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已经凉透了,但那苦涩的味道却越发浓厚,闻着那刺鼻的味道,漫天又是一阵干呕,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她抬头对上萧然的眸子,出奇的平静,“荒岛上,你走火入魔那晚发生的事,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萧然全无印象,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似乎有个女人,最初看不清相貌,近段日子这个梦反复出现,那女子的相貌也一点点变得清晰。不过那绝不是漫天的模样,如果非要说像谁,那人倒有八分像岳蓉。但那个时候,岳蓉身在扬州城,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荒岛上?
虽然,第二天的漫天是有些反常,但那只是被他走火入魔的样子给吓坏了,他当时就问过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她可是矢口否认了的啊。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她当时怎么不承认?有哪个女子会像她这样?所以,那注定只能是个梦了,一个糊涂荒唐的梦。
雪漫天也不指望他能想起来了,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眼中流露出的除了无奈就是认命,“我真是羡慕你啊,说忘就能忘,我什么时候有你这个本事就好了。”
她努力地想让自己轻松,表现出自己并不在意,可端着药碗的手,却止不住的轻轻颤抖,笑的时候,嘴唇都在打着哆嗦。她将药碗凑到唇边,心一横眼一闭,张嘴就喝。
孩子,对不住,娘没办法保住你,你爹他不要你……
孩子,下次投胎,一定要投个好人家,有爹亲有娘爱,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漫天心里与这个无缘的孩子做着告别,嘴角尝到了苦涩的味道。汤药入口,从此……了无牵挂。
“咣啷”一声,苦涩的药水还来不及咽下,手中的药碗却已被横扫在地,萧然捏住漫天的下巴,厉声道:“吐出来!”
漫天吃了一惊,“哇”的一声,口中的药汁连着胃里的宿食,吐了个干干净净,好好的蚕丝锦缎被子被弄脏,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酸腐的味道。
漫天抬头,不解地看向萧然,他不是想方设法都要打掉她肚子里的骨肉吗,为何她如他所愿喝了药,他却反悔了?难道是在最后的关头,他终于记起了那晚的事?
他的眼中有不明的情绪在涌动,脸上的神情也晦暗难明,却始终没有雪漫天想看到的那一种。他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在她的注视下慢慢收回,握紧拳头。
“算了,你想要这个孩子那就留下吧,我不会再逼你了。”
萧然费力地说出这一句后,转身就走,他不敢在这里多呆片刻,他怕他随时都会改变心意。不是下定决心要打掉这个孽种吗,怎么在最后关头却又心软?他不该这样的。可漫天眼中的绝望与解脱让他的心产生了动摇,他有种预感,如果她喝下这碗汤药,那他将永远再见不到她了。这个念头让他深深地恐惧,没来由地害怕,比起永远见不到她,这个碍眼的孽种又算得了什么?
雪漫天虚脱般倒在床上,身上大汗淋漓,她不知是什么原因让萧然改变了主意,她心中只觉得庆幸。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小腹,那里平坦依旧,真难想像里面竟然孕育了个小生命。
“孩子啊,你爹终是放过了我们,你高不高兴?”她喃喃低语,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萧然去后,桃红领着一众侍女前来收拾屋子,想是得了萧然的吩咐,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趁着她们收拾屋子的工夫,漫天在院中信步。今天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先是惊觉自己有了身孕,震撼惊喜的感觉还没有过去,便听到萧然说要打掉他的噩耗。想尽了一切办法反抗他,却还是不得不屈服,然而就在她认命的时候,他却又变卦了,留给她一个完整。一波三折,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她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虽是春暖花开之时,但夜寒仍是深重,漫天出来时忘了披披风,不由打了个寒战。她紧了紧衣领,双手环抱胸前,屋内还在收拾,难闻的味道还没散尽,她还不想进去。
一件黑裘大氅从天而降,恰好落在她的肩上,带着暖暖的体温和一股她熟悉的味道。她拉紧了大氅,抬头看去,屋顶上,萧然长身玉立,视线与她交汇,擦出一道火花。
他不是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屋顶上站了多久?
雪漫天悄然抓紧了衣襟,指间传来的温度让她的身体暖和起来,而她的心却依然冰冷。她不是一个贤良大度的人,没办法让一件衣服就把她的心捂热,虽然他在最后的时刻放过了她,可她却做不到心中全然无恨。
她转过身子不再看他,目光落在院中花树上,老叶未落又添新芽,深深浅浅的绿,最是一年好风景。
萧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他本来已经回房了的,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又折返回来。他没有下去,只在屋顶上看着她,她立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怕她着凉,又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给她。却不想,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过了头。他知道她还在记恨他今日对她的逼迫,但他也是为了她好啊,她怎么就不能理解?
他看见她背着他的身影,有一种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今天的心也很乱,举止也有些奇怪,他要好好想一想这是为什么。
他和她,一个在屋顶,一个在院内,一上一下,静默地站着,各自想着心事。
又过了一阵,桃红带着侍女们走了出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宁静。
“雪小姐,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你快进去歇息吧。”
漫天点头,解下黑裘大氅,桃红急忙伸手接过。
“把这个还给你们王爷吧。”漫天说着,走到了屋内,反手关好门,今天真的太累,是该好好休息了。
桃红一抬头,才看见自家王爷站在屋顶上,夜里的风吹得他的发丝纷飞,挺拔的身姿,俊美的容貌,美得好像天神下凡。她不敢多看,垂下眼睑,心里却在想,殿下站在屋顶做什么,和雪小姐捉迷藏么?
眼前突然黑影一闪,卷起一股寒风,桃红眯了眯眼,等她再睁开时,手上的大氅已经不见,王爷也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