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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诺皋记(1):凶灵与冥迹

书名:唐朝的黑夜 作者:魏风华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9 00:34
    恐怖夜
    在《酉阳杂俎》中,记鬼怪故事的被归在“诺皋记”门下。何为“诺皋”?这两个字非常奇僻隐秘,很少在中国古代的典籍中出现。有人称是道教用语,指的是太阴神(注意:非太阳神),宋人吴曾在《能改斋漫录》中有此说法。他依据的是东晋葛洪在《抱朴子》中的记载:“诺皋,太阴将军……”也有人说,此二字并无实际意义,只是一种具有玄奇色彩的文字拼接。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用了“诺皋记”,在这一门类下记载了众多鬼怪故事,使其二字更为诡异。下面就有这样一则故事,它带有典型的《酉阳杂俎》风格:事件恐怖,叙述诡异,凶兆连现,令人毛骨悚然:
    大历中,有士人庄在渭南,遇疾卒于京,妻柳氏因庄居。一子年十一二,夏夜,其子忽恐悸不眠。三更后,忽见一老人,白衣,两牙出吻外,熟视之。良久,渐近床前。床前有婢眠熟,因扼其喉,咬然有声,衣随手碎,攫食之。须臾骨露,乃举起饮其五脏。见老人口大如簸箕,子方叫,一无所见,婢已骨矣。数月后,亦无他。士人祥斋,日暮,柳氏露坐逐凉,有胡蜂绕其首面,柳氏以扇击堕地,乃胡桃也。柳氏遽取玩之掌中,遂长。初如拳,如碗,惊顾之际,已如盘矣。暴然分为两扇,空中轮转,声如分蜂。忽合于柳氏首,柳氏碎首,齿着于树。其物因飞去,竟不知何怪也。
    在故事中,先是讲到这家的男主人突然遇疾猝死长安,为故事笼罩上一层阴沉的背景。随后一系列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先是男主人在渭南庄园中的儿子于夏夜“恐悸不眠”,似乎在窗外看到了什么。果然,午夜后有一个白衣獠牙者出现在屋里,先是默默地望着,然后逼近床头,有女婢在一旁熟睡,白衣獠牙者遂掐住女婢的脖子,一点点把她吃得露出骨头,后又吞噬其五脏。此时孩子被惊醒,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听得惊叫一声。等孩子的母亲柳氏跑进来时,屋子里除了她儿子和女婢的一堆骨头外,什么都没有。事情并没有结束。几个月后,柳氏祭奠丈夫,完事后已是傍晚,突有胡蜂飞来,柳氏将其击落,拾起来一看是胡桃,正在端详着,胡桃一下子变大如磨盘,分为两扇,在空中迅速旋转,随后猛地合击柳氏的脑袋,其头粉碎,旁边的树上都连肉带血地挂着柳氏的牙齿……
    暗夜中的獠牙老人是谁?那类似于球形闪电的东西又是什么?
    在我们的传统印象中,唐朝是明丽的,而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则为我们开启了另一道大门,进入这道大门后,你发现的是一个黑暗、恐怖、充满诡异事件的唐朝,一如此故事。在唐朝,涉及鬼怪的作品分为两类,一是纯正的“志怪笔记”,如《酉阳杂俎》、《宣室志》、《录异记》;二是新诞生的一个品种“传奇”,如《传奇》、《甘泽谣》、《三水小牍》、《玄怪录》。前者的特点是篇幅不长,不进行人物形状的塑造,不赋予鬼怪太多的人性化因素,但越是这样就越有味道;而后者的特点是故事篇幅长,多有单篇作品,注重细节描写和人物形象的塑造,这已是小说的路数了。到了后来蒲松龄写《聊斋志异》时,实际上走的并不是志怪笔记的路子,而是传奇的路子,尽管故事曲折,人物性格突出,但恐怖和奇幻色彩已大不如唐朝的志怪笔记了。稍晚些的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虽模仿志怪的路子,但由于仍加入了人情世故,所以读起来依旧乏味。所以,周作人在《谈鬼论》中有这样的说法:“我对于鬼的故事有两种立场不同的爱好。一是文艺的,一是历史的。关于第一点,我所要求的是一篇好故事,意思并不要十分新奇,结构也无须怎么复杂,可是文章要写得好,简洁而有力。其内容本来并不以鬼为限,自宇宙以至苍蝇都可以,而鬼自然也就是其中之一。其体裁是,我觉得志怪比传奇为佳,举个例来说,与其取《聊斋志异》的长篇还不如《阅微草堂笔记》的小文,只可惜这里也绝少可以中选的文章,因为里边如有了世道人心的用意,在我便当作是值得红勒帛的一个大瑕疵了,四十年前读段柯古(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心甚喜之,至今不变,段君诚不愧为“三十六”之一,所写散文多可读……此外如举人孟不疑、独孤叔牙、虞侯景乙、宣平坊卖油人各条,亦均有意趣。盖古人志怪即以此为目的,后人则以此为手段,优劣之分即见于此,虽文词美富,叙述曲折,勉为时世小说面目,亦无益也。”
    阴阳路
    在《酉阳杂俎》所记的下面这个故事中,段成式顺便提了一下他的同行——中唐时代的另一位幻想小说家李公佐。李公佐所写的《南柯太守传》被认为是中国古代梦境小说的第一代表作。关于《南柯太守传》的故事,人们已经是很熟悉了:中唐时期的一个午后,有叫淳于棼的,与朋友在宅旁古槐下喝酒大醉,恍惚间被一使者迎至槐安国,官至南柯太守,又招为驸马,腾达数十年。后檀萝国进攻槐安国,淳于棼作战失利,加之公主新亡,荣华散尽,最终被遣返回乡——梦醒后,淳于棼发现刚才喝酒的朋友还在槐树下醉卧,此时太阳尚未落山。所谓人生如梦,一如南柯。
    李公佐大历中在庐州,有书吏王庚请假归。夜行郭外,忽值引骑呵辟,书吏遽映大树窥之,且怪此无尊官也。导骑后一人,紫衣,仪卫如节使。后有车一乘,方渡水,御者前白:“车軥索断。”紫衣者言:“捡簿。”遂见数吏捡簿,曰:“合取庐州某里张某妻脊筋。”乃书吏之姨也。顷刻吏回,持两条白物,各长数尺,乃渡水而去。至家,姨尚无恙,经宿忽患背疼,半日而卒。
    说的是李公佐于唐代宗大历年间为官庐州,其手下有一小吏名叫王庚。一日,王庚因事请假回家,夜行官道,突遇一队人马,大声呵斥行人回避,王庚遂躲在一棵大树后窥视,心里嘀咕:这个地方,哪来的显赫官员?正想着,只见前面的人马分来,后面出现一个身着紫衣的人,乘于马上,看不清面目。他左右的仪仗和侍卫很是威严。这支队伍很长,后面还有一车辆,正在渡过一处浅流。此时,忽有侍卫跑到紫衣人身前说:“车軥(夹马头的器具)上的绳索断了,车辆难以过河。”紫衣人听后,徐徐道:“取生死簿来。”侍从取出一个册子,呈至紫衣人面前,后者翻看了一下,说:“庐州有张某,取其妻背上之筋。”躲在树后的王庚大惊,因为他们说的那张某之妻,正是他家大姨。惊恐间,却见那紫衣人的侍从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条长达数尺的条状白物,一如人筋。紫衣人说:“拿去把车軥上断的绳索换下来。”
    在王庚的注视下,那队人马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后面渡水而过的车辆也跟了上来。王庚闭上眼睛,倒吸口凉气。他擦了擦眼睛,再向那幽暗的官道望去,一个人也没有了。难道刚才出现了幻觉?在恍惚与惊恐间,王庚行至家中,看到他大姨正在,并无异常情况发生。一家人吃饭时,王庚未敢把他离奇的遭遇讲出来,但在当天晚上他大姨忽喊背疼,转天便死去了。
    显然,李公佐手下的小吏王庚在回家时不慎踏上了传说中人鬼并行的阴阳路。
