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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诺皋记(3):妖谈录

书名:唐朝的黑夜 作者:魏风华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9 00:34
    驿站夜怪录
    在古代志怪笔记里,作者喜欢以荒野驿站为背景,上演阴森故事,《酉阳杂俎》中的此条即是如此:
    东平未用兵,有举人孟不疑,客昭义。夜至一驿,方欲濯足,有称淄青张评事者,仆从数十,孟欲参谒,张被酒,初不顾,孟因退就西间。张连呼驿吏索煎饼,孟默然窥之,且怒其傲。良久,煎饼熟,孟见一黑物如猪,随盘至灯影而立,如此五六返,张竟不察。孟因恐惧无睡,张寻大鼾。至三更后,孟才交睫,忽见一人皂衣,与张角力,久乃相ㄏ入东偏房中,拳声如杵。一饷间,张被发双袒而出,还寝床上。入五更,张乃唤仆,使张烛巾栉,就孟曰:“某昨醉中,都不知秀才同厅。”因命食,谈笑甚欢,时时小声曰:“昨夜甚惭长者,乞不言也。”孟但唯唯。复曰:“某有故,不可早发,秀才可先也。”遂摸靴中,得金一挺,授曰:“薄贶,乞密前事。”孟不敢辞,即为前去。行数日,方听捕杀人贼。孟询诸道路,皆曰淄青张评事至其驿早发,迟明,空鞍失所在。驿吏返至驿寻索,驿西阁中有席角,发之,白骨而已,无泊一蝇肉也。地上滴血无余,惟一只履在旁。相传此驿旧凶,竟不知何怪。举人祝元膺尝言,亲见孟不疑说,每每诫夜食必须发祭也。祝又言,孟素不信释氏,颇能诗,其句云:“白日故乡远,青山佳句中。”后常持念游览,不复应举。
    “东平未用兵”——安禄山被封为东平郡王,此故事背景设定在安史之乱前。
    故事中,举人孟不疑客居昭义,夜至一驿站,安排妥当后欲洗脚入睡,忽听门外喧嚷,有被叫做山东淄青镇节度使幕僚张评事的,在仆从数十人的簇拥下,也来到这个驿站。孟欲拜见,张评事正在喝酒,没搭理孟,后者只好退至大厅一边的小隔间。这时候张评事连呼驿站人员,索要煎饼。孟呆在小隔间里,很是恼怒这张评事的傲慢。此时煎饼做好了,驿站人员送了上来,孟在一边窥视,突见一物色黑如猪,随驿站人员进了屋,于灯影下站立,而张评事竟丝毫没有觉察。孟大恐,差点喊出声。没过多久,张评事便于厅中睡下,鼾声如雷。三更过后,孟刚有点睡意,忽见大厅中突现一人,身着黑衣,正与张评事摔打在一起,随后两人相拥着进入旁边的东偏房,撕打声不断。又过了一会儿,张评事披散着头发裸着胳膊出来了,随后回到大厅照样睡下。入五更后,张评事喊他的随从张灯更衣,邀孟入内,说:“我昨天喝醉了,竟不知与秀才同厅!”随后,叫人准备早点,两人谈笑甚欢。
    其间张评事小声说:“昨夜很是惭愧,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孟一个劲地点头。最后张评事说:“我还有点事,不能马上就走,你可先行,我们就此告别。”说着,他从靴子里摸出一块金子,给了孟,“一点薄礼,望收下,只是您要为昨天夜里看到的事保密。”
    孟茫然不解,但也不便多问,收下银子就出发了。走了几天后,看到不时有捕快从官道上飞马而过,孟询问路人,得知:那一日,张评事从驿站出发后,到天色大亮时,随从发现其所乘之马空空如也,张评事已不知去哪了。随后,大家返回驿站寻找,在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一张席子,打开后是一堆白骨,连苍蝇大小的肉也没有,地上更无血迹,只有一只鞋子……
