨,三娘子把烧饼端上来。趁她出去时,赵季和把自己所带的烧饼拿出来一个,放在盘子里,又取走一个揣于怀中。三娘子进屋,赵季和正在吃着自己那个烧饼,并对她说:“忘记了,我也带有烧饼,你把剩下的这些给其他客人吃吧。”
    三娘子送茶时,赵季和又说:“如不嫌弃,品尝一下我带的烧饼如何?”说着,他取出刚才从盘子里拿出的那只烧饼。
    三娘子笑纳,吃了两口,倒地变作了驴。有点意思。所化之驴甚是壮健,赵季和骑上驴出门而去。在此之前,他把三娘子那套木人木牛弄到手,但终不会口诀。不过还好,毕竟骑上了一个美女。
    却说这三娘子日行百里,无处不能去。四年后,赵季和入关去长安,在西岳庙东五六里处,于路边看到一个老人,老人拍手大笑:“板桥三娘子,你怎么变得这副模样?”随后,他对赵季和说:“三娘子虽有过,但也让你骑了好几年了,就此放过她吧。”赵季和想了想,答应了。那老人掰开驴的口鼻,口中有词,三娘子从驴皮中跳出来,向老人深鞠一躬,理也没理赵季和,一个人愤然而去。
    汴州西有板桥店,店娃三娘子者,不知何从来,寡居,年三十余,无男女,亦无亲属。有舍数间,以鬻餐为业。然而家甚富贵,多有驴畜,往来公私车乘,有不逮者,辄贱其估以济之。人皆谓之有道,故远近行旅多归之。元和中,许州客赵季和将诣东都,过是宿焉。客有先至者六七人,皆据便榻,季和后至,最得深处一榻。榻邻比主人房壁,既而三娘子供给诸客甚厚,夜深致酒,与诸客会饮极欢。季和素不饮酒,亦预言笑。至二更许,诸客醉倦,各就寝。三娘子归室,闭关息烛。人皆熟睡,独季和转展不寐,隔壁闻三娘子悉窣,若动物之声,偶于隙中窥之,即见三娘子向覆器下,取烛挑明之,后于巾厢中,取一副耒耜,并一木牛,一木偶人,各大六七寸,置于灶前,含水噀之。二物便行走,小人则牵牛驾耒耜,遂耕床前一席地,来去数出。又于厢中,取出一裹荞麦子,受于小人种之。须臾生,花发麦熟,令小人收割持践,可得七八升。又安置小磨子,硙成面讫,却收木人子于厢中,即取面作烧饼数枚。有顷鸡鸣,诸客欲发。三娘子先起点灯,置新作烧饼于食床上,与客点心。季和心动遽辞,开门而去,即潜于户外窥之,乃见诸客围床,食烧饼未尽,忽一时踣地,作驴鸣,须臾皆变驴矣。三娘子尽驱入店后,而尽没其货财。季和亦不告于人,私有慕其术者。后月余日,季和自东都回,将至板桥店,预作荞麦烧饼,大小如前。既至,复寓宿焉。三娘子欢悦如初,其夕更无他客,主人供待愈厚。夜深,殷勤问所欲。季和曰:“明晨发,请随事点心。”三娘子曰:“此事无疑,但请稳睡。”半夜后,季和窥见之,一依前所为。天明,三娘子具盘食,果实烧饼数枚于盘中讫。更取他物,季和乘间走下,以先有者易其一枚,彼不知觉也。季和将发,就食,谓三娘子曰:“适会某自有烧饼,请撤去主人者,留待他宾。”即取己者食之。方饮次,三娘子送茶出来。季和曰:“请主人尝客一片烧饼。”乃拣所易者与啖之。才入口,三娘子据地作驴声,即立变为驴,甚壮健。季和即乘之发,兼尽收木人木牛子等。然不得其术,试之不成。季和乘策所变驴,周游他处,未尝阻失,日行百里。后四年,乘入关,至华岳庙东五六里,路傍忽见一老人,拍手大笑曰:“板桥三娘子,何得作此形骸?”因捉驴谓季和曰:“彼虽有过,然遭君亦甚矣。可怜许,请从此放之。”老人乃驴口鼻边,以两手擘开,三娘子自皮中跳出,宛复旧身,向老人拜讫,走去,更不知所之。(《河东记》)
    故事的最后,三娘子并没有感谢赵季和,这一点大约叫赵季和不快。不过,也可以理解三娘子,作为一大美女,却被赵季和骑了四五年!但问题在于,那些被三娘子化为驴的旅客,又有谁去怜悯呢?他们一辈子只能做驴了。迷宫
    这是一篇挑战幻想极限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作者为我们设置了一个难以解决的空间上的悖论。
    前进士张左,尝为叔父言:少年南次鄠杜,郊行,见有老父乘青驴,四足白,腰背鹿革囊,颜甚悦怿,旨趣非凡。叟自斜径合路,左甚异之,试问所从来,叟但笑而不答。至于再三,叟忽怒叱曰:“年少子,乃敢相逼!吾岂盗贼椎埋者耶?何必问所从来。”左逊谢曰:“向慕先生高躅,愿从事左右耳,何赐深责?”叟曰:“吾无术教子,但寿永者。子当嗤我潦倒,欲噱吾释志耳。”遂鞭乘促走,左亦扑马趋,俱至逆旅。叟枕鹿囊,寝未熟,左方疲倦,取酒将饮,就请曰:“箪醪期先生共之。”叟跳起曰:“此正吾所好,何子解吾意?”饮讫,左觇其色悦,徐请曰:“小生寡昧,愿先生赐言以广闻见,他非所敢望。”叟曰:“吾所见梁陈隋唐耳,贤愚治乱,国史已具,然请以身所异者语子。”吾宇文周时居岐,扶风人也,姓申名宗,慕齐神武,因改为欢。十八,从燕公于谨征梁元帝于荆州,陷,大将军旋。梦青衣二人谓余曰:“吕走天年,人向主寿。”既觉,吾乃诣占梦者于江陵市,占梦者谓余曰:“吕走,回字也。人向主,往字也。岂子往乃寿也。”时留兵于江陵,吾遂陈情于校尉托跋烈,许之。因却诣占梦者曰:“往即合矣,寿有术乎?”占者曰:“汝生前梓潼薛君曹也,好服木蕊散,多寻异书,日诵黄老一百纸,徙居鹤鸣山下,草堂三间,户外骈植花竹,泉石萦绕。”八月十五日,长啸独饮,因酒酣畅,大言曰:“薛君曹疏澹若此,何无异人降止?”忽觉两耳中有车马声,因颓然思寝,才至席,遂有小车,朱轮青盖,驾赤犊,出耳中,各高二三寸,亦不知出耳之难。车有二童,绿帻青帔,亦长二三寸,凭轼呼御者,踏轮扶下,而谓君曹曰:“吾自兜玄国来,向闻长啸月下,韵甚清激,私心奉慕,愿接清论。”君曹大骇曰:“君适出吾耳,何谓兜玄国来?”二童子曰:“兜玄国在吾耳中,君耳安能处我?”君曹曰:“君长二三寸,岂复耳有国土!倘若有之,国人当尽焦螟耳。”二童曰:“胡为其然!吾国与汝国无异,不信,盍请从吾游。或能使留,则君无生死苦矣。”一童因倾耳示君曹,君曹觇之,乃别有天地,花卉繁茂,甍栋连接,清泉翠竹,萦绕香甸。因扪耳投之,已至一都会,城池楼堞,穷极瑰丽。君曹彷徨,未知所之,顾见向之二童已在侧,谓君曹曰:“此国大小与君国,既至此,盍从吾谒蒙玄真伯。”蒙玄真伯居大殿,墙垣阶陛,尽饰以金碧,垂翡翠帘帷,中间独坐真伯,身衣云霞日月衣,冠通天冠,垂旒皆与身等。玉童四人,立侍左右,一执白拂,一执犀如意。二人既入,皆拱手拜伏,不敢仰视。有高冠长鬣绛纱衣人,宣青纸制曰:“肇分太素,国既百亿,尔沦下土,贱卑万品,聿臻于此,实由冥合,况尔清节躬诚,叶于真宰,大官厚爵,俾宜享之,可为主箓大夫。”君曹拜舞出门,即有黄帔三四人,引至一曹署。其中文簿,多所不识,每月亦无请受,但意有所念,左右必先知,当便供给。因暇登楼远望,忽有归思,赋诗曰:“风软景和丽,录花馥林塘。登高一怅望,信美非吾乡。”因以诗示二童子,童子怒曰:“吾以君质性冲寂,引至吾国,鄙俗余态果乃未去,卿有何忆耶!”遂疾逐君曹,如陷落地,仰视乃自童子耳中落,已在旧居处,随视童子亦不见,因问诸邻人,邻人云:“失君曹已七八年矣。”君曹在彼如数月。未几而君曹卒,遂生于申家,即今身也。占者又云:“吾前生乃出耳中童子。以汝前生好道,以得到兜玄国,然俗想未尽,不可长生。然汝由此寿千岁矣。吾授汝符,即归。”“因吐朱绢尺余,令吞之。占者遂复童子形而灭。自是不复有疾,周行天下名山,迨兹向二百余岁,然吾所见异事甚多,并记鹿革中。”因启囊,出二轴书甚大,字颇细,左不能读,请叟自宣,略述十余事,其半昭然可纪。此卷八事,无非叟之所说。其夕将明,左略寝,及觉已失叟。后数日,有人于炭谷湫见之,叟曰:“为我致意于张君。”左遽寻之,已复不见。时贞元中。(《玄怪录》)
    唐德宗时的进士张左,年轻时去长安附近的鄠县、杜陵一带旅行,于旷野中遇一老翁,自小径转上大道,乘了一头白蹄青驴,背着鹿皮囊,神态逍遥,不像凡人。张左好奇,赶上去问其由来,老翁笑而不答。张左再问,老翁怒道:“小子,安敢如此逼问!我难道是盗贼不成,为什么一定要问我从哪来?”
    张左道歉,说:“我只是倾慕先生的超凡之趣,想追随左右,您又何必如此责怪我?”
    老翁说:“我没什么法术,只是长寿而已,也教不了你,你不会是在嘲笑我年迈潦倒吧?”说完,催驴而去。
    张左还真执著,也许他断定这老翁不是一般人了。所以,他也催马跟随。来到一间客栈,老翁枕着鹿皮囊躺下,张左也睡在一边。他有些疲倦,夜里想喝点酒,于是说:“我这有些酒,想与先生一起喝。”
    “酒?”老翁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我之所好啊,你怎么了解我?”看来是个酒鬼。
    酒喝完了,老翁对张左的态度有了转变。张左谨慎地说:“小生没什么见识,愿先生指教,以长见闻,不敢有其他什么奢望。”
    老翁随后开始了一段漫长的讲述(这里是老翁的叙述):
    其实,我所见到的也不过是梁陈隋唐几代的事,其中不少国史上已有记载,我就说一点国史上没有的吧。
    南北朝时,我居岐州,原籍扶风,姓申名宗,因崇敬北齐神武帝高欢,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为“欢”。十八岁,随燕国公于谨进攻梁朝,破梁元帝于江陵(这应该是梁元帝承圣三年即公元554年的事。这一年九月,西魏攻击南梁国都江陵,十一月城破,梁元帝焚烧了自己所收藏的十四万卷珍贵图书后被俘杀。很多南北朝以前的古籍于此散失)。后来,于将军凯旋。我随一部分军队留下驻守。一天晚上,我梦到有两个丫鬟对我说:“吕走天年,人向主寿。”醒后,我觉得奇怪,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找到城中一位占梦师。占梦师看到我后笑了,似乎以前就认识。他对我说:“吕走,‘回’字;人向主,‘往’字,你必须返回北方,才可长寿。”我大惊,回去后跟留守城中的托跋烈将军说明情况,被特批返回北方。走之前,我又去了一趟占梦师那里:“返回北方的事解决了,但如何才能长寿?”
    占梦师给我讲述了一段令我大惊失色的话,他说(注意,下面是占卜师的叙述):
    你前生是蜀地梓潼县人,叫薛君曹,好道教,喜吃丹药“木蕊散”,又爱读灵异之书,每天朗诵道家经典,后迁居鹤鸣山,在那里建造了三间草堂,于门外遍种花竹,有泉水萦绕,岩石为景,自诩胜地。八月十五日的晚上……”(下面以第三人称叙述薛君曹的故事):
    八月十五日的晚上,薛君曹一个人坐在花树下独饮,酒醉酣畅,长啸道:“我清远高逸如此,难道就没异人降临到我这里吗?”
    话刚说完,薛君曹感到耳朵里有车马声,很快有一架小车从耳朵里飘出,车上有二童子,高两三寸,说:“我们来自兜玄国,刚才听到你在月下长啸,其声清越,所以来相会。”
    薛君曹自是惊恐,问:“你们刚才分明是从我的耳朵里出来的,怎么说从什么兜玄国来的?”
    童子说:“你搞错了,兜玄国在我们的耳朵里,怎么会在你的耳朵里?”
    薛君曹说:“耳朵里怎么会有王国?假如有,难道国民像小虫一样微小吗?”
    童子说:“我国与你国没什么不同!不信的话,可跟随我们去看看。如果能留下,你就可长生了。”
    说着,一个童子伸过耳朵,叫薛君曹看。在那耳朵里,他真的看到一个别样世界,里面花木繁盛,飞楼相接,仿似异境。薛君曹禁不住诱惑,跳进童子的耳朵。走了一会,便到一城,甚为瑰丽。薛君曹转脸,发现两童子站在身边,他们说:“此即兜玄国,大小与你的国家不相上下。既然到了,就去拜见一下蒙玄真伯吧。”
    薛君曹被带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蒙玄真伯坐于翡翠帘后,身穿日月霞衣,戴通天冠,流苏飘扬,身边有四童子相侍。后面的进展是,薛君曹被封为主录大夫一职。在官署,文书上的字,薛君曹一个也不认识。薛君曹想办公,但每天却没什么事可做。而且奇怪的是,薛君曹脑子里有什么想法,手下就会知道。几个月后,薛君曹有思乡之感,登楼远望,作诗一首:“风软景和丽,录花馥林塘。登高一怅望,信美非吾乡。”薛君曹把诗歌展示给两童子,童子大怒:“本以为你骨质高秀,安于清寂,所以才带你来这里,没想到你是个凡夫俗子!”随后将薛君曹驱除出境。薛君曹感到自己从耳朵中出来,飘然坠地,站起身,已回到自己的寓所,再问邻人,得知已过去七八年了。再后来,薛君曹死了,转世生于申家,即申欢。
    下面回到占梦者的第一人称叙述。他对申欢说:“我前生是那童子,你前生是薛君曹,因未脱俗念,所以未得长生,但你能活上千岁。现在,送你一个符……”说完,占梦者吐出红绢一尺多长,叫申欢吞下,申欢抬头再看占梦者,已消失不见。
    回到申欢的叙述:“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得过病,周游天下名山,现已两百多岁。所见异事甚多,都记下来,藏于鹿皮囊。”说着,打开那囊,取出二轴书,上面的字,张左不认识。就这样,二人谈了将近一夜,黎明时,张左睡下,等再醒来,申欢已不知去向。
    这个故事历来被认为是唐人志怪传奇中炫耀想象力的一篇。但我不愿意把它看作是一个乌托邦的故事,也不愿意说到仙境的神奇。我只是想说,故事之所以在唐人志怪与传奇中具有不可重复性,不是因为它在人称转换和叙事上颇为复杂,而是作者为读者所设置的空间悖论:主人公对那两名童子说,你是从我的耳朵里出来的吗?如果兜玄国在老翁申欢的前生薛君曹的耳朵里也就罢了,但两名童子否定了这一说法,他们表示,是从自己的耳朵里来的。在三维空间里,一个人怎么会从自己的耳朵里跳出来?这一说法意味着空间学上难以出现的情况在这里出现了:整体来自局部,A来自B,但A中还有B。无论如何这是不可思议的。这也正是作品吸引人之处,所以无需将这一空间悖论认定是作者大唐宰相牛僧孺的疏忽。难怪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有一段评价:“造传奇之文,荟萃为一集者,在唐代多有,而煊赫莫如牛僧孺之《玄怪录》。”至于本故事主人公的前生来世,福祸所依,我们可以忽略不计了。真正的高手
    唐朝时,有个副将叫王宗信,途中入住普安寺。当时是深冬,禅房中有大火炉,炽炭甚盛。王宗信左拥右抱,与歌伎十余人调情取乐。正在这时,突有一名歌伎被扔进炉中。王宗信大惊,急忙把她拽出来。歌伎的衣服并未烧灼,人也没事。大家异样时,又一名歌伎被扔入炉中。随后,连续发生这样的事,这一夜实在够诸人忙活了。后来,听歌伎说,她们是被一个僧人扔进去的。王宗信于是把寺院内的僧人集合,站成几排,怒目审问,但终不得其人。但在下面的故事中,精通幻术的僧人最后暴露了身份,断送了性命。
    懿宗咸通年间,长安有个在街头撂地表演的幻术师,每日背着行囊游于长安坊曲。他的行囊里装着很多器具,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表演时,他就用刀将孩子的头切下,随后对观众说:“我可使此儿复活。”随即对着身首异处的小儿大喝一声,于是小儿慢慢站起,而脖子上并无伤痕。观众自然大异,该幻术师收入颇丰。这属于唐朝时幻术的一种。类似的记载,《朝野佥载》中也有。
    咸亨中,赵州祖珍俭有妖术。悬水瓮于梁上,以刀砍之,绳断而瓮不落。又于空房内密闭门,置一瓮水,横刀其上。人良久入看,见俭支解五段,水瓮皆是血。人去之后,平复如初。冬月极寒。石臼冰冻,咒之拔出。卖卜于信都市,日取百钱,盖君平之法也。后被人纠告,引向市斩之,颜色自若,了无惧,命纸笔作词,精彩不挠。
    回过头来继续说在长安街头进行幻术表演的这位艺人。这一天,他遇到麻烦了。在小儿身首异处后,他大喊了几声,小儿仍躺在那里。幻术师开始怀疑自己,但后来似乎想起什么,对观众深鞠一躬:“我乍到京城,未来及拜访高人,现在高人就在人群中,使用法力使我之小术不得成功,还望高抬贵手,我当拜君为师。”说罢,再次大喝一声,小儿仍没站起来。正在这时,巡街的官差来了,见有小儿身首异处,认定幻术师杀人,欲押其见官。幻术师没解释,而是说:“众人围在这里,我想逃也难。但我还有异术,请你们看一下,我表演完了,再抓我不迟。”他从行囊中掏出一个盒子,又从盒中取出一只“爪子”,随后用刀划开臂膀,用“爪子”在那里抓挠,很快臂膀血肉模糊处结出一个甜瓜。此时,他再次对人群说:“我不想杀人,我再次拜求,望人群中的那位高手放我一马,叫我那小儿复活,实为大幸!”说完,他第三次大喝一声,小儿还是没站起来。这时,他冷笑道:“看来杀人已不可免!”说罢,随手抽刀,把自己臂膀上的甜瓜砍落。又大喝一声,小儿立地而起,而观众中有个僧人的脑袋如被砍落一样掉在地上。观众惊呼。幻术师看也不看,将进行幻术表演用的器具与那小儿装进行囊,背在背上,仰面对着天空吹了一口气,出现一道如彩练般的光柱。幻术师顺着那柱子往空中爬去,在官差和观众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爬了一丈多高后,身影消失不见。
    咸通中有幻术者,不知其姓名。于坊曲为戏,挈一小儿,年十岁已来,有刀截下头,卧于地上,以头安置之,遂乞钱,云:“活此儿子。”众竞与之,乃叱一声,其儿便走起。明日又如此,聚人千万。钱多后,叱儿不起。其人乃谢诸看人云:“某乍到京国,未获参拜所,有高手在此,致此小术不行,且望纵之,某当拜为师父。”言讫,叱其小儿不起。俄有巡吏执之,言:“汝杀人,须赴公府。”其人曰:“千万人中,某固难逃窜。然某更有异术,请且观之,就法亦不晚。”乃于一函内取一爪子,以刀划开臂上,陷爪子于其中。又设法起其儿子,无效。斯须露其臂,已生一小甜瓜子在臂上,乃曰:“某不欲杀人,愿高手放斯小儿起,实为幸矣。”复叱之不兴,其人嗟叹曰:“不免杀人也。”以刀削其甜瓜落,喝一声,小儿乃起如故,众中有一僧头欻然堕地,乃收拾戏具并小儿入布囊中,结于背上,仰面吐气一道,如疋练上冲空中,忽引手攀缘而上,丈余而没,遂失所在。其僧竟身首异处焉。(《中朝故事》)
    这位街头幻术师是真正的高手。
    在他进行幻术表演时,人群中的那位僧人施展自己的小术进行破坏,最终反被其害。实际上,在此之前,幻术师已非常谦恭地乞求过两次了,但僧人不识趣,以为自己的本领比幻术师厉害。没想到幻术师最后玩了把狠的,当他在臂膀上变出那只甜瓜时,僧人死亡的命运已无可挽回了。集月光
    九华山道士赵知微,唐懿宗咸通年间的高人,一年中秋夜,阴雨连绵,他对周围人说:“甚惜此良宵!”随后他又对随侍的道童说:“可备美酒鲜果。”弟子与门客不知其意。赵知微笑道:“诸位能与我攀向峰顶一起赏月吗?”众人惊,此雨夜,去何处赏月?少顷,赵知微取杖而出,众人跟随。唐朝悠远,野山雨夜,他们一路登山,镜头远放,实在动人。至于群山之峰顶,他们惊呆:这里并无雨下,长天清寥,风清月明,众人欢喜,于群山之上,藉草而坐,摆设夜宴,咏诗谈仙。及至夜半,大家才回归山房,而山下依旧大雨不止,月色难寻。
    这个故事见于晚唐皇甫枚所著的《三水小牍》。在这个记载里,山下与峰顶可谓两重天,山下阴雨无月,峰顶明月高悬。赵知微使用幻术了吗?这是一个疑问。说到月亮,在《唐朝的黑夜1》和《唐朝的黑夜2》中分别讲到用幻术剪月亮和摘月亮的诡秘之事。但关于月光的幻术还没完,在下面的故事中,主人公有个袋子,袋子里满是月光,可以随时舀出一勺。
    桂林有韩生,嗜酒,自云有道术。一日,欲自桂过明,同行者二人与俱,止桂林郊外僧寺。韩生夜不睡,自抱一篮,持匏杓,出就庭下。众往视之,则见以杓酌取月光,作倾泻状。韩生曰:“今夕月色难得,我惧他夕风雨夜黑,留此待缓急尔。”众笑焉。明日取视之,则空篮弊杓如故,众益哂其妄。及舟行至邵平,共坐至江亭上,各命仆办治殽膳,多市酒,期醉。适会天大风,日暮风益急,灯烛不得张,众大闷。一客忽念前夕事,戏嬲韩生曰:“子所贮月光,今安在?”韩生抚掌对曰:“我几忘之。”即狼狈走舟中,取篮杓一挥,则白光燎焉见于梁栋间。如是连数十挥,一坐遂昼如秋天晴夜,月色潋滟,秋毫皆睹。众乃大呼,痛饮达四鼓。韩生者又酌取而收之篮,夜乃黑如故。(《三水小牍》)
    此故事大约也发生在懿宗时代。
    时有岭南桂林韩生,性好酒,一日出游,有同行者二人,都带着仆人,行至桂林郊外一寺院,住下来。其夜月明东窗,韩生难安眠,大约想起什么,于是提着篮子,又拿了葫芦瓢,来到庭院。这时候,同行的二人也没睡,正于庭院闲谈,见韩生所拿之物,感到奇怪。又见韩生对着月亮,做舀取月光的动作。人问其意,韩生说:“今夜月明,实在难得,我怕在未来的旅途中会有风雨夜,所以取点月光放到篮子里以备急用。”二人大笑。他们当然以为这位同伴是在梦游。
    第二天,三人继续上路。同行二人想起昨夜之事,拿来韩生的篮子看,依旧是空空的,于是称韩生虚妄。韩生不语。他们转上水路,船至邵平,已是晚上。他们下船在江边小亭休息,仆人把酒菜准备好,大家开吃。其夜并无月色,江边晚风甚大,灯烛一点即灭。人们很郁闷。其中一人说:“韩先生,你那天收集的月光何在?”
    韩生抚掌笑:“我几乎忘记!稍等。”随即出亭,来到江边,上船取来那篮子和葫芦瓢。回到亭子,他将葫芦瓢伸入篮中,做舀取状,随后往夜空一洒,顿时有光如月色,满于江亭间。韩生又舀了数十瓢,一时间月色潋滟,远近之景,尽在眼中。众人大呼:“真异术也,痛快!”大家饮至四更,酣畅至极。夜宴结束,韩生用勺把月光收入篮中,四周夜黑如故。凝幻记
    在生活中,假如一个人长久地凝视一个地方,往往会产生幻觉。但下面这个故事中,似乎不仅仅是幻觉那么简单了。
    陈季卿本江南人,辞家十年苦考进士,未获成功,落魄长安,渐渐潦倒。这年冬天,他去青龙寺找一个友僧,其僧不在,便于寺中小憩以待。恰有一位来自终南山的老翁,也在等那位僧人,于是二人拥炉而坐。过了很久,老翁说:“吃饭时间到了,你不饿吗?”
    陈季卿说:“确实已饿,但友僧未回,又能怎么办呢?”
    老翁从肘后取出一小囊,倒出一些药面,泡于杯中:“可止饥饿。”
    陈季卿喝完,果然不再饥饿,且神清气爽,于是连声称奇:“真异士,有此妙方!”
    二人所待山房东壁上,有一幅《寰瀛图》,上面所描绘为大唐山川地理。陈季卿走到图前,寻找着自己的江南故乡。看着看着,长叹道:“故乡路漫长如此,需泛黄河,游洛水,转淮河,渡长江,才能到吾乡。若能顺利而返,就算功名未得,也没什么后悔的。”
    老翁道:“这不难。”
    陈季卿惊异地回头。老翁叫僧童出门于台阶下折了一片竹叶,做成小船状,将其放在图中渭水的位置,说:“你只需凝视此船,愿望即可实现。但回家后不要久留。”
    陈季卿半信半疑,开始凝视。慢慢地,他感觉眼前有波浪声,小船似乎慢慢变大,他恍然登舟……中途他下了一次船,在黄河边的禅窟寺休息,并题诗:“霜钟鸣时夕风急,乱鸦又望寒林集。此时辍棹悲且吟,独向莲花一峰立。”第二天,陈季卿抵达潼关,登岸后,又题诗于普通寺:“度关悲失志,万绪乱心机。下坂马无力,扫门尘满衣。计谋多不就,心口自相违。已作羞归计,还胜羞不归。”
    就这样,他一路而行,十几天之后,真的回到了江南故乡。家人惊喜。当晚,他写了首《江亭晚望》题于书斋:“立向江亭满目愁,十年前事信悠悠。田园已逐浮云散,乡里半随逝水流。川上莫逢诸钓叟,浦边难得旧沙鸥。不缘齿发未迟暮,今对远山堪白头。”其夜,他对妻子说:“考试的日子又快到了,我不可久留,今晚得上路。”对于陈季卿回乡后,当天夜里又将离去,一家人感到无法理解。陈季卿临走前,为妻子写了一首诗:“月斜寒露白,此夕去留心。酒至添愁饮,诗成和泪吟。离歌栖凤管,别鹤怨瑶琴。明夜相思处,秋风吹半衾。”登舟时,他又写诗赠兄弟:“谋身非不早,其奈命来迟。旧友皆霄汉,此身犹路歧。北风微雪后,晚景有云时。惆怅清江上,区区趁试期。”一更后,他登上那条小船,泛江而去。家人大哭,认为他是鬼魂。
    只说陈季卿,以小舟一叶,漾于江河,返回渭水,复游青龙寺,见老翁还在山房内。陈季卿谢道:“我确实得以回家,不过这是梦吗?”