    王庚撞鬼的故事结束了,但其上司李公佐的故事还未结束。在这则故事中,透露出一条极有价值的信息:作为唐朝最重要的幻想小说家之一,李公佐是甘肃人,被认为去世于唐宣宗大中四年即公元850年。但其出生时代一直是个谜。过去人们一直认为他生于唐代宗大历年间(公元766年至公元779年),甚至有人肯定地称其生于大历五年即公元770年,而依段成式在本故事中的记载,在大历年间李公佐已在庐州为官了。由此判断,他肯定生于大历元年即公元766年之前。当然,李公佐在庐州为官,还没到市长级别的,也就是市长手下的一个幕僚。李公佐的一生似乎一直在两个点之间徘徊:一是漫游。长沙、南昌、苏州、杭州、南京,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二是做他人的幕僚。李本是进士出身,如善于经营,应该有所发展,但作为一个幻想小说家,他显然不精通为官之道,一生仕途不顺。在他生命的更多的时间里,只是在他人的幕府中工作,在业余时间写些志怪传奇故事。在庐州之外,他还做过江南西道(洪州,即南昌)观察使的判官,以及江淮从事一职。在唐武宗时代,李公佐虽做到了扬州录事参军,但很快唐宣宗即位,因莫名地受牵于“牛李党争”,最后被罢官,尔后不知所终。
    关于李公佐的故事,就是这些了。他的朋友不是很多,交好的,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算一个。而李公佐本人所著,除了《南柯太守传》外,现在可以看到的还有《庐江冯媪传》、《谢小娥传》、《古岳渎经》。其中,最著名的是《谢小娥传》。后来,李复言在《续玄怪录》中对这个主题为报仇的故事有所扩展,明末朝畅销书作家凌濛初更是在《初刻拍案惊奇》中进一步演绎了该故事:“李公佐巧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
    唐朝画皮
    按照《酉阳杂俎》“诺皋记”一门中所记,唐德宗贞元年间,长安以西望苑驿,有百姓王申,其人乐善好施,在路边广植榆树,成林成阴,为行旅遮风蔽日;又在住所旁建了几间茅屋,盛夏时供行人歇脚,并置办浆水、果子,很是热心。他有一男孩,一十三岁,每每负责伺候客人。此日午后,有一女子求水,男孩于是将其引进门来。女子身着绿衣,戴白巾,说:“我家住在此地以南十余里处,夫死无儿,今丧期已满,去马嵬坡亲戚家,从这路过,讨些吃的。”女子容貌美艳,言语明快,举止可爱。
    王申遂留之吃饭,说:“今晚你可以住在这里,明天一早赶路,落日时可抵达马嵬坡。”
    女子欣然从之。吃饭后,王申之妻将那女子带到后堂,呼之为妹,叫她帮自己做衣服。女子所缝做之衣,针脚细密,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王申夫妇很是惊异,其妻犹喜欢那女子,戏言道:“你既然没有至亲了,能做我的儿媳妇吗?”
    女子笑道:“我身孤苦,现愿听您的安排。”
    当天,女子与王申的儿子就成婚了。当时正是酷暑,入洞房后,女子告诫王申的儿子:“最近听说盗贼很多,不可开门而睡。”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申的儿子一眼,用巨棒将门顶住……
    到了后半夜,王申之妻突然被噩梦惊醒,在梦中,其子披着头发哭诉:“母亲,孩儿快被鬼吃尽了……”
    王妻将所梦之事告诉王申,后者很不耐烦:“你得了个这样好的儿媳妇,难道是喜极而说梦话吗?呵呵!”
    王妻只好躺下接着睡,随后又梦到儿子的哭诉。惊醒后告诉王申,这时候王申也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马上跟妻子下床,举着蜡烛去儿子的房间。来到门口,二人呼喊儿子和那女子,里面一无声音,死一般寂静。王申大呼“不好”,将门撞开,刚一开门,里面忽地窜出一物,圆眼利齿,其身暗蓝,一如厉鬼,猛然而去。此时,王申之妻已经吓得瘫于门口,王申哆嗦着进了屋子……原文记述如下:
    贞元中,望苑驿西有百姓王申,手植榆于路傍成林,构茅屋数椽,夏月常馈浆水于行人,官者即延憩具茗。有儿年十三,每令伺客。忽一日,白其父:“路有女子求水。”因令呼入。女少年,衣碧襦,白幅巾,自言:“家在此南十余里,夫死无儿,今服丧矣,将适马嵬访亲情,丐衣食。”言语明悟,举止可爱。王申乃留饭之,谓曰:“今日暮夜可宿此,达明去也。”女亦欣然从之。其妻遂纳之后堂,呼之为妹。倩其成衣数事,自午至戌悉办。针缀细密,殆非人工。王申大惊异,妻犹爱之,乃戏曰:“妹既无极亲,能为我家作新妇子乎?”女笑曰:“身既无托,愿执粗井灶。”王申即日赁衣贳礼为新妇。其夕暑热,戒其夫:“近多盗,不可辟门。”即举巨椽捍而寝。及夜半,王申妻梦其子披发诉曰:“被食将尽矣。”惊欲省其子。王申怒之:“老人得好新妇,喜极呓言耶!”妻还睡,复梦如初。申与妻秉烛呼其子及新妇,悉不复应。启其户,户牢如键,乃坏门。阖才开,有物圆目凿齿,体如蓝色,冲人而去。其子唯余脑骨及发而已。
    禅定寺歌妓
    唐玄宗开元元年即公元713年夏,太平公主网络宰相窦怀贞、萧至忠、岑羲、崔湜,想发动政变,废掉唐玄宗,学着母亲武则天的样子弄个女皇当当。但她的对手毕竟不是武则天时代的一树软柿子,而是手腕比他更硬的唐玄宗李隆基,这李三郎可不是吃素的,尤其年轻时,颇有些李世民的味道,哥们儿抢先下手,率另一名宰相郭震、龙武将军王毛仲、内宦高力士、殿中监姜皎等人起事平乱,萧至忠、岑羲被杀,窦怀贞和太平公主自杀,崔湜被流放。从此以后,这无限江山稳当如磐,开元盛世由此到来。当时,追随皇帝平叛的各位骨干,均获得封赏,其中姜皎因功封楚国公,后升任太常卿,极受皇恩。本故事所涉及的,正是此人。
    开元时代,歌舞升平,宴会多多,寺院也不例外。这则关于姜皎的故事,就发生在长安最负盛名的禅定寺。禅定寺位于永阳坊,在唐朝时与弘福寺并称首都两大寺院。在《长安志》中曾这样记载:“天下伽兰之盛,莫与此寺为比。”该寺香火绵延唐朝,即使在武宗灭佛时,也未被毁掉。有一天,姜皎去禅定寺参加一个夜宴。在饭局上,按照老规定,大家一边饮酒,一边欣赏歌舞。在表演节目的歌妓中,有一女,梳着流行的堕马髻,貌美绝伦,引得姜皎不时愣神儿,问身边的官员A:“此女是叫什么?”
    官员A摇摇头,问官员B,后者也说以前没见过。姜皎感到好奇,禅定寺的局他总参加,跟那些歌妓混得也很熟了,怎么独不认得眼前这位美女呢?在观看那女子跳舞时,姜皎发现,该女子不时地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姜皎发现,那女子不是有时凝视于他,而是自始至终凝视于他,尤其是在舞动长袖,转身回首时,那一瞥更是满带深情。姜皎望着那张脸,那是一张多么美丽而白皙的脸,白皙得没有血色。望着望着,不知道为什么,姜皎竟出了一身冷汗。正在这时,那女子一路舞动着,捧得美酒献于案前,姜皎笑了一下,一饮而尽。那女子仍面无表情。
    姜皎打量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子,发现一个细节:无论是在跳舞时,还是向客人敬酒时,那女子从没露出过手来。这让姜皎感到纳闷儿,他又问身边的官员A:“这女子怎么从不露手?”还没等官员A答话,官员B说:“我也发现这个问题了,有意思,没准这女子是个六指哦。”官员A说:“不会吧!”姜皎说:“那她怎么一直没露过手?而且还总盯着我看?”正在这时,那女子又上来敬酒,官员B有点忍不住了,站起身来……且看《酉阳杂俎》中的记载:
    姜楚公常游禅定寺,京兆办局甚盛。及饮酒,座上一妓绝色,献杯整鬟,未尝见手,众怪之。有客被酒戏曰:“勿六指乎?”乃强牵视,妓随牵而倒,乃枯骸也。姜竟及祸焉。
    故事阴森如此,让人想到爱伦坡的《红死魔的面具》。不管是真是假,总之后来姜皎真的有祸及身了。当时,唐玄宗迷恋上了武惠妃,欲废除正宫王皇后,但又不敢草率而为。近臣姜皎得知了皇帝的想法后,突然发昏,把消息给走漏了,引得大臣皆知,公开反对。皇帝一气之下,将姜皎贬至广西,路途遥远如此,姜皎死于中途。禅定寺的一幕是否昭示了这个不祥的结局呢?