    据说该驿站为凶宅,总有人在里面失踪,这一次是张评事。举人祝元膺说,这个故事是他亲自听孟不疑说的,后来孟夜里吃饭时,必先祭祀一番。祝又说,孟不信佛教,其人颇能写诗,有一首其中两句是这样的:“白日故乡远,青山佳句中。”后来孟无心功名,不再参加科举开始,在山川中漫游了此一生。
    《酉阳杂俎》还记载了另一个发生在驿站之夜的故事:“前秀才李鹄觐于颍川,夜至一驿,才卧,见物如猪者突上厅阶,鹄惊走,透后门,投驿厩,潜身草积中,屏息且伺之,怪亦随至,声绕草积数匝,瞪目相视鹄所潜处,忽变为巨星,腾起数道烛天。鹄左右取烛索鹄于草积中,已卒矣。半日方苏,因说所见。未旬,无病而死。”在最后,那个奇怪的生物变为一颗巨大的星星,下有数道光芒,飞天而去。大约十天后,主人公李鹄还是死去了。与孟不疑相比,显然不幸了许多。
    乌郎与黄郎
    《酉阳杂俎》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姚司马寄居汾州,宅枕一溪,有二小女,尝戏钓溪中,未尝有获,忽挠竿,各得一物,若鳣者而毛,若鳖者而腮,其家异之,养于盆池。经夕,二女悉患精神恍惚。夜常明炷,对作戏。染蓝涅皂,未尝暂息,然莫见其所取也。时杨元卿在邠州,与姚有旧,姚因从事邠州。又历半年,女病弥甚,其家尝张灯戏钱,忽见二小手出灯影下,大言曰:“乞一钱。”家或唾之。又曰:“我是汝家女婿,何敢无礼?”一称乌郎。一称黄郎,后常与人家狎昵。杨元卿知之,因为求上都僧瞻。瞻善鬼神部,持念,治病魅者多著效。瞻至姚家,标釭界绳,印手敕剑,召之。后设血食盆酒于界外,中夜有物如牛,鼻于酒上,瞻乃匿剑,蹝步大言,极力刺之。其物匣刃而步,血流如注。瞻率左右,明炬索之,迹其血,至后宇角中,见若乌革囊,大可合篑,喘若鞴橐,盖乌郎也。遂毁薪焚杀之,臭闻十余里,一女即愈。自是风雨夜,门庭闻啾啾。次女犹病。瞻因立于前,举代折罗叱之。女恐怖叩额。瞻偶见其衣带上有一皂袋子,因令侍奴婢解视之,乃小龠也。遂搜其服玩,龠勘得一篑,篑中悉是丧家搭帐衣,衣色唯黄与皂耳。瞻假将满,不能已其魅,因归京。逾年,姚罢职入京,先诣瞻,为加功治之。涉旬,其女臂上肿起如沤,大如瓜。瞻禁针刺,出黄血数升,合而成形,辄动不止。因以盆覆之,三日后开,其硬如铁,遂油煎杀之,病乃愈。
    汾州有姚司马,其宅旁有一小溪,其有二女,去溪边垂钓,天色将晚,仍无收获,正要收竿,忽感鱼竿发坠,各钓上一条东西,一个像鳣鱼而身上有毛,一个若鳖鱼而头上长腮。二女觉得好玩,就将其带回家,养于池中。
    几天过去,其家人渐渐发现,二女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半年之后,她们的病已是很重了。一天晚上,姚家之人在灯下玩牌,忽见两小手出自灯影,说道:“给我一枚钱。”家人惊惧,因而呵斥。此时,灯影下又传来声音:“我是你家女婿,安敢无礼!”那二怪自言,一叫乌郎,一称黄郎。在随后的日子里,经常自灯影下伸出手来,与姚家人嬉戏。
    当时,大臣杨元卿任汾州刺史。依此来看,上面的故事应发生在唐宪宗元和十三年以后。前一年,李愬雪夜入蔡州,平息了淮西藩镇之叛。叛乱平息后,时任左金吾卫将军的杨元卿向他的皇帝说:“淮西甚有珍宝,我深知,若派我去,一定会给您带回很多来。”优秀的宪宗皇帝回答:“我平息藩镇之乱,是为使国家统一,并为民除害。今贼已平,我心中的愿景已达成,你就不必再提什么珍宝的事情了。”随后,出杨元卿为汾州刺史。