    老翁道:“六十天后你就知道了。”
    此日将晚,他们所等的僧人依旧没回来。二人双双离去。两个月后,陈季卿的妻儿,带着金帛自江南而来,称陈季卿已故去,前来祭奠。见到陈季卿后,其妻大惊。陈季卿表示,那也许是梦吧。其妻说:“你在某月某日回到家,当晚作诗于书斋,后又给我和你的兄弟留诗二篇。”这时候,陈季卿才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梦。他打发走妻儿,继续苦读。
    但第二年春,陈季卿再考不中,只得返江南。至禅窟寺和普通寺时,见自己先前所题两篇诗歌墨色尚新。
    陈季卿者,家于江南,辞家十年,举进士,志不能无成归,羁栖辇下,鬻书判给衣食,尝访僧于青龙寺,遇僧他适,因息于暖阁中,以待僧还。有终南山翁,亦伺僧归,方拥炉而坐,揖季卿就炉。坐久,谓季卿曰:“日已晡矣,得无馁乎?”季卿曰:“实饥矣,僧且不在,为之奈何?”翁乃于肘后解一小囊,出药方寸,止煎一杯,与季卿曰:“粗可疗饥矣。”季卿啜讫,充然畅适,饥寒之苦,洗然而愈。东壁有《寰瀛图》,季卿乃寻江南路,因长叹曰:“得自谓泛于河,游于洛,泳于淮,济于江,达于家,亦不悔无成而归。”翁笑曰:“此不难致。”乃命僧童折阶前一竹叶,作叶舟,置图中渭水之上,曰:“公但注目于此舟,则如公向来所愿耳。然至家,慎勿久留。”季卿熟视久之,稍觉渭水波浪,一叶渐大,席帆既张,恍然若登舟,始自渭及河,维舟于禅窟兰若,题诗于南楹云:“霜钟鸣时夕风急,乱鸦又望寒林集。此时辍棹悲且吟,独向莲花一峰立。”明日,次潼关,登岸,题句于关门东普通院门云:“度关悲失志,万绪乱心机。下坂马无力,扫门尘满衣。计谋多不就,心口自相违。已作羞归计,还胜羞不归。”自陕东,凡所经历,一如前愿。旬余至家,妻子兄弟,拜迎于门。夕有《江亭晚望》诗题于书斋,云:“立向江亭满目愁,十年前事信悠悠。田园已逐浮云散,乡里半随逝水流。川上莫逢诸钓叟,浦边难得旧沙鸥。不缘齿发未迟暮,今对远山堪白头。”此夕谓其妻曰:“吾试期近,不可久留,即当进棹。”乃吟一章别其妻云:“月斜寒露白,此夕去留心。酒至添愁饮,诗成和泪吟。离歌栖凤管,别鹤怨瑶琴。明夜相思处,秋风吹半衾。”将登舟,又留一章别诸兄弟云:“谋身非不早,其奈命来迟。旧友皆霄汉,此身犹路歧。北风微雪后,晚景有云时。惆怅清江上,区区趁试期。”一更后,复登叶舟,泛江而逝,兄弟妻属,恸哭于滨,谓其鬼物矣。一叶漾漾,遵旧途至于渭滨,乃赁乘,复游青龙寺,宛然见山翁拥褐而坐。季卿谢曰:“归则归矣,得非梦乎?”翁笑曰:“后六十日方自知。”而日将晚,僧尚不至。翁去,季卿还主人。后二月,季卿之妻子,赍金帛,自江南来,谓季卿厌世矣,故来访之。妻曰:“某月某日归,是夕作诗于西斋,并留别二章。”始知非梦。明年春,季卿下第东归,至禅窟及关门兰若,见所题两篇,翰墨尚新。后年季卿成名,遂绝粒,入终南山去。(《纂异记》)
    故事最后结局是,落第后的陈季卿在回乡路上,改变主意,生修道之意,奔赴终南山,去寻找那位老翁去了。
    进入微型景观的例子,还有一例。晚唐苏鹗所著的《杜阳杂编》记载,中唐时,有处士祁玄解,居东海,被喜欢方术以求长生的宪宗皇帝密召入宫。他为皇帝贡献了双麟芝、六合葵、万根藤三种可得长生的植物,并种于殿前。“双麟芝色褐,一茎两穗,隐隐形如麟,头尾悉具。其中有子,如瑟瑟焉;六合葵色红,而叶头如戎葵。始生六茎,其上合为一株。共生十二叶,内出二十四花,花如桃花。花朵千叶,一叶六影,其成实如相思子;万根藤一子而生万根,根枝叶皆碧。钩连盘屈,可荫一亩。其花鲜洁,状类芍药,而蕊色殷红,细如丝发,可长五六寸。一朵之中,不啻千茎,亦谓之绛心藤。”后来,祁玄解将还东海,皇帝不许。当时,有人进献用奇木雕刻而成的海上仙山,栩栩如生。皇帝与祁玄解一起观赏,并指着仙山中的蓬莱山说:“假若不是上仙,游此异境一定很困难吧。”祁玄解笑道:“此山近在咫尺,臣虽无能,但替陛下一游。”说罢,他跳身于空中,慢慢变小,扎入木刻的仙山景观中,消失不见。宪宗大呼上当。十多天后,有人在青州海边发现了祁玄解。色之隐身术士
    修道之人,应耳目清净,无所欲念,如此坚持,才可超凡入圣。但有人却抵挡不住凡人香躯的诱惑,使几百年的修行成果毁于一旦。
    唐张守珪之镇范阳。檀州密云令有女,年十七,姿色绝人。女病逾年,医不愈。密云北山中有道者,衣黄衣,在山数百年,称有道术,令自至山请之。道人既至,与之方,女病立已。令喜,厚其货财。居月余,女夜卧,有人与之寝而私焉。其人每至,女则昏魇,及明人去,女复如常。如是数夕。女惧告母,母以告令,乃移床近己,夜而伺之。觉床动,掩焉,擒一人,遽命灯至,乃北山道者。令缚而讯之,道者泣曰:“吾命当终,被惑乃尔。吾居北山六百余载,未常到人间,吾今垂千岁矣。昨蒙召殷勤,所以到县,及见公女,意大悦之,自抑不可,于是往来。吾有道术,常昼日能隐其形,所以家人不见。今遇此厄,夫复何言。”令竟杀之。(《纪闻》)
    张守珪,唐之名将,镇守北方边陲范阳即今天的北京一带多年。这个故事当发生在玄宗开元年间。当时,檀州密云县县令有一个女儿,十七岁,姿色美,可倾城,不过得了一种怪病,如何怪,不得知,总之过了一年仍没治好。当县令的父亲十分着急,四处寻访名医,都不见效果。这时候,有下属说:“何不请密云北山修道士为千金治疗?”
    “北山道士?”县令一惊。
    “是啊。”
    “此人有何能?”
    “此人在北山修炼已数百年,据老一辈人称,有异术,可为千金治顽疾。”
    县令喜,带厚礼,入山请道士。
    救病活人,为善行,尽管那道士断绝人烟数百年,但也没敢推辞,于是跟县令出山。走在密云的大街上,人们夹道观望,指指点点:“看,就是他,修行数百年的仙人!”
    道士入县令府邸,开始为县令的女儿看病,小姐之美令道士惊讶。感叹之余,开出药方,小姐服后,病真的好了。县令大喜,赠道士很多礼物,留其在府上住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却发生了怪事:每天入夜,小姐卧床后,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她的身体。小姐昏昏然,一如梦魇。等到天亮,身上的东西离去后她才能恢复清醒。这样的事情一连发生了好几个晚上。小姐羞于开口。她想不想说呢?我们不知道。总之,又过了一些时日,她才将此事告诉母亲,其母又将此事告诉县令,县令大惊:这还了得?入夜后,县令带人埋伏在小姐寝室内,后来果然听到有人潜入的声音,众人扑上前,将其擒住,上灯一看,正是北山道士。
    县令叫人将道士捆绑讯问,道士一下子哭了,这出乎县令的意料:“哭什么?”
    道士说:“我命当终!”
    道士接着说:“我居密云北山修炼六百多年,未曾到人间。前些天,蒙您殷勤相请,出山为公之小姐治病,见到小姐后,为其美色所惑,心甚欢喜,不可自抑。我修炼多年,自有道术,白天隐形,夜里与小姐交欢,您府中之人不曾相见。今被君捉住,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县令听完道士的讲述,没心软,推出门外,将其斩杀。按道士所说,他已在北山修炼六百多年,以此推算,他当是东汉时期的人。在遥远的汉朝入山修行,那时他万不会想到,自己会死于唐朝,而且因女色使自己的近千年之功毁于一旦!
    故事完了,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道士会隐身术。按他的说法:“吾有道术,常昼日能隐其形,所以家人不见……”古代志怪包罗万象,具体谈到隐身术的其实不多。这算少数几例中的一个。按古人的理解,隐身术算幻术的一部分,所以编《太平广记》时,把这个涉及修炼和艳情的故事归到“幻术”一类。
    不过,这不是一个很严重的事件,因为主人公只是县令的女儿。唐时发生的最严重的一件事是唐玄宗的女人被人用幻术诱奸。这一则记载于晚唐郑棨(一作郑綮)所著的《开天传信记》中,说的是玄宗爱妃被道士用幻术引去,皇帝叫妃子再被弄走时,在道士的屋里做个记号。最终妃子将手印留在道士住所的屏风上。皇帝随即派人搜查长安各道观,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东明观。但那个大胆的道士已经跑了。庐山道士
    唐穆宗长庆年间,长安昊天观有道士符契元,身怀异术:“心欲有诣,身即辄至。”想去哪,心一想,身子立刻能到哪。又,鄂州道士朱翁悦,会大地伸缩术,百步距离,施法后,人们走一天也走不到头。唐时身怀绝技的道士,还有庐山茅安道,跟其学道者有数百人。
    当然,并不是说茅安道就会将自己的本领一一传授给这几百人,而是只传入室弟子。其中有两人常伴茅安道左右,大约为其诚心所动,茅安道将道法中的隐形术和透视术传授给两个弟子。两个弟子非常兴奋。刚学到手,他们就表示要还乡。茅安道一愣,但也没什么办法,法术已传,难收回。在这种情况下,他对两个弟子说:“我将此秘术传给你们,是为了叫你们学道修炼,而不可于人前炫耀,更不得以此术为非作歹。假若有违师命,我可叫你们法术不灵。”
    茅安道的两个弟子叩拜应允,下山而去。
    当时,晋国公兼著名画家韩滉做润州即现在江苏镇江的行政长官,对道家术士之辈很不喜欢。茅安道的两个弟子此日偏偏来到润州,早就听说韩滉不礼术士,便商议道:“若其真的有所怠慢就当即隐身而去。”
    此日,韩滉召见两个弟子。果如传闻,韩大人对术士并不理会,见此二位,无甚尊敬。于是茅安道的两个弟子对韩滉还以颜色,提着衣摆登台阶,而不行礼。韩滉怒,叫人把他们捆起来。这时候,茅安道的两个弟子欲做隐身术逃走,但法术真的不灵了,乖乖就擒。随后,韩滉计划将他们斩杀。他们很害怕,其中一人还算聪明,忙说:“并非我们天生无礼,只是学道庐山,师父没把我们教好,当是其责啊!”
    他们是希望师父能来营救自己吗?
    韩滉转了一下眼珠,问:“你们师父是谁?若告诉我他的住处与姓名,我也许就会放了你们。”其意欲将师徒一并捕杀。
    茅安道的两个弟子正想说,却有人禀报,说门外有自称茅安道的道士求见。两个弟子大喜,说,此即我们的师父啊。韩滉也暗喜,传其入内。茅安道到后,韩滉有些吃惊,只见茅骨相清异,一副美髯,举手投足,有高士遗风。韩滉在茅安道的吸引下,不自觉地离席相迎,与之对坐,谈了一会儿。当然,韩滉没被迷惑,他正想着在什么节骨眼上叫人将这道士抓住。
    茅安道说:“实在得罪了。我的两个徒弟太过愚钝,不懂礼数,冒犯了大人,这是我做师父的过错。现在,他们的性命死活全在于您。我来到这里,并非要解救他们,只是想最后看看他们,当面斥责,随后愿与他们一起受刑。”
    韩滉微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韩滉呼来手下,将茅安道也牢牢捆住,又将其两个弟子押来。两个弟子见师父也被捆住了,彻底慌了,向韩滉叩头,欲求不死。
    这时候,茅安道说:“韩大人,可否给我一杯水喝。”
    “不行。”韩滉立即拒绝,他一边摇头一边说,“据说你们这些术士多会妖法,莫非要以水遁逃?”
    茅安道笑道:“此水亦可。”他俯身将桌上砚石里的水喝了一口,转身向两个弟子喷去,他们转眼便化作一对黑鼠。此时,茅安道奋力一挣,绳索脱落,自己变为一只老鹰,腾空而起,一个俯冲,抓住黑鼠,翱翔而去。
    茅安道,庐山道士,能书符役鬼,幻化无端,从学者常数百人,曾授二弟子以隐形、洞视之术。有顷,二子皆以归养为请,安道遣之,仍谓曰:“吾术传示,尽资尔学道之用,即不得盗情而炫其术也,苟违吾教,吾能令尔之术,临事不验耳。”二子授命而去。时韩晋公滉在润州,深嫉此辈,二子径往修谒,意者脱为晋公不礼,则当遁形而去。及召入,不敬,二子因弛慢纵诞,摄衣登阶。韩大怒,即命吏卒缚之,于是二子乃行其术,而法果无验,皆被擒缚。将加诛戮,二子曰:“我初不敢若是,盖师之见误也。”韩将并绝其源,即谓曰:“尔但致尔师之姓名居处,吾或释汝之死。”二子方欲陈述,而安道已在门矣。卒报公,公大喜,谓得悉加戮焉,遽令召入。安道庞眉美髯,姿状高古,公望见,不觉离席,延之对坐。安道曰:“闻弟子二人愚騃,干冒尊严。今者命之短长,悬于指顾,然我请诘而愧之,然后俟公之行刑也。”公即临以兵刀,械系甚坚,召致阶下,二子叩头求哀。安道语公之左右曰:“请水一器。”公恐其得水遁术,因不与之。安道欣然,遽就公之砚水饮之,而噀二子。当时化为双黑鼠,乱走于庭前。安道奋迅,忽变为巨鸢,每足攫一鼠,冲飞而去。晋公惊骇良久,终无奈何。(《集异记》)
    这则故事中,谈到茅安道所授隐身与透视之术。关于隐身术,在唐朝时进士崔伟也掌握一二,此人曾乘驴游青城山,后驴失踪,寻驴时误入一洞,得一仙翁授与隐身术,不过仙翁警告他此术虽可隐身,但不可妄入皇宫。临别时,又赠崔伟一道符,告诉他危急时打开。后崔伟来到长安,实验隐身术,偷偷钻进几户人家,别人一无所见,果然灵验。于是,他违背师父的嘱托,秘密进入皇宫,偷盗了南方进献给杨贵妃的生日礼物。玄宗震惊,忙召见大内仙术顾问罗公远,求其作法,捕捉小偷。罗公远以道符相照,发现隐身的崔伟,将其捉住,正要处死,崔伟想起师父给的救命符,打开后,罗公远与卫士都扑倒在地。玄宗大惊,只好将其释放,但派人跟踪,欲寻其住处。崔伟返回青城山,尾随的人也到了。崔伟来到当初的洞口,见师父在等候。皇家卫士想跟进,仙翁放过崔伟,随后以手杖在地上画了一道,顿成万丈深渊,将那些皇家卫士阻挡在对面。
    茅安道的两个弟子虽然最后栽了跟头,但当他们遇到危险时,做师父的还是搭救了他们。从这一点来说,茅安道是很讲求师徒情分的:你们做了叫我没面子的事,我可以回去处置你们,但在他人面前我还是维护你们的。这和崔伟故事中的仙翁的观点一致。至于茅安道最后的做法,其实也是对不尊重道士的韩滉的警告与惩罚。死去的女人
    很多时候,恶事不知怎么就发生在人身上,至于原因,自己则一无所知。例如,按记载,唐玄宗时代,就有个女人坠至恐怖的无间地狱(地狱中最痛苦的一层,永世不得轮回,在《唐朝的黑夜1》中已有所说明)。遭此厄运,她是想也想不到的。
    下面的故事是时任汉中从事官的李汭转述的:
    玄宗天宝年间,士人崔某在巴蜀地区任县尉。在唐朝志怪与传奇中,主人公往往具有县尉背景。为什么呢?因为按唐朝规定,士人考中进士后,所做的第一个官就是县令的助手县尉。也就是说,这是进入官场的必经之路。接着说崔县尉,他早死于成都。当时,章仇兼琼(复姓章仇,名兼琼,玄宗时著名大臣)任剑南节度使,主政西南。他看上了崔县尉那守寡而貌美的妻子,于是为她在青城山下修建了一所别墅,欲将其收入室中。但他又惧内,不敢与夫人明说,因此,施一小计,对夫人说:“你贵为诸侯之妻,应找机会显示风采,不如宴请方圆五百里内有名望的女子,以示华贵。”夫人欣然从命。章仇兼琼叫人把帖子发下去,欲在宴会上把崔县尉之妻悄悄留下,不想得到消息:此妇已被其族舅卢生纳为妾。章仇兼琼大怒,强令其赴宴。
    却说卢生不是等闲之人,已知章仇兼琼的意思,所以叫崔县尉之妻辞病不去。章仇兼琼更怒,发士兵前去搜捕。卢生却不慌忙,谈笑自若,对崔县尉之妻说:“事已至此,夫人不可不行。我送给你一套衣服,穿着它,既光艳照人,又可保平安。”
    说罢,卢生乘驴出门而去,士兵虽能望见他在前面,但就是追不上。很快,卢生派一小童携箱而归,里面有青裙、白衫、绿帔等,彩丽炫目,似不是人间之物。崔县尉之妻穿上这套衣服,前往成都。入章仇兼琼府邸时,其美貌鲜衣,风采翩翩,令其他贵妇顿无颜色,很多人都下意识地起身拜倒。但宴会结束后的第三天,章仇兼琼得到消息:崔县尉之妻死了。
    消息传到长安,玄宗皇帝很感兴趣,问当时在身边的道士张果此事蹊跷之处,张果显得很谨慎:“我知道,但不敢说,请问青城山的王老。”皇帝立即命章仇兼琼寻找王老。但青城山并无此人。再费周折,终在一山间草堂发现王老。王老下面的话令人吃惊:“这一定是张果这小子多嘴!”看到这里,不禁想到《唐朝的黑夜2》里的《白色蝙蝠》一篇。在那一篇中,说到道士叶静能点破张果身份,被张果呵斥的事件。当时,张果说:“定是叶静能小儿多嘴!”而在这里,王老竟呵斥身份很厉害的张果为“小子”,可见此人更有来历。王老至长安,玄宗皇帝问崔县尉之妻死亡事件的真相。张果伴于皇帝身边,见王老后,神情惶恐,一个劲地下拜。王老说:“你小子啊,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陛下,还请我远道而来!”张果表示自己不敢说。
    王老点点头,对张果的谦卑表示满意。他说:“陛下,其实是这样,那卢生,并非凡人,而是为天界太元夫人掌管仓库的人,私游人间,觉得崔县尉之妻有点仙骨,所以纳其为妾。后盗太元夫人的衣服给其穿,犯了天条,受到重大惩罚,已被降为郁单天子。而崔县尉之妻,因穿了太元夫人的衣服,则被打进无间地狱!”