    姜皎在时,颇具才华,尤好文艺,最善画鹰,风格峻寒。杜甫有诗《姜楚公画角鹰歌》:“楚公画鹰鹰戴角,杀气森森到幽朔。观者贪愁掣臂飞,画师不是无心学。此鹰写真在左绵,却嗟真骨遂虚传。梁间燕雀休惊怕,亦未抟空上九天。”
    姜皎生活在唐朝开元时期,其本人名声不大,但有一个名声大的外甥:李林甫。
    在唐朝的荒野中
    唐德宗贞元年间,于頔镇守襄阳。
    一个暮春,于頔派属下刘某入长安公干,在半路上,刘某遇到一个年轻的举人,两个搭伴而行,那举人言语明快,富于哲理,二人相谈甚欢。同行几里,刘某与举人有相识恨晚之感,问其姓名,举人说:“叫我十九郎便是了。”草莽匆匆,一日午后,二人行得有些倦了,盘腿坐于荒野,刘某取出囊中酒,与十九郎对饮。日暮时分,十九郎指着前面的一条小路,说:“我的寓所离这很近,从这条岔路上走,不出几里就到了,兄长愿意一去?”刘某估算了一下行程,去的话怕是要耽误入京时间了,于是婉言谢绝。分别在歧路,十九郎轻轻叹息,伤感而赋诗一首:“流水涓涓芹吐牙,织乌双飞客还家。荒村无人作寒食,殡宫空对棠梨花。”
    刘某颇通诗赋,随之而读,大叫好诗。十九郎微笑,说:“若兄长喜欢,不如我为你抄录一遍。”
    刘某说:“求之不得。”
    随后刘某从囊中取出笔墨纸砚,十九郎遥望山川,随后挥笔写就。刘某将其收入囊中,与之告辞。
    在京城办完事后,刘某归襄阳,再过那岔路口,想起年轻举人,于是寻径觅人,大约走出几里地,仍无人家,四周松柏萤火,凄冷肃杀。又行了一段路,见有山间别墅,上得前去,登阶扣门,过了很长时间,有老仆人缓缓将门打开,刘某作揖相问,此处有无一名为十九郎的年轻公子。老仆人并不说话,将刘某引入庭院。随后关上了大门,吱呀声惊飞了庭院中古柏上的乌鸦。进得厅堂,刘某惊恐不已,只见正中放着一处灵柩,旁边点有白色的蜡烛。在昏暗中,刘某看不太清老仆的面容。老仆指向棺椁,道:“我侍奉公子于山间别墅读书,前些天公子暴病而亡,而今尚未埋葬。请问,你是……”刘某不禁双腿发软。此时,他忽然想起十九郎的那首诗:“流水涓涓芹吐牙,织乌双飞客还家。荒村无人作寒食,殡宫空对棠梨花。”于心中默读,不觉心跳加速,这正是一首有着浓重的幽冥之气的鬼诗啊!这时候,他下意识地一摸自己的行囊,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后竟慢慢地从里面摸出十九郎写有诗篇的纸卷……
    故事到这就结束了。在《酉阳杂俎》里,是这样记载的:
    于襄阳頔在镇时,选人刘某入京,逢一举人,年二十许,言语明晤,同行数里,意甚相得。因藉草,刘有酒,倾数杯。日暮,举人指支迳曰:“某弊止从此数里,能左顾乎?”刘辞以程期,举人因赋诗:“流水涓涓芹吐牙,织乌双飞客还家。荒村无人作寒食,殡宫空对棠梨花。”至明旦,刘归襄州。寻访举人,殡宫存焉。
    危险的裂纹
    《酉阳杂俎》中的很多故事,是段成式自己采访、搜集而来的。比如,他少年时生活在成都,曾发现宝相寺偏院小殿中有菩提像,其身上不染灰尘,一如新塑。通过采访得知,塑该像时,工匠先是根据人体结构造设五脏,然后造设四肢关节,以此方法致使百余年后塑像纤尘不染。这样的故事听上去很是奇异。此外,段成式还经常采访亲属、朋友、同事、门客、下属甚至仆人。“灰姑娘”叶限的故事,就是他采访自己的下属得到的。这不算什么,他甚至还曾采访过自家的缝纫女工,该女工曾有旧邻名阿贺,居汴州光德坊。唐文宗大和三年,阿贺买到一个奇异的枕头,夜间枕上能听到里面有风雨声。再如,他曾在书中记述了非洲犀牛,是通过采访其府中医生吴士皋而得知的,而吴士皋曾居南海郡,那里多有非洲商人来往。在采访中,段成式又得到一条信息。当然,此条带有浓重的奇幻色彩:
    李洪山人,善符箓,博知,尝谓成式:“瓷瓦器璺者可以弃,昔遇道,言雷蛊及鬼魅多遁其中。”
    山人李洪最善符箓。古代道家修炼多种形式,其中包括炼丹、占卜、祈禳、符箓等。其中的符箓多在捉鬼震妖时使用。在这里,段成式去拜访李洪,闲聊中被告知雷蛊和鬼魅喜欢藏身于有裂纹的瓷瓦器皿中。按段成式后来记载,李洪所言不虚:唐宪宗元和年间,长安光宅坊有一市民:“其家有病者将困,迎僧持念,妻儿环守之。一夕,众仿佛见一人入户,众遂惊逐,乃投于瓮间……”由此可见,鬼们确实爱钻瓮瓦间。
    所谓鬼魅,我们都晓得,那么什么是雷蛊呢?它是蛊的一种,甚至是最厉害的一种,特点是善飞行,喜隐遁,可入人体内作祟,出没于阴雨天。
    在《酉阳杂俎》中多处出现“山人”、“居士”、“上人”、“处士”这样的词。“上人”来自佛教,专指僧人;而“居士”和“处士”与现在我们所理解的多有不同,在当时指修道之人。至于“山人”,该词最早出现在南北朝,到唐朝时甚为流行,成为一个阶层,指未入官场而隐居终身的人,比如诗人孟浩然被称为“孟山人”。
    月夜僵尸
    《酉阳杂俎》所载这则僵尸故事,为段成式听一个朋友说的:
    处士郑宾于言,尝客河北,有村正妻新死,未殓。日暮,其儿女忽觉有乐声渐近,至庭宇,尸已动矣。及入房,如在梁栋间,尸遂起舞。乐声复出,尸倒,旋出门,随乐声而去。其家惊惧,时月黑,亦不敢寻逐。一更,村正方归,知之,乃折一桑枝如臂,被酒大骂寻之。入墓林约五六里,复闻乐声在一柏林上。及近树,树下有火荧荧然,尸方舞矣。村正举杖举之,尸倒,乐声亦住,遂负尸而返。
    处士郑宾于曾在河北寓居,那个村子的村长之妻新死,还未入殓。在日暮时分,守灵的儿女在恍惚中听到有乐声传来,渐至庭院,再看所停之尸,竟然微动!很快,乐声已响彻房内,女尸则忽地从灵床上坐起来,随乐起舞!一家人瞠目结舌。
    乐声顺门而出,僵尸遂倒,不一会儿又起身出门,一路蹦跳追随乐声而去。家人大恐,当时月色已黑,哪敢追寻。一更时分,村长从外面回来,听说自己死去的妻子化作僵尸追乐而去,不仅大怒,折根桑枝,叫骂着寻去,入得一处乱坟岗,走了约五六里,越走越黑,这时候隐约听到有乐声在一棵柏树上响起。我们可以做以下想象:在漆黑的唐朝之夜,在磷火闪闪的乱松林,一具僵尸围着一棵树独自蹦跳着舞蹈!当然,作为丈夫,村长不害怕自己那僵尸妻子,大叫了几声,那僵尸才慢慢地回过头来,冲丈夫龇牙一笑……村长举那桑树枝便打,僵尸妻子应声而倒,此时乐声亦停,村长背起僵尸取道回家去啦。
    僵尸传说多见于西方的文学作品中,在中国古代的志怪笔记里并不常见。本故事的奇特之处在于:围绕着僵尸,始终有一段恐怖的音乐,仿佛幽冥乐声,由远而近,一路引僵尸而入墓林。这乐声极有可能是古书上所讲到“惑灵乐”。据五代笔记《夕葬录》记载:“人新死,魂不散,地府有官掌乐,鼓吹引亡者入幽冥,不得升天,谓之惑灵也。”