    姚司马在杨元卿的幕府中做事,二人有旧交。姚司马将家中的凶怪之事告诉了杨元卿,后者利用自己的关系,从长安请来了一个叫瞻的法师。瞻法师善除魅去病,在京城很有名。这次一到汾州姚司马家,看到二女后,直呼:“凶怪已作孽多时!”随即布置法坛,以绳为界,烧符扬剑,又在设血食与酒,以诱其怪。夜半时分,姚司马家的庭院中,突然出现一只黑影,其形如牛,欲喝所设之酒。瞻法师挥剑刺之,其物血流如注而逃。瞻法师带人循血而追,至后屋墙角,见一黑物如皮囊,身上有毛,喘气不已,正所谓乌郎。后遂以火焚之,一女病即愈。当夜,外面风雨交加,门庭之外似有哀声。
    另一个女儿依旧在病中。瞻法师来到该女面前,偶见其衣带上有一袋子,令人解开观看,乃是一支殡葬时用的龠笛。遂搜寝室,发现一个筐,里面装的竟全是丧衣,衣色有黄色与黑色两种。
    瞻法师将归京城,称另一妖魅黄郎已隐匿,不易捉拿。姚司马次女之病虽见好,但未完全康复,精神仍有些恍惚。一年后,姚司马罢职入长安,先去拜访瞻法师,求其远程发功,将女儿的病彻底治好。瞻法师欣然应允,于是在长安面向汾州,闭目念咒,十天后远在汾州的姚司马次女的臂上肿起如瓜。瞻法师在长安用针虚刺,姚司马次女臂上之肿块则淌出发黄之血,慢慢地那血形成一异形,似鱼非鱼,扭动不止。其家人即以盆覆之,用泥固其缝隙。三日后打开,见其怪如铁,不再动,家人遂以油煎杀。它就是黄郎吧。
    《酉阳杂俎》中与之类似的一个故事,是植物作怪的:陕州有村人田氏掘井得一树根,大如手臂,皮如茯苓,味似白术。田家遂将该物置于后堂佛像前,后来渐渐把这此事忘记了。田家有女田登娘,十六七岁,一日黄昏入后堂供奉香火,突觉身后有脚步声,回头望去,见是一白衣少年……后面的故事不必再说,总之“女遂私之”。一个多月后,田父发现女儿精神恍惚。又过了一段时间,已是春天,田父发现去年掘得的那段树根竟冒出新芽;与此同时,田登娘竟有孕在身了。过了几天,有一行脚僧留宿田家,欲入佛堂休息,发现其门紧闭,仿佛有人顶着,其施法将门打开,见有鸽子直飞出去。当天晚上,再看那段树根已腐烂。田登娘后生下三节小树根。显然,这是一段精魅化身白衣秀士勾引少女的故事。这算是爱情吗?那白衣秀士心怀歹意吗?似乎没有。与乌郎和黄郎相比,他的命运还算好,化为鸽子逃跑了。
    盘丝前传
    《酉阳杂俎》中记叙了一个叫苏湛的士人被蜘蛛精迷惑的故事:
    元和中,苏湛游蓬鹊山,裹粮钻火,境无遗址,忽谓妻曰:“我行山中,睹倒岩有光如镜,必灵境也,明日将投之,今与卿诀。”妻子号泣,止之不得,及明遂行。妻子领奴婢潜随之,入山数十里,遥望岩有白光,圆明径丈,苏遂逼之,才及其光,长叫一声,妻儿遽前救之,身如茧矣。有黑蜘蛛,大如钴鉧,走集岩上,奴以利刀决其网,方断,苏已脑陷而死。
    唐宪宗元和年间,喜欢求仙问道的苏湛正在河北内邱蓬鹊山游荡,他带着干粮,钻木取火,仿佛山人,但所游之处,并未发现得道之士的踪迹。一天黄昏,他正在山中行进,发现远处峰岩上似有光芒闪烁,于是大喜,以为那里必是仙境。但考虑粮食将尽,体力也差不多透支,只好暂时返家。
    此日,苏湛对妻子说:“前两天,我在蓬鹊山旅行,此山为古时名医扁鹊的封地,我早就料到会在山中有奇遇。果然,在一处峰岩上,发现有光芒如镜,那里必有得道异人,明天我将再向此山行,若那里真是仙境,我恐怕就不再回来了,现在与你们诀别。”他的妻子和孩子听后哭泣不已,想阻止他的这种疯狂的行为,但没成功。转天,苏湛带上粮食,背了个包就上路了。他妻子是个明白人,曾闻此山中有怪,屡次害人,此番丈夫莫不是被妖魅迷惑?于是带着孩子和仆人悄悄跟随。进山数十里后,苏湛遥望那处峰岩,白光闪烁依旧,直径大约有一丈,圆整明亮。