    汉中从事李汭言:天宝中有士人崔姓者,尉于巴蜀,才至成都而卒。时连帅章仇兼琼哀其妻少而无投止,因于青城山下置一别墅,又以其色美,欲聘纳之,计无所出,谓其夫人曰:“贵为诸侯妻,何不盛为盘筵,邀召女客,五百里内,尽可迎致。”夫人甚悦。兼琼因命衙官遍报五百里内女郎,即日会成都,意欲因会便留亡尉妻,不谓已为族舅卢生纳之矣。卢舅密知兼琼意,令尉妻辞疾不行,兼琼大怒,促左右百骑往收捕。卢舅时方食,兵骑绕宅已合,卢谈笑自若,殊不介怀。食讫,谓尉妻曰:“兼琼之意可知矣,夫人不可不行。少顷即当送素色衣服来,便可服之而往。”言讫,乘驴出门,兵骑前揽不得,徐徐而去,追不及矣。俄使一小童捧箱,内有故青裙、白衫子,绿帔子、绯罗縠绡素,皆非世人之所有。尉妻服之至成都,诸女郎皆先期而至,兼琼觇于帷下。及尉妻入,光彩绕身,美色旁射,不可正视,坐皆慑气,不觉起拜。食归,三日而卒,红坏立尽。兼琼大骇,具状录奏闻。帝问张果,果云:“知之,不敢言。请问青城王老。”帝即召兼琼求访王老进之。兼琼搜索青城山前后,并无此人,惟草市药肆云:“尝有二人日来买山药,称王老所使。”二人至,兼琼即令衙官随访,入山数里,至一草堂,王老皤然鬓发,隐几危坐。衙官随入,遂宣诏,兼致兼琼意。王老曰:“此必多言小子张果也。”因与兼琼克期至京师,令先发表,不肯乘传,兼琼从之。使才至银台,王老亦到。帝召问,张果犹在席侧,见王老,惶恐再拜。王老叱果曰:“小子何不言之!又遣远取吾来。”果言:“小仙不敢,专俟仙伯言耳。”因奏曰:“卢二舅即太元夫人库子,因假下游,以亡尉妻微有仙骨,故纳为媵。无何,盗太元夫人衣服与着,已受谪至重,为郁单天子矣。亡尉妻以衣太元夫人衣服,堕无间狱矣。”奏讫,苦不愿留,帝放还,出后不知所在。(《玄怪录》)
    对于这样的故事,我们无言以对。这一切都因为卢生这个天界的库管。事情败露后,他被惩处:由天界仓库保管员,而降为人间某个地方的国王。无辜的崔县尉之妻,被打进地狱之深渊,再无出头之日,最终成了卢生他和章仇兼琼之间的牺牲品。凡人之悲惨命运,又与谁说?九张脸
    这则异闻很短,但具独特性,而显得珍奇。
    鄜城尉范季辅,未娶。有美人崔氏,宅在永平里,常依之。开元二十八年二月,崔氏晨起下堂,有物死在阶下,身如狗,项有九头,皆如人面,面状不一,有怒者、喜者、妍者、丑者、老者、少者、蛮者、夷者,皆大如拳,尾甚长,五色。崔氏恐,以告季辅。问诸巫,巫言焚之五道,灾则消矣。乃于四达路积薪焚之,后数日,崔氏母殂,又数日,崔氏死,又数日,季辅亡。(《纪闻》)
    唐朝时,离长安不太远的鄜城县,有县尉叫范季辅,一直没结婚。他与长安永平里的崔美人关系暧昧。玄宗开元二十八年(740年)春二月,发生了这样一个故事:
    这天早上,崔美人打开门,发现有个东西死在堂前台阶下。其物身体如狗,令人感到奇异的是,那死物脖子上长有九个脑袋,而且这九个脑袋都如人面,大小如拳头,表情不一:有发怒的,有欣喜的,有俊的,有丑的,有老的,有少的,有野蛮的,有温和的。那死物尾巴很长,呈红黄蓝白黑五色。
    可以设想,崔美人很害怕,将此事告诉情人范季辅。范季辅请来一个巫师,巫师给他出了个主意:“可将此怪物在路口焚烧,灾祸自消。”范季辅和崔美人按巫师的吩咐去做了。
    后面发生的事,显然意味着巫师的解决办法失效了。不但失效了,而且事情朝着反面发展而去:几天后,先是崔美人之母死去;又过了几天,崔美人也死了;没多长时间,范季辅也死了。说实在的,这些令我们无动于衷,而更关心那个怪物的九个脑袋:“面状不一,有怒者、喜者、妍者、丑者、老者、少者、蛮者、夷者……”所谓魅
    山西夏县县尉胡顼,游历西北,至金城县即现在的甘肃皋兰县,宿于一户人家。该户人家很热情,女主人为其准备饭菜。胡顼没有马上吃,去了趟厕所,等他回来时,看到了他平生中所见到的最奇异的场面:一个只有二尺高的老太婆,稀疏的白发垂肩,面貌很是古怪,正蹲在桌子上吃那饭菜……
    我们的县尉瞠目结舌,此时女主人从里屋出来,见白发老太婆正蹲在那吃东西,随之怒斥,抓住她的耳朵,将其拽到里屋。胡顼实在好奇,走过去往里屋窥视,老太婆被女主人塞进一个木笼,叫唤不停。女主人出来后,胡顼问这怪异的老太婆是谁。女主人说:“她名为‘魅’,是我家上数七代祖姑,今年已三百多岁,但一直不死,只是身体越来越小。平时我们把她锁在笼子里,今天她跑了出来,偷吃了贵客的饭菜,实在不好意思。”
    夏县尉胡顼,词人也,尝至金城县界,止于人家,人为具食。顼未食,私出。及还,见一老母,长二尺,垂白寡发,据案而食,饼果且尽。其家新妇出,见而怒之,搏其耳,曳入户。顼就而窥之,纳母于槛中,窥望两目如丹。顼问其故,妇人曰:“此名为魅,乃七代祖姑也,寿三百余年而不死,其形转小。不须衣裳,不惧寒暑。锁之槛,终岁如常,忽得出槛,偷窃饭食得数斗,故号为魅。”顼异之。所在言焉。(《纪闻》)
    这个故事中的老太婆一直不死,只是身体一点点缩小,可谓咄咄怪事。关于身体缩小的记载,中唐薛用弱所著的《集异记》中也有一则。
    大历中,元察为邛州刺史。州城将有魏淑者,肤体洪壮,年方四十,亲老妻少,而忽中异疾,无所酸苦,但饮食日损,身体日销耳。医生术士,拱手无措。寒暑未周,即如婴孩焉,不复能行坐语言。其母与妻,更相提抱。遇淑之生曰,家人召僧致斋。其妻乃以钗股挟之以哺,须臾,能尽一小瓯。自是日加所食,身亦渐长,不半岁,乃复其初。察则授与故职,趋驱气力,且无少异。后十余年,捍蛮,战死于陈。
    在这个故事里,主人公魏淑在四十岁这一年,得了怪病,身体越来越小,最后一如小儿。但还好,最后他又长大了。这一点令人欣慰。经过这一缩一涨,他变得力大无穷,最后战死沙场。正午的李黄
    唐朝某个夏天的中午,渠州刺史李黄正坐在厅堂的藤椅上发呆。
    李黄身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些杂乱的公文,外面无间断的蝉鸣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他试着忘记这一切,就像忘记时间的呼啸。他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他被两个装束奇异的人架着双臂,一路疾行,来到一个地方。还没等明白过来,就被一脚踹了进去。很快,他从地上爬起来,捻着胡须,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很亮,和他的厅堂没什么区别,但家具、器物却陌生异常。正当他惊异时,里屋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正是他自己,这令他感到吃惊。更吃惊的是对面的自己,竟长着一条老鼠的尾巴。这个时候他醒来了。
    李黄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陷在椅子里,回味着刚才的梦。
    他不能明白,这个梦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在他睁开眼,视野里的事物慢慢清晰时,他看到对面墙角下的一幕:在墙角,有一个洞穴。那是老鼠洞吧,这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他看到一个长两三寸高的小人儿,从洞里走出来,很认真地扫地。过了一会儿,从洞里走出两个小人儿,他们抬来一口锅,随后开始往里面添水,在锅底加薪。须臾间,锅前闪出一个夜叉模样的家伙,手执铁叉,叉起一人。那人身披紫袍,手拿象牙板,也是两三寸高。李黄探身细看,那人正是自己。李黄非常担心,这一幕让他感到懊丧。但他没有上前惊散他们,而是继续悄悄地观察着这一切。在鼠洞前,李黄被脱去衣服,甩入锅中。奇怪的是,很快李黄就从锅里出来了,穿上衣服,微笑着走入洞穴。随后又出现一个妇人,是李黄独居岳州的妻子。妻子跟李黄一样,脱光衣服,被扔进锅里,须臾而出,穿好衣服,微笑着回到洞穴。最后,抬锅的那两个小人儿也回到洞穴,持扫帚的小人儿则把洞穴前的灰烬清扫干净,也回去了。
    渠州刺史李黄,夏日憩于小厅,见鼠穴中有一人,长数寸,执篲,扫穴前而入,有二人亦长三二寸,舁一镬,添水爨薪。须臾,镬前有一夜叉,执铁杈,叉一人,披紫袍,执象笏,长三二寸,形色状貌,乃李也。黄虽惧而不敢惊之。乃咄黄脱衣,入镬中,须臾而出,黄衣服而入穴中。又见一妇人出火中,乃黄之孀妇,寓岳州久矣。主镬者挹黄娣入镬中,须臾,又出,娣服衣亦入穴中。主镬者亦入,又二人舁镬入,而拥篲者又扫去其灰尽。数日如此。黄大忧。遣访其娣,亦无恙,数年方卒。黄十余年方卒。(《闻奇录》)
    令我们感到奇怪的是,李黄看到那幕异象后,生活并没遭遇什么不幸,十多年后才去世。这在志怪故事中是个例外。但他所看到的那一幕又意味着什么?还有一点令我们关心:事情发生后李黄大人并没有对那个鼠洞进行挖掘,所以也就不知道最后的真实情景如何。真相就这样被永远地封闭在唐朝的那个午后,被封闭在渠州李黄府邸厅堂的鼠洞里。这是李黄与李知微先生的区别,李知微先生的奇遇被记载于晚唐薛渔思所著的《河东记》中。
    李知微,博古通今,夜游文成宫。其晚月色微明,“见数十小人,皆长数寸,衣服车乘,导从呵喝,如有位者,聚立于古槐之下。知微侧立屏气,伺其所为”。
    这时候,从不远处的墙脚下出现一队人马,均数寸高。其中有一个人穿紫衣,在众人的簇拥下左右张望。聚于树下的那数十个小人跑上前。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小人对穿紫衣的人说:“某当为西阁舍人。”
    一人说:“某当为殿前录事。”
    一人说:“某当为司文府史。”
    一人说:“某当为南宫书佐。”
    一人说:“某当为驰道都尉。”
    一人说:“某当为司城主簿。”
    一人说:“某当为游仙使者。”
    一人说:“某当为东垣执戟。”
    随后,开始封官。
    封官结束后,那些小人有的高兴,有的悲伤,有的激动。但穿紫衣的人已经定夺,再没更改余地。一顿饭工夫,新任诸官员各率部下入于古槐边的洞穴。就在这时,有一个老头出现,其人形容枯瘦,拄杖而来,对穿紫衣的人说:“诸公子实在是搅扰我啊!”穿紫衣的人笑而不语。最后,穿紫衣的人与那老头双双进入洞穴。
    转天,李知微挖了那个洞穴,有数百只老鼠从里面四散奔逃,但不见那个穿紫衣的人和那个老头,终不知其为何物。充满蝙蝠的房间
    《唐朝的黑夜2》中说到张果乃万年白色蝙蝠所化,按下面的说法,蝙蝠确实有成精的可能,也就是说当时道士叶静能对张果的判断是有根据的。
    现在要说的主人公叫木师古,一个具有想象力的名字,听上去就像个得道之人。说起来,道士的名字往往具有特点,多取“玄”、“隐”、“微”、“静”等悠远之字。不过,也有例外,按《宣室志》记载:“大历年间,有仆仆先生,不知何许人也,自云姓仆名仆,莫知其所由来。家于光州乐安县黄土山……神仙频降,有姓崔者,亦云名崔,有姓杜者,亦云名杜,其诸姓亦尔,则与仆仆先生姓名相类矣。”也就是说,这些得道之人的名字分别叫仆仆、崔崔、杜杜……有点意思。接着说木师古。本故事中,他的身份是位旅行者。唐德宗贞元初年(785年)的一个夏天——又是贞元年间!贞元这二十年(785—805年),唐朝发生过那么多奇异的故事。综观唐朝志怪与传奇,故事发生的时间背景,除了德宗贞元时代外,就以宪宗元和时代(806—820年)和文宗大和时代(827—835年)为多了。唐朝中期的这半个世纪充满了迷人的诡秘气氛。
    木师古背着包正行走在江南金陵地界,日暮时分,他投宿到一座古寺。
    木师古拜见住持,住持让他住在侧厢房的一间陋室里。木师古有游侠之性情,非常不悦,因为他看到本应住人的客厅紧紧地闭着。于是,他质问住持:“我为什么不能住这一间?”
    住持说:“并非我吝惜,只因这客厅有凶物,入住者非伤即死,我在此寺生活了三十多年,客厅伤了三十人!一年前,我令徒弟将其关闭,再不敢住人。”
    木师古执意要住。他越听住持的话越是感到好奇。住持没办法,只好叫徒弟打开厅门,收拾了一下,叫木师古进去。房间一明两暗,正中是厅堂,左右是寝室。木师古转悠了一下,看出这屋子确实已有很久没有住人了,因为积尘遍地,并有蛛网。木师古相信了住持的话,但现在已骑虎难下,即使这里面真的有凶,也只能住下了。
    入夜后,木师古大约也有些害怕,所以在睡觉前做了准备,从行李里抽出一把尖刀,枕于头下。这觉算是睡不好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一直在琢磨:屋子里会有什么怪异事发生?他又检查了一下里屋和外面的厅堂,没发现可疑的地方。
    迷迷糊糊中,木师古挨到二更天。
    忽然,躺在床上的木师古感到一阵寒冷,一下子就醒了。要知道,现在正是夏天。木师古在黑暗中有些紧张。随后,他感到那股寒气是从帷幄外一点点飘过来的,仿佛有人在扇扇子。木师古悄悄起床,猛地抽出尖刀,向帷幄外刺去。
    到底是常在江湖上走,虽然开始有些担心,但凶怪之事发生后还是能主动出击。木师古并不下床去看,而是收好尖刀,再次躺下。时间到了四更,他感到那股寒冷之气又吹了过来,木师古又抽出刀来……
    天亮后,寺里诸僧叩门,木师古应答,众人皆惊。大家进屋,在床边发现了两只中刀刺而亡的蝙蝠。每一只蝙蝠的翅膀都有一尺八寸长,它们的眼珠突兀,呈银色。寺院住持说:“按《神异秘经法》的说法,百岁蝙蝠往往会附于生人的嘴上,吸其精气,以求长生。到三百岁时,就可化为人形,飞游天界。现此二物被灭,可见它们还不到三百岁,法力还不是很厉害。”
    游子木师古,贞元初,行于金陵界村落。日暮,投古精舍宿,见主人僧,主人僧乃送一陋室内安止。其本客厅,乃封闭不开。师古怒,遂诘责主人僧。僧曰:“诚非吝惜于此,而卑吾人于彼,俱以承前客宿于此者,未尝不大渐于斯。自某到,已三十余载,殆伤三十人矣。闭止已周岁,再不敢令人止宿。”师古不允,其词愈生猜责,僧不得已,令启户洒扫,乃实年深朽室矣。师古存心信,而口貌犹怒。及入寝,亦不免有备预之志,遂取箧中便手刀子一口,于床头席下,用壮其胆耳。寝至二更,忽觉增寒,惊觉,乃漂沸风冷,如有扇焉。良久,其扇复来。师古乃潜抽刀子于幄中,以刀子一挥,如中物,乃闻堕于床左,亦更无他。师古复刀子于故处,乃安寝。至四更已来,前扇又至。师古亦依前法,挥刀中物,又如堕于地。握刀更候,了无余事。须臾天曙,寺僧及侧近人,同来扣户,师古乃朗言问之为谁,僧徒皆惊师古之犹存。询其来由,师古具述其状,徐徐拂衣而起,诸人遂于床右,见蝙蝠二枚,皆中刀狼藉而死。每翅长一尺八寸,珠眼圆大如瓜,银色。按《神异秘经法》云,百岁蝙蝠,于人口上,服人精气,以求长生。至三百岁,能化形为人,飞游诸天。据斯未及三百岁耳,神力犹劣,是为师古所制。师古因之亦知有服练术,遂入赤城山,不知所终。宿在古舍下者,亦足防矣。(《博异志》)
    蝙蝠在古代被认为是神秘的象征,这种神秘来自它们的模样和习性:它们的相貌如此怪异,因类似老鼠,在唐时又被称为仙鼠;它们有一双没有羽毛的肉翅,按生物学家的判断,在这个广袤的世界上,作为哺乳动物的蝙蝠,是唯一能飞行的野兽;它们喜欢倒挂着休息,夜间才出来活动,没人知道它们白天待在哪里。这所有的一切都给人以想象。古寺中的蝙蝠,单翅长一尺八寸,双翅张开近四尺,个头非常大(现在发现的最大蝙蝠即吸血蝙蝠,双翅张开可长达1.5米)。在上面的故事中,讲到蝙蝠吸人精气后,满三百岁,可化人形。但更多的观点认为,到了一千岁时,它们的颜色可由黑色变为白色,成为张果那样的。所以,唐人对白色蝙蝠是非常敬畏的。说到蝙蝠的颜色,按晚唐段成式所著的《酉阳杂俎》记载,南方还有一种红色蝙蝠:“刘君云,南中红蕉花时,有红蝙蝠集花中,南人呼为红蝙蝠……”这种蝙蝠和它们所喜欢栖息其中的美人蕉都是有剧毒的。
    至于木师古,他背上行囊继续上路了。后来,有人在浙江赤城山看到过他。惊雷日
    晚唐时,有士人自雍州赴邠州,月夜而进,至旷野,忽闻身后有车骑声,于是他潜藏于路旁草莽间窥视,见有三个人骑马路过,其中一个人说道:“我们今夜奉命往邠州,取三千多人的性命,用什么方式取呢?”旁边一人说:“可使之发生兵乱,以此取之。”此说立即遭到另一人的反对:“不如使之发生瘟疫。”士人在草丛中惊栗不已。至邠州,那里果然发生瘟疫,死者甚众。
    上面故事里,士人无意间听到幽冥使者有关“取三千人性命”的对话,令人顿感阴怖。而下面的故事中,主人公也在月夜听到一则对话,只是这对话卓然有趣。
    徐智通,楚州医士也,夏夜乘月,于柳堤闲步。忽有二客,笑语于河桥,不虞智通之在阴翳也。相谓曰:“明晨何以为乐?”一曰:“无如南海赤岩山弄珠耳。”答曰:“赤岩主人嗜酒,留客必醉。仆来日未后,有事于西海,去恐复为萦滞也,不如只于此郡龙兴寺前,与吾子较技耳。”曰:“君将何戏?”曰:“寺前古槐,仅百株,我霆震一声,剖为纤茎,长短粗细,悉如食箸。君何以敌?”答曰:“寺前素为郡之戏场,每日中,聚观之徒,通计不下三万人,我霆震一声,尽散其发,每缕仍为七结。”二人因大笑,约诺而去。智通异之,即告交友六七人,迟明,先俟之。是时晴朗,已午间,忽有二云,大如车轮,凝于寺上。须臾昏黑,咫尺莫辨。俄而霆震两声,人畜顿踣。及开霁,寺前槐林,劈栉分散,布之于地,皆如食箸。大小洪纤,无不相肖,而寺前负贩戏弄观看人数万众,发悉解散,每缕皆为七结。(《集异记》)
    徐智通是楚州医师,一个夏夜散步于柳堤上,忽然听到前面桥上有两个人在对话,不时传来笑语。徐智通悄悄跟进,隐于树后静听。
    桥上一人说:“明天早晨做些什么为乐呢?”
    另一人回答:“不如去南海赤岩山采宝珠!”
    一人说:“去南海?不太好吧。赤岩山主人嗜酒,到那的客人必会大醉一场。几天后,我们还得去西海办事,若去赤岩山,恐怕耽误事。”
    另一人说:“百无聊赖,以何为乐?”
    一人说:“不如在楚州龙兴寺前比试一下技艺。”
    另一人问:“你施展什么技艺?”
    一人说:“该寺前有古槐百棵,我施响雷,只震一声,就可将那槐树劈为纤纤细块,长短粗细一如筷子。你用什么对决我这奇技呢?”
    另一人想了片刻,说:“该寺门前为楚州最大的百戏乐园,每天观众不下三万人。我发一声雷,可叫那几万人的头发散开,每缕头发上打七个结儿。”
    说罢,二人哈哈大笑,过桥往前走去。徐智通在明月之下的楚州桥头看到了什么?一阵小跑,他回到家,将自己所见告诉朋友与邻人,众人半信半疑。
    第二天,天空非常晴朗,楚州龙兴寺门前,像往常一样,鱼龙百戏,五花八门,干什么的都有,杂技、幻术、歌舞,等等。观众越聚越多。徐智通和朋友们都来了,朋友们嘀咕:“如此好天气,如何来得雷声?”徐智通当时莫非出现了幻视与幻听?而徐智通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告诉众人,再等等看。一个上午过去了,没任何异常情况发生。及至中午,远空飘来两朵云彩,大如车轮,悬浮于寺院上。徐智通叫诸人注意,也许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就在这时候,天空突然昏黑起来,咫尺间不见五指。数万观众大惊。须臾,两声惊雷乍起,寺院外的观众、行人以及马匹无不震倒在地。徐智通和他的朋友们也被震倒。很快,云雾消散,天空明朗如初。徐智通慢慢爬起,放眼望去:寺前槐树被劈成一块一块的,分散于地,彼此间大小丝毫不差;与此同时,数万观众头发都披散开来,每缕都打了七个结儿。当然,也包括徐智通和他的朋友们。
    这就是雷神拿凡人找乐的故事。
    他们真的是雷神吗?也许不是,他们只是掌握了这样的本领。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两个雷神就真是百无聊赖了。因为更多的时候,雷神担负的是伸张正义的使命,比如劈杀恶人,劈杀孽物。在唐人笔记中,即多有雷神追杀犯恶潜逃的孽龙的记载。诗人刘禹锡曾讲了一个故事:
    有个僧人叫道宣,修行极高,有一次正在打坐,户外雷声不止。道宣思虑,以为有孽物藏身,于是脱衣扔到户外,但雷声依旧。道宣暗惊,遍观其身,见右手小指上有一个黑点。于是道宣将手伸出窗外,随即一声惊雷,劈掉他的半个小指,正如你猜测那样:那个黑点是一条潜藏的黑龙。莲花与真真
    进士赵颜请一位著名画师为其画屏,屏上画有非常美丽的士女。赵颜说:“要是她能活了就好啦,我愿纳她为妻。”画师说:“这有何难?此女可叫她真真,呼其名百日,昼夜不歇,她就会答应。后以百家彩灰酒灌她的嘴,必能活。”赵颜按画师说的做了,百日之内昼夜不止地呼喊“真真”,第一百天,屏上的女子真的说话了:“我在此。”随后赵颜又以百家彩灰酒灌她,该女飘然下屏。年底时,赵颜和真真生了一个孩子。两年后,友人对赵颜说:“此女必妖,当锄之!”并交给赵颜一把宝剑。真真自然知道了,哭泣道:“君百日呼妾名,为使您达成心愿,才下屏,而今生疑,我不可再住。”说罢,抱着孩子慢慢后退,直至入屏。赵颜木然,只见那屏画上多了一个孩子。不知赵颜最后是怎么想的,是后悔,还是松了一口气?但当初又何必说那句话呢:“要是她能活了就好啦,我愿纳她为妻。”一言既出,随后的故事就真的围绕这句话展开了。长安经行寺僧人行蕴也是这样啊,只是……
    经行寺僧行蕴,为其寺都僧,尝及初秋,将备盂兰会,洒扫堂殿,齐整佛事,见一佛前化生,姿容妖冶,手持莲花,向人似有意。师因戏谓所使家人曰:“世间女人,有似此者,我以为妇。”其夕归院,夜未分,有款扉者曰:“莲花娘子来。”蕴都师不知悟也,即应曰:“官家法禁极严,今寺门已闭,夫人何从至此?”既开门,莲花及一从婢,妖资丽质,妙绝无伦。谓蕴都师曰:“多种中无量胜因,常得亲奉大圆正智,不谓今日,闻师一言,忽生俗想,今已谪为人,当奉执巾钵,朝来之意,岂遽忘耶?”蕴都师曰:“某信愚昧,常获僧戒,素非省相识,何尝见夫人,遂相绐也。”即曰:“师朝来佛前见我,谓家人曰:‘傥貌类我,将以为妇。’言犹在耳,我感师此言,诚愿委质,因自袖中出化生曰,岂相绐乎?”蕴师悟非人,回惶之际,莲花即顾侍婢曰:“露仙可备帷幄。”露仙乃陈设寝处,皆极华美。蕴虽骇异,然心亦喜之,谓莲花曰:“某便誓心矣,但以僧法不容,久居寺舍,如何?”莲花大笑曰:“某天人,岂凡识所及,且终不以累师。”遂绸缪叙语,词气清婉,俄而灭烛,童子等犹潜听伺之。未食顷,忽闻蕴失声,冤楚颇极。遽引燎照之,至则拒户闼,禁不可发,但闻狺牙啮诟嚼骨之声,如胡人语音而大骂曰:“贼秃奴,遣尔辞家剃发,因何起妄想之心?假如我真女人,岂嫁与尔作妇耶?”于是驰告寺众,坏垣以窥之,乃二夜叉也,锯牙植发,长比巨人,哮叫拿获,腾踔而出。后僧见佛座壁上有二画夜叉,正类所睹,唇吻间犹有血痕焉。(《河东记》)
    故事中的行蕴,于一年秋天,在盂兰会前,打扫佛殿,见一佛前生,姿容绝美,手持莲花,栩栩如生。行蕴戏言:“世间女子若有此美貌,我当娶之。”
    当夜,行蕴在禅房将睡,有女子拜求,自称莲花娘子。行蕴不知何人,开门见一个美妇人,带着一个丫鬟。行蕴说:“法禁严格,现寺门已闭,你一个女子从哪来呢?”
    莲花娘子说:“我曾闻禅师一言,忽生俗念,故来相会,难道你忘记所说之话?”行蕴道:“我愚昧,持斋向佛,如何见过夫人?又说过什么?”
    莲花娘子道:“你曾在佛前见过我,说‘若人间有此容貌者,当娶为妇’……”
    行蕴大恐,知其非人,仓皇中,美妇人对女婢说:“露仙,可备帷幄。”
    那叫露仙的女婢开始收拾禅房。行蕴惊恐中亦欢喜,对莲花娘子说:“这样实好,但僧法不容,为他人发现,又当如何?”
    莲花娘子大笑:“我乃天人,哪是凡人所能窥视的?放心吧,不会连累你。”
    再后来,禅房灯灭……
    但没有多久,外面即有僧人听到禅房内行蕴的惨叫。推门欲看,不得进,只听到牙齿咀嚼骨头的声音,并传出一语:“贼秃奴!辞家剃发,当潜心修行,安敢起此妄心?即便我是真女人,如何能嫁与你做妻子!”
    第二天,寺僧看到佛殿壁画上的夜叉像,其嘴唇间有血痕。
    此故事虽玄奇,但并非无中生有。据晚唐李绰所著的《尚书故实》记载,中唐之后,长安有些寺院,僧人的禅房多有暗室,室内往往藏有妇人。镜子里有什么
    鲁思郾有个十七岁的女儿,一天她对着镜子梳妆,“镜中忽见一妇人,披发徒跣,抱一婴儿……”可以想象,当时鲁思郾的女儿觉得有多恐怖。最恐怖的是,“回顾则在其后……”一回头,竟真的发现后面站着那个抱孩子的女人。在这里,镜子成为一个显示恐怖景象的物件。在感官上,女鬼出现在镜子里比出现在你对面要恐怖。因为,出现在镜子里就意味着女鬼站在你身后。这是镜子的妙处,它能映照生活中的场景。当然,在古人看来,仅仅映照是不够的,某些镜子还具有神异的功能。
    苏州太湖入松江口,唐贞元中,有渔人载小网。数船共十余人,下网取鱼,一无所获,网中得物,乃是镜而不甚大。渔者忿其无鱼,弃镜于水。移船下网,又得此镜。渔人异之,遂取其镜视之,才七八寸,照形悉见其筋骨脏腑,溃然可恶,其人闷绝而倒,众人大惊。其取镜鉴形者,即时皆倒,呕吐狼藉。其余一人,不敢取照,即以镜投之水中。良久,扶持倒吐者既醒,遂相与归家,以为妖怪。明日方理网罟,则所得鱼多于常时数倍。其人先有疾者,自此皆愈。询于故老,此镜在江湖,每数百年一出,人亦常见,但不知何精灵之所恃也。(《原化记》)
    唐德宗贞元年间,苏州太湖入松江口处,有渔民撒网捕鱼,一无所获。唯得一面小镜,只有七八寸大小。渔民恼怒,把镜子丢弃于水中。渔民划船再次下网,竟再次捞到那面镜子。这时候,渔民感到怪异,拿起镜子一照,令他终身感到恐怖的事出现了:镜子竟把他身体照得通明,筋骨血脉、五脏六腑,都出现在镜子里。渔民大叫一声,晕倒在地。其他渔民也大惊,纷纷跑过来看,每一个拿起镜子相照的人,无不倒地,呕吐不止。最后一人,见此情景,不敢再照,将其投入水中。令人意外的是,这不是一面凶镜,因为被照倒在地的人,先前的疾病都一下子好了,而且以后打鱼也特别多。询问老人,得知此镜久在江湖,每数百年出现一次。
    奇怪的是,没等到数百年,二三十年后的唐穆宗长庆年间,此镜又在秦淮河上被捞到。当时,渔民发现网很沉,打捞上来一看,里面有一面古镜,大小有一尺左右。渔民拿起来一照,出现相同情景:五脏六腑出现在镜子里。渔民吓得一哆嗦,镜子又掉进河里。当时李德裕镇浙右,听到此事,喜欢古玩的他很感兴趣,派多人潜入水底,终不复得。这则记载见于晚唐苏鹗所著的《杜阳杂编》。唐朝时,关于奇异镜子的记载,搜罗如下。
    《玉堂闲话》:唐末天祐年间,有渔者于网中获铁镜,亦不甚涩,光犹可鉴面,阔六五寸,携以归家。忽有一僧及门,谓渔者曰:“君有异物,可相示乎?”答曰:“无之。”僧曰:“闻君获铁镜,即其物也。”遂出之。僧曰:“君但却将往所得之处照之,看有何睹。”如其言而往照,见湖中无数甲兵。渔者大骇,复沉于水。(出现在唐末天祐年间的这面镜子,可照水族。)
    《玉溪编事》:前蜀嘉王顷为亲王镇使,理廨署得一铁镜,下有篆书十二字,人莫能识。命工磨拭,光可鉴物,挂于台上。百里之内并见。复照见市内有一人弄刀枪卖药,遂唤问此人。云:“只卖药,不弄刀枪。”嘉王曰:“吾有铁镜,照见尔。”卖药者遂不讳,仍请镜看。以手臂破肚,内镜于肚中,足不着地,冉冉升空而去,竟不知何所人。(这面出现在五代时期的镜子,能照到很远的地方,可知道那里的人在干什么。)
    《纂异记》:晚唐王氏有镜,若照之,左、右、前三方事皆可见。王氏向京城照,见巢寇兵甲似流,如在眼前。(可照到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这就更神奇了。)卷四晚唐风景
    晚唐风景有二:一是全军性的“下克上”;二是全国性的饥荒。
    唐宪宗时,东梁州士兵五千人转移驻地,发生了将领驱逐主帅事件。大臣温造带一队人马去收拾局面。到东梁州后,他先是安抚叛乱军士,随后一天于马球场中设宴。叛乱士兵都很小心,带兵器赴宴。温造在场地中吊了两根长绳,建议叛乱军士吃饭时将兵器挂在绳上。吃着吃着,温造一声令下,叫人猛拽悬挂着兵器的绳索,于是兵器都被绷上天。温造随即叫人反关辕门,带人将五千叛军一并扑杀。有些夸张。但同时说明,军队中驱逐或杀害主帅现象从唐朝中期就开始了,至晚唐已难控制。
    当时的情况是,主帅往往看手下的将官脸色行事,而将官则得看手下的小兵脸色行事,军士一有不满就会哗变。这种现象贯穿至后来的五代十国时期。以唐懿宗咸通年间的徐州兵(番号为“感化军”)为例,那里的士兵和下级军官骄纵异常,到什么程度呢?连年驱逐主帅和节度使。据晚唐五代刘崇远所著的《金华子》记载:“每日三百人守衙,皆露刃立于两廊夹幕之下,稍不如意,相顾笑议于饮食之间,一夫号呼,众卒率和。节使多儒,素懦怯,闻乱则后门逃遁而获免焉,如是殆有年矣。”也就是说,在徐州,每天有三百士兵提着刀枪,游走于衙门,一有不如意,一个士兵喊,其他士兵就跟着响应喊号,吓唬作为最高行政长官的节度使。晚唐皇甫枚所著的《三水小牍》更是记载了“徐州兵”下级军官陈璠袭杀主帅支祥的暴力行为。到唐昭宗天祐年间,浙西小兵周交带人在军中袭杀大将秦进忠、张胤等十余名高级将领的事件,把这一风气推至高潮。所以后世评价那个时代,往往用一个词——骄兵悍将。又如,后唐时,李存勖军中有小校叫安道进,性格凶险,常佩剑于身。一日,他拔剑玩赏,对人说:“此剑可切铜断玉,谁敢挡吾锋芒?”
