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折将伞移到她的头顶上，她抬头看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何折，我把秋莲子撒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撒的，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了，你看，玉方明明给我装满了的。”
何折蹲下去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得彻骨的冰凉，她整个身子都抖得不成样子。
将那本子和匣子抽出来丢到一边，缚了个仙障在她身上，将她看了又看，才柔声问她：“这一晚你都去了哪里，怎么下雨也不晓得躲一躲？我教你的仙术呢，怎么也不……，扇儿，谁欺负你了吗？嗯？”
秋扇木木的看了一眼何折，歪着头，似乎是努力的回忆了一翻：“何折你明日去看看，这路是不是让谁给下了什么术法？我走了那样久，都走不到家，我急的都快哭了。”
何折应了声好，牵了她的手站起来，道：“天都黑的快亮了，还下着雨，跟我回去吧。”见她没动，复又轻声问：“可好，扇儿？”
秋扇摇了摇何折的衣袖，笑道：“好。”
那晚，何折抱着秋扇在温泉子里泡到天亮，她累得很，趴着池壁就睡死了，何折在一旁护着她，将寒气尽数逼出来才放心。
此后秋扇在没有和他提过那夜的事情，何折也不问，除了对着玉方生了很久的闷气，把玉方憋了半死也没闹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外，还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让天界的布雨的雨君们隔三差五的把各地的布雨情况都提前报过来，但凡秋扇去了哪处要下雨的，都早早的撑着伞去接，公器私用的心安理得。
事隔多年，何折没想到秋扇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她摇着自己衣袖的样子，和当日何其相像。
秋扇扯着他的袖子轻轻的摇了会儿，最后无意识的用力捏了捏，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出声道：“那天你让我去玉方那里拿些秋莲子，我在那里看见了一本琼枬太子事迹录。”何折听了一怔。
“西王母那里是不是你去打了招呼，所以那神君给我的本子才少了一册？”秋扇用力拽了拽何折的衣袖，何折抿了抿嘴，轻轻点了点头。
秋扇了然的笑了一下：“从小都是这样，你看着像不大在意我，却其实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了很多事情。我那个时候年少，不大懂得这些，总以为你虽对我柔和，但却只是义务的养着我，终有一日，等我大了，你会不要我的。”
仿佛也觉得自己好笑，秋扇顿了一顿，才又道：“所以我从小最怕的事情，就是你不要我，你知道，你生的很好看，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的。我那时候怕你不要我，总也不敢太撒野，乖乖的孩子才被大人喜欢，这是一个叫纤翾的小妖告诉我的。但是我又怕我太乖了，你不在意我，总会闯点小货，打碎个碗筷之类的，你见了却总是笑笑，并不责难我。”
何折想起秋扇自小打碎的碗筷不知几许，且都价值连城，原是因是这个，不由的弯了嘴角。
秋扇继续道：“长大后，我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很精贵的，才晓得你很是纵着我。可是，何折，自小养成的习惯是很难改的，虽然我现在总给你惹祸，可是心里怕你不要我的担忧，却一日都没有停却过。就算当年心里想着嫁给琼枬，却还是要分出一层来怕，等我嫁了，你就慢慢不再理我了。”
何折摸摸秋扇的头，道：“竟然只分出一层来想我，真是不懂事。”
这话秋扇自然没有当真，呵呵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那一日我其实很怕，从玉方那里回来不过一个时辰的路，驾云一盏茶功夫便能回了，可我在路上走了很久，其实是我怕得走不动路了，脚上就似有千斤重一样。我还去那寒谭里泡了泡。”
听到这里，何折忽地蹲了下来看着秋扇，沉声道：“你说什么？”
秋扇轻轻将手搭在何折肩上，看着他回道：“那时候我头昏脑胀，身上难受的厉害。我在那水里想了很多，想他有什么苦衷，想是自己误会了，其实他早和那个女仙没什么纠葛了，想自己那个样子怎么回去见你，后来，我觉得这个事情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我骗了我自己，相信了我自己。其实在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是我咎由自取。你拦了琼枬的信我也知道，后来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可我那时候不晓得，还是想了别的法子和他联系。我怕急了，一面怕你不要我这个女儿了，一面我更怕他不要我。”
“可终究，他还是不要我了。”秋扇俯身靠在何折肩膀上，“何折，现在我只有你了。你知道当年的事情我最后悔什么吗？我后悔不应该和琼枬在一起，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用情爱绑缚的关系，如今我和他至多是同窗，至少，也是同窗。假若那晚我没有骗自己，最坏，我和他之后，还能做到一个点头之交。所以……，何折，情爱这一物，一旦沾染上，就没有退路了，我怕有一日，你和我也走到如斯地步，连回头路都没有，我不想失去你，你可明白？”