    苏湛一路山行,终于接近了那处闪烁着百光的峰岩,刚走到跟前,就大叫了一声。他的妻儿和仆人闻声后,跑过去营救,此时苏湛的身体已像蚕茧一般了。与此同时,两只铁锅大小的黑蜘蛛显身于岩石上,而蜘蛛网如大如篷帐,苏湛的妻儿和仆人全被罩在网里。有一名仆人挥刀割那蜘蛛,最后带人破网而出,但那两只巨大的蜘蛛已不见踪影,而苏湛也死去了。
    明朝吴承恩酷爱《酉阳杂俎》,写作《西游记》时多有参考,盘丝洞一段显然受本则故事的影响。
    陌生的女人
    本故事甚为蹊跷,《酉阳杂俎》是这样记载的:
    郑相在梁州,有龙兴寺僧智圆,善总持敕勒之术,制邪理痛多著效,日有数十人候门。智圆腊高稍倦,郑公颇敬之。因求住城东隙地,郑公为起草屋种植,有沙弥、行者各一人。居之数年,暇日,智圆向阳科脚甲,有妇人布衣,甚端丽,至阶作礼。智圆遽整衣,怪问:“弟子何由至此?”妇人因泣曰:“妾不幸夫亡,而子幼小,老母危病。知和尚神咒助力,乞加救护。”智圆曰:“贫道本厌城隍喧啾,兼烦于招谢,弟子母病,可就此为加持也。”妇人复再三泣请,且言母病剧,不可举扶,智圆亦哀而许之。乃言从此向北二十余里一村,村侧近有鲁家庄,但访韦十娘所居也。智圆诘朝如言行二十余里,历访悉无而返。来日妇人复至,僧责曰:“贫道昨日远赴约,何差谬如此?”妇人言:“只去和尚所止处二三里耳。和尚慈悲,必为再往。”僧怒曰:“老僧衰暮,今誓不出。”妇人乃声高曰:“慈悲何在耶?今事须去。”因上阶牵僧臂。惊迫,亦疑其非人,恍惚间以刀子刺之,妇人遂倒,乃沙弥误中刀,流血死矣。僧茫然,遽与行者瘗之于饭瓮下。沙弥本村人,家去兰若十七八里。其日,其家悉在田,有人皂衣揭幞,乞浆于田中。村人访其所由,乃言居近智圆和尚兰若。沙弥之父欣然访其子耗,其人请问,具言其事,盖魅所为也。沙弥父母尽皆号哭诣僧,僧犹绐焉。其父乃锹索而获,即诉于官。郑公大骇,俾求盗吏细按,意其必冤也。僧具陈状:“贫道宿债,有死而已。”按者亦以死论。僧求假七日,令持念为将来资粮,郑公哀而许之。僧沐浴设坛,急印契缚暴考其魅。凡三夕,妇人见于坛上,言:“我类不少,所求食处辄为和尚破除。沙弥且在,能为誓不持念,必相还也。”智圆恳为设誓,妇人喜曰:“沙弥在城南某村几里古丘中。”僧言于官,吏用其言寻之,沙弥果在,神已痴矣。发沙弥棺,中乃苕帚也。僧始得雪,自是绝珠贯,不复道一梵字。
    本故事开篇即“郑相在梁州”,唐朝时郑姓与崔、卢、王、李并称“五大姓”,唐代郑姓出了12个宰相:郑珣瑜、郑覃、郑朗、郑余庆、郑从谠、郑从昌、郑絪、郑畋、郑肃、郑涯、郑綮和郑昌图,显赫至极。本故事中的“郑相”指的是哪位呢?郑余庆。因为《新唐书·郑余庆传》中有以下记载:“……自朱泚乱,都辇数惊,太常肄乐禁用鼓,余庆以时久平,奏复旧制,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唐朝时的山南西道的治所,正在梁州(陕西南部)。本故事说的是:郑余庆为官梁州时,与龙兴寺高僧智圆交好,这个智圆不简单,善以梵语念咒,治邪病,每天寺院门口都有数十人等着被救治。后来智圆年岁已高,郑余庆便为他搭建了一处乡间别墅,叫沙弥、行者各一人伺候。
    这天上午,闲暇无事,智圆正在太阳下剪指甲,突发现有个容貌妖冶但气色惨白的女子出现在庭院门前,智圆问道:“你如何到这里?”
    女子哭泣着说:“我不幸死了丈夫,孩子又小,现老母危病,知您素有法力,乃请求为母治病!”
