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说你见过此人，不知何时何地？”穆宇索性将茶杯撂下，却刚才收起来的画像重新拿了出来。
说起来这还是他当捕快这么多年来最奇怪最有趣最刺激却也是最棘手的案子。最奇怪的是，画像上的人看起来双十未满，顶多与他穆宇年纪相仿，何以要去谋杀一个年纪可以做他娘的风月场上的红人呢？情杀是绝不可能的，仇杀倒有些靠谱，否则毁桥烧船是什么意思呢？
最有趣的，则是递这诉状之人，竟然是这柳青萦的恩客们。话说青城城主与柳青萦各位恩客共同出资为柳青萦举办那么一场风光的葬礼就已经是他闻所未闻的事了。还不是为了巴结所谓的武林盟主吗？果真是有趣的一对父女，生前两不相认，一个贵为武林盟主，一个却是最下等的娼人，谁会把两人联想到一块儿呢？要不是柳耀德亲出赏金万两，恐怕此时江湖人就不是各处奔走拼命寻找这画中人，而是街头巷尾传播诽谤柳耀德的话，妄求以流言逼其退位了。
最刺激的，就是此时的江湖前所未有地热闹，那些所谓的退隐山林的君子们，不管身上怀没怀绝技的，全都跑了出来。因为赏金已经涨到了一万五千两黄金。不仅是江湖，这不，连他们这些属于朝廷吃着官饭的也被迫掺和进来了。
而最棘手的，就是这画中人。调查了这么久，他们除了知道此人名叫何凌夜，背着一把寒昏剑，其余一无所知。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他现在在哪里？这些都是他们要解决的问题的一部分。
“我确见过他，不过是在青城。”徐月娘淡淡地说道。没错，她和何凌夜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青城，在柳七娘的花船上。他那么冷，站在承前桥上，一双星眸里毫无温度地盯住柳七娘。
他不知道他砍断承前桥的缆索时，她正站在船头打算逃走，因为她不相信柳七娘会那么好心，花了那么一笔银子还肯放她走。
于是她看见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做一切事，包括明目张胆地往柳七娘的花船上丢火。
不错，就是丢火，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团火从他手心里突然冒出，他一个用力就朝她丢来！
他是没有看见吗？不，他看见了，他明明看见了她，他明明可以丢得偏一点。可是他还是毁了她的脸，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不知道何凌夜和柳七娘之间究竟有什么事仇恨，可是再大的仇恨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和她什么关系？和船上那么多无辜的人有什么关系？
她逃走了，是因为她恰好看见始作俑者，可是别人呢？她无法原谅这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恶魔！她恨他！她恨一切像何凌夜一样的人！
可是此刻她却必须帮他，因为墨月说了帮她恢复原来的容貌，条件便是保护何凌夜。
没关系，日子还长着，她总有办法为自己，也为那些无辜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诶，你说，徐月娘会不会出卖我们？”墨月伸手捅了捅于征，一边不自觉地摆弄起假胡须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氧起来。
“出卖我们？为什么？为什么要用‘出卖’这两个字？”于征挠了挠头，疑惑道，搞得好像他们犯了什么错似的，“而且我们和徐姑娘也不是很熟。”
“那我们呢？我们俩就很熟吗？”墨月没好气地问道，“这根本就是两个问题好吗？为什么要用‘而且’？真的是！真不知道你的脑子在思考和说话的时候用的是什么逻辑！”
“可是‘我们’诶，是你先说的‘我们’！”于征很卖力地解释着，合称为“我们”的两个人难道不是熟人吗？可是下一秒转头看向墨月，于征吓了一跳。
“你……岳兄弟，你的胡须！”
“青城？青城哪里？什么时候？说得具体一些又或者说，你根本就认识他？”穆宇感觉到徐月娘身上那一瞬间散发出来的杀意，很让人误以为只是幻觉。而徐月娘语气中的躲闪之意，他也好耳力地没有忽略。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
“当然，他杀了柳青萦。几天前他到过这里，也像你们一样，坐在这里喝茶。”徐月娘不紧不慢地回答着，就好像在回答今天的天气不错，或许明天还会是晴天之类无关紧要的事。
穆宇勾了勾嘴角，这女子越来越像个谜，他甚至萌生出了与之结识的想法。而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他似乎见过这名女子，真的是似曾相识。
“我好像见过你。”想到这里的时候，穆宇也就说了出来。
徐老汉此刻正好将官差们的水壶装好，掀帘子从里头出来，听见这话顿时紧张起来。莫不是这些官差看出了什么来？
徐月娘却没有搭腔，类似的话她早就听得多了。以这样的话上前与她搭讪的人，多得已经数不过来了。她下意识地以为这会是一个不一样的人，想不到也是庸碌之辈，至少在这点上她这么认为。