    头骨记
    这则故事来自段成式的另一次采访,采访对象是医僧行儒,他向段记者叙述了这样一件事,随即被载入《酉阳杂俎》:
    医僧行儒说,福州有弘济上人,斋戒清苦,尝于沙岸得一颅骨,遂贮衣篮中归寺。数日,忽眠中有物啮其耳,以手拨之落,声如数升物,疑其颅骨所为也。及明,果坠在床下,遂破为六片,零置瓦沟中。夜半,有火如鸡卵,次第入瓦下。烛之,弘济责曰:“尔不能求生人天,凭朽骨何也?”于是怪绝。
    故事中,福州高僧弘济上人在河边沙岸上得到了一个死人颅骨,顺手将其带回寺院,置于床头,用做灯碗。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上人灭烛而睡,至半夜,忽感有什么东西在咬他的耳朵,便随手将其拨落在地。及至天明,上人发现那头盖骨破为六片,昨夜果然为其所为!上人遂将那一片片头盖骨拾起来放到瓦沟里。当天夜里,忽有一团火如鸡蛋大小,钻入放置头盖骨的瓦片下。上人毕竟是上人,道行高深,冷静沉着,手持蜡烛,照而问之:“你人已死,活时行善不济,死后不能求得升天;既然如此,又何必借助于骷髅作怪!”随后,该怪遂绝。
    本故事中的主人公是道行高深的弘济上人。在唐朝,至少有两个弘济。其一:有高僧名叫行思,圆寂多年后被尊为弘济禅师。江西人行思,是禅宗六祖慧能的弟子,《景德传灯录》中曾这样记载他:“幼岁出家,每群居论道,师唯默然。”行思悟境非凡,拜慧能为师,冠压诸弟子,与高僧怀让(禅宗七祖)并为慧能的两大传人。后来,行思在吉安青原山传法。被上号弘济禅师则是在唐朝末年僖宗时代的事。另外,还有一个高僧名弘济。该弘济出现在唐朝诗人欧阳詹的诗中。欧阳詹,福建泉州历史上第一个进士:唐德宗贞元八年即公元792年,他科举考试列第二名(第三名是韩愈)。在长安为官时,欧阳詹写有《秋夜寄弘济上人》一诗:“尚被浮名诱此身,今时谁与德为邻。遥知是夜檀溪上,月照千峰为一人。”可谓名诗了。福建诗人欧阳詹诗中的弘济上人,应该就是本故事中的弘济了。欧阳詹年轻时曾隐居泉州莆田广化寺,本故事中弘济上人的修行之地也就是广化寺了。
    寒食夜
    古人重寒食,该节源流久远:春秋时晋文公重耳,历尽艰险做了国君后,欲请恩人介之推出绵山,遍寻不得,一急之下举火焚山,介之推终被烧死,文公悔恨不已,颁布法典,规定介之推死难之日全国不得烧火,只吃冷食,是为寒食节的来历。这一天,也渐渐演化为给家人扫墓、祭奠亡魂的日子。寒食在清明前一天,二者合一,在标称以孝治天下的古代,成为最重要的节日。到了唐朝,寒食被政府法定为全国的公共假期。《唐会要》有如下记载:“寒食清明,四日为假。”在假期里,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前往郊野扫墓,随后便是一系列的娱乐活动,包括踏春、角力、咏诗、夜宴、放风筝、插柳、蹴鞠、荡秋千等等。当然,寒食也是与冥鬼相联系的,《酉阳杂俎》中即录有一首《寒食诗》,读上去很是阴森:“戚戚复戚戚,秋堂百年色。而我独茫茫,荒郊遇寒食。”下面的故事,也发生在寒食节。在这一天,那些有人祭奠的亡魂得到安息,而无人祭奠的野鬼,便开始悄然活动了:
    荆州百姓郝惟谅,性粗率,勇于私斗。武宗会昌二年,寒食日,与其徒游于郊外,蹴鞠角力,因醉于墦间。迨宵分方始寤,将归,历道左里余,值一人家,室绝卑,虽张灯而颇昏暗,遂诣乞浆。睹一妇人,姿容惨悴,服装羸弊,方向灯纫缝,延郝,以浆授郝。良久,谓郝曰:“知君有胆气,故敢陈情。妾本秦人,姓张氏,嫁于府衙健儿李自欢。自欢自大和中戍边不返,妾遘疾而殁,别无亲戚,为邻里殡于此处,已逾一纪,迁葬无因。凡死者肌骨未复于土,魂神不为阴司所籍,离散恍惚,如梦如醉。君或留念幽魂,亦是阴德,使妾遗骸得归泉壤,精爽有托,斯愿毕矣。”郝谓曰:“某生业素薄,力且不办,如何?”妇人云:“某虽为鬼,不废女工。自安此,尝造雨衣,与胡氏家佣作,凡数岁矣。所聚十三万,备掩藏固有余也。”郝许诺而归。迟明,访之胡氏,物色皆符,乃具以告。即与偕往殡所,毁瘗视之,散钱培榇,缗之数如言。胡氏与郝哀而异之,复率钱与同辈合二十万,盛其凶仪,瘗于鹿顶原。其夕,见梦于胡、郝。
    说的是荆州有人名叫郝惟谅,性情粗野,擅长打架。唐武宗会昌二年的寒食之日,郝惟谅与几个哥们儿在郊野上坟完毕后,四处游荡,踢球角力,饮酒高歌,后醉卧于一处坟地,醒来时已是夜里,郝惟谅举目张望,四周古木参天,枭鸣磷闪,甚是阴森,虽然说他有些胆量,却也未曾于坟地长睡,不觉心生恐慌。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了,他们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离去。
    这是唐朝的一个令人感到恐怖的黑夜。
    郝惟谅从坟地里爬起来,感到一阵眩晕,口干舌燥,摸索着走了一里多路,见旁边有一户人家,屋舍简陋,里面虽张灯,但颇昏暗,隐隐传来妇人的歌声:“春生万物妾不生,更恨魂香不相遇……”郝惟谅叩门乞水,一妇人开门相迎,姿容惨悴,面色煞白,以水授郝惟谅,后退回屋内于灯下做女工。郝惟谅喝完水后,将碗还于妇人,顺便往屋子里扫了一眼,只觉得里面的陈设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哪不对劲。郝惟谅后退一步,此时他才感觉出,那屋中陈设:无论是桌子,还是椅子,抑或盆罐,似乎都缺乏立体感,仿佛纸做的一般。郝惟谅暗自吸了口冷气。正欲疾走,妇人说话:“我知道您素有胆气,所以有一事想拜托于君。”
    郝惟谅站在门前,只觉得双腿不听使唤,动弹不了啦。妇人接着说:“我原籍陕西,姓张,嫁于荆州军士李自欢,但自欢于大和年间西去戍边,至今杳无音信,我思念心切,加之遇疾而病亡。因在此地别无亲戚,所以死后为邻里草草埋葬于此,至今已十来年。因无亲人,我的坟墓甚为简陋,刚埋了没多长时间,尸骨就暴露于地上了,而阴间有规定:死者尸骨如不能为土所埋,便入不了阴间户籍,所以至今我亡魂游荡,无有归所。”
    郝惟谅听后再望妇人,觉其脸色更加惨白:“你的意思是?”
    妇人说:“没有别的期望,只想拜托您将我另行埋葬,入土为安。”
    郝惟谅说:“我乃粗人,亦无甚产业,手头上没有银子,即使我想将你另行安葬,也力不能及啊!”