    智圆皱了一下眉头:“我之所以住在这里,就是因为厌倦了喧闹与应酬,但你母亲有病,我也不好坐视,这样吧,你把她接到这里,我来医治。”
    女子说她的母亲病重,走不了路,请智圆亲自跑一趟。智圆看那女子可怜,心一软就答应了,告知女子可先回村,自己下午即去。女子迟疑。智圆说:“如果现在我们一起行走,多有不便。”
    女子转了一眼珠,说:“好吧。”又说,从这儿向北走二十多里,有一鲁家庄,寻访叫韦十娘的,便是她家。
    下午,智圆按女子所说,北行二十多里,确有一村,但寻访了一圈,并没有叫什么韦十娘的。转天,女子又来到智圆的别墅,还未开口,智圆先发问:“昨天我按你所说去了,哪有什么韦十娘?!”
    女子说:“我昨天因过于悲伤,未说清楚,鲁家庄离您这儿只有二三里地,您以慈悲为怀,一定得再去一次。”
    当即为智圆拒绝:“我年岁已高,恐不能再行!你回去吧!”
    女子突然提高了嗓门:“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今慈悲何在?!你一定得去。”说罢,跳上台阶,就捉智圆的手臂。
    智圆大惊,再望那女子,见其目光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狰狞,似非人类。恍惚间,智圆顺手拿起身边的一把短刀,刺了过去,妇人马上倒地,但等智圆走上去观看时,发现倒在血泊中死去的是伺候自己的那个小沙弥!智圆感到一阵茫然,随后慌忙找来伺候自己的行者,简单地说了缘由,将那小沙弥埋在饭瓮下。
    且说那沙弥,乃附近村子的人,这一天他家人正在地里干活,突然出现了一个穿黑衣、挎褐包的人要水喝,并说自己住在离智圆别墅不远的地方。沙弥的父亲于是打听自己儿子的情况,那黑衣人说:“你儿子已被智圆所害,尸体就藏在别墅的饭瓮下!”说罢,消失在沙弥父母的眼前。沙弥父母来到智圆别墅,开始智圆还想遮掩,但沙弥父母直奔后院,开启饭瓮,挖掘出儿子的尸体,随即报官。
    闻知此事后,郑余庆大惊,叫人细查。周围的人也认为应该将智圆处死。智圆希望郑余庆给他七日时间,七天后再处死他不迟:“我登坛做咒,求些去阴间的粮食。”
    当天夜里智圆沐浴设坛,烧符念咒,到第三天时,不出智圆所料,那个女子出现于坛上。智圆问:“为什么害我?”
    女子说:“你知道我非人,我们类族不少,但你以前总是用梵语念咒,害得我们心神惶惶,求食的地方也被你有意无意地破坏了。现在那沙弥还在,如果你能答应我以后别再念咒,我一定将他还给你。”
    智圆终于答应。女子大喜,说:“沙弥现在城南某村附近的一处古墓中。”
    智圆将事情缘由告诉郑余庆,后者叫人寻访,果然在一墓中寻得沙弥,只是其神志已不清了。后来,智圆果然不再以梵语做咒了,而那个陌生的女子再也没出现过。应该说还是很守信用的。至于那女子是什么精怪,我们却永远不知了。
    壁虎物语
    在讲本故事之前先说另外一个故事:河南登封有一书生,居于庄上。此日夜深,突有星火现于客厅墙角,最初仿佛萤火虫,随后四周出现光芒,大如弹丸,盘旋而飞,至蜡烛旁边,离书生面颊一尺多远。书生仔细观看,见光雾中有一女孩,红衫碧裙,发别金钗,摇首摆尾,十分可爱。书生用手扑之,却是一粒鼠粪。将其掰开,见里面有虫一只,头赤身青,不知何怪,遂杀之。在这里,那虫精化作可爱少女,但终被扑杀。看样子,登封士人后来没遇到什么麻烦,不过《酉阳杂俎》所记载的下面这个故事,就不太一样了:
