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种心照不宣必定不会长久，何折再三提及对秋扇的情愫，秋扇深知，她和他，其实早就不同了。
何折牵了秋扇的手，提了琉璃灯走出房门，院子里已经漆黑一片，只有一些夜开的莹月草在路旁泛着淡黄的光。
苍云谷中其实并无多少屋舍，将将供何折和秋扇父女两人用的，不过各自一个院子，几个药房并仓库，一个厨房并膳厅，还有一个前厅，谷后一个温泉。早年倒是有几间客房，是为琼枬太子修习而建的，后来被何折拆了置办了别的功用，无非就是制些物拾的场所，以满足何折的兴趣爱好。谷里的精怪们自是住在山林之中，这个何折是从不管的。
倒是一万年前，玉方照顾何折父女千把年的时候，确也收拾出一处别样的地方来，在谷后的温泉池子中央搭建过一处屋子，里面设了两个房间，一间放置昏迷的秋扇和呕血的何折，一间由玉方歇息，现如今也是当了更衣之地用。
也因为这样，苍云谷根本不能留宿他人，玉方和一芊知道何折的脾气也从不久留。何折虽总说找个侍女或是后母，其实从未预备过需要的房间物拾，也只有秋扇每每都信以为真。
综上，苍云谷虽大，可房舍甚少，故占地就大的很，何折又是个喜精造的，每每两处屋子离得就有些远。
所以何折牵着秋扇的手拐出院子后，到膳厅委实有一段路要走，且不知为何，走到半路，何折望着远处顿了顿，就拉着她又绕了最远的那一条走。
秋扇走在何折身后，看着前头脚步轻缓的何折，琉璃灯并莹月草映在轻扬的衣袂上，自有一股风流，晃得秋扇有些茫然，生出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其实也不见得不好的想法来。
“扇儿，以后我不再说给你找侍女了，也不给你找母亲了。”不知为何，何折突然开口对秋扇说道。
秋扇歪着头看了看何折，他并没有转过头来：“哦。”
又是一阵静寂，苍云谷里就算是虫子都是用小妖管制的，自是一点声息都没有。
何折似乎又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扇儿，我都依你。”
秋扇听这没头没脑的话，却也竟懂得何折说的什么，无声的点了点头，前头何折像是知道她点头一样，继续道：“你说就这样也很好，我想，你说的也许很对。我做了你这么许久的父君，你小时还当了真，可我并不当真，我只当养着你，我当你是同我一样的，你，晓得吗？等你大了，你我其实都清楚，你以往敬畏我，我其实很不欢喜，后来……”
“何折。”秋扇听何折那句一样，心里生出很多情绪来，她知道这个一样是什么意思，“我自小是真的当你是我父君的，拿你当父君敬重着，你虽从不说重话，可是总觉得你是极其严厉的，小时从不敢违背你。后来那几万年，我被旁的事情分去不少心神……，心里对你的敬重虽没有少一分，却违背了你许多意思，我本以为你会同别人家的父君一样严惩我，可你没有，你只是依旧对我笑，我有些时候，就生出其实你并不当我是你女儿的想法来……，何折，这是要去哪里？”
何折牵着秋扇拐过一棵巨大的香樟，前头却是一条溪涧，这并不是去膳厅的路，也不答她的话，却道：“我从未当你是我女儿，这个我本应该早告诉你。你自小也从不叫我一声父君，倒是我总对你说自己是你父君……”
秋扇也不继续追问，何折带她去哪里，她都是愿意去的，只继续接了话：“那样的念头也只是偶尔，你实在做的不像个父君，我说要嫁给琼枬，你分明生气，却还是给我置办婚礼。我那时候总想，你到底能忍我到什么地步。”
何折在溪涧上化出一座草木缠绕的桥来，笑道：“我哪里忍过你什么？”
秋扇跟着何折走上桥，脚下是绵软的青草：“后来，我……，我醒过来，看你总有些不一样，不知为何，虽还是敬你，却再没有畏你的，心里对你生出许多亲切之意，比我小时想亲近你的心思，还重些。我听纤翾说你绑了我们的元神，心里还有些欢喜。那一万年，我们……，我大概是睡糊涂了。”
琉璃灯晃了晃，何折轻声道：“那一万年你，很乖。”
秋扇松了何折的手，看着他慢慢走到对岸，她站在桥上高高的望着他，觉得很难过，那一万年，自己何曾乖了，怎么会乖呢？
桥下的何折见秋扇没有跟上来，转过身，抬头看着秋扇，高举起琉璃灯，烛光照在桥面上，有清风裹着薄雾而过。
不知是否错觉，何折觉得似乎看见桥上的秋扇在哭泣，有泪痕在烛光的映衬下折射着若影若现的光，他没有走上去，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她。
他见过她这一生中绝大多数的泪水，却只有这一次，他无能为力。
她小的时候，会因为睡得不舒服哭泣，会因为饿肚子哭泣，他哄一哄她就好，她大一些，会因为他离开太久哭泣，他抱一抱她也就好了，再后来，她因为天族的太子哭泣，他护着她想尽办法给她想要的就好。
可这一次，他看着站在草木堆砌成的桥上的她，不知道她为何哭泣。
那泛光的泪痕似乎在述说着他的过失，可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秋扇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泪水滑落的这样快和突然，她想，兴许是这雾水所致，看那些清风带来的仙气化成的雾水，怎么就全数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她抬手用宽大的衣袖擦了擦脸颊，终于还是朝着何折跑了过去。
桥面亮堂堂的，是何折的那盏琉璃灯笼上的光，秋扇就朝着那光跑去，何折站在那光晕里，就如她小的时候，看见晚归的他时，一模一样。
何折给停在身前的秋扇抚了抚发丝，看着她湿润的眼眶，道：“为父一时起意，想带你去个地方，你现下饿不饿？”
秋扇撅撅嘴，把刚才不适时宜的心绪抛开去，觉得何折真是胡闹，为什么他现如今越来越胡闹了呢？那一万来年，在自己忘却了的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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