“啊？什么？胡须？”墨月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瞬间石化。天哪，她干了什么？她是什么时候把胡须摘掉一半的？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墨月一边将胡须重新粘了回去，一边朝着于征打着哈哈：“啊，这个，我的胡……须本来就是……这样嘛，很有特色，你不觉得吗？很酷诶！呵呵呵……”墨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现在，她怎么会这么粗心呢？连她自己都觉得她自己说的话太牵强了。
“哦，”于征似懂非懂你地点了点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我还没长过，我也不知道诶。”
墨月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看向于征，心想，不会吧，这样就被蒙过去了？太假了吧？不过……
“恩，你没长过吗？”墨月迟疑地问道。也对哦，好像留了胡须的那些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这个……
墨月正尴尬着，地面抢忽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你到底给他们喝了什么？”见自己的同伴一个个相继倒下，穆宇的担心终于还是没有免过，他拍案而起，伸手就将剑拔了出来。
看着横在肩上的长剑，徐月娘却没有半点慌张的样子，反而勾起了嘴角，伸出两根手指夹住穆宇的剑道：“也没什么，只是让他们好好休息罢了。你不觉得你的手下都太累了吗？”几个月没有到青城去，她本来不该知道何凌夜的事，但是她本来就是何凌夜所犯之事的受害者，再加上前往这些天来往人的嘴里所谈论的，也多是这件事，所以远远看见穆宇带着官差前来，便猜到了他来的目的。她必须先帮墨月将人给救了，好带着爹一起逃走，否则当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片戈壁，她和她爹都会变成别人盘问何凌夜去向的对象，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搞不好还会被挟持，这帮损人利己，不讲道理的人，哪里会跟他们客气？而那时候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因为此时的凌溪谷，早已经没有柳耀德开出的万两黄金来得诱人，来得现实。
“别动！”穆宇手持着剑又往前了一分，“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月娘的脸色冷了下来，反问道：“想知道？”可是她不想和这个人废话，左手悄悄地掏出了两枚银针，飞速朝穆宇射去。
穆宇耳朵一动才反应过来，侧身抽剑一挡，可是忽然觉得一阵力不从心，还是晚了一步，两枚银针都扎到了他的左臂上，他立刻感到手臂上一阵发麻：“银针上……有毒……”穆宇越来越觉得徐月娘的身影变得模糊，最后竟然直接倒了过来。原来不是徐月娘的身影倒了过来，而是穆宇他自己倒了下去。
“喂！你想去哪儿？”见于征忽然朝台阶走去，墨月赶紧抓住他。
“穆大哥来了，我得上去问问他，淑华到底怎么样了。”于征说着，挣开墨月的手朝出口走去。
“喂，你给我回来！月娘说过不让咱们出去。如果出去了，月娘和徐老伯的藏身处就会被人发现。你想害死他们吗？”墨月赶紧上去拽住于征，说以厉害，见于征的表情有些为难，索性将他拽下了台阶。
“我不是答应你了吗？你要的绿色曼陀罗我可以在青城就帮你找到，为什么你偏要固执呢？好好坐着，等月娘回来，我们就可以上路了。”说着，墨月将于征摁到了何凌夜躺着的徐老汉的床上。
这时候通往地面的盖子被人掀开，墨月和于征吓了一跳，但定睛一看，原来却是徐月娘，他们这才放心下来。
“他还没醒吗？”徐月娘缓缓走到何凌夜身边，看了看，便道，“你们如果要救他，就得等上一会儿。”
“穆大哥呢？他们怎么样了？走了吗？”竖起耳朵听了听，地面上早已没了动静，于征忍不住问道。
徐月娘看着于征着急的样子，一边在梳妆台前捣鼓起来，一边随意地问道：“穆大哥？他是你什么人？”说实话，如果于征不是脑子太呆的话，真会是她动心的类型，他确实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体格健壮高，是个猛汉子。
“穆大哥，就是穆宇穆大哥啊。他可是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现在在我爹的衙门里当捕快，可厉害了！我刚才听见你和他说话了，他可走了吗？”于征还是打算当面问问穆宇淑华最近怎么样了。这么些天没有看见淑华，也没听到任何关于淑华的事，他的心渐渐开始不安起来。
“一会儿上去你就看见他了。”徐月娘拿起眉笔在何凌夜的脸上动起了手脚，不一会儿就将何凌夜的眉毛画得秀气得像个姑娘，惹得墨月在一旁看得直咋舌，也让墨月明白了徐月娘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认出她是女孩子的原因。毕竟和徐月娘的这双巧手比起来，她墨月的手最擅长的大概就是拿筷子了。
于征听了这话，高兴得了不得，拔腿又朝出口走去。这时候地面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令墨月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