    大和末,荆南松滋县南,有士人寄居亲故庄中肄业,初至之夕,二更后,方张灯临案,忽有小人才半寸,葛巾杖策,入门谓士人曰:“乍到无主人,当寂寞。”其声大如苍蝇。士人素有胆气,初若不见。乃登床,责曰:“遽不存主客礼乎?”复升案窥书,诟骂不已,因覆砚于书上。士人不耐,以笔击之堕地,叫数声,出门而灭。顷有妇人四五,或姥或少,皆长一寸,呼曰:“真官以君独学,故令郎君言展,且论精奥,何痴顽狂率,辄致损害?今可见真官。”其来索续如蚁,状如驺卒,扑缘士人。士人恍然若梦,因啮四支痛苦甚。复曰:“汝不去,将损汝眼。”四五头遂上其面。士人惊惧,随出门,至堂东,遥望见一门,绝小,如节使之门,士人乃叫:“何物怪魅,敢凌人如此!”复被觜,且众啮之,恍惚间已入小门内,见一人峨冠当殿,阶下侍卫千数,悉长寸余,叱士人曰:“吾怜汝独处,俾小儿往,何苦致害,罪当腰斩。”乃见数十人,悉持刀攘背迫之。士人大惧,谢曰:“某愚钝,肉眼不识真宫,乞赐余生。”久乃曰且解知悔,叱令曳出,不觉已在小门外。及归书堂,已五更矣,残灯犹在。及明,寻其踪迹,东壁古墙下有小穴如栗,守宫出入焉。士人即率数夫发之,深数丈,有守宫十余石,大者色赤,长尺许,盖其王也。壤土如楼状,士人聚苏焚之。后亦无他。
    唐文宗大和末年,荆州南部有松滋县,县中有一士人闲居于亲戚的庄园。一日晚,二更过后,士人正欲夜读,忽然门开。士人离座掩门,还未回到书案前,那门又开了,此时外面并无风刮过。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个声音从地上传来:“先生初到这里,可否感到寂寞?”其声音细微,一如苍蝇嗡嗡。
    士人顺着声音望去,见地上站着一个半寸多长的灰色小人。士人平时还算有些胆量,没搭理那灰色小人,乃回返。灰色小人似乎有些不快,责备道:“我前来拜访,难道您不讲究一点主客礼节吗?”
    士人依旧不予理睬,自顾自地伏案读书,那灰色小人颇为不爽,指责不已,最后登上书案,将砚台掀翻。士人大怒,用笔将那灰色小人扫落于地,小人惨叫数声,趔趄着跑出门外。
    当然,事儿并没有完。
    不一会儿,来了四五个妇女,身高皆一寸长,并列一排对士人说:“我们大王觉得您一个人在这里读书,颇为寂寞,所以派王子前来拜访,共论义理,可你为什么顽狂如此,随意伤害我们王子?现在我们到个地方去讲讲理吧!”
    说罢,那四五个妇女又招来一伙同类,直扑士人。士人惊悸,恍然若梦,感到身上酸疼,痛苦不甚。这时候为首的一个妇女道:“你要不去,我将伤你双眼!”话音未落,士人已感到四五个灰色小人已飞至其脸上,遂大恐,连声告饶。
    随她们出门后,至厅堂之东,遥望见一小门。这时候士人更感奇怪,嘴里嘟囔:“什么鬼魅,竟凌人如此呀。”话音刚落地,士人就感到自己的嘴被捂上,那伙小人不断撕咬自己。恍惚间,士人已随其入得小门,过长廊楼阁,见一人头戴峨冠,身着红袍,于殿上稳坐,阶下有侍卫上千,皆一寸多长。还没等士人开口,那国王便道:“我可怜你独处,派小儿前往,何苦被伤害,罪当腰斩!”说着,有数十侍卫持刀上前。
    士人恐惧不已,拜倒谢罪:“我天性愚钝,有眼无珠,还望大王赐我余生。”随后,又一番悔过。那大王于是跟周围的大臣进行了一阵商议,士人侧耳,觉得好玩,但又不敢表现出来。
    最后那大王说:“既然你已悔过,那就快快在我眼前消失,别再叫我看到你!”随之将士人呵斥出门。
    等到士人回到书房时已是五更,残灯犹在。及至天明,士人心有不甘,寻其踪迹,见庄园东壁古墙下有一处洞穴,口如栗子大小,士人窥探,见有守宫即壁虎不时出入。士人随即叫来几个家丁挖掘,直挖了数丈深,掘得上千头壁虎,其中有一头身体最大,浑身赤红,长过一尺,正是那大王。
    确实,在这个世界上你需要保持一种虔诚与善良。《酉阳杂俎》中还记载了一则与壁虎有关的故事,不过这里的壁虎是石头的:潞州军校郭谊,官至邯郸郡牧使,其兄死,回去安葬,地点在磁州滏阳县,该县多山石,往往凿石为穴以葬死者。郭谊叫人施工时,于穴中发现一只长达四尺的石头壁虎,工人误断其尾。郭谊感到不祥,欲另寻地点,但为人做阻。随后,一系列事情发生:一个多月后,先是郭谊上厕所时坠落坑中;随后,家人和奴婢相继莫名死去。郭谊大恐,常不自安,请求辞职,上司以他职与其对换,及刘积反叛,郭谊正在其地,为魁首之一,军败后被枭首,其剩余亲属悉投井而死。这一切是否皆因那只被断了尾巴的石头壁虎呢?该故事是盐州从事郑宾于告诉段成式的,据说那只石头壁虎还在磁州官库中。