    这时候,安道进的上级说:“这是什么利器?如此妄夸!假如我把脖子伸过去,你就能给砍断?”
    安道进说:“您真能把脖子伸过来?”
    安道进的上级以为安道进在开玩笑,就把脖子伸过去,安道进挥剑而斩,人头落地。四周之人尖叫惊散。安道进把宝剑收回鞘内,对着镜头一笑。
    这就是晚唐五代时期小兵的形象。与晚唐“骄兵悍将”风景并称的是在整个帝国疆域内扩散开来的大饥荒。下面这个故事可说明当时的情况:
    唐懿宗咸通年间,洛阳一带饥荒起,谷价甚贵,饿死之民不计其数。人们以桑叶为食,致使桑叶价钱暴涨。时有新安县民王公直,家有桑树数十棵,叶冠茂盛。此日,王公直与其妻合计:“现在家里粮食也没了,全力养这些蚕,也不知道以后如何。以我合计,不如放弃蚕,趁着桑叶价钱贵,去卖叶,可收入不少,用这钱买一个月吃的粮食,也就到了小麦成熟时了,这样比等着饿死好吧?”
    其妻表示赞同。于是夫妻俩把养的蚕都给活埋了,随后把桑树叶打下,转天由王公直带去洛阳贩卖,收入三千文钱。王公直很高兴,用一部分钱买了一大块猪肉,又买了些烧饼,刚走到徽安门,门吏见王公直所背行囊里有血渗出,滴了一地,于是叫住他进行盘问。
    王公直说:“我刚才卖了些自家种的桑叶,换了钱,买了点猪肉,这行囊里流的是猪血吧,没其他东西啊。”
    但门吏一搜,从行囊里发现一条人的臂膀,血肉模糊。
    咸通庚寅岁,洛师大饥,谷价腾贵,民有殍于沟塍者。至蚕月而桑多为虫食,叶一斤直一锾。新安县慈涧店北村民王公直者,有桑数十株,特茂盛荫翳。公直与其妻谋曰:“歉俭若此,家无见粮,徒极力于此蚕,尚未知其得失。以我计者,莫若弃蚕,乘贵货叶,可获钱千万。蓄一月之粮,则接麦矣。岂不胜为馁死乎?”妻曰:“善。”乃携插坎地,养蚕数箔瘗焉。明日凌晨,荷桑叶诣都市鬻之,得三千文,市彘肩及饼饵以归。至徽安门,门吏见囊中殷血连洒于地,遂止诘之。公直曰:“适卖叶得钱,市彘肩及饼饵贮囊,无他物也。”请吏搜索之,既发囊,唯有人左臂,若新支解焉。群吏乃反接送于居守,居守命付河南府。尹正琅琊王公凝,令纲纪鞫之。具欵云:“某瘗蚕卖桑叶,市肉以归,实不杀人,特请检验。”尹判差所由监令就村验埋蚕处。所由领公直至村,先集邻保责手状,皆称实,知王公直埋蚕,别无恶迹。乃与村众及公直同发蚕坑,中有箔角一死人,而阙其左臂,取得臂附之,宛然符合。遂复领公直诣府白尹。尹曰:“王公直虽无杀人之辜,且有坑蚕之咎,法或可恕,情在难容。蚕者,天地灵虫,绵帛之本。故加剿绝,于杀人不殊,当置严刑,以绝凶丑。”遂命于市杖杀之。使验死者,则复为腐蚕矣。(《三水小牍》)
    王公直被扭送到官府,河南府尹正王公凝审理了这个案子。王公直表示,他确实没杀人,并叫官差去他家桑树下检查。官差前往检查,到了村子,邻居们也说王公直平时没恶迹。但问题是,到了埋蚕的地方,挖开一看,里面真的有一具尸体,少一条臂膀。把王公直行囊里的臂膀拿来一放,正好接上。官差回报河南府尹正王公凝。王公凝沉吟良久,说:“这当是蚕虫在报复。王公直虽没杀人,但将蚕活埋。蚕,天地之灵虫,绵帛之根本。律法可恕,情理难容,其所作为,实与杀人没区别,当用严刑以绝此凶丑现象。”
    王公直遂被处决。随后,王公凝再叫官差去检验埋在地里的那具死尸,已不见,都化为腐蚕。
    这个故事实际上讲到唐朝末年全国性饥荒的严重。从公元9世纪70年代懿宗末年开始,到唐僖宗即位,伟大的唐帝国行将崩溃。黄巢暴动造成的乱局大约是各个朝代末最残酷的。与刀兵共起的是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饥荒。现代学者甚至认为,由气象造成的全国性颗粒无收是导致唐朝灭亡的重要原因。当时,吃人肉不是某些人的特殊爱好,而是没办法的事。可以认为,从懿宗末年开始的饥荒一直延续到五代十国时期。
    以五代十国时期的一个故事为例,当时安徽霍邱有个县令叫周洁,罢任后游淮河。当时正闹饥荒,一路走来,周洁发现绝少有烟火,好不容易看到一所屋舍,但叩门许久才有一个女子开门。女子说,现在是饥荒之年,家中老幼都饿倒在床,没什么东西招待客人,中堂只有一张小榻可供睡眠。周洁称谢,跟女子入门。来到堂中,女子的妹妹从里屋出来,但藏在姐姐身后,看不到脸。周洁自己包中还有些干粮,就取出两块烧饼,给了那个女子和她的妹妹,姐妹俩很高兴,拿回里屋吃。后来再无声息。周洁感到莫名的恐惧。但他没敢多想,草草睡下。天亮时,他呼喊那个女子,里屋却寂静无声,周洁一闭眼,猛地把门撞开,“乃见积尸满屋,皆将枯朽,唯女子死可旬日,其妹面目已枯矣,二饼犹置胸上”。
    那两块烧饼还被饿死的姐妹俩紧紧地抓在手中,恐惧中令人悲伤。李淳风的预言
    武则天刚出生不久,唐朝相面大师袁天纲就来到其父武士彟的官邸,当时在襁褓中的武则天穿着男孩的衣服。袁天纲看过后大惊:“龙睛凤颈,极贵之相。若是女孩,当为天下主!”说完,没分清男女的袁大师走了,空留下武士彟在那里愣神。而本故事,说的是袁天纲的老友,著名预言家李淳风的故事。
    这年冬天,负责天象的太史令李淳风正在校正大唐新历,推算出正月初一将要发生日食。关于日食,现代人当然有科学的解释:当月球转至太阳和地球之间,且地球、月球、太阳呈一条直线时,太阳光被月球挡住,对地球而言即发生了日食。在古代,日食出现算得上是大事,因为古人无法理解为什么天空中的太阳突然消失不见。李淳风立即将自己的推算禀报皇帝。在新年的第一天发生日食,当然被认为是凶兆,唐太宗李世民很不高兴,问李淳风:“你预测的天象真的会出现吗?假如正月初一没有日食发生怎么办?”
    李淳风道:“如果那样,我愿被处死。”
    正月初一到了,上午的时候,皇帝在庭院中等候日食,但天空毫无变化征兆。皇帝有些不耐烦,对李淳风说:“我现在放你回家,与妻儿作别。”
    “不忙。”李淳风微笑,“此时尚早,陛下莫急。”说着,他在墙壁上做了个记号,告诉皇帝,当日头照到那个记号时,当有日食发生。正如我们所猜测的,后来就真的有日食发生了,不差分毫。皇帝大惊,更多的是高兴,因为他身边有这样一位大师。在此之前,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贞观年间,李世民得到一本秘谶,也就是一本预言书,里面对唐朝的未来作了这样的推测:“唐三代后,有女武代王!”说的是唐朝三代之后,皇帝羸弱,有武姓女子取代李家,成为新皇帝。天下初定不久,江山真的会迅速埋葬于一个武姓女子之手吗?世民深为不安,大喊:“快快给我找到这个该死的女人!”怒吼在深宫回荡。有近侍劝皇帝安静一下,建议传李淳风入宫,询问究竟。
    “李淳风?”皇帝疲倦地翻了一下眼珠。
    “是啊。”近侍说,“他不是我们大唐第一号预言大师吗?听听他的看法,也许有不错的收获哦。”
    李世民点头称是。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皇帝秘密召见了我们的主人公太史令、预言家李淳风先生。李淳风坐在幽暗的室中,面对曾经天下无敌的李世民。李世民将所得预言书展示给李淳风看。李淳风看后回答:“书中预测的征兆已生成,这个武姓女子现在就生活在皇宫!四十年后,她将成为帝国的统治者,李家子孙会被她诛杀很多。”
    李世民道:“那我现在就找到她,斩杀之!如何?”
    李淳风说:“不可。武姓女子为帝,乃天命,不可改。天命不绝此女,假如妄加行动,会伤害及无辜。而且,此女为皇帝,当在四十年后。到那时,她也老了,会仁慈一些。大唐王朝中途易姓,只是暂时的,此女人终不能彻底断绝大唐王朝。但如果现在就寻找此女,捕而杀之,那么还会出现其他人篡夺李唐江山。而据我推算,新出现的人,会比那武姓女子更强力和凶狠,到那时您的后代恐怕就不会有遗留了。所以,相比较而言,留着武姓女子之命比现在杀了她更有利。”
    李世民低头不语。
    唐太宗之代有《秘记》,云唐三代之后,即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密召李淳风以询其事,淳风对曰:“臣据玄象推算,其兆已成。然其人已生在陛下宫内,从今不逾四十年,当有天下,诛杀唐氏子孙殆将歼尽。”帝曰:“求而杀之如何?”淳风曰:“天之所命,不可废也。王者不死,虽求恐不可得。且据占已长成,复在宫内,已是陛下眷属。更四十年,又当衰老,老则仁慈,其于陛下子孙或不甚损。今若杀之,即当复生,更四十年,亦堪御天下矣。少壮严毒,杀之为血仇,即陛下子孙无遗类矣。”(《朝野佥载》)
    李世民最终采纳了李淳风的建议,于是,在后宫一角战栗的武则天得活了。事实上,李世民皇帝的恐惧并未到此为止。
    贞观年间,有大将李君羡,原籍河北武安,被封为武连郡公,又出任左武卫将军,守卫玄武门。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李君羡跟皇帝所厌恶的“武”字太有缘分了。当然,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一幕出现在这天晚上:李世民在宫内宴请他的武将,行酒令时,叫大家各自报出自己的小名,轮到李君羡,他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的小名:“我叫五娘子……”众人大笑,男人竟有此女人名。但李世民心里紧了一下,当然没流露出来,而是打趣道:“李君羡,你是何样的女子啊,如此勇猛?!”夜宴散了,众武将告别皇帝,李君羡也走了,他还要去玄武门值夜班。在偌大的皇宫中,李世民难以入睡。后来,找了个借口,把李君羡给处死了。直到武则天时期,女皇得知原委,叹息良久,下令给李君羡平反。
    接着说李淳风。当时他非常受李世民信任。李世纪病危时,令李淳风入见。李淳风流泪无言。
    李世民问其原因,李淳风答:“陛下今晚当驾崩!”
    李世民道:“生死由命,有什么可忧伤的?”
    在李世民去世的当晚,李淳风被留宿宫中,这是李世民对李淳风极大的信任。李淳风是陕西岐州人,小时就聪颖秀彻,博览群书,尤精天文、历算和占卜学。早年有过漫游经历,曾在浙江天台山学道,得高人秘传。入仕途后,贞观十五年(641年),任太史丞,掌管天象与历算。七年后转为太史令。按我们现在的看法,精通天象的他是这个地球上第一个“给风定级的科学家”,比欧洲早了千年。李淳风最大的名头,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预言家,著有《推背图》,该书被认为是古中国最神奇的预言书,据说很多都灵验了。在匪夷所思的同时,令人不寒而栗。李淳风写作《推背图》,大约还是受到那个风雨交加的黑夜的启发。在那个夜里,他被皇帝传去询问关于“武女代唐”的事情。在说服了皇帝不要轻易捕杀身边姓武的女子后,也深感武女祸国之乱象,于是突然想写一部关于后世的预言书。关于此书的写作过程,我们不得而知,按史上零星记载,只知道那段时间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密室里,直到有一天好友袁天纲闯进来,在他后背上推了一下,说:“别预测了,天机不可泄漏!”他这才打住。这时候,已预测到近两千年之后了。
    现在流传下来的《推背图》共有60卦,每卦一幅图像,每幅图像旁是神秘玄奥的四言谶语,并配以进一步解释的七言诗。除了首尾外,共有58卦预言。到了明末,名士金圣叹对《推背图》进行解读,该本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在此前,有人认为这是部伪书,但实际上,早在《宋书·艺文志》中就有关于此书的记载了。而金圣叹批注也没什么问题,是一段史实。或者至少可以这样认为,《推背图》在元朝以前就已存在。当然,由于书中涉及朝代兴衰,所以在后世被列为禁书。兰亭序
    贞观十四年(640年)的一天,史上最喜欢书法的皇帝唐太宗李世民,在屏风上写下一段草书,笔力遒劲,骨质飘逸,展示给群臣看,获得一致好评。皇帝随后说出自己的心得:“作书法,贵专精。我学古人之书,不学外形,而学内在。骨质学到了,外在的自然也就成了。”当天,他赐宴于玄武门,朝中三品以上官员都参加了。皇帝又即兴写了一幅作品,众臣乘着酒劲,争夺皇帝手中的条幅。时有散骑常侍刘洎,在争夺中登上皇帝的御床,最后抢到手。大臣们顿时色变,有人指出:“臣子上了天子的床,罪当死!”李世民笑,摆手道:“今见刘常侍登床,为书法,可不追究!”
    这位戎马一生的皇帝就是如此热爱书法。
    史书记载,李世民最喜欢的是王羲之的书法。唐人笔记《谭宾录》披露,唐玄宗开元十六年(728年)五月,大内展出了皇家收藏的王羲之等人的书法真迹,它们都是贞观年间皇帝令魏征、虞世南、褚遂良等精通书法的大臣鉴定过的。其中,王羲之的真迹一百五十卷(五年后,玄宗再派人清点这批书法时,就只剩下八十卷了,可见当时就开始散失)。但在展出的这批书法作品中,唯独没有王羲之的第一代表作《兰亭序》。
    从玄宗朝前推三百年,东晋穆帝永和九年(353年)三月初三(古代春天的修禊日),四十多位东晋名士应东道主会稽内史王羲之邀请,亮相于会稽山阴兰亭,饮酒、作诗、观山、赏水,魏晋以来显赫的家族差不多都到齐了:王家、谢家、袁家、羊家、郗家、庾家、桓家……这四十多位名士的具体名单是:王羲之、王徽之、王献之、王凝之、王玄之、王蕴之、王丰之、王肃之、王彬之、王涣之、徐丰之、曹茂之、曹礼、曹华、孙绰、孙统、孙嗣、谢安、谢万、谢瑰、谢腾、谢绎、郗昙、庾友、庾蕴、魏滂、桓伟、羊模、孔炽、后绵、刘密、虞谷、虞说、任儗、袁峤、华茂、劳夷、华耆、卞迪、丘髦、吕本、吕系。东晋旷达、清雅、飘逸、玄远的时代气质使得这次聚会完全丧失了政治色彩。可以说,这次聚会是生命的、内心的、山水的。这是中国古代最负盛名的聚会。此日风和日丽,东晋名士宽袍大袖,偎花依草,列坐于曲折、清澈的溪流边,信自漂流,到了谁的跟前,谁就要现场作诗,如作诗不成,便要罚酒。王羲之等26人现场写出诗歌,王献之等16人没写出。写出作品的26人成诗37首,汇为《兰亭集》,王羲之为之作序,是为千古第一行书《兰亭序》。这幅书法作品写于珍贵的蚕茧纸上,共28行,324字,其中“之”字有20个,但没有一个重样的。该作品是王羲之醉写的,醒后再写其他作品,终不可超越。
    李世民得到《兰亭序》,有一个曲折的故事:
    从《兰亭序》诞生日,到唐贞观年间,已近三百年,此时真迹辗转到越州永欣寺老僧辩才手里。他是高僧智永的弟子,智永是王羲之直系后人。智永死前,将祖传的《兰亭序》给辩才,辩才视若珍宝,将其藏在禅房屋梁边的暗洞里。当时,李世民收集到了王羲之的很多真迹,唯独缺少《兰亭序》。当得知在辩才手里时,李世民急召其来长安,问真迹下落。辩才口风很严,说自己确实在师父那里见过该作品,但后来世间多乱,真迹已散失。皇帝多次召见辩才,但辩才就是不承认《兰亭序》在自己手里。皇帝没办法,只能叫辩才回去。这就是中古时代皇帝的风范,决然不会用暴力去做这件事,虽然他完全可以一声令下直接派军队去寺院搜查。若换成清朝,早就直接动刑问斩了。
    李世民问计于大臣:“为了《兰亭序》,我寝食难安,真迹就在辩才手里,如何得到?辩才禅师年岁已高,宝物放在他那里,保不准将来真的散失,假如在皇宫珍藏,也许还能传于后世。”
    见皇帝如此忧虑,房玄龄推荐一人:监察御史萧翼。萧冀是南北朝梁元帝曾孙,十分聪明。李世民马上召见萧冀。萧冀说:“此事不难,但需要先给我几幅王羲之的书法作为诱饵。”
    李世民说没问题。
    萧翼又带了一幅自己祖上梁元帝手书的《职贡图》,直奔越州而去。经化装,他以卖蚕种的北方商人的身份进入永欣寺,用了十多天时间,谈古论今,与辩才混熟。此日,萧翼向辩才展示了梁元帝的《职贡图》,辩才看后很是称赞。萧翼又展示了所带的王羲之的其他书法作品。辩才表示,这确实是王羲之的真迹,却不是最佳。
    萧翼问:“何为最佳?”
    辩才笑道:“当然是《兰亭序》!”
    萧翼表示不相信《兰亭序》还存于世。辩才说就在此室,于是从屋梁边的暗洞里取出《兰亭序》。萧翼看过后说这是赝品。辩才很愤怒。这一年,禅师已年过八旬,他生气地将《兰亭序》放在书桌上,没再搭理萧翼。
    转天,辩才因作法事,去了越州城。而萧翼又一次进入永欣寺,对辩才的徒弟说,自己的手绢昨天丢在禅房,进门去取,遂将《兰亭序》“顺”了出来。
    最后的故事不出乎我们的想象:萧翼因功而加官晋爵,至于辩才禅师,被气病了,并在转年去世。李世民得到《兰亭序》后,立即叫皇家书法师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真四人拓印了几本,至于真迹,自己几乎每天抱着入睡。贞观二十三年(649年),李世民病入膏肓,临死前对太子李治说:“我之将死,没什么要求,唯一想要的就是《兰亭序》,你能让它在地下陪伴我吗?”大意如此。李治潸然泪下。
    《兰亭序》进入了李世民的昭陵,在史书上有明确记载。现在千年已过,陕西昭陵里的这无价之宝还有希望重见天日吗?还是再次欣赏一下王羲之写下的那篇千古奇文《兰亭序》吧:“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王羲之《兰亭》,僧智永弟子辩才,尝于寝房伏梁上凿为暗槛以贮,《兰亭》保惜贵重,于师在日。贞观中,太宗以听政之暇,锐志玩书,临羲之真草书帖,购募备尽,唯未得《兰亭》。寻讨此书,知在辩才之所。乃勅追师入内道场供养、恩赉优洽。数日后因言次乃问及《兰亭》,方便善诱,无所不至。辩才确称往日侍奉先师,实尝获见;自师没后,荐经丧乱坠失,不知所在。既而不获,遂放归越中。后更推究,不离辩才之处,又勅追辩才入内,重问《兰亭》,如此者三度,竟靳固不出。上谓侍臣曰:“右军之书,朕所偏宝,就中逸少之迹,莫如《兰亭》,求见此书,劳于窹寐,此僧耆年,又无所用,若得一智略之士,设媒计取之,必获。”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曰:“臣闻监察御史萧翼者,梁元帝之曾孙,今贯魏州莘县,负才艺,多权谋,可充此使,必当见获。”太宗遂召见,翼奏曰:“若作公使,义无得理。臣请私行诣彼,须得二王杂帖三数通。”太宗依给翼,遂改冠微服至洛潭。随商人船下至越州,又衣黄衫极宽长潦倒,得山东书生之体。日暮入寺,巡廊以观壁画,过辩才院,止于门前。辩才遥见翼,乃问曰:“何处檀越?”翼就前礼拜云:“弟子是北人,将少许蚕种来卖,历寺纵观,幸遇禅师。”寒温既毕,语议便合,因延于房内,即共围棋、抚琴、投壶、握槊、谈说文史,意甚相得。乃曰:“白头如新,倾盖若旧,今后无形迹也。”便留夜宿,设缸面药酒、果等。江东云缸面,犹河北称甕头,谓初熟酒也。酣乐之后,请宾赋诗。辩才探得来字韵,其诗曰:“初酝一缸开,新知万里来。披云同落莫,步月共徘徊。夜久孤琴思,风来旅雁哀。非君有秘术,谁照不然灰。”萧翼探得招字韵,诗曰:“邂逅款良宵,殷勤荷胜招。弥天俄若旧,初地岂成遥。酒蚁倾还泛,心猿躁似调。谁怜失群翼,长若业风飘。”研蚩略同,彼此讽味,恨相知之晚。通宵尽欢,明日乃去。辩才云:“檀越闲即更来。”翼乃载酒赴之,兴后作诗。如此者数四,诗酒为务,其俗混然。经旬朔翼示师梁元帝《自画职贡图》,师嗟赏不已。因谈论翰墨,翼曰:“弟子先传二王楷书法,弟子自幼来玩,今亦数帖自随。”辩才欣然曰:“明日可将来此看。”翼依期而往,出其书以示辩才,辩才熟详之,曰:“是即是矣,然未佳善也。贫道有一真迹,颇是殊常。”翼曰:“何帖?”才曰:“《兰亭》。”翼笑曰:“数经乱离,真迹岂在,必是响榻伪作耳。”辩才曰:“禅师在日保惜,临亡之时,亲付于吾。付受有序,那得参差。可明日来看。”及翼到,师自于屋梁上槛内出之。翼见讫,放驳瑕指颣曰:“果是响榻书也。”纷竞不定。自示翼之后,更不复安于伏梁上,并肃翼二王诸帖并借留置于几案之间。辩才时年八十余,每日于窗下临学数遍,其老而笃好也如此。自是翼往还既数,童弟等无复猜疑。后辩才出赴露汜桥南严迁家斋,翼遂私来房前谓童子曰:“翼遗却帛子在床上。”童子即为开门。翼遂于案上取得《兰亭》及御府二王书帖,便赴永安驿告驿长凌愬曰:“我是御史奉勅来此,今有墨勅,可报汝都督知。”都督齐善行闻之,驰来拜谒,萧翼因宣示勅旨,具告所由,善行走使人召辩才,辩才仍在严迁家未还寺,遽见追呼,不知所以,又遣云:“侍御须见。”及师来见御史,乃是房中萧生也。萧翼报云:奉勅遣来取《兰亭》,今已得矣。故唤师来取别。辩才闻语,而便绝倒,良久始苏。翼便驰驿南发,至都奏御。太宗大悦。以玄龄举得其人,赏锦彩千段,擢拜翼为员外郎,加入五品,赐银瓶一,金镂瓶一,马脑椀一,并实以殊。内厩良马两匹,兼宝袞勒辔,宅庄各一区。太宗初怒老僧之秘吝,俄以其年耄,不忍加刑。数月后仍赐物三千段,谷三千石,便勅越州支给。辩才不敢将入己用,回造三层宝塔。塔甚精丽,至今犹存。老僧因惊悸患重,不能强饭,唯歠粥,岁余乃卒。帝命供奉榻书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等四人,各榻数本,以赐皇太子、诸王、近臣。贞观二十三年,圣躬不豫,幸玉华宫含风殿。临崩,谓高宗曰:“吾欲从汝求一物,汝诚孝也,岂能违吾心耶?汝意如何?”高宗哽咽流涕,引耳而听,受制命。太宗曰:“吾所欲得《兰亭》,可与我将去。”后随仙驾入玄宫矣。今赵模等所榻,在者一本,尚直钱数万也。(《法书要录》)盖世太保
    嗣圣元年(684年)春,即位两个月的唐中宗李显,欲以自己的岳父韦元贞为宰相,引起当时的宰相裴炎的反对,中宗皇帝大怒:“别说是宰相,我就是把天下给韦元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裴炎立即将这话转告武则天。转天,武则天就把她的儿子唐中宗废为庐陵王。在这一事件中,武则天动用了一批大内卫士对皇宫进行戒严,但后来并未赏赐这些人。有一天,这批卫士当中的十多人去酒馆饮酒,有一人抱怨道:“早知今日无功赏,还不如继续扶庐陵王为帝。”说罢,大家继续喝酒,但没注意有一人悄悄离席,将那话禀告武则天。这拨人的酒局还没散,逮捕的人就冲进来。告密者被授予五品官,他的那些同伴全部被处决。
    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告密之风刮起于大唐帝国的版图内。
    按女皇指示,人人都有告密的权利!普通百姓如发现州郡长官有不利于女皇的可疑举动,可越级直接到首都禀报。被认为属实后,当即封官。到垂拱元年,这种告密渐渐演化为“罗织”。也就是说,为谋取官位,一大批人以专门编造他人莫须有的罪名为职业。举个例子,当时有侍御史叫侯思止,被封官前只是个卖烧饼的。因告密成功,当上五品官。在这种背景下,整个帝国的居民和大臣,不是告密的,就是被告的,人人自危。
    被告者需要受审讯,从而诞生了一批以使用刑罚狠毒著称的酷吏。这批酷吏以诬陷他人为乐,并发明了一批极端残忍的刑罚:“突地吼”、“凤晒翅”、“铁笼头”、“驴驹拔橛”、“犊子悬车”、“仙人献果”、“玉女登梯”、“猕猴钻火”……这些酷刑无需解释,可去想象。面对上述酷刑,人们往往屈打成招。在这批酷吏中,最著名的有我们熟悉的周兴、来俊臣、索元礼,还有王旭、李嵩、李全交、王弘义、侯思止、朱南山、万国俊。
    秋官侍郎周兴与来俊臣对推事。俊臣别奉进止鞫兴,兴不之知也。及同食,谓兴曰:“囚多不肯承,若为作法。”兴曰:“甚易也。取大瓮,以炭四面炙之,令囚人处之其中,何事不吐!”即索大瓮,以火围之,起谓兴曰:“有内状勘老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咸即款伏。断死,放流岭南。所破人家流者甚多,为仇家所杀。《传》曰:“多行无礼必自及。”信哉!(《朝野佥载》)
    “后来居上”的来俊臣是所有酷吏中最残酷的,被认为是中国历史上第一“迫害狂”。在他之前,因告密而被任命为游击将军的胡人索元礼已首开酷吏之残。索元礼因事被流放死于岭南后,新的帝国酷吏周兴出现。这个被人称为“牛头阿婆”的秋官侍郎(刑部侍郎),说过一句名言:“被抓来的人都自称冤枉,斩决之后他们却都不说话了!”但后来周兴犯事了,武则天秘密将此事交给来俊臣处理。这一天,来俊臣把周兴请到自己家,吃饭时,对周兴说:“犯人们往往不交代,用什么办法可使他们开口?”