何折听见耳边吧嗒一声，有什么落在了自己肩上，他拍着她的背，只觉得这样难过：“扇儿，我不明白。”他不明白，她怎么会以为他会离开她，会不要她。他的扇儿为什么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他的扇儿，怎么能不相信他，他会永生永世的陪着她，“扇儿，你忘了吗？父君的元神绑着你的元神，父君至死都不会不要你，至死都不会离开你。”
“可，这样的话，他也曾说过。”他说，阿秋，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何折的心里像堵了什么一样，上不来，下不去。
像是过了几万年，他才抱起秋扇，将她送到她的房里，给她掖好被子，蹲在床边，和往常一样柔声问她：“扇儿，饿不饿？父君……，父君……”
秋扇笑了笑：“何折，我想吃糖梨膏。”
“好，父君去给你做。你睡一觉，醒来，就好了。”说完，何折缓缓的站起来，轻轻退开几步，看着床上的人闭上了眼睛，又木木的站了半响，才后知后觉走出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瞬，他觉得他似乎把她的一切都关在了里面，再也碰不到了。
以往的很多时候，他都有些庆幸自己是她的养父，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管着她，守着她，纵着她。
可就在这一刻，他这样厌弃这个身份，如果他不是她的养父，他是不是可任性些，是不是可以威胁她，“你如果不答应我，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你是要和我在一起，我就……”他又怎么会和她说这样的话呢。
秋扇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静静的睁开眼睛，他一定觉得她真自私，为了不失去他，不失去他的照拂，不失去他的温柔，不失去他永远的守护，她这样自私的赖着他，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养女的身份，利用他对她的关心，利用他对她的那种超乎寻常的情感，她这么自私。
她已经变成一个胆小鬼，分食着何折的元神，躲在何折的羽翼之下，变成一个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仙。
可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琼枬？因为藤碧？
呵，明日藤碧就要出嫁了，还记得当年自己对她说的话：“我要出嫁了，你和琼枬好好过。”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说出那种话的？还记得在天牢里收到藤碧的请柬的时候，她随书的信札里这么问自己。
天知道呢。
她睡了一万多年，醒来的时候，那话只觉得还是昨天说的，可当时心里到底想的什么，却已经忘却了。
秋扇想到这些，突然觉得好受很多，不管如何，自己已经把那些都忘却了。从此以后千千万万不要再想起来。这样她就好好的待在苍云谷。
想到以后的日子，秋扇突然笑出声来，是了，还是不能让何折娶亲，也不要什么侍女，还是要打碎些碗筷，否则何折哪有机会在去做新的。
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第二日，天微亮，秋扇醒来，想到自己竟然还好眠一夜，果然没心没肺了起来，真好。坐起来的时候，看懂啊床榻旁的小几上，放了碟糖梨膏，围着一圈晶莹的仙术，用手碰了碰，热的。
床头还放了一套新衣，颜色嫩的太过少女，好在不是玄色。
梳洗一翻，走出房门的时候，何折正好在院子里习剑，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三界的仙总以为何折的兵器是一柄长镰，其实何折并没有什么严格的兵刃，小时候教她用枪的时候，她以为他是使枪的，后来却从未见他用过一次。她两三千岁的时候，倒是见过他用剑和魔族的一位魔尊打过一架，剑术之高叹为观止，可后来也不见他再怎么使。
平日里一把扇子拿来拿去，也没见他打开扇过风，唯一的功用似乎就是敲玉方的脑袋，点她的额头，挑起无数女仙的下巴。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习剑，是她所见开天辟地第一次。招数也未见得多少繁杂，连当初干架时候的万一都没有，只是招招用力，像是在泄愤？
秋扇小心的往院门口挪了挪，一柄长剑就横在了她面前：“扇儿，早饭都未吃，你这是要去哪里？”
秋扇呃了半响才到：“我见今日天气甚好，想着羲和神应该会是准时的很，多日不见他，我还怪想念的，想去后山看日出。”言罢为了证明自己的认真度，又补充道，“今日不是南荒嫁女嘛，我想看完日出，就顺道去见个礼。对了何折，我的那幅凤穿牡丹可还在你那里？给我罢，既然我亲去的话，那还是我自己送去的便宜。”
何折收了剑淡淡道：“昨日给你做糖梨膏的时候，没东西生火，我就给烧了。”
－－－－－－题外话－－－－－－
秋扇：何折，我要吃糖梨膏。
何折：嗯。
秋扇：做好了，我给你绣幅花。
玉方：我也要。
秋扇、何折：起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