    回过头去说松滋县的那位士人,在发现那窝壁虎后,并未醒悟,而是一把火将那些壁虎焚烧了,令人遗憾。
    暗夜卖油人
    长安宣平坊为王公显贵集聚之所,在长安各坊区中赫赫有名。这个夏天,宣平坊出现了一件怪事:每到傍晚,在宣平坊坊口就会出现一个卖油人,其头硕大,皮肤甚白,言语不多,他所卖的油,不但鲜美,而且价格便宜,引得各豪门厨师的青睐。
    随后,又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夏夜,有一官人赴饭局回来,入得坊子深处,辗转街巷,其时夜已深,四周僻静,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戴着毡帽,赶着一头毛驴,驴身上驮着两个油桶,见官人一行后,并不躲避。如你们所想,这正是那个卖油人。官人的侍从上前呵斥,对方也不理会,侍从大怒,手搏卖油者,哪知其手刚碰到卖油者的脑袋,那脑袋就落地了,随后滚入旁边的一处大宅门。
    官人惊异,与侍从一起跃门而入,见那脑袋在一棵大槐树下消失了踪影。随后,官人征得该户人家的同意,对槐树进行挖掘。掘到数尺深,已见槐树之根,根旁有一只因害怕正在哆嗦的蛤蟆,它的身边有两个笔匣,里面尽是槐树的津液。在旁边,有一巨型白蘑菇,蘑菇盖已落。原来,那蛤蟆就是驴,笔匣就是油桶,而那白蘑菇就是卖油人。
    后来,当初吃其油者都病吐不已。
    故事虽小,却颇有趣味:遥远的唐朝,夜深的长安,可爱的怪物,在曲折的街巷间卖油归来。想必它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也喜欢过安康的日子,所以当被人发现时很是害怕。在《酉阳杂俎》中该故事记述如下:
    京宣平坊,有官人夜归入曲,有卖油者张帽驱驴,驮桶不避,导者搏之,头随而落,遂遽入一大宅门。官人异之,随入,至大槐树下遂灭。因告其家,即掘之。深数尺,其树根枯,下有大虾蟆如叠,挟二笔錔,树溜津满其中也,及巨白菌如殿门浮沤钉,其盖已落。虾蟆即驴矣,笔錔乃油桶也,菌即其人也。里有沽其油者,月余,怪其油好而贱。及怪露,食者悉病呕泄。
    《酉阳杂俎》中有一些精怪,属植物,与那些鬼怪相比,它们并非凶煞模样,也比较老实,甚至为人欺负。如唐时邓州有寺,寺中有僧智通,于冬夜打坐,有怪物摸入禅房,那怪物黑衣青面,大眼长嘴,见智通后合手相拜,很有礼貌。智通随口问:“你冷吗?可以烤烤火。”那怪物便坐于厅中,在壁炉下烤火。智通不再搭理他,只顾念经。五更天后,那怪物竟在温暖的壁火下,闭着眼睛,张着大嘴巴,睡着了,不时发出鼾声。智通心生一念,用香匙点了些炭火,塞到怪物张着的嘴里。无论如何没这样办事的。怪物被炭火烫醒,大叫着奔出厅堂。天亮后智通在后山上寻得一棵青色梧桐,正是该怪,遂将其烧毁。在这里,和尚做得有些过分,毕竟人家没伤害你,而且还颇知礼仪,修炼到现在,大家都不容易,为什么非要将它弄死呢?相比之下还是唐朝宰相郭震的做法更洒脱:郭震曾居于山中别墅,一日入夜后,在灯下夜读,突有巨脸现于灯影中。郭震戎马一生,自无惧色,信笔于那脸上题诗如下:“久戍人偏老,长征马不肥。”那脸一红,顿时消失不见。几天后,郭震闲步山中,偶见树上有白木耳一只,形大如斗,上面有诗两句,正是他当夜所题。在这里,郭震与木耳精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蜂国