    周兴说:“很简单。搞来个大瓮,把犯人装进瓮里,在四周放上炭烧烤,有什么事他们会不交代呢?!”
    “哦,这样啊。”来俊臣随即叫卫士搬来大瓮,然后用炭火围起来,对周兴说:“有人控告你图谋不轨,请兄入此瓮。”
    这就是“请君入瓮”成语的来由。
    后来,周兴被放流岭南,路上被他陷害过的仇家刺杀。周兴出事后,作为左御史中丞的来俊臣成为帝国最大的盖世太保和秘密警察首领,极受武则天信赖。当时,除了来俊臣的党羽外,朝廷上还有三个著名酷吏,即监察御史李嵩、监察御史李全交、殿中王旭,京师号为“三豹”。嵩为“赤黧豹”;交为“白额豹”,又称“人头罗刹”;旭为黑豹,又称“鬼面夜叉”。
    只说来俊臣。按记载,光他诬陷杀害的就有一千多家,而每家受牵连的都在百口以上,也就是说至少十万人成为他的刀下鬼。这个数字是空前绝后的。在古代,这个数字相当于一位著名将军在一次超大规模的战役中歼灭的敌人数量。所以,史上有文字说当时的情况是:“无间春夏,诛斩人不绝,士庶破胆。”包括宰相在内的满朝大臣,都被来俊臣吓破胆,遇见他,连头都不敢抬头,恐怖气氛弥漫朝野。
    说来俊臣是“迫害狂”,是因为到最后他连武则天的亲戚武姓亲王、其女太平公主和情人张易之也列入打击目标。他确实是疯狂了。但也犯了众怒。上述诸位联手,先发制人,网罗罪名,把来俊臣下狱。处决之日,洛阳士民说:“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当时的场面是,民众争食其肉,不一会儿,就把他吃完了……徐敬业踪迹
    盛唐于逖所著的《闻奇录》记载:进士宋洵,在金州石泉县东数里山居,听外面巨石中有人说话:“宋三郎来了!”宋洵驻步听之,巨石上有一扇门忽然打开,几个女子从里面出来,笑道:“请三郎进来。”宋洵欲跑,但被她们擒住,拖入石中后石门便关闭。“仆人穿石求之,终不能得。”宋洵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在石头里。结合下面的故事,看上面的记载,令人产生遐思:假如一个人可以像宋洵那样十分轻易地失踪,倒也好了!
    唐玄宗天宝初年(742年),有一个名叫住括的九十余岁的老僧,在弟子的保护下,来到南岳衡山中的古寺里居住了下来。一个多月后,住括突然对寺中众僧进行忏悔,追忆当年杀人之罪。诸僧感到奇怪,问其究竟。住括说:“你们知道几十年前有一个叫徐敬业的人吗?”
    在《唐朝的黑夜1》中,说到武则天时期的嗣圣元年(684年),徐敬业被贬到南方,路过扬州时,起兵造了武则天的反。当时,除了徐敬业外,被南贬的官员还有给事中唐之奇、詹事府司直杜求仁、主簿骆宾王等人。他们皆在扬州逗留,心有不甘,达成冒险共识,于是推举徐敬业为首领,拉起反对武则天的旗帜。骆宾王以诗人的手笔,写下名动千古的第一檄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实际上,徐敬业在离开京城前,反意已决。扬州兵变发生后,全国惊动。武则天甚是恼怒,重金悬赏:“得徐敬业首级者,授官三品,赏帛五千!”随后,武则天命李孝逸为主将,出兵30万赴扬州。又以高丽籍猛将黑齿常之率军侧应,对徐敬业形成夹击之势。起兵前,徐敬业先是矫诏袭杀了扬州长史陈敬之,随后告诉大家说自己身有皇帝密诏,打开府库,释放犯人,将他们武装起来,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以魏思温为军师,随后传檄附近各州县,历数武则天罪过,提出恢复李唐江山,很快人马超过十万。
    喊出造反的口号容易,拉起一批人马来也容易,不容易的是随后面临的战斗。徐敬业少年时就跟随祖父出征,他的那位祖父可是大唐第一名将,应该说徐敬业是见过世面的。但在下一步行动上,他有些头疼。当时,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两个:一是北上直接进攻武则天的住处洛阳;二是南下过长江袭击金陵、镇江、常州等地。为此,他征求了军师魏思温的意见,得到的回答是:“您出兵的理由是武则天幽禁了李家皇帝,所以应该率兵直趋洛阳。中原和山东豪杰知道您的勤王行动后,一定应和,武后数月可废,天下指日可定!”
    但有人提出不同意见,认为渡过长江攻击金陵,扫平后方镇江、常州等地,然后再行北伐,这才是正确的方略,而且提出“金陵负江,其地足以为固,且王气尚在……”金陵的所谓王气,又耽误了一个人的前程,并把他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魏思温表示反对:“取金陵而守之,难道我们要投于死地吗?”魏思温的观点是完全正确的。
    但徐敬业没听从军师的话,悲剧开始了。
    徐敬业分兵进击江南,一些州县确实在很快的时间内被攻占了,但兵力分散了。此时,李孝逸的大军已迫近扬州。徐敬业没办法,返回来迎战,还没开打,就已很仓皇了。在当年十一月的高邮之战中,徐敬业部很快崩溃。徐敬业带领少数人逃回扬州,随后转奔镇江,欲顺流出海避难高丽,抵达海陵时,被部将王那相所杀。王那相当时带人斩杀了徐敬业及其弟弟、家眷、同僚等25人。这25颗人头随后被飞传至洛阳,呈现于武则天面前。但这25颗人头里到底有没有徐敬业?按当时志怪中的秘密记载说:没有。
    唐则天朝,徐敬业扬州作乱,则天讨之,军败而遁。敬业竟养一人,貌类于己,而宠遇之。及敬业败,擒得所养者,斩其元以为敬业。而敬业实隐大孤山,与同伴数十人结庐不通人事。乃削发为僧,其侣亦多削发。天宝初,有老僧法名住括,年九十余,与弟子至南岳衡山寺访诸僧而居之。月余,忽集诸僧徒,忏悔杀人罪咎。僧徒异之。老僧曰:“汝颇闻有徐敬业乎?则吾身也。吾兵败,入于大孤山,精勤修道。今命将终,故来此寺,令世人知吾已证第四果矣。”因自言死期。果如期而卒,遂葬于衡山。(《纪闻》)
    说的是徐敬业兵败后,一路潜逃。在此之前,徐敬业曾收养一个人,面貌与徐敬业几乎一模一样,行至海陵,王那相叛变时所杀的正是徐敬业的替身。徐敬业本人则带着数十名心腹,潜行转向西南,一路跑到江西鄱阳湖大孤山。大孤山是鄱阳湖中的小岛,千米长,百米高,三面为悬崖。就是在这里,徐敬业削发为僧,和心腹隐藏下来。后来,徐敬业等人转赴南岳衡山的寺院,一如开篇所言。他的结局之谜,令人想起黄巢、李自成或石达开。按史书记载,这几个末路枭雄都没有死,而是出家为僧,隐藏于民间。
    且说徐敬业。据说,年近百岁的徐敬业离开大孤山去衡山时,其精魂已化为山上之鸟,这种鸟到现在还有,被称为“乞食鸟”。生活在大孤山上的这种鸟,最善于用翅膀搏击,更善于衔接船上旅客抛到高空的食物。千年以来,它们一直在湖面上孤独翱翔,在大孤山上筑巢,鸟瞰着沧桑变化的人间。日本王子围棋记
    下面这则逸闻说的是大唐围棋第一国手与日本围棋第一高手比拼的故事。这当中,有些细节意味深长。
    大中中,日本国王子来朝,献宝器、音乐,上设百戏、珍馔以礼焉。王子善围棋,上敕顾师言待诏为对手。王子出楸玉局、冷暖玉棋子,云:“本国之东三万里,有集真岛,岛上有凝霞台,台上有手谈池,池中生玉棋子,不由制度,自然黑白分焉,冬温夏冷,故谓之冷暖玉。又产如楸玉,状类楸木,琢之为局,光洁可鉴。”及师言与之敌手,至三十三下,胜负未决,师言惧辱君命,而汙手凝思,方敢落指,则谓之“镇神头”,乃是解两征势也。王子瞪目缩臂,以伏不胜,回语鸿胪曰:“待诏第几手耶?”鸿胪诡对曰:“第三。”师言实第一国手矣。王子曰:“愿见第一。”曰:“王子胜第三,得见第二,胜第二,得见第一。今欲躁见第一,其可得乎?”王子掩局而吁曰:“小国之一,不如大国之三,信矣。”今好事者尚有《顾师言三十三镇神头图》。(《杜阳杂编》)
    唐宣宗大中年间,日本王子来到长安朝拜,献上东瀛宝物、音乐,宣宗皇帝为之设百戏、宴会,以礼相待。按《旧唐书》的记载,事情发生在大中二年(848年)春三月。
    日本王子最善下围棋,此番初来长安,朝拜之余,提出要跟大唐国手比试。宣宗皇帝命令皇家棋手顾师言出阵。日本王子拿出一套精美无比的棋具,说:“在我们日本国之东三万里远的大海上,有一座岛屿名叫集真,那里有座凝霞台,台上有个手谈池,池中特产这种冷暖玉棋子,不用加工,而自然有黑白两色,摸上去,冬暖夏凉,所以此棋子叫冷暖玉。此外,岛上还产一种叫如楸玉的树,与楸树相仿,用其雕琢、制棋盘,光洁如镜。”
    日本王子介绍完棋子和棋盘,遂与顾师言下围棋。
    顾师言被认为是晚唐围棋第一高手,可比盛唐时国手王积薪。在此之前,他与另一位围棋高手阎景实进行了一次争霸赛,最后险胜,夺得皇帝所赐“盖金花碗”,确立了大唐第一高手的地位。但此次与日本王子对弈,让他吃惊不小,因为下到第三十三手,还未将其制服。作为大唐皇家棋师,顾师言有点紧张,捏棋子的手也冒出汗,每走一步需要思考良久,直到最后拿出绝招“镇神头”,才压制住日本王子的咄咄势头,控制了局面,使日本王子瞪目缩臂,凝视棋局,最终只好认输。
    随后,日本王子问身边的唐朝官员:“顾先生在大唐围棋国手中排第几?”
    唐朝官员撒了个谎,说:“第三名而已。”
    日本王子说:“我能见见第一国手吗?”
    唐朝官员笑道:“不太好吧!假如王子战胜了第三名,才有机会见到第二名;假如战胜了第二名,才可能见到第一名。现在,你连大唐排名第三名的棋手也没赢,就想见第一棋手,可能吗?”
    日本王子不语,继而欷歔道:“我国围棋之冠,不及唐朝第三……”
    顾师言的《三十三手镇神头图》成为当时围棋界最珍藏的棋谱。当然,现在早已经失传了。这次比拼中,顾师言虽最终有惊无险地获得胜利,过程却很紧张。值得注意的一个细节是,唐朝的那位官员对日本王子说了谎。这本不是盛唐风范!以此而观,这个伟大的王朝确实日薄西山,丧失了自信。或者这样说,若不是派出顾师言,日本王子取胜也不是没有可能。
    事实上,大约在唐玄宗开元年间,围棋才正式传入日本,百年之中,精进如此。对围棋的学习尚且这样,日本对唐朝其他文化和制度的吸收,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据记载,中日两国围棋峰战发生在唐宣宗大中年间。但来自日本方面的确切史料证明,大中年间并无遣唐史入长安,而唐懿宗咸通三年(862年),被废黜的日本王子高岳亲王曾来到长安学习,寻求佛法真谛。当时,唐懿宗下诏,命长安青龙寺高僧法全接待高岳亲王。但在交流中,辩禅论经,法全终不能令高岳亲王心悦诚服。三年后,高岳亲王离开长安,有人说他回日本了,有人说他为了取得佛法真谛,渡海西去印度了。也就是说,晚唐时代,大唐文化虽对日本依旧有着吸引力,却不比从前了。曲江故事
    大唐长安,四野胜境皆在曲江。
    曲江在秦朝时唤作岂洲。唐玄宗之前,这里并未得到开发。进入开元年间后,才将这里疏凿建设,渐渐成为大唐首都长安的第一风景区。当时,在曲江畔之南有紫云楼、芙蓉苑,以西有杏园、慈恩寺。这里绿草如茵,花树繁盛,烟水明媚,长安庶民士人,每至闲暇,都来这里游赏。皇帝也是如此。所以,在当时,市民要想见到皇帝和后妃,去曲江是最好的选择。尤其到了春天,曲江之野尽是游春踏青的人们。曲江宴在当时最负盛名。三月初三上巳节,唐朝皇帝会赐宴主要大臣,比如宰相、翰林学士。此日往往长安倾动,以为盛观。这种习惯从玄宗时代一直延续到晚唐。此外,每年的新科进士,最爱游的也是曲江。中榜之日,他们往往在这里聚会狂欢。在当时,有关曲江的生活内容,数不胜数,现集录如下。
    《云仙散录》:长安侠少,每至春时,结朋联党,各置矮马,饰以锦鞯金鞍,并辔于花树下往来,使仆从执酒皿而随之,遇好囿时驻马而饮。
    《云仙散录》:学士许慎选,放旷不拘小节,多与亲友结宴于花圃中,未尝具帷幄,设坐具,使童仆辈聚落花铺于坐下。慎选曰:“吾自有花裀,何消坐具。”
    《云仙散录》:长安贵家子弟每至春时,游宴供帐于园圃中,随行载以油幕,或遇阴雨以幕覆之,尽欢而归。
    《云仙散录》:长安士女于春时斗花戴插,以奇花多者为胜。皆用千金市名花,植于庭苑中,以备春时之斗也。
    《云仙散录》:长安士女游春野步,遇名花则设席藉草,以红裙递相插挂,以为宴幄。其奢逸如此也。
    《云仙散录》:都人士女,每至正月半后,各乘车跨马,供帐于园圃,或郊野中,为探春之宴。
    《云仙散录》:长安进士郑愚、刘参、郭保衡、王冲、张道隐等十数辈,不拘礼节,旁若无人。每春时选妖妓三五人,乘小犊车,诣名园曲沼,藉草裸形,去其巾帽,叫笑喧呼,自谓之“颠饮”。
    《曲江春宴录》:曲江贵家游赏,则剪百花,装成狮子相送遗。狮子有小连环,欲送则以蜀锦流苏牵之,唱曰:“春光且莫去,留与醉人看。”
    下面的故事,即发生在中唐时代的曲江。
    大臣裴休在宣宗时代为宰相,也是唐朝乃至中国历史上最为推崇佛教的一个宰相。他未任宰相前,一度被任命为观察使,出使宣城。离长安前,正值曲江池荷花盛开,他与同事先游慈恩寺,后打发走侍卫,只带了小仆,步至紫云楼。楼下曲江之畔,有几位士人藉草饮酒。裴休与同行的几位朝士休憩在他们身边。那伙人中,有个身着黄衣的,似乎已喝高了,显得很轻狂,面对裴休等人,不时来几句挑衅之词。
    裴休意气难平,上前拜而问之:“您做什么官?”
    “喏,不好意思,我刚刚被授予宣州广德县令!”黄衣人随后反问裴休,“你呢?”
    裴休学他道:“喏,不好意思,我刚刚被授予宣州观察使。”
    呵呵,正是上级。黄衣人酒顿时醒了,与同伴狼狈奔散。与裴休同来的朝士抚掌大笑。有意思的在后面。几天后,传出一个消息:有广德县令,上书希望朝廷改授自己为四川罗江县令。
    当时,唐宣宗还未即帝位。听说这一段子后,每每说与其他亲王听。后来,宣宗即帝位,以裴休为宰相,想起往事,说:“喏,不好意思,刚刚被授予宰相!”
    曲江池,本秦时隑洲。唐开元中,疏凿为胜境,南即紫云楼、芙蓉苑,西即杏园、慈恩寺,花卉环周,烟水明媚,都人游赏。盛于中和上巳节,即赐宴臣僚,会于山亭,赐太常教坊乐。池备彩舟,唯宰相、三使、北省官翰林学士登焉。倾动皇州,以为盛观。裴休廉察宣城,未离京,值曲江池荷花盛发,同省阁名士游赏。自慈恩寺,各屏左右,随以小仆,步至紫云楼,见数人坐于水滨,裴与朝士憩其旁。中有黄衣半酣,轩昂自若,指诸人笑语轻脱。裴意稍不平,揖而问之:“吾贤所任何官?”率尔对曰:“喏,郎不敢,新授宣州广德令。”反问裴曰:“押衙所任何职?”裴效之曰:“喏,郎不敢,新授宣州观察使。”于是狼狈而走,同座亦皆奔散。朝士抚掌大笑。不数日,布于京华。后于铨司访之,云:“有广德令请换罗江矣。”宣皇在藩邸闻是说,与诸王每为戏谈。其后龙飞,裴入相。因书麻制,回谓枢近曰:“喏,郎不敢,新授中书门下平章事矣。”(《剧谈录》)宝藏之谜
    唐朝时,有大臣裴谈,中宗时代曾任御史大夫。在此之前,一度为怀州刺史。唐时怀州,在现在的河南沁阳。本故事说的是,裴谈为刺史时,曾有怀州樵夫深入太行山麓砍柴。
    日暮苍山远,走着走着,樵夫感到眼前一亮,有金光万道从前面发出。樵夫惊异,披荆斩棘,一路攀缘,见一山洞,入洞后竟是满洞黄金,装了好几间屋子,每铤都有一尺多长。樵夫狂喜,但一时又不能全部弄走,后来取了五铤,怕被别人发现,就用石头将洞口堵住,做了记号。几天后,樵夫驾车入山搬金子,却迷失路径,找不到藏宝洞在哪了。樵夫并不甘心,因为那些金子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加上他这些年一直在这里砍柴,对太行山谷的地形很熟悉,他不相信自己找不到藏宝洞。返回城里,他制造了很多开山劈石用的器具,装了好几车,欲再入太行,寻找藏宝洞。怀州有司户姓崔,问其详细,樵夫也没隐瞒,道出原由。崔司户很感兴趣,表示愿意帮助他一起去寻找那些金子。樵夫应允,于是二人又找了些劳力,准备进山。
    与此同时,怀州刺史裴谈的妻子,得了大病,这些天,把裴谈搞得心惊胆战。因为这裴谈在唐朝时很有名。以什么出名?惧内。他被认为是唐朝一代最怕老婆的人。史书记载,在他那位彪悍的夫人面前,裴大人往往如犯了错误的孩子在严父面前。而现在,妻子得了大病,这还了得?他求尽良医,也不见治疗效果,最后请来一位道士。道士称其妻之病不难祛除。裴谈问有什么秘方。道士登坛作法,传达了天帝的诏书:“吾在太行山的天庭宝藏,有一日洞开,被樵夫发现,我已给了他黄金五铤,令其闭塞洞口,但他贪得无厌,又再次寻求洞口,没找到后,现在准备器具,将再开挖吾之宝藏。现在发出如下警告:若为了黄金,开凿不休,也许能找到宝藏。但怀州之民必将死亡殆尽,实在没什么好处。怀州崔司户与那樵夫串通,传来一问,自会明白。”
    裴谈闻后,急忙传来部下崔司户,问其情由,果如天帝所言,于是制止了寻宝活动。随后,他妻子的病也好了。在这里,宝藏的主人是天帝。在中国古代的神话谱系里,天帝作为最高天神,是个比较模糊的概念。在先秦古籍中就有“天帝”的记载,被认为是诞生于开天辟地之初的自然神,为天神之最。后来,道家认为,天帝就是他们的玉皇大帝。他最初是一个王子,经过亿万劫难,始为正神,主宰天地人三界,但地位低于“三清”: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即太上老君)。唐朝时,随着道教被立为国教,民间和士人对玉皇大帝的信仰开始加深,诗人白居易有《梦仙》诗:“仰谒玉皇帝,稽首前至诚……”
    如果说上面的故事太过神异,那么同样出现在《纪闻》里的另一个有关藏宝的故事就有几分可信度了,而且此事同样发生在怀州。此事与《纪闻》的作者牛肃仍有那么一点关系:牛肃的曾祖和祖父,都葬在河内郡(治所在怀州),派两个家童守墓。玄宗开元二十八年(740年),牛肃将守墓之一的家童小安,抵押给太原裴家。关于牛肃跟裴家的关系,我们不太清楚,只知道现在这个叫小安的男孩,做了裴家仆人。到了裴家后,小安白天干活,晚上睡在牛棚。没几天,小安的牙疼病犯了,一连多日,疼痛不止。这天晚上,小安在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对他说:“小安!牙疼?”
    小安说:“是啊。”
    那人说:“为什么不去寻找仙人杖,用它的根熬汤,含在嘴里,可治愈。”
    小安惊视四周,感觉像在做梦。四望无人后,他再次躺下,刚闭上眼,又听到先前的话。小安自言自语:“难道是神灵在帮助我吗?”
    天亮后,小安上山去寻找仙人杖。所谓仙人杖,又称退秧竹,为幼竹枯死的根茎。小安一通海找,在山林中竟真的找到一棵,挖掘其根,奇怪的是那根越来越粗,挖地三尺后,见一块古砖,上有铭文。小安很好奇,将古砖掀起,是一个铜斗,里面都是金子,并有丹砂杂陈其中。小安不识字,不知道那古砖上铭文写的是什么,他没有动那些金子,而是将古砖取出,随后将那坑掩埋。至于仙人杖,小安大约忘记带走了吧!他将古砖取回,又带了些丹砂,返回村子。他将丹砂卖给收购的人,随后去请教杨之侃,此人是该村学问最大者。他向杨之侃展示了古砖,引来很多人围着看,不过小安没有告诉人们此砖的来历。杨之侃仔细看后,缓缓道:“我念出来你们莫要吃惊,这铭文写的是:砖下黄金五百两,至开元二十八年五月十八日,有下贼胡人年二十二姓史者得之;泽州城北二十五里白浮图之南,亦二十五里,有金五百两,亦此人得之。”翻译过来就是:砖下有黄金五百两,至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五月十八日,有一个二十二岁的姓史的流窜的胡人得到它;泽州之北、白塔以南,二十五里,同样有黄金五百两,也将被此人得到。
    当杨之侃说完后,围观的人一片惊呼:“哇,黄金!黄金!那么多黄金!”此时正好裴家公子路过,问其故,得到回答后,将小安带回家进行盘问。小安不说,被捆起来用鞭子抽。最终小安还是没有透露实情。于是裴家公子进一步追问,小安依旧没松口。裴家公子没办法,只好将小安关起来。这时候正好赶上有个画工来找小安买丹砂。裴家公子感到奇怪,仔细问,画工说:“我昨天在别人那里花一百钱买了一斤丹砂,质量精好,甚是罕见,听说是您家小安卖给他的,所以今天我直接找小安,向他再买点。”裴家人更相信关于金子的传说了,再次追问小安,并以画工为人证。小安想了想,说:“当时,挖到古砖后,确实得到几块金子,还有一些丹砂,但现在都没了。”裴家人见终不能问出结果,于是又对小安一通乱打。好个小安,最终还是没说出埋金子的地方。当天夜里小安便破窗逃跑了。
    后来,裴家有仆人从太原去河内郡办事,在泽州(今山西晋城)遇到小安。两人同在裴家打工,以前关系也不错,小安就邀他去喝酒。正喝着,有人招呼小安,小安于是跟那仆人拱手告别。仆人坐在酒馆里琢磨,这小安怎么会在泽州,难道来这里取金子?
    牛肃曾祖大父,皆葬河内,出家童二户守之。开元二十八年,家僮以男小安,质于裴氏。齿牙为疾,昼卧厩中。若有告之者曰:“小安,汝何不起,但取仙人杖根煮汤含之,可以愈疾。何忍焉!”小安惊顾,不见人而又寝。未久,告之如初。安曰:“此岂神告我乎?”乃行求仙人杖,得大丛,掘其根。根转壮大,入地三尺,忽得大砖,有铭焉。揭砖已下,有铜钵剅,于其中尽黄金铤,丹砂杂其中。安不知书,既藏金,则以砖铭示村人杨之侃。留铭示人,而不告之。铭曰:砖下黄金五百两,至开元二十八年五月十八日,有下贼胡人年二十二姓史者得之;泽州城北二十五里白浮图之南,亦二十五里,有金五百两,亦此人得之。诸人既见铭,道路喧闻于裴氏子。问小安,且讳,执鞭之,终不言。于是拷讯,万端不对,拘而闭诸室。会有画工来访小安,市丹砂焉。裴氏子诱问之,画工具言其得金所以。又曰:“吾昨于人处,用钱一百,市砂一斤。砂既精好,故来更市。”裴氏益信得金。召小安,以画工示之。安曰:“掘得铭后,下得数金丹砂,今无遗矣。”金宝不得,则又加棰笞治之,卒不言,夜中亡去。会裴氏苍头,自太原赴河内,遇小安于泽州。小安邀至市,酒饮酣招去。意者小安便取泽之金乎!及苍头至裴言之,方悟。(《纪闻》)
    在这个故事里,小安太顽强了,有点打死也不说的意思,无论裴家如何动用刑罚,他就是不松口。至于埋藏宝藏的地点,按古砖上说的:“砖下有黄金五百两,至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五月十八日,有一个二十二岁的姓史的流窜的胡人得到它;泽州之北、白塔以南,二十五里,同样有黄金五百两,也将被此人得到。”难道小安就是姓史的胡人?在泽州酒馆招呼小安的人又是谁?一连串的疑问留在小安的背后。你去过武德县吗
    武德县可以说是唐朝怪异事件发生最频繁的县之一。关于该县的地理位置,有不同判断。武德县,最初为秦朝所置,故地在河南武陟县。隋朝时,在南方的广东也置了一个武德县。唐朝时,又曾改安昌县(今河南沁阳附近)为武德县。下面的系列故事,应发生在河南的这个武德县。
    先看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740年)的事件:
    开元二十八年,武德有妇娠,将生男。其姑忧之,为具储糗。其家窭,有面数斗,有米一区。及产夕,其夫不在,姑与邻母同膳之。男既生,姑与邻母具食,食未至,妇若饥渴,求食不绝声。姑馈之,尽数人之餐,犹言馁。姑又膳升面进之,妇食,食无遗,而益称不足。姑怒,更为具之。姑出后,房内饼盎在焉,妇下床,亲执器,取饼食之,饼又尽。姑还见之,怒且恐,谓邻母曰:“此妇何为?”母曰:“吾自幼及长,未之见也。”姑方询怒,新妇曰:“姑无怒,食儿乃已。”因提其子食之,姑夺之不得,惊而走。俄却入户,妇已食其子尽,口血犹丹。因谓姑曰:“新妇当卧且死,亦无遗。若侧,犹可收矣。”言终,仰眠而死。(《纪闻》)
    武德县有个女人即将临盆生产,但谁也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众人想象不到的惊变:这家很穷,女人的婆婆看到儿媳将生,为她准备了一些米面。临产那天晚上,女人的丈夫不在家。儿媳生了一个男孩,婆婆很高兴,跟邻居一起为她做好吃的。这时,儿媳一直在喊饿,求食之声不绝于耳。饭做好后,婆婆端上来,儿媳像几天没吃饭一样,把几个人的饭都吃了,但还是说饿。婆婆没办法,又弄了一升面做饭。儿媳吃完后还是说吃不饱,婆婆有些不高兴了,但也没办法,只好再次去给儿媳做饭。
    这时候,儿媳妇下床,把屋子里的剩饼又吃了。婆婆进屋后见此景象,生气的同时有些恐惧,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并对邻居说:“我儿媳为什么这个样子?她要干什么?”