    妇人说:“莫担心,我虽为鬼,但这些年不废女工,善制雨衣,你看——”
    妇人伸手指向身后,郝惟谅一看,果然整齐地放着一件件油纸雨衣,看得郝惟谅心里有些发毛。
    妇人说:“我平时给附近的胡家做女佣,已多年,积攒了十三万钱,以此做安葬费,当会有剩余。”
    最后郝惟谅承诺而归。
    转天,郝惟谅出城相访,果然有胡氏庄园,于是将昨天晚上的遭遇如实告知,胡员外说其家确实有一张氏女佣,其人只言住于附近,每到太阳落山后,才来庄园中做活,没想到竟是女鬼。后来,郝惟谅和胡员外带人在附近相寻,果然于不远处的乱坟岗看到一个已经暴露在地面上的棺材,打开棺材后,是一具骷髅,旁边是些纸做的雨衣,以及一堆堆的铜钱,数后正是十三万钱……
    后来,郝惟谅和胡员外又添了些钱,将那妇人迁葬于一处叫鹿顶原的地方,当天晚上,张氏托梦于二人,再三道谢。不说胡员外,只说郝惟谅,在梦中,张氏说没有什么相赠的,只是善于做雨衣,遂于梦中赠送雨衣一具,随后又歌一曲:“莫以贞留妾,从他理管弦。容华难久驻,知得几多年。”及至郝惟谅从梦中惊醒,竟神奇地发现枕边有油纸雨衣一具,亮蓝色,大小一如手掌……
    桃人茅马
    《酉阳杂俎》转引《洛阳伽蓝记》,记载了下面这个故事:
    魏韦英卒后,妻梁氏嫁向子集。嫁日,英归至庭,呼曰:“阿梁,卿忘我耶?”子集惊,张弓射之,即变为桃人茅马。
    北魏时期的韦英,原籍长安,在洛阳置了地产,刚死后没多久,丧事还没忙活完,其妻梁氏就改嫁给了向子集。虽是改嫁,但梁氏和向子集仍住在韦英旧宅。可以想象,一边尸骨未寒,另一边就有了鱼水之欢,韦英在地下哪受得了。结婚那天,宾朋走后,已是傍晚,梁氏和向子集正要成其好事,在昏暗的庭院中,隐约出现了韦英乘马而立的身影,梁氏和向子集惊恐异常。这时候韦英策马上前,大喊道:“阿梁!你这么快就忘记我了吗?”向子集在惊恐中取弓即射,韦英应着弓弦声倒下马来,立即变成桃木小人儿,他所骑的马则变为一堆茅草。梁氏和向子集这新婚之夜算是别过了。二人在哆哆嗦嗦中挨到天亮,梁氏惶惧不已,遂将这宅子献出来立为寺院,取名开善寺。
    这段故事最早见于杨衒之的名著《洛阳伽蓝记》。东魏孝静帝武定五年即公元547年,杨衒之到洛阳为官,此时洛阳经过一系列变乱,已是荒草丛生,当年兴盛的寺院也多已凋敝,追昔抚今,他感慨万千,写成《洛阳伽蓝记》,记叙首都寺院的兴衰,并穿插着讲述的那个时代的政治、宫殿、街道、人文、风俗、地理、景点、娱乐、志怪以及各类掌故。由于书中所叙多为作者见闻,所以写来逼真亲切,尤其是对洛阳的街道、城门以及寺院的描述非常详细,而语言又清美异常,盖压六朝。
    《洛阳伽蓝记》写于永熙之乱以后。北魏晚期的局势风云诡谲:魏孝明帝武泰元年即公元528年春,以放荡著称的胡太后毒死老皇帝,另立一个3岁的孩子为新皇帝。这激怒并高兴了野心勃勃的车骑将军尔朱荣,这哥们儿从山西并州直插洛阳,四月下都,将胡太后抓获归案,随即将她和那个3岁的新皇帝沉杀于黄河中。紧接着,在四月中旬,尔朱荣策划了历史上著名的“河阴之变”:以祭天为名义,将洛阳的文武百官2000多人诱骗至河阴的一块空地上,随后他骑马上至山冈,对这2000多名大臣一阵狂骂,数落他们为臣不力,导致老皇帝被害。随后,尔朱荣派骑兵将这2000多名大臣包围起来,乱箭齐发,全部射杀。类似的大规模集体屠杀大臣事件,在中国古代史上绝无仅有。“河阴之变”后,尔朱荣立了新皇帝:魏孝庄帝,自己掌控北魏政权。但孝庄帝也不是一傻子,不甘心永为傀儡,于永安三年即公元530年秋,撒谎说在宫里接见尔朱荣,后者并未防范,轻率入宫,遂被孝庄帝给捅了。这是更大变乱的开始。在山西并州的尔朱家族获悉洛阳事变后,集全军南下,攻入洛阳,杀了孝庄帝,另立新皇。普泰元年即公元531年,末世枭雄高欢起兵讨伐尔朱家族,并于永熙元年即公元532年进入洛阳,尔朱家族覆灭,洛阳一片废墟。后高欢另立魏孝武帝,自己遥控朝政。孝武帝也不甘居臣子之下,于永熙三年即公元534年出奔长安,投奔另一个枭雄宇文泰,北魏分裂为高欢控制的东魏和宇文泰控制的西魏,高欢和宇文泰从此开始了双雄争霸。
    异墓传说
    长白山之西有一座贵夫人墓。当然,这里说的长白山不是今天吉林的长白山(唐时吉林长白山称太白山),而是指山东的长白山,该山在现在的济南、淄博地界,为道教名山。南北朝北齐孝昭帝时,朝廷搜罗天下才俊,名门大族清河崔家,有叫崔罗什的年轻人,文采出众,才华横溢,被征到所在州郡为官。路过长白山时,天色将晚,忽见前面楼台亭榭,红门粉墙,正当他迟疑间,有一青衣丫鬟从门中探出头来,说道:“你是清河崔郎吗?”
    崔罗什一愣。
    那丫鬟又问:“您是清河崔郎吗?”
    崔罗什点头答应:“你想干嘛?”
    丫鬟说:“那就对啦,我家夫人要见见您!”
    “你家夫人?”崔罗什感到奇怪。在恍惚间下马,跟随那丫鬟,穿过两道门,来到后宅,这时又看到一个丫鬟,她在前引路。
    崔罗什说:“我是过路人,竟得如此垂睐,但毕竟我跟你家夫人不熟啊,贸然去后宅,不太合适吧?”
    丫鬟说:“您就甭废话了。”
    丫鬟又说:“您不用顾虑,我家夫人是平陵刘府君的妻子,是侍中吴质的女儿,刘府君故去了。我家夫人久慕公子名声,所以想见见,你可明白?”
    崔罗什转了转眼珠,心里嘀咕:“侍中吴质?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呢?”但来不及多想,只得跟那丫鬟进去,此时他也想看看夫人的模样。
    进得内室,崔罗什在床边坐下,不一会儿从屏风后转出一妇人,雍容华贵,双目流情,坐于东窗之下,与小崔攀谈起来。此时,有两个丫鬟秉烛立于左右。小崔不是傻子,不仅善诗赋,且精史书,此时已记起侍中吴质是谁了。谁?吴质不正是三国时期的魏国大臣吗?与现在相隔几百年,那贵夫人怎么说是吴质的女儿?莫非这满屋子里,除了自己外,再没有一个是人了?既然已经遇鬼,那就不妨听听鬼女说些什么。此时,那贵夫人说:“崔郎路过于此,我这满庭院的树木似乎都在吟咏诗赋。知道公子有才,所以想一睹容颜,今日一见,果然是俊少年!”
    小崔脸一红,遂问:“当初,曹丕给您父亲吴质写信,称他为‘元城令’,有这事吧?”
    贵妇人说:“我父亲做元城令时,我刚出生。”
    小崔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汉献帝建安二十年夏天的事情!”
    贵妇人颇为吃惊:“正是呀!”
    小崔说:“当时,您父亲在元城写了一封信给曹丕,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愿意背诵一下:‘臣质言:前蒙延纳,侍宴终日,燿灵匿景,继以华灯。虽虞卿適赵,平原入秦,受赠千金,浮觞旬日,无以过也……’”
    可以设想,当时那贵夫人就爱上了小崔。总而言之一句话:太有才了!
    随后二人共论汉魏大事,贵妇人所言与后来的《三国志》不差分毫,小崔暗自佩服陈寿,这老兄所写的《三国志》真是信史啊!
