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子瑜见雪漫天神色不对，事关母亲的身体，他心中一个激灵，急忙问道。
如果雪漫天老练一点，圆滑世故一点，她就不会说出以下的话了，可她毕竟还年轻，又是心高气傲的，看着手上那叠药方是越看越气，一些话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脱口而出了。
“除了这两个方子还算摸到了门路，其余的全在背道而驰！”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特别是邱子瑜。他费尽心思地为母亲延医问药，母亲的病却日渐加重，起初他以为是病情本身复杂疑难，可听雪漫天这么一说，倒是他请错了医用错了药，延误了母亲的病情。
邱老夫人却是半信半疑，她这两年看了不少大夫，全是声名在外的名医，虽说病情是没有进展，可却也没有人说她用的方子不对。这个雪小姐，年纪这么轻，一来就否定了她以前的那些大夫，是事实如此，还是她标新立异，哗众取宠？
顾谦闻言，俊眉挑了一下，没发表什么意见，依旧一派儒雅，走到紫檀木的圆桌旁，去看雪漫天挑出来的那两张“还算摸到了门路”的药方。
药方上的字规矩工整，一笔一划遒劲有力，对顾谦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两张药方正是他最初为邱老夫人诊病时，开出来的。
邱老夫人身体日渐僵硬，活动不便，如今已经发展到双腿不能打弯，不能行走，上半身只有双手还能勉强动一下的地步。这种情形，大多数大夫诊断的是肾精亏损，骨骼失养，开出的是补肾益精，填骨充髓的药，吃了许多，却是越吃越严重。还有一些大夫诊断为气滞血瘀，经络闭阻，开了行气活血，疏经通络的药，吃了还是没多大效果。
顾谦最初给顾老夫人看诊时，意见与这两派都不一样，他给老夫人开的是化痰通络，健脾运湿的药。在他看来，她的病情是平日里嗜食肥甘厚味，饮食不节，又养尊处优，很少舒展身体，致使脾胃运化功能失调，痰浊内生，阻滞经络所致。
本来他对他的诊断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是，第一张方子下去，邱老夫人上吐下泄，精神不振，严重嗜睡。
邱子瑜慌了神，连夜又将他请了过来。他仔细诊察一番，觉得自己起先的诊断并没有错，老夫人有此反应，可能是药势来得太猛，她一时适应不了，于是他又改了一张较为柔和的方子。
谁知，第二张方子下去，老夫人仍是吐泄嗜睡。这下子，他开始怀疑自己了，也许是他真的误诊了。于是，他又走回了补肾益精，活血通络的老路，邱老夫人不吐不泄了，睡眠也慢慢正常，就是这身体，却是越来越僵硬了。
如今，雪漫天单单将这两张方子拣出来，说这两张方子还算摸着了门道，顾谦都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如果这两张方子，当初真的没开错的话，那他没有坚持下去，是不是在内心里，对自己并无多大的把握？还有，老夫人服药后的那些反应，又该怎么解释？
这两张方子，邱子瑜也是记忆犹新，当初吃了这药后，母亲的反应可是把他吓得要死，几乎就要断定顾谦是个浪得虚名的庸医，要找他拼命。好在后面顾谦又将母亲调治过来，在那之后母亲有一段时间觉得身体轻松了不少，他这才继续将顾谦待如上宾。
而现在，雪漫天在一大叠方子中，独独对这两张看得上眼，莫非当初真是错怪了顾谦。可行医这事他又不懂，见到母亲这种激烈的反应自然是心急的，顾谦如果胸有成竹，就不会见风使舵，这么快就改变治疗方案了。说到底，还是他心中没底！
顾谦看着自己开出的两张方子，深邃的眸子里幽光迸发，擦出一小簇火花，转头看向雪漫天，决定将心中的疑问一吐到底。
“不瞒雪小姐，这两张方子正是顾某开的，只是当初邱老夫人服药之后，反应很强烈，所以顾某才不得不又换了方子。如今雪小姐却说只有这两张方子才算摸到了门路，顾某不才，请雪小姐教我。”
顾谦本就长得儒雅俊逸，风度翩翩，如今又不耻下问，雪漫天起初那一点火气，在他的恭谦之下，便荡然无存了。但是，遇到与医理有关的事，她是不会口下留情的。
“顾先生，我来问你，邱老夫人当初服药之后，是不是上吐下泄，昏沉嗜睡？”
这事已经过了近一年了，雪漫天却如亲见一般，说得分毫不差。话说到这个份上，顾谦心中再无怀疑，重新打量着这个年纪轻轻、貌不惊人的女子，真心的佩服起来。俗话说“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雪漫天只需寥寥数语，顾谦便知在医道一途，他与她相差甚远。
“雪小姐说得对，正是老夫人有这些反应，才让顾某放弃了最初的诊断。”
雪漫天就冷笑了一声，“顾先生，你的诊断并没有错，你的错就在于没有坚持，老夫人的那些反应，正是服药之后排出体内痰浊，平衡阴阳的正常反应，难道你不知么？”
顾谦怎么也有三十来岁了，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毫不留情地当面教训，真的是又羞又愧，心中又有些遗憾，如果当初他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如今邱老夫人的病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唉，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雪漫天训斥之后，倒也懂得见好就收，没有再冷言冷语。物极必反，对着聪明之人，最好是点到即止，未尽之言，就让他自己去体会吧。
雪漫天执笔写了药方，与顾谦第一张方子的方向一致，只是用药却峻猛了许多。
“老夫人如今的病势，比起以前又进了一层，所谓乱世用重典，医理也是一样，重病用重药。此番反应怕是比从前还要更甚几分，但千万不要慌乱，几日之后，体内的痰浊排去，再辅以理中之药调理，这病也就无大碍了。”
雪漫天将要注意之事一一交待，邱子瑜连连点头应承，心中喜不自胜，但愿真如她所言，母亲恢复健康，安享晚年。
顾谦在一旁听了，也暗自点头，有见地，能自信能坚持，真不愧是龚神医的弟子，他自叹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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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明王府书房内。
萧然慵懒地靠在宽大的坐椅上，看着在下首端着茶杯沉思的顾谦，不禁哑然失笑。顾谦这个端着杯子的动作已经维持有一刻钟了，自己却恍然未觉。
“顾谦，今天是怎么了，不是被打击狠了吧？”
下午在邱府的事他已听说，忍不住取笑顾谦，看他以后还敢如此高傲，谁都不放在眼里？
顾谦回神，尴尬地笑笑，将手中冷掉的茶水一口饮尽。
“殿下，你别说，这个雪小姐还真有几分本事，我是不服不行了。”
萧然闻言，神色一正，变得严肃起来。
“如此说来，蓉儿的病应该有希望了？”
顾谦去搁茶杯的手一顿，抬起头，对上萧然那满含期待的眼。
“或可一试。”
他只能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