    邻居道:“我从小到现在这几十年,遇见的临产女人多了,还没见到过像你儿媳这个样子的。”
    于是婆婆开口质问儿媳,儿媳回答道:“婆婆别生气,既然没什么可吃的了,就让我把生下来的儿子吃了吧。”随后,一把抓过儿子。
    婆婆大恐,与其争夺,但没夺到,恐惧中跑出屋子。过了一会儿,等她再次进屋时,见刚出生的孙子已被儿媳啃得只剩下骨架了……
    同样是开元二十八年(740年),春二月,河南怀州所辖武德、武陟、修武县爆出唐朝的一个特大新闻:三个县城的人突然喜欢上了吃土!
    我们试着回放一个镜头:
    朝廷巡查使:“大伙停停吧,你们为什么都在这吃土呢?”
    民众:“这里的土味道特别美,与其他地方的土不一样,您也来点吧!”
    巡查使经详细采访,搞明白了:开元末年,这几个县收成不好,武德县期城村的几个农妇相约外出采拾食物,边走边说:“现在米越来越贵,收成不好,大家饥饿如此,该如何活下去?”正在这时,一位骑马的紫衣老者在一队人的簇拥下出现在前面,对农妇说:“不要担心没吃的,这水渠边的土就很好吃,可试一下。”农妇感到奇怪,好奇心使她们挖着水渠边的土吃下去,味道真的很美。这时再找那位紫衣老者,已消失不见。农妇们每人都挖了不少土带回家,用其拌面做饼,味道特别香。这个消息传出后,就出现了故事开头时的镜头。于是,那条水渠成了宝地。该渠东西五里长、南北十余步宽的土都被挖尽。《纪闻》的作者牛肃当时在怀州,亲睹此事。
    事情还没完,武德县还有故事发生。
    该县酒封村老头田叟,在一天晚上骑驴去河内府之南的女儿家。刚出村没多久,他就感到有两个人在后面跟着。田叟转身相问,后面的人说:“我们去河南府之北,很高兴与您同行。”
    从小道拐上大路,那两个人还跟着田叟,田叟感觉不对,觉得他们非比寻常,于是下驴说:“我与你们不是旧相识,路上相逢,我看你们的样子不是吉祥宝气的人。现转上大路,当分别而去,你们若再跟随,我只有返回了。”
    那两个人说:“我们只是羡慕您的德行,所以追随着您,假如您不愿意,我们就此告别,您又为什么发怒呢?”
    正在这时,田叟邻居的儿子从东面过来,问田叟怎么了,田叟把事情告诉了邻居的儿子。邻居的儿子说:“老人不愿跟你们一起走,你们可往东去,老人向南走,不需你们相伴。”
    那两个人说:“好。”随即往东去,田叟则向南走。
    邻居的儿子往西返回村里,到家后没多久,他就听到田叟家有惊叫声,于是问田叟之子出了什么事。田叟之子答道:“我父亲去我姐家,计算时程,已到了,但为什么他所乘的驴却独自回来了?”
    邻居的儿子感觉事情不好,把在路上看到的情景告诉了田叟之子,随后二人一起上路搜寻,到刚才分手处,发现田叟已死于旁边的沟中。像石火胡这样的女子
    中唐时代处于由士族社会向平民社会过渡的时期,带有世俗特点的休闲活动普遍进入显贵阶层的日常生活,比如伶戏、杂技等。
    上降日,大张音乐,集天下百戏于殿前。时有伎女石火胡,本幽州人也,挈养女五人,才八九岁,于百尺竿上张弓弦五条,令五女各居一条之上,衣五色衣,执戟持戈,舞《破阵乐》曲。俯仰来去,赴节如飞,是时观者目眩心怯。火胡立于十重朱画床子上,令诸女迭踏,以至半空,手中皆执五彩小帜。床子大者始一尺余,俄而手足齐举,为之踏浑脱,歌呼抑扬,若履平地。上赐物甚厚。文宗即位,恶其太险伤神,遂不复作。(《杜阳杂编》)
    本条中的“上”指唐敬宗李湛,此君是唐朝乃至中国历史上最喜欢杂耍百戏的皇帝。在其生日当天,皇宫内大张筵席,音乐、舞蹈、杂技、角力、幻术、曲艺,天下之中,鱼龙百戏,皆于殿前表演。
    在众宦官的簇拥下,敬宗皇帝开始欣赏杂技了。
    节目一个挨着一个,现在开始表演的是一个叫石火胡的幽州女子。她带着五个养女,大都八九岁。在大内庭院中,石火胡表演的是顶竿绝技:头上顶有一根百尺高竿,竿头系有五根弦,她的五个养女,身着红黄蓝白黑五色衣裳,各自站在一根弦上,手中或持戟,或持戈,于弦上翩然起舞,跳的是唐朝著名舞曲《秦王破阵乐》。把该舞曲引入杂技这是首创。该舞曲正常规模应是一百二十八人参加演出,现虽只有五个女童表演,却引来阵阵叫好声。可以想象一下,在灿烂晴空下,五个女童于半空舞蹈,仿若置身云间,或俯或仰,不时做出高难度动作,使观赏者胆战心惊。随后,石火胡又叫人将十张朱床叠在一起,最宽的也只有一尺多长,她一边顶着高竿,一边上得床去。此时,五个女童手持彩旗,在弦上轻盈跳跃,如履平地。而石火胡本人,头上顶高竿,以后背着床面,手足朝天空,名曰“踏浑脱”。观众看后,无不尖叫。我们的皇帝更是兴奋,就这样高高兴兴地度过了自己的生日,但过了几天后就被身边的宦官刘克明给掐死了。这位喜欢百戏的皇帝的生活就是这样有戏剧性。
    说起来,唐朝宦官弑君,有时并非出于政治原因,而是单纯的私人动机,或简单的报复。比如敬宗之死,被杀前他曾处罚过陪他打马球的宦官。《旧唐书》记载:“十二月甲午朔。辛丑,帝夜猎还宫,与中官刘克明、田务成、许文端打球,军将苏佐明、王嘉宪、石定宽等二十八人饮酒。帝方酣,入室埂衣,殿上烛忽灭,刘克明等同谋害帝……”盛大如唐,皇帝境遇如此,死如儿戏。
    还是说石火胡吧。像她这样的女子,人生经历想必令人欷歔。只是历史无情,它湮灭的是平民百姓的生活。给皇帝表演完了,她们一家得到了敬宗的恩赐,得了许多银子,离开长安,又去别的地方卖艺了。也许此后她们再没回过长安,因为不久后文宗皇帝即位,他认为这样的杂技太过惊险,令人伤神,不许再在宫内举办此类活动。
    杂技是唐朝时属于百戏的一种。最初有可能来自西域,后来风行大唐,和幻术一起,为唐人所爱。当时,杂技以绳技和竿技为主,石火胡和养女们所玩的当是把绳技和竿技结合到了一起,又加上舞曲,可谓绝妙一时。石火胡头上顶竿,五个养女攀于竿上,可谓惊险,但还有多的:“幽州人刘交,戴长竿高七十尺,自擎上下。有女十二,甚端正,于竿上置定,跨盘独立。见者不忍,女无惧色。后竟为扑杀。”(《朝野佥载》)还有更多的:“德宗朝,有戴竿三原妇人王大娘,首戴十八人而行……”(《独异志》)但这还不是最多的。《安禄山事迹》中记载:“或一人肩符首戴二十四人,戴竿长百余尺。至于竿杪人,腾掷如猿穴飞鸟之势,竞为奇绝,累日不惮,观者汗流目眩……”竿上载了二十四人。这是到目前见到的最高纪录。
    以上是关于唐朝杂技的故事。《独异志》中也记载有类似的故事,但意味更加深长:“唐贞元中,有乞者解如海,其手自臂而堕,足自胫而脱,善击球、樗蒲戏,又善剑舞、数丹丸,挟二妻,生子数人。至元和末犹在,长安戏场中日集数千人观之。”说的是唐德宗贞元年间,有街头卖艺为生者解如海,其人残疾,无手无脚,但善击球、玩色子,又善舞剑——这就令人惊叹了,不知道怎么个玩法。令人惊叹的是,这位无手无脚之人还有两个妻子,且这两个妻子还为他生了几个儿子……
    无论如何,解如海老师是当时长安最著名的民间杂技艺人,可与本故事中的石火胡相提并论。到宪宗元和末年,如海老师犹在。据说,当时在长安戏场,每天有数千人观其表演,收入当颇丰。古典机器人
    在晚唐李隐所著的《潇湘录》中,记载了襄阳人唐并华以木匠为生,技术高超,一日游春醉卧,被一老叟叫起,送给他一把斧子,让他用斧子造建东西,造木鸟可飞,造木牛可行,十分神奇。后来唐并华游安陆城,为富人王枚建亭阁,竣工日,王枚全家观看,其女甚美。唐并华心生歹意,造一木鹤,带上王枚的女儿乘鹤归襄阳。这自然是传奇,下面所记叙的却是事实。
    飞龙卫士韩志和,本倭国人也,善雕木作鸾鹤鸦鹊之状,饮啄动静,与真无异。以关戾置于腹内,发之则凌云奋飞,可高百尺,至二百步外,方始却下。兼刻木作猫儿,以捕鼠雀。飞龙使异其机巧,遂以事奏,上睹而悦之。志和更雕踏床,高数尺。其上饰之以金银彩绘,谓之见龙床。置之则不见龙形,踏之则鳞鬛爪牙俱出。及始进,上以足履之,而龙夭矫若得云雨。上怖畏,遂令撤去。志和伏于上前曰:“臣愚昧,致有忤圣躬。臣愿别进薄伎,稍娱至尊耳目,以赎死罪。”上笑曰:“所解伎何?试为朕作之。”志和遂于怀中出一桐木合,方数寸。中有物,名蝇虎子,不啻一二百焉。其形皆赤,云以丹砂啖之故尔。乃分为五队,令舞《凉州》。上令召乐工以举其曲,而虎子盘旋宛转,无不中节。每遇致词,则隐隐如蝇声。及曲终,累累而退,若有尊卑等级。志和臂虎子于上前,猎蝇于数步之内,如鹞捕雀,罕有不获者。上嘉其小有可观,即赐以杂彩、银碗。志和出宫门,悉转施于他人。不逾年,竟不知志和之所在。(《杜阳杂编》)
    唐宪宗时期,有一个日本人,原名已失,因羡慕大唐文化,渡海来长安留学,后来做到了飞龙兵卫士。飞龙兵是唐朝皇家骑兵的一种,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卫队。说起这名日本小兵,实在是位能工巧匠,最善木雕,能将木头雕刻成鸾鹤、喜鹊的形状,在其内部设置机关,一旦发动,飞鸟或自行走动,或凌空飞翔,可达百尺高,最远能飞到两百步之外。又曾雕刻木猫,发动机关,可捕老鼠和麻雀。飞龙兵首领惊叹其艺,将他推荐给皇帝。可以想象,受到大唐皇帝的专门召见,来自东瀛的小兵的心情是何等激动。宪宗皇帝,姿容神武,绝对有着大唐帝国的风范,日本小兵心悦诚服,而皇帝本人见到有如此巧艺的外国人,也很高兴,赐其姓韩,名志和。韩志和为他心中的伟大陛下雕制了一张床,高两三尺,上饰有彩绘,金银线勾边,脚踩上去,床身呈龙状,实在精巧。宪宗自然好奇,以脚踏之,龙之爪牙尽出,把他吓了一跳。韩志和急忙伏于地上,说:“微臣实在愚昧,惊了圣驾。现在,臣愿另施技艺,请陛下观赏,以赎死罪!”
    宪宗皇帝笑:“什么技艺?请做之。”
    韩志和从怀里取出一个桐木盒,数寸见方,里面有一种动物名叫蝇虎子,即蜘蛛的一种,足有上百,皆红色,在韩志和的口令下分为五队,舞起《凉州曲》。宪宗观之,心情大乐,叫乐工奏《凉州曲》,蝇虎子跟着节奏于盘中进退旋转,无一不在节奏上。每到应念唱词时,则听到蝇虎子隐隐有声,及至曲终,依次而退,似乎知道尊卑等级。后来,韩志和将蝇虎子置于臂上,令其捉苍蝇,一如鹞鹰捕雀,每每必中。宪宗皇帝大开眼界,当即赐予韩志和彩缎、银碗。再后来,不到一年,在长安再也没看到韩志和,有人说他隐居去了,有人说他回日本了。
    从上面的故事中可以看到,以机械装置制造人形或动物形状的玩偶的历史非常漫长。在唐朝时,跟韩志和齐名的机器人制造师是一个叫马待封的人。他生活在玄宗时代,曾为皇后建造了一座带有机关的梳妆台。该梳妆台结构复杂,镜台居中,台下有两层,有门户。触动机关后,镜台下的门户可打开,里面会出来一个“木妇人”,手执梳子给皇后。至于其他如脂粉、贴花等化妆所需之物,“木妇人”皆可送来。但这并不是最神奇的,看看《朝野佥载》里三则最雷人的记载吧。
    洛州殷文亮曾为县令,性巧好酒。刻木为人,衣以缯采。酌酒行觞,皆有次第。又作妓女,唱歌吹笙,皆能应节。饮不尽,即木小儿不肯把;饮未竟,则木妓女歌管连催,此亦莫测其神妙也。(其所建造的是用于劝酒的机器人妓女,由此可见中国唐朝时机械技术的发达。)
    将作大匠杨务廉甚有巧思,尝于沁州市内刻木作僧,手执一碗,自能行乞。碗中钱满,关键忽发,自然作声云布施。市人竞观,欲其作声。施省日盈数千矣。(这里说的是用于乞讨用的机器人僧人,实在先进。)
    郴州刺史王琚刻木为獭,沉于水中取鱼,引首而出,盖獭口中安饵为转关,以石缒之则沉,鱼取其饵,关即发,口合则衔鱼,石发则浮出。(机械水獭的原理有点像潜水艇,用之可以捕鱼。)
    无论是殷文亮还是王琚,他们的身份都是政府官员,但又深通机械技术,令人激赏。他们的这些发明和创造,完全是当时最新潮的创意产品,也是现代机器人的前身。说起“机器人”(robot)一词,最初出现在1920年捷克作家查培克的剧本中,原意是“被强迫劳动的人”。到了1959年,美国人德维尔和伊格伯格制造出世界上第一台工业机器人。但又有谁会想到在中国的唐朝时那些月下写诗的先人们还是制造机器人的高手呢?落叶归根
    赵本山主演的电影《落叶归根》很多人都看过,主人公老赵为了一个诺言,背着工友的尸体回乡,一路多经磨难,令人欷歔。但这样的故事没什么新鲜的,因为在唐朝时就有一例。
    唐司竹园罗道悰上书忤旨,配流。时有同流者道病卒,泣曰:“所恨委骨异壤。”退悰曰:“吾若生还,当取同归。”遂瘗之而去。及还,为大水漂荡,失其所在。道悰哭告之,请示其灵。俄而水际沸涌,又咒曰:“如真在此下,更请一沸。”又然,遂得之,志铭可验,负之还乡。(《广德神异录》)
    这个故事发生在唐代宗广德年间,扮演老赵角色的是一位叫罗道悰的人。他当时在司竹园任职。司竹园是一个官职,负责管理长安郊区的皇家竹林。这片竹林很有来头,从周朝时开始,就一直为历朝历代的政府所管理,可视为国有林场。当时,罗道悰因事向皇帝上书,结果惹恼了代宗,被发配到南方。还有一个人与他一起被发配,可暂时称其为W。
    这个W在路上得了疾病,临死前哭着说:“此生并无其他遗憾,只恨自己的尸骨将被留于异乡。”
    罗道悰说:“请放心,只要我还能活着回来,就会带着你的尸骨同归!”
    W死了。罗道悰将其埋葬,继续南行。后来,他真的就活着回来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当此日来到当初埋葬W的地方时,发现这里已被大河淹没。故人坟墓在哪呢?找不到了。
    罗道悰大哭:“若你有灵在天,请告诉我尸骨在哪里。”
    话音未落,河水翻涌。罗道悰一惊,随即祈祷:“若真在这大河下,请再翻涌为我示明!”河水又很听话地翻涌,最后使罗道悰得到W的尸骨。
    背起W的尸骨,罗道悰踏上还乡之路。
    故事很简单,同时,也被赋予了奇幻色彩。但这不妨碍罗道悰信守承诺的形象在千年后熠熠生辉。这是一个有信念的唐朝人。他虽是一个小人物,没进入正史,但值得尊敬。因为他忠于自己的内心。古往今来,一诺千金应如是。罗生门
    唐宪宗元和年间,博陵人崔无隐跟亲友诉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杜某曾于汴州招提院闲谈,在座的有一个从远方来的僧人,鼻额间有一道明显的伤疤。姑且称这个僧人为刀疤吧。大家问其疤的来历,刀疤沉默良久,随后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回忆。
    刀疤家住大梁,有父母与兄嫂。哥哥是个商人,第一年,去江南做生意,赚了不少钱;第二年,就没了音信;第三年,有哥哥的同行说哥哥溺水而死了。刀疤的父母与嫂子自是悲伤。但没多久,忽然有个自汉南来的游客来到大梁,寻访到刀疤,并说:“我有你哥哥的消息,他没死。”刀疤大惊,把游客邀到家中,说与父母听。游客说:“您家长子在江西做生意赔了,辗转流浪至汉南,很是潦倒。一位副将觉得他很不幸,就跟主将说明情况,将他安置起来。现在虽然他身上没什么钱了,但还能勉强活下去,只是没有颜面回乡,知道我北游,就顺便让我给你们带个口信……”
    游客说完后就告辞了。
    家人皆悲。转天,刀疤被父母派去寻找哥哥。刀疤出了大梁,一路奔向汉南。走了七八天,进入南阳地界,当时太阳将落,刀疤孤身穿过一片沼泽,走着走着,前路几乎断绝,四下大野茫茫,更无人烟。刀疤抬头看天色已近傍晚,远处阴云汇聚,大雨将至。刀疤一人独行,渐觉恐惧。他又往前跋涉了一会儿,日暮时分,才看到有三两家住户,于是敲响其中一户的大门,欲寄宿。里面有声音传出:“你因何至此?这里不太平,附近刚刚有人被杀,凶手还未捉到,追捕正急。南行三五里,有一寺院,你还是去那里投宿吧。”
    刀疤无奈,只好继续前行,此时夜风渐急,很快有大雨落下。刀疤寒冷至极,又行了四五里,进入了更为荒寒的一处大泽。这时候雨更大了。刀疤长叹路途艰辛,认为自己必死无疑。这样一想,他反而有些平静了,于是信步而行,竟然见到前方有一点光亮。他感到那光亮离自己很近,但走了十多里地才到达。与此同时,风雨更疾,刀疤一头撞进发出光亮的宅院。进去后发现,这好像是一空宅,里面死寂无人。而那微微的烛光是从厅堂里发出的。于是他上得台阶,推开厅堂的门,往里看了一眼,让他几乎窒息。
    微微烛光下,满屋都是死人。
    刀疤惊惧,差点跳起来。此时,一道闪电划过,他看到尸体堆里慢慢站起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刀疤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出了宅子。
    荒野中,刀疤狂奔,跑了七八里,前面又出现一户人家。此时雨停了,月光稍现。他所做的只能是继续投宿。在这寒夜他必须找个落脚的地方。他推门入宅,依旧空空,宅子有一前厅,厅中有张床。刀疤感到一丝安慰。但他刚躺下,就听到庭院里有脚步声,于是他的心一下子又悬到嗓子眼。他急忙起身,就在这时,厅门被推开,一人提刀而入。刀疤侧立墙角,屏住呼吸。屋子里的黑暗掩护了他。提刀之人在床上坐下,像在等人。可以想象,那段时间是多么难熬。终于等到提刀之人走了,刀疤出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听到宅中院墙边有女人在说话,像是在说有关盗窃的事。很快,提刀之人带着一个包袱又进了厅,并拉着一个女人。提刀之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这里面会有人吗?”一边说着,一边举刀乱划。刀疤紧紧贴着墙壁,刀刃划在他脸上,但持刀之人没感觉到。后来,那人似乎改变了主意,没住下,拉着那个女人跑掉了。
    刀疤也跑掉了。他认为这里断不可住。他确实跑掉了,出门没跑二里地,就掉到了井里。他觉得井底软软的,于是用手去摸,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井下幽暗,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好两手抓住那东西,慢慢凑到眼前。这一次他看清楚了:那是一颗女人的头颅!
    五更天过后,刀疤终于听到井上有脚步声。他大睁眼睛,紧紧地抱着人头,大约已麻木了。井上来的是被害者的家人,他们发现了刀疤和尸体在一起,于是将刀疤打捞上来,押送到前面的县城。这时刀疤反而不害怕了。是因为终于可以看到白日的景象了么?县官还不糊涂,听完刀疤的陈述后,认为他是清白的。随后,那个持刀之人和他的同伙亦即在宅子里说话的女人被抓获。当初被他拉进厅的女人,可以被认为是被杀落井的女人。她应该是被劫持后死于非命的。
    对于这一切,刀疤没什么感觉了。他继续南行,终于到了汉南地界。他坐在界碑旁的大树下休息,旁边是位老者,问其所来,刀疤诉说。老者说自己长于算卦,希望给他算一卦,刀疤没拒绝。卦成后,老者说:“你的前生,有两个妻子,但你辜负了她们。死尸堆里站起来追你的那个是你的正妻,井中那个被杀的是你的侧室。县官没冤枉你,因为前生他是你母亲。”
    刀疤冷冷地问:“你呢?”
    老者道:“在前生,我是你的父亲。但你永远找不到你的哥哥了。”
    刀疤潸然泪下。再看树下,老者已经不见了。刀疤最后还是到了汉南,寻找其兄,大家都告诉他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元和中,博陵崔无隐言其亲友曰:城南杜某者,尝于汴州招提院,与主客僧坐语。忽有一客僧,当面鼻额间,有故刀瘢,横断其。乃讯其来由,僧良久嚬惨而言曰:某家于梁,父母兄嫂存焉,兄每以贾贩江湖之货为业。初一年,自江南而返大梁,获利可倍;二年往而不返;三年,乃有同行者云:兄溺于风波矣。父母嫂俱服未阕,忽有自汉南贾者至于梁,乃访召某父姓名者,某于相国精舍,唯曰诺。贾客曰:“吾得汝兄信。”某乃忻骇未言,且邀至所居,告父母,而言曰:“师之兄以江西贸折,遂浪迹于汉南,裨将怜之,白于元戎,今于汉南。虽缗镪且尽,而衣衾似给,以卑贫所系,是未获省拜,故凭某以达信耳。”父母嫂悲忻泣不胜。翌日,父母遣师之汉南,以省兄。师行可七八日,入南阳界,日晚,过一大泽中,东西路绝,目无人烟,四面阴云且合。渐暮,遇寥落三两家,乃欲寄宿耳。其家曰:“师胡为至此?今为信宿前有杀人者,追逐未获,索之甚急,宿固不可也,自此而南三五里,有一招提所,师可宿也。”某因言而往,阴风渐急,飒飒雨来。可四五里,转入荒泽,莫知为计,信足而步。少顷,前有烛光,初将咫尺,而可十里方到。风雨转甚,不及扣户而入,造于堂隍,寂无生人,满室死者。瞻视次,雷声一发,师为一女人尸所逐,又出。奔走七八里,至人家,雨定,月微明,遂入其家。中门外有小厅,厅中有床榻。卧未定,忽有一夫,长七尺余,提白刃,自门而入。师恐,立于壁角中。白刃夫坐榻良久,如有所候。俄又闻宅中有女人于墙端切切而言。须臾,白刃夫携一衣袱入厅,续有女人从之。白刃夫遂云:“此室莫有人否?”以刃侥壁画之,师帖壁定立,刃画其面过,而白刃夫不之觉,遂携袱领奔者而往。师自料不可住,乃舍此又前走,可一二里,扑一古井中。古井中已有死人矣,其体暖,师之回遑。可五更,主觉失女,寻趂至古井,以火照,乃尸与师存焉。执师以闻于县。县尹明辩,师以画壁及墙上语者具狱,于宅中姨姑之类而获盗者,师之得雪。南征垂至汉南界,路逢大桧树,一老父坐其下,问其从来,师具告。父曰:“吾善易,试为子推之。”师呵蓍,父布卦嘘唏而言曰:“子前生两妻,汝俱辜焉,前为走尸逐汝者,长室也。为人杀于井中同处者,汝侧室也。县尹明汝之无辜,乃汝前生母也。我乃汝前生之父,汉南之兄已无也。”言毕,师泪下,收泪之次,失老父所在。及至汉南,寻访其兄,杳无所见。(《博异志》)
    这是一个冤报的故事吗?在中唐薛用弱所著的《集异记》中,这个故事有另一个版本。
    说的同样是元和年间,沂州有一座小寺院,住着两个僧人,他们约定只在寺内修行,寸步不离寺院。他们坚持了二十年。这一天,住在东廊的僧人听到门外有人在哭,开始他不为所动。可哭声慢慢近了。随后,东廊僧人见一身影一边哭着一边钻进西廊,再后来听到扑打声和牙齿咀嚼声。东廊僧人惊慌失措,跑出屋子,逃出二十年不曾离开的院子。正如他想象的那样,那个神秘身影已开始追赶他了。眼看就要追上,幸好东廊僧人及时渡河,把后面的人甩下。后面的身影说:“若不是被水所阻,我当把你也吃了!”