    后来小崔问:“您丈夫姓刘,能透露一下叫什么名字吗?也许我还知道他。”
    贵夫人说:“我家狂夫是刘孔才的二儿子,叫刘瑶的便是,字仲璋,在史上没嘛名气,前些日子有罪被摄去,至今没回来。”
    两个人一阵海聊,不觉间午夜已过。贵夫人说:“你应该走了。”
    小崔聊得正来劲,问:“为什么?”
    贵夫人说:“天快亮了。”
    小崔问:“那又如何?”
    贵夫人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说:“你还是走吧。”
    小崔无奈,只好起身告别:“不知何时还能与夫人相会。”
    贵夫人想了想,说:“十年之后,我们定会重逢。”
    小崔取下身上的玳瑁簪,赠给贵夫人,后者摘下手指上的玉环送给小崔。出了大门后,小崔上马,走出一段路后,他突然想起些什么,但他不敢回头。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回头相望,刚才进去的那宅院,正是一座大坟。
    回想刚才的一幕,恍然如梦。崔罗什感到不祥,于是在附近的镇子住下,请僧设斋,在那坟墓前做道场,以驱鬼魂。到了北齐后主天统末年,在郡上做公曹的崔罗什奉命修建河堤,正好修到当初的那座坟墓前,想起往事,感慨不已,便跟朋友奚叔布说了,说着说着,忽然泪流:“到现在,正好是十年了!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后来有一天,崔罗什闲居在家无事,看到后园的杏子都熟了,于是随手摘下一个,一边吞吃,一边喃喃自语:“去给那夫人报信,我马上就去见她了。”仆人感到很奇怪。正在这时,再看那崔罗什,被杏子噎住了气管,呼吸不得,仆人大惊,急忙抢救,但终于不及,崔罗什就这样死去。崔罗什在郡里做了很多年的功曹,颇有政绩,他吃杏被噎死,州里的人们无不叹息。《酉阳杂俎》原文如下:
    长白山西有夫人墓。齐孝昭之世,搜扬天下才俊,清河崔罗什,弱冠有令望,被征诣州,夜经于此。忽见朱门粉壁,楼台相望,俄有一青衣出,语什曰:“女郎须见崔郎。”什怳然下马,入两重门,内有一青衣通问引前。什曰:“行李之中,忽蒙厚命,素既不叙,无宜深入。”青衣曰:“女郎平陵刘府君之妻,侍中吴质之女。府君先行,故欲相见。”什遂前,入就床坐。其女在户东立,与什温凉。室内二婢秉烛,呼一婢令以玉夹膝置什前。什素有才藻,颇善风咏,虽疑其非人,亦惬心好也。女曰:“比见崔郎息驾庭树,嘉君吟啸,故欲一叙玉颜。”什遂问曰:“魏帝与尊公书,称尊公为元城令,然否?”女曰:“家君元城之日,妾生之岁。”什乃与论汉魏大事,悉与《魏史》符合,言多不能备载。什曰:“贵夫刘氏,愿告其名。”女曰:“狂夫刘孔才之第二子,名瑶,字仲璋。比有罪被摄,仍去不返。”什乃下床辞出,女曰:“从此十年,当更相逢。”什遂以玳瑁簪留之,女以指上玉环赠什。什上马行数十步,回顾乃见一大冢。什届历下,以为不祥,遂请僧为斋,以环布施。天统末,什为王事所牵,筑河堤于垣冢,遂于幕下话斯事于济南奚叔布,因下泣曰:“今岁乃是十年,可如何也作罢。”什在园中食杏,唯云:“报女郎信,我即去。”食一杏未尽而卒。什十二为郡功曹,为州里推重,及死,无不伤叹。
    灯中怪客
    《酉阳杂俎》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刘积中,尝于京近县庄居。妻病重。于一夕刘未眠,忽有妇人白首,长才三尺,自灯影中出,谓刘曰:“夫人病,唯我能理,何不祈我。”刘素刚,咄之,姥徐戟手曰:“勿悔!勿悔!”遂灭。妻因暴心痛,殆将卒,刘不得已祝之。言已复出,刘揖之坐,乃索茶一瓯,向口如咒状,顾命灌夫人。茶才入口,痛愈。后时时辄出,家人亦不之惧。经年,复谓刘曰:“我有女子及笄,烦主人求一佳婿。”刘笑曰:“人鬼路殊,固难遂所托。”姥曰:“非求人也,但为刻桐木为形,稍上者则为佳矣。”刘许诺,因为具之。经宿,木人失矣。又谓刘曰:“兼烦主人作铺公、铺母,若可,某夕我自具车轮奉迎。”刘心计无奈何,亦许。至一日过酉,有仆马车乘至门,姥亦至,曰:“主人可往。”刘与妻各登其车马,天黑至一处,朱门崇墉,笼烛列迎。宾客供帐之盛,如王公家。引刘至一厅,朱紫数十,有与相识者,有已殁者,各相视无言。妻至一堂,蜡炬如臂,锦翠争焕,亦有妇人数十,存殁相识各半,但相视而已。及五更,刘与妻恍惚间却还至家,如醉醒,十不记其一二矣。经数月,姥复来,拜谢曰:“小女成长,今复托主人。”刘不耐,以枕抵之,曰:“老魅敢如此扰人。”姥随枕而灭。妻遂疾发,刘与男女酹地祷之,不复出矣。妻竟以心痛卒。刘妹复病心痛,刘欲徙居,一切物胶着其处,轻若履屣亦不可举。迎道流上章,梵僧持咒,悉不禁。刘尝暇日读药方,其婢小碧自外来,垂手缓步,大言:“刘四颇忆平昔无?”既而嘶咽曰:“省躬近从泰山回,路逢飞天夜叉携贤妹心肝,我亦夺得。”因举袖,袖中蠕蠕有物,左顾似有所命曰:“可为安置。”又觉袖中风生,冲帘幌,入堂中。乃上堂对刘坐,问存殁,叙平生事。刘与杜省躬同年及第,有分,其婢举止笑语无不肖也。顷曰:“我有事,不可久留。”执刘手呜咽,刘亦悲不自胜。婢忽然而倒,及觉,一无所记。其妹亦自此无恙。
    刘积中居长安附近的一个庄子,其妻病重多日,刘辗转难眠。此日夜,忽有一面无血色的白发妇人自灯影中现身,对刘说:“夫人的病只有我能治,为什么不乞求我呢?”刘积中素有胆量,不信鬼神,对其大声呵斥,那妇人见此说道:“别后悔!”遂消失不见。转天其妻病势更重,刘悲伤不已。入夜后,他突然想起昨晚自灯影中而出的白发妇人,抱着一试的心态,于灯下乞求。妇人果然又出现,身高三尺,其人取一杯茶水,口中念念有词,叫刘给妻子灌下,那病痛果然消失。刘家夫妇大喜,拜谢不已。后来白发妇人动不动就现身刘家,周围人渐渐也习惯了。一年后,妇人再次现身,对刘说:“我家有女,快成年,烦请您帮忙给她找个丈夫。”刘笑道:“阴阳相隔,路有不同,真的难以满足你的愿望。”妇人说:“我不是求得一人,你只要以上好的桐木雕刻为人形就可以了。”刘只好答应,很快就以桐木雕刻了一个木头人,但当天夜里那木人便不知踪迹了。刘正思量着,妇人又自灯影中出来:“烦劳你们夫妇到我那去一下,参观一下孩子们的新房,看看还差什么,若可以,明天我派车辆相迎。”刘心中无奈。转天傍晚,刘家夫妇感到心神恍惚,这时候听到有人通报,说有马车停在大门外。刘家夫妇上得马车,行至一处,灯火通明,仆从列队,状若豪门。在那妇人的引领下,刘家夫妇来到一个大厅,里面坐着不少人,他们惊奇地发现,这些人有的陌生,而有的却认识,但他们都是去世之人,大家相视无言。刘妻被叫到新房,里面蜡烛如臂,锦帐叠翠,侍女数十。刘家夫妇转了一圈,越来越感到阴森,拜求告辞,白发妇人也不说话,微笑而已。及至五更天,刘家夫妇在恍惚中回到家了,一如大醉方醒。
    过了几个月,白发妇人再次出现,说:“我家女儿就托付给您了。”刘积中这一次怒了,用枕头击之,说:“你这恶鬼,安敢如此扰人!”妇人随枕而灭。当天夜里刘妻旧病复发,刘只得再次乞求,但那白发女鬼却没出现。没两天,刘妻就病重去世了。随后刘的妹妹也得了跟她嫂子一样的病,心痛不已。刘大恐,欲搬家躲避,但更怪异的事出现了:家中的一切东西都仿佛被死死地粘在原处,哪怕是一只鞋也拿不起来。刘更恐,请法师驱鬼,但了无成效。