    你的想象力有多广,世界就有多大。《酉阳杂俎》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东都龙门有一处,相传广成子所居也。天宝中,北宗雅禅师者,于此处建兰若,庭中多古桐,枝干拂地。一年中,桐始华,有异蜂,声如人吟咏,禅师谛视之,具体人也,但有翅长寸余。禅师异之,乃以卷竹幕巾网获一焉,置于纱笼中。意嗜桐花,采华致其傍。经日集于一隅,微聆吁嗟声。忽有数人翔集笼者,若相慰状。又一日,其类数百,有乘车舆者,其大小相称,积于笼外,语声甚细,亦不惧人。禅师隐于柱听之,有曰:“孔升翁为君筮不祥,君颇记无?”有曰:“君已除死籍,又何惧焉。”有曰:“叱叱,予与青桐君弈,胜获琅纸十幅,君出可为礼星子词,当为料理。”语皆非世人事。终日而去。禅师举笼放之,因祝谢之。经次日,有人长三尺,黄罗衣,步虚止禅师屠苏前,状如天女:“我三清使者,上仙伯致意多谢。”指顾间失所在。自是遂绝。
    东都洛阳龙门有一住所,相传是仙人广成子的旧宅。唐玄宗天宝年间,有一法号名为雅的高僧,收购了该处地皮,将其改为寺院。庭中多参天古桐,枝干拂地,甚为幽静,禅师一人居住修行。
    有一年,梧桐树花叶始展,突有异蜂现于其中,仔细倾听,一如人在吟咏。禅师于树下观看,异蜂皆是人体模样,只是多了一对翅膀而已。他深为诧异,也觉好奇,于是悄悄地以网具捕获一只,置于纱笼中,悬挂庭前,与自己为伴。禅师觉得那异蜂应嗜好梧桐花朵,所以就采了一些,放在笼中相喂。
    可笼中蜂似乎不想吃。这被捕捉而失去自由的家伙,是在绝食吗?这一天,禅师在庭下打坐,忽听笼中蜂似乎发出叹息,不一会儿,有多只异蜂飞至笼子周围,发出声音,似乎是在安慰笼中的同伴。又过了一天,已有数百只蜂集于笼子周围,其中一只异蜂还乘着车舆。这是它们的国王吗?
    禅师算是修行高深之人,却也未见过如此奇象。他移步隐于庭柱之后,侧耳倾听。其中,有一只异蜂说:“前些天,孔升翁为您占算,说你会遇见不祥之事,还记得吗?”
    又有异蜂说:“你已经被除去了死籍,还害怕什么呢?”
    还有异蜂说:“呵呵!我与青桐君下棋,赢了它琅纸十幅,你可在上面作礼星子词。”
    众蜂所语,皆非人间之事。直到暮色将至,那些围在笼子外的异蜂才渐渐离去。禅师感叹不已,从柱后转出,打开笼子,将那只异蜂放去。后者并未马上飞走,而是一度停于空中向禅师道谢:“谢谢啊!”
    禅师答:“你我也算是有缘分吧!”
    转天,有一美丽女子于门外拜访雅禅师,其人身高三尺,身着黄罗衣,风姿绰约,脚步飘然,来到禅师近前,说:“我是上天三清宫中的使者,奉上仙之命向您致谢。”
    禅师微笑。
    禅师大约早已相信:这纷繁的世界不是单一的,而是有着那么多的空间。而每一类族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在它们的世界里,同样有着雕刻着光阴痕迹的故事发生。《酉阳杂俎》中还曾记载了类似的故事:长安一处街区,生有槐树,树上有洞穴,大如铜钱,每夜月圆,有为首蚯蚓二尺多长,一如巨臂,白颈红斑,带领数百条小蚯蚓爬至枝条上,集体鸣叫,其声如曲。又有人言,曾目睹一户人家的庭院中,在月圆之夜,“忽有一树从地踊出,蚯蚓遍挂其上……”可谓奇象。所以,对于本条中的:“前些天,孔升翁为您占算,说你会遇见不祥之事,还记得吗?”“你已经被除去了死籍,还害怕什么呢?”“呵呵!我与青桐君下棋,赢了它琅纸十幅,你可在上面作礼星子词。”如此等等,我们不必再去追问其意了。
    禅师转身回庭,轻轻掩上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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