    东廊僧人更是害怕,此时天降大雪,他狼狈而逃,钻进一户人家的牛栏里。很快,他发现一个黑衣人手拎尖刀来到栏下,也像是在等人。东廊僧人屏住呼吸。不一会儿,院墙那边扔过来一个包袱。很快,一个女子攀墙而出,与黑衣人一起带着包袱跑了。东廊僧人继续逃窜,正如我们所料,他也掉到井里了,而且井里也有一具女尸。这里的女尸,正是刚才出现的那个黑衣人的同伙。天亮后,东廊僧人被人发现,送至县衙,尽管他百般解释,但没人相信他是无辜的。因为他告诉官府,西廊僧人已被异物吃掉了。官府派人去查看,结果是西廊僧人安然无恙,只是说:“当时,二更天,自己正在打坐,见东廊僧人忽然独自出门去,至于其他就不知道了。”
    这个故事就有些蹊跷了。按照东廊僧人的叙述,他在当夜看到了吃人的异物;而按照西廊僧人的说法是,当夜什么也没发生,搞不清东廊僧人为什么独自跑出门。或者说,这一切都来自东廊僧人梦游中的幻觉?这是唐朝版的“罗生门”:双方各执一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法。该相信谁呢?
    从这两个故事中可以看到,唐朝的一些志怪与传奇是重叠的。具体到上面的故事,《集异记》的作者薛用弱和《博异志》的作者谷神子都大致生活在宪宗元和时代,所以没人知道哪个故事是原创,哪个是改编。神探苏无名
    现在,我们知道大唐第一神探是狄仁杰。但在唐朝时,还有个与之齐名的神探,叫苏无名。由于此人官职不大,后来渐渐湮灭于历史中,真的无名了。而在当时,他侦破过很多奇案、大案,例如下面的这起太平公主珠宝盗窃案。这个故事不是特曲折,却道出苏无名的判断能力。按他的说法,自己最擅长侦破盗窃案,在湖州做官时,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天后时,赏赐太平公主细器宝物两食合,所直黄金千镒。公主纳之藏中,岁余取之,尽为盗所将矣。公主言之,天后大怒。召洛州长史谓曰:“三日不得盗,罪。”长史惧,谓两县主盗官曰:“两日不得贼,死。”尉谓吏卒游徼曰:“一日必擒之,擒不得,先死。”吏卒游徼惧,计无所出。衢中遇湖州别驾苏无名,相与请之至县。游徼白尉:得盗物者来矣。无名遽进至阶,尉迎问故。无名曰:“吾湖州别驾也,入计在兹。”尉呼吏卒,何诬辱别驾?无名笑曰:“君无怒吏卒,抑有由也。无名历官所在,擒奸擿伏有名。每偷,至无名前,无得过者。此辈应先闻,故将来,庶解围耳。”尉喜,请其方。无名曰:“与君至府,君可先入白之。”尉白其故,长史大悦。降阶执其手曰:“今日遇公,却赐吾命,请遂其由。”无名曰:“请与君求见陛下,乃言之。”于是天后召之,谓曰:“卿得贼乎?”无名曰:“若委臣取贼,无拘日月,且宽府县,令不追求,仍以两县擒盗吏卒,尽以付臣,臣为陛下取之,亦不出数十日耳。”天后许之。无名戒使卒:缓则相闻。月余,值寒食。无名尽召吏卒,约曰:十人五人为侣,于东门北门伺之。见有胡人与党十余,皆衣衰绖,相随出赴北邙者,可踵之而报。吏卒伺之,果得。驰白无名。往视之,问伺者:诸胡何若?伺者曰:胡至一新冢,设奠,哭而不哀。亦撤奠,即巡行冢旁,相视而笑。无名喜曰:“得之矣。”因使吏卒,尽执诸胡,而发其冢。冢开,割棺视之,棺中尽宝物也。奏之,天后问无名:卿何才智过人,而得此盗?对曰:臣非有他计,但识盗耳。当臣到都之日,即此胡出葬之时。臣亦见即知是偷,但不知其葬物处。今寒节拜扫,计必出城,寻其所之,足知其墓。贼既设奠而哭不哀,明所葬非人也。奠而哭毕,巡冢相视而笑,喜墓无损伤也。向若陛下迫促府县,此贼计急。必取之而逃,今者更不追求,自然意缓,故未将出。天后曰:“善。”赐金帛,加秩二等。(《纪闻》)
    武则天时,女皇赏赐给爱女太平公主两盒子珠宝,皆为外国进献的稀有之物,价值几万两黄金。太平公主将其收藏,一年多以后再看,发现珠宝已经被盗。公主将此事报于母亲,女皇大怒,何处盗贼,敢偷天子所赐之物!她叫来洛阳境内主管刑事与治安的洛州长史:“三日之内抓不到盗贼,治你重罪!”
    长史大惧,马上叫来所辖两县县尉:“两日之内抓不到盗贼,处死你们!”
    县尉更恐,没办法,对手下的警员说:“一日之内必须擒获盗贼,否则,在我被处死之前,先处死你们!”
    唐朝的警员们面面相觑,只好走出县衙,碰碰运气了。碰巧的是,他们在大街上碰到著名反盗窃专家、湖州别驾苏无名。苏无名是来洛阳度假的。有警员认识苏无名,大喊道:“我们有救了!”随后,将苏无名请到县衙。警员对县尉说:“盗贼抓住啦!盗贼抓住啦!”
    苏无名上得台阶,县尉迎上相问。苏无名说:“我乃苏无名,湖州别驾。愿参与侦破此案。”
    县尉问警员:“你们为什么污蔑苏别驾,说是盗贼呢?”
    苏无名笑道:“您不要迁怒于他们,他们说盗贼抓住了是有原因的。我在湖州为官,擒奸除盗最有名。只要盗贼从我眼前走过,我就能一眼辨出。您的警员应该知道我,所以把我请来破案,并说出那句话。”
    县尉大喜,问苏无名:“如何破案?”
    苏无名说:“请您跟我去州府入见洛州长史,您可先进去说苏无名来了……”
    长史大为高兴,下阶迎于庭院,拉着苏无名的手说:“今日遇到您,可以说是赐我性命啊,如何破案?时间不多了!”
    苏无名说:“请带我去见女皇,到了她那再说。”
    武则天召见了苏无名,问:“苏无名,我听说过你,你能捕捉到大盗吗?”
    苏无名说:“陛下可叫微臣破此案,但不要限定时间,同时叫州府放松对此案的侦察,而且还得将两县的警力都归我调遣,这样我就可为陛下破案,但也用不了几十天。”
    武则天应允。
    苏无名主持的侦破工作开始了。苏无名叫手下不再张扬破案这件事,大家都觉得奇怪。一个多月后,寒食节至,苏无名叫来警员,以十人五人为一个小组,叫他们隐藏于洛阳东门、北门一带,见有一些胡人身着祭奠时穿的衣服,出城赴邙山陵园区上坟,便可跟踪。
    警员们所遇情景与苏无名说的一样。
    警员们报告说:“确实有些胡人到邙山陵园区上坟,上坟时,虽也哭了,但不甚悲哀。撤掉祭品后,他们在坟墓周围转了一圈,鬼鬼祟祟,最后相视而笑。”
    苏无名道:“抓住了。”
    随后,苏无名派人突袭了这伙来自西域的胡人,将其全部抓获。打开新坟,于棺材里找到太平公主丢失的珠宝。
    武则天很高兴,问苏无名:“你为什么才智过人而能捉得盗贼?”
    苏无名说:“我到洛阳那天,就听到陛下赐予公主的珠宝丢了。进城时,正好碰到这伙胡人用车拉着棺材送葬。凭我观察,认为这伙人很可疑,棺材里装的有可能不是死人,而是赃物,却不知道他们要将赃物藏于何处。但几十天后就是寒食节,他们一定会出城去坟墓那里。上坟时,他们哭而不哀,完全可以断定其所埋葬的不是死者。他们做样子祭奠,后相视而笑,因为他们发现埋有珠宝的坟墓没被人动过。”
    武则天问:“当初你为什么叫我不要大肆张扬破案这件事呢?”
    苏无名说:“假如陛下急于逼迫府县侦察,盗贼会惊慌,肯定要将珠宝取出,卷之而逃。若放松侦察,并放出风去,他们必定放松警惕,不着急转移赃物,最终利于侦破。”
    武则天说:“还是你牛。”随后,赐苏无名金帛,并加了二级俸禄。
    上面的案子涉及皇家珍宝被盗,事非寻常。类似的案子在晚唐康(车并)(一作康骈)所著的《剧谈录》中也记有一则,而且更严重,是皇帝平时所用的白玉枕头被盗了。说其严重,是因为这是皇帝的身边之物。此物能轻易被盗,说明盗贼入皇宫易如反掌,更意味着取皇帝之性命是很简单的事。
    唐文宗常用的白玉枕乃是德宗时于阗国所献的宝物。按唐人笔记《广德神异录》的记载,当时确实有外国进贡给唐朝一件玉枕:“重明枕,长一尺二寸,高六寸,洁白类于水精,中有楼台之形,四面有十道士,持香执简,循环无已。谓之行道真人。其镂木丹青,真人之首簪帔,无不悉具。仍通莹焉。”这件放在皇帝寝殿的宝物竟被盗了!寝殿是绝对的禁区,除了皇帝的贴身宦官、得幸妃子外,他人是绝难进入的。可以设想唐文宗的惊悸程度。侦破工作迅速展开,在此之前,皇帝对负责此案的大内神策军左右护军中尉说:“一个玉枕诚不足惜,但贼人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万一发生其他事变,又该如何!你们一定将贼人捕捉,否则宿卫皇宫又有什么用?”虽说唐文宗平时为权宦所制,但此时,宦官们也害怕了,纷纷谢罪。数日过后,尽管悬赏甚高,仍一无所获。
    时有北军(禁军的一支)龙武将军王敬宏,与同僚夜宴。一人善奏琵琶,却忘了带乐器,此时夜深,军门已闭,大家惋惜。王敬宏手下有个十八九岁的仆人,向来为人机警,见此场面,对主人说:“若要琵琶,很快即可为将军取来!”
    王敬宏说:“军门已锁,不能随意出入,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要说疯话!”
    小仆人呵呵一笑,随后出帐。没多长时间,他就把那人的琵琶取了回来。王敬宏大惊,因为军帐离那人放琵琶的地方来回有三十多里地!他盯着自己的这个仆人,联想到近日发生的皇宫盗窃案……
    转天,王敬宏悄悄盘问了仆人:“我使用你多年,却不知道你身手如此矫捷。我听说这世间有侠客,难道你就是吗?”
    仆人说:“我知道您怀疑我是皇宫盗宝案的主角,其实不是。我父母都在四川,我已出来多年,现在想回故乡。走之前,我将报答您多年的恩情,为您捉住盗窃白玉枕的人,此人当是田膨郎,行踪不定,勇力过人,最善轻功,如不能打断其腿,即使有千兵万马,亦不能将其捉拿。三日后,他可能来我们军营一带,可设计擒之。”
    第三天,北军军营附近,果然有一个清瘦奇异的青年出现在王敬宏和仆人的视野里。及近后,正是田膨郎,他与几个人勾肩搭背,路过仆人面前时,被仆人出其不意地拿马球杆猛击腿部,田膨郎大叫一声倒于地上,左腿已折。看到仆人后,他长叹道:“玉枕正是我偷的,我不怕他人,只怕你。”
    案子破了,文宗很高兴,亲自审问田膨郎,田膨郎说自己经常在夜间进入皇宫。皇帝很钦佩地说:“你属于侠客,非一般意义上的盗贼,我不治罪于你了。”
    皇帝大赏王敬宏,至于其仆人已悄悄地回四川老家了。少女的事业
    唐朝志怪与传奇中活跃着一批本领高强的女侠,其中聂隐娘和红线的故事最为著名。这两个人的故事见于晚唐袁郊所著的《甘泽谣》。这两个故事都与唐德宗时最强势藩镇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有关。
    聂隐娘是魏博镇大将聂锋之女,十岁时被一个尼姑拐走为徒,带至深山,五年后被送回时已身怀绝技,可飞檐走壁,长空刺鹰,取他人项上之头,如反掌观纹一般容易。聂隐娘一度成为职业刺客,后被田承嗣收入帐下,元和年间被派去刺杀其对手陈许节度使刘悟。但没想到聂隐娘被刘悟的风范吸引,反了水。随后,田承嗣又派两大杀手“精精儿”和“妙手空空儿”前来行刺,都被聂隐娘化解。聂隐娘后来告别刘悟,游于唐朝的山水间。文宗开成年间,有人在蜀地古栈道遇见过她。与聂隐娘并称唐朝两大女侠的是十九岁的女孩红线。她本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丫鬟,当时薛嵩遭强大的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压迫,田承嗣欲夺其境,薛嵩深为忧虑,又无计可施。红线表示愿解主忧,于是来回七百里,夜入有上千猛士保卫的魏郡田承嗣府邸,但并未刺杀他,而是将其床头的金盒拿走。后薛嵩又将金盒送还田承嗣,意思是,进入你戒备森严的府邸很简单,你要不老实,可随时取你人头。田承嗣捧着金盒,惊恐绝倒。这就是著名的“红线盗盒”的故事。其实,除了此二人外,还有一批无名侠女。先看晚唐康(车并)(一作康骈)所著的《剧谈录》中的一个故事。
    长安潘将军住光德坊,曾得玉念珠一串,此珠不但通财,还可使人有官禄。潘将军故而十分珍视该珠,将其安放在府邸道场内,每月参拜。这一天,打开盛珠的玉盒后,发现里面空了。潘将军很郁闷,以为这是家破之兆。此事被京兆府的王超大人得知。王超已年过八旬,对此案发生了兴趣,认为此案非寻常人所为。此日,王超路过胜业坊北街,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绾了三个鬟的女孩,脚穿木屐与少年踢球,接球而踢,高达数丈,观众惊异,王超亦为之叫好。后得知,此女居于胜业坊北门小胡同,与母亲同居,家里很穷,平时以缝纫为业。王超对这个女孩家多有资助,女孩对王超以舅相称。其家虽穷,但女孩有时却送给王超一些稀有的东西,比如南方进贡的洞庭橘,这在当时属于皇宫之物,只有宰相和少数大臣才有幸得到皇帝的赏赐。如此一来,王超更是怀疑女孩的身份。但他不动声色。直到一年后,王超对女孩说:“潘将军一年前丢了玉念珠,你可知道?”
    女孩微笑说:“我如何知道。”
    王超说:“若你能找到,当重谢。”
    女孩沉吟良久:“那珠确是我所取,只是与朋友打赌,没想真的要它。来日您到慈恩寺塔院,我把该珠交与舅舅。”
    转天早晨,王超如期而往,女孩则早就到了。此时寺门虽开,但塔门还锁着,女孩不急不忙,腾空跃起,其势如鸟,眨眼间,已上到几十米高的塔上。探手取珠,朝王超扬了扬手,随后跳下高塔。而出现在下面这个故事中的女侠,身手更是不凡。
    开元中,吴郡人入京应明经举。至京,因闲步坊曲。忽逢二少年,著大麻布衫,揖此人而过,色甚卑敬,然非旧识,举人谓误识也。后数日,又逢之。二人曰:“公到此境,未为主领,今日方欲奉迓,邂逅相遇,实慰我心。”揖举人便行,虽甚疑怪,然强随之。抵数坊,于东市一小曲内,有临路店数间,相与直入。舍字甚整肃,二人携引升堂,列筵甚盛。二人与客据绳床清坐定,于席前更有数少年,各二十余,礼颇谨,数出门,若伫贵客。至午后,方云:“来矣。”闻一车直门来,数少年随后。直至堂前,乃一钿车,卷帘,见一女子从车中出,年可十七八,容色甚佳,花梳满髻,衣则纨素。二人罗拜,此女亦不答。此人亦拜之,女乃答。遂揖客入,女乃升床,当局而坐,揖二人及客,乃拜而坐。又有十余后生,皆衣服轻新,各设拜,列坐于客之下。陈以品味,馔至精洁,饮酒数巡,至女子,执杯顾谓客:“闻二君奉谈,今喜展见,承有妙技,可得观乎?”此人卑逊辞让,云:“自幼至长,唯习儒经,弦管歌声,辄未曾学。”女曰:“所习非此事也,君熟思之,先所能者何事。”客又沈思良久,曰:“某为学堂中,著靴于壁上行得数步。自余戏剧,则未曾为之。”女曰:“所请只然。”请客为之,遂于壁上行得数步。女曰:“亦大难事。”乃回顾坐中诸后生,各令呈技。俱起设拜,有于壁上行者,亦有手撮椽子行者,轻捷之戏,各呈数般,状如飞鸟。此人拱手惊惧,不知所措。少顷,女子起,辞出。举人惊叹,恍恍然不乐。经数日,途中复见二人,曰:“欲假盛驷可乎?”举人曰:“唯。”至明日,闻宫宛中失物,掩捕失贼,唯收得马,是将驮物者。验问马主,遂收此人,入内侍省勘问,驱入小门。吏自后推之,倒落深坑数丈,仰望屋顶七八丈,唯见一孔,才开尺余。自旦入,至食时,见一绳缒一器食下。此人饥急,取食之。食毕,绳又引去。深夜,此人忿甚,悲惋何诉,仰望忽见一物,如鸟飞下,觉至身边,乃人也。以手抚生,谓曰:“计甚惊怕,然某在,无虑也。”听其声,则向所遇女子也,云:“共君出矣。”以绢重系此人胸膊讫。绢一头系女人身,女人耸身腾上,飞出宫城。去门数十里,乃下,云:“君且便归江淮,求仕之计,望俟他日。”此人大喜,徒步潜窜,乞食寄宿,得达吴地,后竟不敢求名西上矣。(《原化记》)
    发生在玄宗开元年间的这个故事与一个从事宫廷盗窃的侠盗集团有关。
    我们首先看到,在长安的大街上游荡着一个前来赶考的吴郡士人。等待考试期间,他闲游各街坊,偶遇两个少年,一连两次,说倾慕他很久,欲相邀赴宴。随后,吴郡士人被带到东市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巷,那里有临街店铺数间,入店铺后,是一所隐秘的宅院。在这里,吴郡士人被视为贵宾,这叫他迷惘。时间到了中午,依旧未开宴,似乎在等人。直到午后,外面有马车声响起。这时候,那两个少年喊道:“来了!”只见有车停于外面,车帘子一卷,一个十七八岁的美少女的脸庞出现,所谓“容色甚佳,花梳满髻”,但身着素衣。下车后,那两个少年上前去拜见那个少女,少女高傲得很,没有搭理他们,而是与吴郡士人寒暄了几句。随后,她入厅安坐正中,有点帮主的意思。不一会儿,又来了十多名年轻男子,一起谦恭地拜见少女,然后列坐两侧。宴会这才开始。喝了一会儿,少女说话:“很高兴认识你。你有什么妙技在这里展示一下吗?”她不苟言笑。
    吴郡士人说:“我只懂儒学之书,至于弦管歌声,从未学过。”
    少女大笑:“我说的不是这些……”
    吴郡士人又想了想,说:“那我有一小技,可穿着靴子在墙壁上走几步。至于其他,就不会了。”
    少女说:“愿欣赏。”
    吴郡士人遂起身,真的在墙壁上走了几步。
    “这确实不简单。”少女对在座众人说,“你们也可展示一下,令客人一观。”
    众人道:“诺!”
    于是,厅中成了高手们展示绝技的演武场:有人侧身于墙壁上行走,有人抓着房檐飞跃,轻功甚为了得。吴郡士人开始冒汗。又喝了一会儿,少女起身走了。
    几天后,吴郡士人再次遇见那两个少年,他们向他借马,他没拒绝。但转天他就听到皇宫珍宝被盗的消息。致命的是,盗贼用来运送赃物的马被捉住。很快,吴郡士人被捕。他当然解释不清,他愤怒极了——当然是对那伙人。
    吴郡士人被关在内侍省后院的地牢里。这是一个大坑,数丈深,上面被木板盖着,板上有一个小孔。中午,有一条绳子从小孔顺下,上面系有食盒。吴郡士人狼吞虎咽。到深夜,他的怒怨渐渐转为绝望。不过这时候,木板轻轻地被移开,有东西飞了下来,至身边,他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那是女孩子的味道:“公子莫怕,我在这里。”不出所料,前来营救他的正是那少女。少女取出一条长绢,一头系在吴郡士人的胸部和胳膊上,另一头系在自己身上,随后耸身腾空,蹿出地牢……
    在宫城之外数十里的安全处,少女对吴郡士人说:“你还是回江南吧,求官之路以后再说!”
    脱离险境后,吴郡士人悲喜交加,徒步乞讨,回到吴郡。后来他再没敢进长安。故事中,少女帮主太有“范儿”了,手下是一帮弟兄,其轻功更是超人。只是我们不明白的是,最初她为什么要派那两个少年去邀请吴郡士人?宴会上,她似乎很想知道吴郡士人会什么功夫。难道她想拉吴郡士人入伙?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呢?无论如何,少女及其同伙在吴郡士人面前暴露了身份。所以,金庸先生曾如此解读,少女派人向吴郡士人借马是故意陷害:“让他先给官府捉去,再救他出来,他变成了越狱的犯人,就永远无法向官府告密了。”
    吴郡士人莫名其妙地被打发回江南,而长安东市某小巷那几间用来掩护的店铺还在那里,不时有马车停在门口,帘子一卷,露出一张绝色少女面无表情的脸……报仇
    唐朝的故事总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时有江西余干县尉王立,任期已满,赴长安等候新派遣,租房于太宁里。这期间出了个岔子,他呈于上级的文书写得有些问题,被主管部门的长官扣下,一直没给他安排新职务。在等待的时日里,王立渐渐穷困潦倒,最后到了每天去寺院讨饭吃的地步。
    此日傍晚,王立沮丧地回太宁里临时住处,在长长的街巷里有一个美妇人与之同行。走着走着,二人搭上话,相互印象很好,所谓意气相投。王立于是邀那妇人到其寓所,妇人欣然前往。至太宁里寓所,王立又跟妇人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妇人对王立深表同情。王立细观那妇人,风韵卓绝,美丽超群,目光流情,而夜深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妇人对王立说:“您现在遭遇竟是如此困顿!我住在不远处的崇仁里,有些资产,您跟我过去住吧!”
    王立大喜,问妇人以何谋生。
    妇人说:“我乃商人妻。丈夫已亡十年。不过,这城里尚有一处店铺,我白天去那里料理,晚上回家,每日挣三百钱,这日子就可以过下去了。您授新官之期,尚不知在什么时候,交际用的钱款也没有,若看得起奴家,就与我去住吧,其间以待上面的消息。”
    王立遂至妇人家,妇人没拿他当外人,将所有的钥匙都交给王立。她对王立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出门前,把这一天的饭都给准备妥当;回来后,又带来米肉以及这一天所赚的钱帛。每日如此。王立觉得妇人实在辛苦,建议买个仆人,但被拒绝。一年后,孩子出生。妇人每日中午回来给儿子喂奶,尽母亲之责。
    两年过去了。
    这一天,王立到了黄昏时分还没见妇人回来,不禁担心起来。半夜过后,妇人神情急峻地回到家,王立追问,妇人没再隐瞒,和盘托出:“实话讲,我非商人妻,在外面开店铺也是做掩护用。我有冤仇在身,数年如一日,只为刺杀仇人。而今晚这一夙愿终于实现。现在,情况紧急,我必须离开长安。”
    王立瞠目:这是妇人虚构的一个传奇吗?
    妇人继续说:“您可以继续住在这里。此房是我用五百缗钱买的,房契在屏风夹层里。这里的一切资产我都送给您。至于孩子我没办法带走,只能托付于您。”说罢,妇人滴泪,泪水收住后,与王立告别。
    王立自是苦留,妇人终不为所动。王立抱住妇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他侧目看到妇人所携皮囊,定睛一看,里面正是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这时候,他相信妇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王立下意识地推开妇人。
    妇人笑道:“不要害怕,此事与您无关。”
    妇人提起皮囊,奔出屋子。王立追出,但妇人身手矫健如飞鸟,蹿上高墙。王立追赶不及,只有站在门前愣神。是的,这眼前的一幕把他看呆了。他无法想象,与他生活了两年的女人竟是一个身怀绝技、飞檐走壁的高手。王立于庭院中徘徊不已,一切仿佛梦幻。正在这时候,他感到有人自高墙上跳下,抬头一看,正是妇人。莫非她已决定不走了?王立满怀激动,那一刻他确信自己爱上了这个妇人。
    妇人说:“我只是想最后给我们的孩子喂一下奶。”
    在王立的注视下,妇人进屋,但很快就出来了,与王立挥手告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王立呆站在庭院里,感到人生是如此充满戏剧性。还有更戏剧性的吗?他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冲进屋里,发现孩子的脑袋已被砍了下来。
    唐余干县尉王立调选,佣居太宁里。文书有误,为主司驳放,资财荡尽,仆马丧失,穷悴颇甚,每丐食于佛祠。徒行晚归,偶与美妇人同路,或前或后依随,因诚意与言,气甚相得,立因邀至其居,情款甚洽。翌日谓立曰:“公之生涯,何其困哉!妾居崇仁里,资用稍备。倘能从居乎?”立既悦其人,又幸其给,即曰:“仆之厄塞,阽于沟渎,如此勤勤,所不敢望焉,子又何以营生?”对曰:“妾素贾人之妻也。夫亡十年,旗亭之内,尚有旧业。朝肆暮家,日赢钱三百,则可支矣。公授官之期尚未,出游之资且无,脱不见鄙,但同处以须冬集可矣。”立遂就焉。阅其家,丰俭得所。至于扃锁之具,悉以付立。每出,则必先营办立之一日馔焉,及归,则又携米肉钱帛以付立。日未尝缺。立悯其勤劳,因令佣买仆隶。妇托以他事拒之,立不之强也。周岁,产一子,唯日中再归为乳耳。凡与立居二载,忽一日夜归,意态惶惶,谓立曰:“妾有冤仇,痛缠肌骨,为日深矣。伺便复仇,今乃得志。便须离京,公其努力。此居处,五百缗自置,契书在屏风中。室内资储,一以相奉。婴儿不能将去,亦公之子也,公其念之。”言讫,收泪而别。立不可留止,则视其所携皮囊,乃人首耳。立甚惊愕。其人笑曰:“无多疑虑,事不相萦。”遂挈囊逾垣而去,身如飞鸟。立开门出送,则已不及矣。方徘徊于庭,遽闻却至。立迎门接俟,则曰:“更乳婴儿,以豁离恨。”就抚子,俄而复去,挥手而已。立回灯褰帐,小儿身首已离矣。立惶骇,达旦不寐。则以财帛买仆乘,游抵近邑,以伺其事。久之,竟无所闻。其年立得官,即货鬻所居归任。尔后终莫知其音问也。(《集异记》)
    王立望着身首异处的孩子,彻夜惊恐难眠。他是在想象那妇人如何下手的吗?