    这一日,刘积中正在翻看药方,其婢女小碧从外面进来,垂手缓步,举止不像个女孩,她喊着刘的小名:“刘四!还记得以前的事吗?”随后说:“省躬我最近从泰山回来,路逢飞天夜叉抓着你妹妹的心肝,我设法夺之。”于是举袖,那袖内生风,直冲帘障,里面似乎有东西在蠕动。刘大惊。所谓省躬,即杜省躬,在贞元年间与他一起考中进士,如何记不得?只是如今他怎么附体于小碧身上?刘积中遂请之入得堂中,“小碧”与刘积中对坐,共忆往事,举止笑语与杜省躬别无二样。过了一会儿,“小碧”说:“我还有事,不能久留。”执刘手潸然泪下,刘也悲伤不已。突然“小碧”倒地,及觉来,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自此后,刘的妹妹也安然无恙了。
    恐婴
    下面的故事令人惊悚,读后总会想象一下园中情景,以及那个婴儿一般的鬼的模样,不信的话可以读一下《酉阳杂俎》中的这个故事:
    大和三年,寿州虞侯景乙,京西防秋回。其妻久病,才相见,遽言我半身被斫去往东园矣,可速逐之,乙大惊,因趣园中。时昏黑,见一物长六尺余,状如婴儿,裸立,挈一竹器。乙情急将击之,物遂走,遗其器,乙就视,见其妻半身。乙惊倒,或亡所见,反视妻,自发际眉间及胸有璺如指,映膜赤色,又谓乙曰:“可办乳二升,沃于园中所见物处。我前生为人后妻,节其子乳致死。因为所讼,冥断还其半身,向无君则死矣。”
    唐文宗大和三年,在寿州军中负责执法的虞侯景乙回京,其妻久病,刚一相见,妻子就说:“我的上半身已被鬼所砍,那鬼已去东园,夫君快去追赶。景乙大惊,直往东园。当时天色昏沉,于东园荒草中突见一物过六尺,面如婴儿,裸体而立,手中拿着一个竹器。景乙惊恐中投石击之,该怪遂遗其竹器,奔而消失。景乙上前一看,见竹器中所盛的正是其妻的上半身。景乙惊倒,过后再看,那竹器已不见。景乙回到卧室,反观其妻,见她自发际、眉间及胸,有一道指头粗细的裂痕,里面呈赤红色,对景乙说:“你可寻乳汁二升,浇于东园所见竹器之处。”景乙问其究竟,其妻说:“我前生是他人的后妻,不给后子喂奶,导致其夭亡。后子在冥界控告于我,冥官将我的上半身断给他,如果没有你及时赶来,我早就死了。”
    别无其他。
    搐气袋
    在《酉阳杂俎》中,段成式首先提到了鬼所使用的一个器具:搐气袋。
    元和中,有淮西道军将使于汴州,止驿。夜久,眠将熟,忽觉一物压己。军将素健,惊起,与之角力,其物遂退,因夺手中革囊,鬼暗中哀祈甚苦,军将谓曰:“汝语我物名,我当相还。”良久曰:“此搐气袋耳。”军将乃举甓击之,语遂绝。其囊可盛数升,无缝,色如藕丝,携于日中无影。
    唐宪宗元和年间,淮西道有一军人去汴州公干,一日入夜后只身投宿于荒野驿站。及至夜半,快睡熟时,忽觉有一个东西压着自己的身体,使自己喘不上气来。该军人平素里甚为矫健,猛地振身而起,借着月色观看,四周并无有人。才躺下,又感觉一重物压着自己,令自己呼吸短促,仿佛是有什么在吸自己的活气。
    军人知道不好,入了凶驿,见鬼了。
    幸好军人胆子大,与那鬼角力,一把夺下鬼手中的一个袋子。没想到这个袋子对那鬼来说很是重要,搞得它在暗中苦苦哀求,请军人将袋子还它,再不敢作祟。军人见此状,也笑了:“你告诉我这玩意儿是什么,我当还你。”
    良久,那鬼说:“这就是搐气袋啊!”
    搐气袋?军人也听人说过,鬼若附身时,必持一个叫搐气袋的器具,来吸人的活气,吸完了,人也就死了。关于搐气袋的故事,还有一例:唐宪宗元和年间,有鬼入长安光宅坊一市民家,被捉于瓮中,后从里面得到一只搐气袋。
    在本故事中,军人最后没将那搐气袋还给鬼。他一手持搐气袋,一手掷瓦砾击之,那鬼遂逃跑了。它一定很悲伤,因为被那军人欺骗了。
    后来那军人一直将搐气袋带在身边。按照他的描述,那搐气袋可盛数升米,周身无缝,色如藕丝,携于阳光下,无有影子。这一点倒是和鬼很一样。
    床下那只手
    《酉阳杂俎》中记载了一则这样的故事……
    永泰初,有王生者,住在扬州孝感寺北,夏月被酒,手垂于床,其妻恐风射,将举之,忽有巨手出于床前,牵王臂坠床,身渐入地。其妻与奴婢共曳之,不禁地如裂状,初余衣带,顷亦不见。其家并力掘之,深二丈许,得枯骸一具,已如数百年者,竟不知何怪。
    唐代宗永泰年间,扬州孝感寺北有王生,一个夏天的月圆之夜,王生喝高了,倒在床上,手垂于床下。他的妻子担心他受风,刚想将王生的手拉上来,突然在幽暗中于地上钻出一只干枯的巨手,攥住王生的胳膊,猛地往地里拉,王生在迷迷糊糊中掉下床,在那巨手的拉拽下,身体竟陷入地里。其妻与奴婢大恐,合力拽住王生的大腿,不让他沉下去,但却抵不过那巨手之力,最后连王生的衣带也消失在地缝里。后来,王生的妻子召集全家人倾力挖掘,在二丈多深处,挖出枯骸一具,看样子已有数百年了。
    在唐朝的这个晚上,王生就这样诡异地从人间蒸发了。
    在古代志怪笔记中,恐怖事端的发生,无非与妖(精、魔、怪等)、鬼(魂、魄、尸等)两大类有关。相对而言,后者更恐怖。妖不过是动物、植物或其他物件修炼而化为人身,虽也令人生畏,但由于其真形也许是一只狐狸,也许是一朵牡丹,所以在想象的空间中,面目不会太过狰狞;而鬼就不好说了。简单地说,鬼是人死之后的形象,是人的亡灵的具象化。虽是具象化,但其形象又是模糊的,更给人以想象的空间。总而言之,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还是来自我们人类自己。
    在中国古代,关于鬼的最初定义有可能来自《礼记》中的“祭义”篇:“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而在现代,有极端的科学家这样定义鬼(他们认为确实存在鬼这种东西):人死后,脑电波可继续存在,它飘浮在空间中,即所谓亡灵,也就是鬼了。
    地下冥人
    下面的故事亦真亦幻,亦为《酉阳杂俎》转载自《洛阳伽蓝记》:
    元魏时,菩提寺增多发冢取砖,得一人,自言姓崔名涵,字子洪,在地下十二年,如醉人,时复游行,不甚辨了。畏日及水火兵刃。尝走,疲极则止。洛阳奉洛里多卖送死之具,涵言:“作柏棺莫作桑欀。吾地下发鬼兵,一鬼称是柏棺,主者曰:“虽是柏棺,乃桑欀也。”
    北魏时洛阳城南慕义里有一座菩提寺,为胡人所建。该寺扩建,掘墓取砖,在墓中发掘一活人,该人自称叫崔涵,字子洪,已在地下呆了十二年。按《洛阳伽蓝记》记载,此事当年轰动洛阳,并引起孝明皇帝的关注,问黄门侍郎徐纥以前有没有这种事情,徐回答:“有啊!曹魏时发掘一座古墓,挖得了西汉大臣霍光的女婿范明友的家奴,该奴所说汉朝历史,与史书记载甚为相符。所以现在发生的这件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皇帝点点头,随后叫徐纥会见了崔涵。徐问崔涵详情,后者回答:“我原籍博陵平安,父名畅,母姓魏,家在洛阳城西阜财里。我死时十五岁,现在二十七岁,在地下呆了十二年。”
    后来,徐纥叫官员带着崔涵到阜财里寻其父母,果然里住着一个叫崔畅的人,其妻魏氏。于是官员问:“你家是有个死去的孩子吗?”