    第二天,王立匆匆埋葬了孩子,又拿手里的钱买了个仆人,离开长安,在附近的州邑住下,静观其变。但长安城里很平静,没有追拿妇人的消息传出。这时候,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年冬天,王立的任命状下来了,他收拾了行装,重返长安,把妇人那宅子卖掉,踏上了赴任的旅程。
    最狠莫过妇人心。更确切的说法是,唐朝的女侠太冷血了。
    这个故事还出现在晚唐皇甫氏所著的《原化记》中,只不过在该笔记中,主人公由王立变成了博陵崔慎思,时间是唐德宗贞元年间,情节大同小异。不管叫王立,还是叫崔慎思,他们所面对的都是一个决绝的女人。这个女人在报仇之前耐心等待,按部就班,一点点靠近刺杀仇人的那个时刻。这需要一颗坚忍的心。最后她成功了。但其冷血令人无言,很难想象母亲可以切下儿子的头颅。她这样做也许仅仅是因为爱,杀死孩子,断绝自己以后的思念。所谓一时狠解万千愁。
    只是,这样一个冷血女人以后会去哪里,又如何开始新的生活?唐朝的骗子
    不要以为唐朝就没骗子,下面的记载足以说明这一职业的久远性与专业性。唐懿宗时,长安爆出一大新闻:有人装扮成皇帝明骗钱财。
    关于唐懿宗,继唐宣宗之后,于公元859年成为帝国新皇帝,改元“咸通”。从这一年开始,大唐真正地进入了晚年。懿宗在位十四年,公元873年去世,唐朝马上迎来了黄巢的刀锋。关于懿宗,在历史上以喜欢夜宴著称。与他有关的,还有两件事:一是他的女儿同昌公主的出嫁。懿宗对这位公主的宠爱创造了历史之最。同昌公主出嫁时,皇帝几乎把整个大唐府库里的国宝都做了嫁妆。二是咸通十四年,最后一次迎佛骨入长安。这是一位信奉佛教的皇帝。而下面的骗子正抓住了皇帝的这个爱好。
    因信奉佛教,唐懿宗常微服游览长安寺院。当时,很多外地进献的贡品都放在寺院里。有一伙骗子得知大安国寺里存放了江南绫罗千匹,于是打起主意。他们找了一个长得很像唐懿宗的人,给他穿上皇帝经常穿的私行之服(可见在作案前已准备观察了很长时间),为了不叫人怀疑,又在衣服上搞了些龙脑香薰,以证明其来自皇宫。他们又叫假皇帝带了两三个仆人,选了一天,进入大安国寺。不一会儿,寺里来了两个骗子同伙扮成的乞丐,假扮皇帝的骗子于是从身上拿出些银子,施舍给乞丐。但很快,又来了一些乞丐,假皇帝继续施舍,把身上所带钱财都给完了。这时,假皇帝问寺院住持:“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可暂时借我一些,我还要施舍。”
    住持一愣。
    这时候,跟随假皇帝的仆人向住持使眼色,意思是说:你眼前的这位是大唐皇帝。住持大惊,他看着确实也像,于是急忙说:“寺院里有绫罗千匹,听您安排。”随后,住持叫人把千匹绫罗都搬了出来,假皇帝把他们施舍给不断前来的乞丐。
    最后,仆人对住持说:“明天,你们到午朝门来,我可带你们进宫,陛下一定会重重酬谢你们。”假皇帝微笑着点点头,随后带人走了。
    住持第二天跑去午朝门,没看到一个人影,才知上当受骗。
    唐懿宗用文理天下,海内晏清。多变服私游寺观。民间有奸猾者,闻大安国寺,有江淮进奏官寄吴绫千匹在院。于是暗集其群,就内选一人肖上之状者,衣上私行之服,多以龙脑诸香薰裛,引二三小仆,潜入寄绫之院。其时有丐者一二人至,假服者遗之而去。逡巡,诸色丐求之人,接迹而至,给之不暇。假服者谓院僧曰:“院中有何物,可借之。”僧未诺间,小仆掷眼向僧。僧惊骇曰:“柜内有人寄绫千匹,唯命是听。”于是启柜,罄而给之。小仆谓僧曰:“来日早,于朝门相见,可奉引入内,所酧不轻。”假服者遂跨卫而去。僧自是经日访于内门,杳无所见,方知群丐并是奸人之党焉。(《玉堂闲话》)
    这伙骗子的胆量实在大,连皇帝都敢假扮。分析起来,唐朝的骗子有以下几种类型:
    A:蒙人型
    唐玄宗时,嵩山有姜抚先生,自称数百岁。附近州郡的官员都对他崇拜有加,跟他学道的有成百上千。这一天,在嵩山寓居的有一个叫荆岩的人,颇通南北朝史,去拜访这位大师:“先生有多大岁数?”
    姜抚说:“我都记不得了。”
    荆岩又问:“那您出生在什么朝代?”
    姜抚说:“我是南北朝时的梁朝人。”
    荆岩说:“那不算太远,您在当时做过官吗?”
    姜抚说:“曾做过西梁州节度使。”
    荆岩大喊一声:“闭嘴!上欺天子,下惑世人。梁朝在江南,境内如何会有西梁州?当时又哪里有节度使这个官职?”
    姜抚先生脸一下红了,几天后羞愧而死。这就是不懂历史的悲剧。
    又,洪州有个著名的女巫何婆,最善用琵琶占卜,每天顾客盈门。时有大臣郭质路过,前去占卜,问自己官运如何。何婆调着琵琶,说:“您大富贵,今年得一品,明年得二品,后年得三品,更后年得四品!”
    郭质一皱眉:“阿婆错了!品少的官高,品多的官小。”
    何婆不好意思地一笑:“那今年减一品,明年减二品,后年减三品,更后年减四品,五六年后没品。”
    郭质大骂而起。
    B:骗钱型
    唐朝诗人张祜喜好侠义,寓居苏州,远近皆知。一个傍晚,有一个侠客模样的人,身佩剑,手持一个带血的布囊:“这是张先生家吗?”
    张祜说:“是。”
    侠客入座,说:“我乃侠客,有一仇人,十年莫得,今夜终报仇,斩其首级!”随后摇晃了一下那布囊。侠客又很豪爽地问张祜:“有酒吗?”
    张祜上酒。
    侠客说:“今有一事,此去三里外,有一义士,曾帮过我,我欲报答,这样平生的恩仇之事都了结了。我听说先生素讲义气,能不能暂借我十万缗钱,随后为您赴汤蹈火,无所遗憾。”
    张祜被打动,于是将家中之财尽给那侠客。
    侠客说:“痛快!天亮前我就回来。”
    随后,侠客留下那装着人头的布囊而去。但直到天亮,侠客还没回来。张有些怀疑,打开布囊,里面装的乃是猪头。
    C:邪教型
    唐高宗时,有个人叫刘龙子,做了一个镀金的龙头,藏在袖中,里面接上羊肠,肠里盛着蜂蜜水,显示给人们看,说这金龙可吐出圣水,饮后百病皆消。人们饮后,心理作怪,都说不错,确实可去病。后来刘龙子的信徒越来越多,最后他竟欲意造反,事发被捕,斩于街市。
    又,唐睿宗时,有个叫贺玄景的人自称“五戒贤者”,带手下在陆浑山中结社,说入社心诚者可成佛。为迷惑信徒,贺玄景穿了一件带有金箔的袈裟,坐于暗室里,叫信徒窃视,将金箔之光说成佛光。又叫手下爬到悬崖间,身着碧纱,装成仙人模样,并在山下放火,升起烟雾,叫信徒临崖下视,趁机将他们推下山,而掠去财物。事发时,山下尸骸已达数百具。脑袋上的洞
    一个人的脑袋上可以有一个洞,晚上打开,白天塞上,里面还可以喷出香气,这太过于天方夜谭,不过这种事发生在唐朝,于是也就可以相信一下了。
    僧伽大师,西域人也,俗姓何氏,唐龙朔初来游北土,隶名于楚州龙兴寺,后与泗州临淮县信义坊乞地施标,将建伽蓝。于其标下,掘得古香积寺铭记,并金像一躯,上有普照王佛字,遂建寺焉。唐景龙二年,中宗皇帝遣使迎师,入内道场,尊为国师,寻出居荐福寺。常独处一室。而其顶有一穴,恒以絮塞之,夜则去絮,香从顶穴中出,烟气满房,非常芬馥。及晓,香还入顶穴中,又以絮塞之。师常濯足,人取其水饮之,病疾皆愈。一日,中宗于内殿语师曰:“京畿无雨,已是数月,愿师慈悲,解朕忧迫。”师乃将瓶水泛洒,俄顷阴云骤起,甘雨大降。中宗大喜,诏赐所修寺额,以临淮寺为名。师请以普照王字为名,盖欲依金像上字也。中宗以照字是天后庙讳,乃改为普光王寺,仍御笔亲书其额以赐焉。至景龙四年三月二日,于长安荐福寺端坐而终。中宗即令于荐福寺起塔,漆身供养。俄而大风歘起,臭气遍满于长安。中宗问曰:“是何祥也?”近臣奏曰:“僧伽大师化缘在临淮,恐是欲归彼处,故现此变也。”中宗默然心许,其臭顿息。顷刻之间,奇香郁烈。即以其年五月,送至临淮,起塔供养,即今塔是也。后中宗问万回师曰:“僧伽大师何人耶?”万回曰:“是观音化身也。如法华经普门品云:‘应以比丘、比丘尼等身得度者。即皆见之而为说法。’此即是也。”先是师初至长安,万回礼谒甚恭,师拍其首曰:“小子何故久留?可以行矣。”及师迁化后,不数月,万回亦卒。师平生化现事迹甚多,具在本传,此聊记其始终矣。(《纪闻》)
    据记载,来自西域的僧伽禅师,在唐高宗龙朔年间东游中原,初居江淮地区的楚州龙兴寺。后在泗州临淮县信义坊求得一块地皮,欲建寺院。在插地标时,掘得古时“香积寺”铭匾,以及金像一尊,上写“普照王佛”四个字。僧伽禅师甚喜,于是开始修建寺院。唐中宗景龙二年(708年),皇帝听说僧伽禅师居于江淮,于是派人迎入长安,于宫中做道场,尊为“国师”。不在宫中时,僧伽禅师就居于荐福寺。他时常独处一室,苦心修行。神奇的是,他的脑袋上有一个洞穴,平时用棉絮塞着,到了夜里就去掉棉絮,于是就有奇异的香雾从头上的洞穴中出来,满房缭绕,芳香异常。等到天亮时,满屋之香雾就会一点点回到脑袋里,禅师再用棉絮将洞穴口塞住,一如常人。
    禅师神奇如此。
    僧伽禅师喜欢洗脚,人取其水饮之,病疾皆愈。可以设想,在荐福寺外排队领洗脚水的人有多少。夜间在窗外偷窥禅师脑袋的更是不在少数。
    这一天,唐中宗于内殿召见了禅师,说:“长安一带,数月无雨,愿禅师慈悲,解朕之心病,造福于黎民。”
    禅师说:“陛下,这有何难!”说罢,来到庭院中,从怀中取出一只长颈瓶,将里面的露水洒于当空,顷刻间阴云四起,电闪雷鸣,长安暴雨如瀑。中宗皇帝甚喜,下诏御赐僧伽禅师所建寺院为临淮寺,并赠匾额。但禅师想以“普照王寺”为寺名,因为当初在地里曾挖出该佛金像。中宗皇帝认为“照”是则天皇后的名讳,未批准,建议叫“普光王寺”,随后又亲书匾额。
    景龙四年(710年)三月二日,僧伽禅师圆寂于荐福寺。中宗皇帝悲伤不已,下令于荐福寺内起塔,漆禅师肉身,供养塔内。但没几天,长安起大风,有难闻之气味,皇帝问:“这是什么征兆呢?”有近臣表示,僧伽禅师于临淮建寺,大约是想回归那里吧。皇帝叹息,于心中应许,难闻之气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城郁烈的奇香。当年五月,在皇家卫队的护送下,禅师圆寂坐身被送至临淮普光王寺供养。再后来,有一天,中宗皇帝思念僧伽禅师,问身边的另一位高僧万回:“禅师是何等人物?”
    万回答:“观音化身!”
    当初,僧伽禅师初到长安,万回去拜见,禅师曾拍着万回的脑袋说:“你这小子,为什么在这里久留?可以走啦!”
    在僧伽禅师圆寂几个月后,万回也圆寂了。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万回,唐朝诗人寒山在《自闻诗》中曾提及:“自闻梁朝日,四依诸贤士。宝志万回师,四仙傅大士。”后来,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也记载了高僧万回的神奇之处:“僧万回年二十余,貌痴不语。其兄戍辽阳,久绝音问,或传其死,其家为作斋,万回忽卷饼茹,大言曰:‘兄在,我将馈之。’出门如飞,马驰不及。及暮而还,得其兄,缄封犹湿。计往返一日万里,因号焉。”也就是说,他可日行万里,故号“万回”。
    因万回有如此法力,被朝廷得知,受到唐高宗和武则天召见。武则天对万回尤为宠信,号“神僧”。但在这里,于僧伽大师面前,他似乎属于小字辈,因为大师可以拍着万回的脑袋说:“你小子!”蛊毒解
    《唐朝的黑夜1》里说过“蛊”的厉害,其中有一种是“飞蛊”,它飞行时有声音,如小鸟鸣叫,却看不见形状。
    唐朝时,饲养毒蛊的多为江南地区。比如,浙江诸暨县县尉包君之妻,总接受当地一个土豪的美食,没想到被放了蛊毒。按记载,此土豪用蛊害了不少人。中了蛊毒后会腹痛难忍,像被什么吞噬心脏,一两年后即会死亡。按传统说法,中毒后,只有饲养蛊的人才可解救。不过在晚唐五代的笔记中也有新的说法。
    京城及诸州郡阛阓中,有医人能出蛊毒者,目前之验甚多。人皆惑之,以为一时幻术,膏肓之患,即不可去。郎中颜燧者,家有一女使抱此疾,常觉心肝有物唼食,痛苦不可忍。累年后瘦瘁,皮骨相连,胫如枯木。偶闻有善医者,于市中聚众甚多,看疗此病。颜试召之。医生见曰:“此是蛇盅也,立可出之。”于是先令炽炭一二十斤,然后以药饵之。良久,医工秉小钤子于傍。于时觉咽喉间有物动者,死而复苏。少顷,令开口,钳出一蛇子长五七寸,急投于炽炭中燔之。燔蛇屈曲,移时而成烬,自是疾平,永无吃心之苦耳。则知活变起虢肉徐甲之骨,信不虚矣。(《玉堂闲话》)
    在京城及附近州郡的街道上,不时出现一个游医的身影,据说他能将蛊毒逼出病人的体外,有一些人真的被他治好了。但也有人认为,那只是游医使用的幻术,蛊毒进入人的内脏,如何祛除?
    时有官员颜燧,其女中了蛊毒,每日感到有东西在咬自己的心肝,痛苦不堪。一年后,人已很憔悴了,皮骨相连,腿如枯木。没办法,找到那名游医,游医看完后,说:“你女儿中的是蛇蛊,是蛊毒的一种。不过没关系,我可将蛇蛊逼出。”
    游医叫人找来一二十斤热炭,以之为药引。随后,游医手持钳子盯着颜燧的女儿。服药后,颜燧的女儿欲昏欲死,又过了一会儿,觉得咽喉间有什么东西。这时候,游医叫她张嘴,随之钳出一条五六寸长的小蛇,立即投于炭火中,将其化为灰烬。
    此即蛊毒。逸闻一束
    集一组有趣的唐朝逸闻:
    《唐国史补》:玄宗至马嵬驿,令高力士缢贵妃于佛堂梨树之前。马嵬媪得袜一只,过客求而玩之,百钱一观,获钱无数。
    这位老太太,太有商业头脑了,拾到杨贵妃穿过的一只袜子,以此做买卖,顾客看一眼要一百文钱。
    《玉泉子》:李讷除浙东路,出淮楚时,卢罕方为郡守。讷既至,适值元日,罕命设,将送素膳于讷。讷初见欣然,迨览状,乃将名与讷父讳同。讷,建子也。雅性褊急,大怒,翌日仅旦,已命鼓棹前去。罕闻之,急命驾而往,舟已行矣。罕知其故,逊谢良久,且言所由以不谨笞之。讷去意益坚。罕度不可留,怒曰:“大约下人多名建,公何怒之深也!”遂拂衣而去。
    李讷拜访卢罕,卢罕派手下去照顾他,那手下竟和李讷之父李建名字一样。李讷怒而离去,卢罕怎么挽留也不行,最后卢罕也急了,说:“下人的名字大多都叫‘建’,您有什么好恼怒的!”呵,确实急了。
    《谭宾录》:唐哥舒翰捍吐蕃,贼众三道从山相续而下,哥舒翰持半段折枪,当前击之,无不摧靡。翰入阵,善使枪,追贼及之,以枪搭其肩而喝。贼惊顾,翰从而刺其喉,皆高三五丈而坠。家僮左车年十五,每随入阵,辄下马斩其首。
    这就是唐朝时真实的阵战场面,哥舒翰之强悍潇洒,一如此记载,把枪搭在敌人的肩膀上,随后大喝一声,敌人一回头,便用枪猛地刺入其咽喉。
    《云仙散录》:申王每至冬月有风雪苦寒之际,使宫妓密围于坐侧以御寒气,自呼为“妓围”。又,岐王少惑女色,每至冬寒手冷,不近于火,惟于妙妓怀中揣其肌肤,称为“暖手”,常日如是。
    在冬天,以成排的美女抵御风寒,把双手挨个伸进歌女怀里,已不仅仅是奢华了。
    《朝野佥载》:周黔府都督谢祐凶险忍毒。则天朝,徙曹王于黔中,祐吓云:“则天赐自尽,祐亲奉进止,更无别敕。”王怖而缢死。后祐于平阁上卧,婢妾十余人同宿,夜不觉刺客截祐首去。后曹王破家,簿录事,得祐首漆之,题谢祐字,以为秽器。方知王子令刺客杀之。
    儿为父报仇,派刺客斩杀仇人,将仇人的头骨涂上油漆后,当做夜壶。把用人头骨做成的夜壶放在床头实在有点恐怖。
    《朝野佥载》:唐宜城公主驸马裴巽,有外宠一人,公主遣阉人执之,截其耳鼻,剥其阴皮漫驸马面上,并截其发,令厅上判事,集僚吏共观之。驸马、公主一时皆被奏降,公主为郡主,驸马左迁也。
    唐朝公主如此残忍,把与丈夫有染的女子活活剥皮,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把女人阴道之皮贴在丈夫的脸上……
    《朝野佥载》:唐左卫将军权龙襄,为瀛州刺史日,新过岁,京中数人附书曰:“改年多感,敬想同之。”正新唤官人集,云有诏改年号为“多感”元年,将书呈判司已下,众人大笑。
    没文化呢,人家信中说“改年多感”,他却认为大唐已改元为“多感”元年。
    《朝野佥载》:周张衡,令史出身,位至四品,加一阶,合入三品,已团甲。因退朝,路旁见蒸饼新熟,遂市其一,马上食之,被御史弹奏。则天降敕:“流外出身,不许入三品。”
    这位官员因骑着马吃烧饼,导致被降级。风度看来很重要。
    《朝野佥载》:傅黄中为越州诸暨县令,有部人饮大醉,夜中山行,临崖而睡。忽有虎临其上而嗅之,虎须入醉人鼻中,遂喷嚏,声震虎,遂惊跃,便即落崖。腰胯不遂,为人所得。
    一个人在山崖上睡觉,有老虎溜达过来,上前去嗅他,虎须碰到那个人的鼻子,那个人打了个喷嚏,结果把老虎惊得掉到悬崖下,瘫痪了。
    《朝野佥载》:贞观中,冀州武强县丞尧君卿失马。既得贼,枷禁未决,君卿指贼面而骂曰:“老贼吃虎胆来,敢偷我物!”贼举枷击之,应时脑碎而死。
    实在意外,这位县丞大人抓住小偷了,大骂:“你吃了虎胆,敢偷我的东西!”小偷挣脱着举起枷板冲着县丞大人的脑袋就是一下,顿时脑浆迸裂。太猛了。估计周围人都看傻了,来不及反应。
    《朝野佥载》:周舒州刺史张怀肃好食人精,唐左司郎中任正名亦有此病。
    这位刺史大人喜欢吃男子的精液。无语。
    《朝野佥载》:深州诸葛昂性豪侠,妾无故笑,昂叱下。须臾,蒸此妾坐银盘,仍饰以脂粉,衣以绫罗,遂擘骽肉以啖瓒诸人,皆掩目。
    诸葛昂太残忍,饭局上有个侍妾无故发笑,结果被活蒸,放在大托盘里,还给打扮一番,抹上脂粉,穿上绫罗,但客人们不知道,那侍妾的身体已是熟肉!
    《北梦琐言》:砂俘,又云倒行拘子,蜀人号曰俘郁,旋干土为孔,常睡不动,取致枕中,令夫妻相悦。愚有亲表,曾得此物,未尝试验。愚始游成都,止于逆旅,与卖草药李山人相熟。见蜀城少年,往往欣然而访李生,仍以善价酬。因诘之,曰:“媚药。”征其所用,乃砂俘,与陈氏所说,信不虚语。李生亦秘其所传之法,人不可得也。武陵山川媚草,无赖者以银换之,有因其术而男女发狂,罹祸非细也。
    现在还有这种药草吗?融入黑夜
    《唐朝的黑夜1》讲述了太多段成式编撰的故事,本篇就讲他本人的一个传说。
    太常卿段成式,相国文昌子也,与举子温庭筠亲善,咸通四年六月卒。庭筠居闲辇下,是岁十一月十三日冬至,大雪,凌晨有叩门者,仆夫视之,乃隔扉授一竹筒,云:“段少常送书来。”庭筠初谓误,发筒获书,其上无字,开之,乃成式手札也。庭筠大惊,驰出户,其人已灭矣,乃焚香再拜而读,但不谕其理。辞曰:“恸发幽门,哀归短数,平生已矣,后世何云。况复男紫悲黄,女青惧绿,杜陵分绝,武子成覠。自是井障流鹦,庭钟舞鹄,交昆之故,永断私情,慨慷所深,力占难尽,不具。荆州牧段成式顿首。”自后寂无所闻。书云“覠”字,字书所无,以意读之,当作“群”字耳。温段二家,皆传其本。子安节,前沂王傅,乃庭筠婿也,自说之。(《南楚新闻》)
    段成式与李商隐、温庭筠齐名,与温庭筠关系最好,可谓终其一生的挚友(段成式之子段安节娶温庭筠之女)。唐懿宗咸通四年(863年)六月,一代作家去世。温庭筠伤感不已。他回想起大中十三年(859年)生日那天,段成式特意派飞骑给他送来一块古墨,而他回送了九盒搜罗而来的志怪故事。他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友最喜欢这个。现在故人已去,唯有追思。这一年十一月十三日,长安大雪飘飞,天快亮时,有人叩温家大门,仆人从门后窥望,见有一双手呈上一只竹筒,说:“这是段大人叫我送来的。”仆人从门缝接过竹筒,送与温庭筠。温庭筠开始以为弄错了,因为老友已去世半年。但打开后,正是段成式的笔迹。温庭筠急忙出户,但大雪茫茫,又去哪寻找那送信人呢?回屋后,他焚香拜读,却不解书信之意。书信原文如此:“恸发幽门,哀归短数,平生已矣,后世何云?况复男紫悲黄,女青惧绿,杜陵分绝,武子成覠。自是井障流鹦,庭钟舞鹄,交昆之故,永断私情,慨慷所深,力占难尽,不具。荆州牧段成式顿首。”
    在这里就不翻译这封书信了,因为连温庭筠都看不懂。温庭筠在伤感中露出一丝苦笑:“段兄啊,你自是博学,只是这幽冥来书,为什么还写得这样深古呢?”据说这封段成式的幽冥来信后来被拓了一份,原件保存在温家,拓本保存在段家。这则故事是段成式之子段安节亲自诉说的,见于晚唐五代尉迟枢所著的《南楚新闻》。我情愿相信这是段成式给温庭筠开的玩笑。作家于懿宗咸通四年六月去世,生前作为志怪作家,死后当然更有资格来点怪谈异闻,这一次主人公不必再是别人,可以是自己了。
    关于段成式,我们又知道些什么?
    晚唐五代刘崇远所著的《金华子》中有记载,有一天,段成式与朋友在庐陵某山寺游玩,见到一块石碑,其中有两个古字不认识,段成式长叹道:“此碑无用于世!”朋友问为什么,段成式答:“此二字连我都不认识,它还有什么用呢?”
    段成式集志怪作家、博物学者、社会记者于一身,而且非常热爱生活。《酉阳杂俎》中有记载如下:“异蒿,田在实,布之子也。大和中,尝过蔡州北,路侧有草如蒿,茎大如指,其端聚叶……折视之,叶中有小鼠数十,才若皂荚子,目犹未开,啾啾有声……”说的是他赴任途中路过蔡州,发现路边有一棵异草,于是下马俯身观察其特征,还在草叶中发现小老鼠数十只。这样的生活情趣和对大自然之爱,在刀光剑影、官场争斗的古代,大约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在浩瀚的历史中,总有一些人是非常厉害的,但出于种种原因而寂寞于后世。段成式是其中一个。当时与他齐名的李商隐,现在已是最著名的唐朝诗人之一,在一些人眼里甚至超越了李白和杜甫;而他的老友温庭筠,因为是唐朝诗人中第一个大量写词的人,开辟了宋词之路,而在历史上也具有独特地位。段成式呢?“平生已矣,后世何云?”在给温庭筠的幽冥来信中,也许他已预想到自己的这种孤独了。但他很坦然,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后人又能说些什么!只是我愿意相信,正是因为这种孤独,才使他的身影在千年后越来越高大。
    年轻的时候,段成式喜欢打猎,其父宰相段文昌很担忧,但考虑到孩子已成人,又不便当面斥责,于是找来身边的幕僚,传话给段成式,让他莫荒废学业。幕僚告知段成式,他唯笑而已。第二天,段成式打猎如故,所带鹰犬更多。回来后,段成式送给幕僚一对兔子及一封书信。幕僚开信,见文辞优美,旁征博引,字字珠玉,于是回报段文昌,并展示书信。看完后,宰相父亲放声大笑:“再无忧矣!”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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