    崔畅说:“你怎么知道?我正有一子,叫崔涵,死时十五岁。”
    官员把崔涵叫进来:“你的孩子在这里!前些天,有人发掘墓地,把你孩子挖出来了,已经复活,你收下吧,我们走了。”
    崔畅闻之大惊,看那孩子,正是自己的亡儿,但太过惊恐,实在不敢相认,说:“哎呀,我实在没有这么个孩子,刚才说着玩呢!”
    崔畅毛骨悚然,坚决不认,官员没办法,只好把崔涵带了回去。过了两天,官员再次把崔涵带到崔畅家,后者还是不认,并在门前点火,以驱鬼魂。崔家两口子,一人持刀,一人持桃枝,齐声说道:“你不必来!我们不是你父母,你也不是我们的孩子,你还是快快走吧,再见!”
    可以设想崔涵很是伤心,哭泣着离去,游魂洛阳街市,到了夜里就寄居在寺院门下,倒是可怜。后来,洛阳人发现这位地下人畏惧日光和水火兵器,走路疾快,直至疲惫不已才停下,人们都称之为鬼。洛阳奉洛里,是卖丧葬用品的地方。有一天,崔涵转悠到这地方,在一家棺材店门前站住:“用柏木做棺材,别用桑木做里衬!”人问其故,他说:“冥界有规矩,死时被柏木棺材收殓,入幽明后,可免服兵役。有一次,幽界征发鬼兵,有一鬼说,我可是从柏木棺材里出来的,应该免服兵役。但被负责征兵的幽明官员拒绝,那官员说:柏木的?蒙谁呢?你的棺材外表虽是柏木的,但里衬却是桑木的!随后,那鬼还是被征兵了。”
    据说,当时洛阳人闻听此言后,争相为自己提前购买柏木棺材,一时间洛阳柏木价格飞涨,该木料的棺材更是成了抢手货,使商人们赚了一大笔银子。《洛阳伽蓝记》的作者杨衒之曾怀疑:这个故事有可能是卖棺材的商人导演的一出戏,塑造了崔涵这么个人物,编出一个段子,唯一的目的是促销他们的棺材。
    画中马
    一匹骏马脱画而出,从《酉阳杂俎》中来到人间:
    建中初,有人牵马访马医,称马患脚,以二十镮求治。其马毛色骨相,马医未常见,笑曰:“君马大似韩干所画者,真马中固无也。”因请马主绕市门一匝,马医随之。忽值韩干,干亦惊曰:“真是吾设色者。”遂摩挲,马若蹶,因损前足,干心异之。至舍,视其所画马本,脚有一点黑缺,方知是画通灵矣。马医所获钱,用历数主,乃成泥钱。
    唐德宗建中初年,长安有人牵马寻访马医,以二十镮铜钱求为马治脚病。马医观其马的毛色、骨相,甚为惊奇:“此马实在奇怪,极像韩干所画,而真马中没有这样的!”于是,他建议马主牵马绕长安东、西两市走一圈,自己则跟在后面。马主按照其所说的做了,忽逢一人,亦大惊:“此马怎么一如我所绘制的呢?”此人正是唐朝画马高手韩干。
    韩干细观那马,见其前蹄损伤,心中甚为怪异,回到家后展卷观看自己所画之马,见其中一匹脚上有一处黑缺,以此确定那正是自己所画之马。
    传说如此,是在说韩干的马画得太活灵活现了吗?
    韩干自幼喜欢绘画,天赋很高,但少时家贫,曾在长安的一家酒馆里打工,闲时便在地上作画,后为诗人王维发现,传授了他一些画技。王维是中国文人画的鼻祖,所绘山水,名扬天下。不过,韩干最喜欢画的是马,于是后来拜高手陈闳为师,功力日进,超而越之,冠绝唐朝,作品有《文皇龙马图》、《玄宗试马图》、《宁王调马打球图》、《圉人调马图》、《内厩御马图》、《牧马图》、《照夜白图》等。
    故事到这好像就结束了。慢着,还有一点没说清楚:牵着韩干所画之马去看病的人又是谁呢?据后来所记,他给马医的那二十镮铜钱,过了几天后,就化作泥钱。由此可见此人非人。另按唐时笔记《独异志》记载:因韩干画马名气太大,以致惊动冥界,有鬼使前来相索:“知君善画良马,愿求一匹。君画而焚之,我即可得到。”
    看来鬼也需要脚力。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鬼都有马骑,大约是因为级别问题,有的只能靠两条腿走路,比如同在《酉阳杂俎》中出现的下面这则故事:唐穆宗长庆初年,洛阳利俗坊有百姓驾车出门,路遇一人背着行囊,那人先是寄行囊于百姓车中,后又称“脚痛”,让那百姓驾车拉他一会儿。后来,百姓才知其为鬼使,身上担负着取五百人性命的任务,这一日来到洛阳,而转天还得去陕、虢、晋、绛等州溜达。大约是因为级别低,所以这索命鬼只能徒步工作,倒也不易。
    睛山
    《酉阳杂俎》中记载了一件怪事:
    大和五年,复州医人王超,善用针,病无不差,于午忽无病死,经宿而苏,言始梦至一处,城壁台殿如王者居,见一人卧,召前袒视,左膊有肿,大如杯。令超治之,即为针出脓升余。顾黄衣吏曰:“可领毕也。”超随入一门,门署曰毕院,庭中有人眼数千聚成山,视肉迭瞬明灭。黄衣曰:“此即毕也。”俄有二人,形甚奇伟,分处左右,鼓巨箑,吹激眼聚,扇而起,或飞或走,或为人者,顷刻而尽。超访其故,黄衣吏曰:“有生之类,先死而毕。”言次,忽活。
    故事发生在唐文宗大和五年,地点在复州,主人公是善于针灸的王超医生。他自我讲述,曾幽冥入梦,至一奇怪的都城,为一王者治病,针灸成功后,王者叫人把他带到一个叫“毕院”的地方,里面堆积着数千只人眼!那千只人眼一起在那里眨动、明灭(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身边的人说:“这就是‘毕’!”
    王超医生和我们一样感到迷惑,什么意思?什么“毕”不“毕”的,想要说什么呢?那人眼又是哪来的呢?不一会儿,又出现了俩人,相貌古怪,站在那堆人眼前,分别手持巨大的扇子,朝前煽动,并用嘴吹,此时那眼睛或飞舞或奔跑,像人一般,没多长时间就都没了踪影。王超医生更加迷惑,问:“你们什么意思?”旁边一个人说:“有生之类,先死而毕。”说的什么呢,大约是,有生命的东西,先死了,叫作‘毕’”。但我们还是不明白这是个怎么样的故事。
    《酉阳杂俎》之诡异似乎正在于此,有些故事叫你坠入雾里。
    我们接着说王超,被摄入阴间为人治病,没什么保留,参观了“毕”后,最终被顺利地送回人间。在《酉阳杂俎》中,还有一个结果相反的故事:唐武宗时,金州有将军名邓俨,已死多年。而这一日,其秘书叫蒋古的,突感心痛,后恍惚中被摄到一宫殿里,竟看到已死多年的前上司邓俨端坐在那儿。蒋古自知来到了阴间,而邓俨却很高兴,说:“蒋秘书,我这有文书数百幅,需要你帮忙抄写,所以把你请来了。”蒋古见文书堆案绕壁,不知何年月才能抄完,最重要的是他可不想在阴间呆着,于是便对邓俨撒谎:“俺最近伤了右臂,不能拿毛笔啊!”邓俨一皱眉头。这时候,他身边有一人说:“既不能书,就叫他回去吧。”蒋古窃喜。恍惚中,他被送回人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坑里躺着,这时候再抬他的右臂,竟真的抬不起来了。
    看来无论什么时候撒谎是要不得的,一如上面的故事: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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