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是几岁了，她曾经一直奔向远方，却发现草原的尽头竟是苍茫的荒漠，那时候，她忽然觉得世界原来这样小，傲人的风景背后也许不尽是美丽。
站在荒漠边缘，她望向漫天黄沙，那才是真正的一望无际，风席卷，沙尘漫天，似狂魔搅动起一池昏黄的波澜，却又凄凉得悲壮。叫人壮怀激烈，欲乘风天际。
或许，人可以征服无数个国家，可在大漠面前却总是这么渺小。黄沙夹杂在猎猎风中，吹痛了脸庞，也吹迷了眼睛。可莫凌宁可任眼中被沙粒刺痛，也不愿意看到黄沙下偶尔露出的白骨。原来，繁华背后居然是白骨铸就。这时候，她的心会有一丝痛，绵延而悠长，在心底一点点掠过，悠远得似乎痛了几千年。
她觉得自己在长大，心也似乎在苏醒。好象有一种悲愤压抑在心中。似乎很温暖，又似乎很寒冷。那是一种爱恨交织的感觉，尽管她不懂。这时候，她的眼中会有些湿润，心也似乎发出脆裂的声音。这时候，她总要抱着娘亲，感受着她怀里那柔柔的暖意，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冷，不会害怕。或者，她会找哥哥痛快地打一仗，把手中的剑舞出冷冽寒光，直到哥哥被逼退到墙角，连连陪笑。其实哥哥的功夫并不是那么不堪，他其实在逗她开心。然后，她会笑，仰天长笑，笑得有些狂，笑得有些悲，可在别人眼中那只象是得意的笑。
那些悲凉就象种在她心底，埋在她记忆，可却只能隐藏。更多时候，她是快乐的。有娘亲温柔的怀抱，有爹爹宠溺的目光，有哥哥酣酣的笑容，还有军中将士凌厉的嘶吼，刀枪撞击的长鸣，保家卫国的豪情。
“小五，咱们比一比。”莫凌拍拍小五的肩头，那是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兵，从小两人就在沙场上比来比去。这时的莫凌总穿着军中的粗衣，就象一个瘦弱的男儿。可那眸中的杀气却叫人想不起她只是十四岁的女子。
“好！”小五答道。如今小五已经很高大，曾经瘦小的身躯变得伟岸，那眼神中也多了许多的坚定。她知道，小五是一只年幼的猎豹，早晚要展露锋芒。
莫凌依旧是一把长剑，在烈日下闪着莹白的光，刺目。
小五，则是一支长枪，尖利的矛头正对着她剑的寒光。
二人微微一笑，这一刻，他们谁也不会留情。
长剑颤动，激起睡龙长吟，瞬间舞动团团剑花，连黄沙都无法侵袭。她猛刺，如一道光穿破了空气，小五微笑，把枪搅动，幻化做无数杀机，花了目，迷了双眼，准准挡住凌厉的剑气。莫凌身形突转，如旋风袭向他的后背，小五则迅疾弯身，枪却毫不停留。
几十招过后，剑轻挑，长枪带着呼啸飞远，稳稳插落土地，再颤上几颤。
“哈哈哈…。”小五笑着，拾起枪，“我还是比不过你。不过，今天我多打了三个回合。”他坚定的眼神足以叫莫凌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会胜过她。这男儿，就应该有的是豪迈，有的是必胜的信心。
“好，小五，过几日咱们再比过。”她也爽朗一笑，一拳击在小五的胸脯，那里硬硬的都是肌肉。莫凌坏坏地笑着。
自小，就随父兄在军中，她并不顾忌什么男女有别，也许，她早把自己当做了男儿。
父亲总骄傲地说，女儿有他的气魄，如果是男儿身，那必威震一方；可母亲也说，这女儿也太依赖，总爱贴着娘撒娇。哥哥则说，他的凌儿太赖皮。可师傅总摇着头，一副深思的样子瞧着她，一言不发。
※
草原的北侧是一座山，名唤苍缘山。山高路险，树林葱郁。在山巅与云相接的地方，有一座桃林，春天来的时候，到处一片粉红，如天边的彩霞落在了山间，行走于其中，看遍落英缤纷，如粉蝶翩然，恍若仙境。
只可惜，很多人根本看不到这美丽的奇景。师傅也不允许别人打扰他的清净。
莫凌在桃林中转来转去，迂回而行，绕过桃林，就是一座草房，虽简陋，却优雅。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陋室中居住着她的师傅。
“师傅！我来了。”
屋内寂静无声，似乎从未有人居住。
莫凌抿嘴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油包，还有一壶酒，她把壶盖揭开一点儿，闻了闻，“好香啊！可惜师傅您不在，凌儿只好独享了。”
“酒留下！”从屋中走出来一个白发飘逸的老者，真还可以称得上道骨仙风。可是那眉间，那眼中，都笼着淡淡的哀愁。
“师傅，原来你在家呀。”莫凌把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的黄澄澄，油亮亮的烧鸡。
“我不在这里，又有何处可去？”老者浅浅一笑，却是无比的凄凉。在他眼中，只有酒。“何以解忧，惟有美酒。”他抓起酒壶，一饮而下。
“师傅！”她知道老者又在伤怀了。
“莫再提！”老者继续饮着美酒，酒意浓，眼中的哀愁也更浓，就象永世化不开的寒冰。他忽然抽出一把剑，在山风中舞动，黑衣狂乱，白发翻卷，一刹那间，他的愁如云烟洒遍了山颠。
全世界，仿佛只有一个人，一把剑，还有深深的愁似雾气悄悄侵袭。
许久，剑收，连山风都似乎静止。
老者眼中依稀闪烁着寒星，他仰头，继续喝下几杯醇酒，他眼已经朦胧，终于可以一醉，可是醉能否一解千愁？他拿起一只竹筷，对着山的那边狂歌，歌中有泪，泪中有歌。
“师傅，再满饮一杯。”莫凌为师傅倒上美酒。
酒，师傅从不拒绝，就象他的心，从未向谁打开过。可是莫凌知道师傅在等一个人，一个深爱的人。也许等待是寂寞的，也许独守是孤独的，就如同那寒冬的风，可以一点点渗透到骨髓里，渗透到满是疮痍的心里。可是，爱足以抵御那冬日的寒冷与孤寂，所以，师傅有时会含泪，有时也会含着笑，望向远方。
师傅喝多了，话也多了，他的眼中有了神采，仿佛看到了心爱的她。“那时候，都是年少轻狂，都是那么要强。有了点儿误会，就要大打一场，等到打累了，两个人身上都是伤，就会互相看着心疼着对方，然后，就一起笑，这时候的她那么温柔，那么美丽。就象你——”
师傅笑着，又看着凌儿，“那一次，我把你困在阵里，阵内的雾蔼迷蒙了你的双眼，足足困了你一整天，到了夜里，阵里的老鼠把你吓坏了，躲到树上，你也不求师傅放你出去。你真象她！”
“那以后，你就苦心练习，平日总爱偷懒的你，从来没有那么勤奋。可是，你的眼睛里有恨，有怨气，每天瞪着不服输的眼睛，看得师傅我也心悸。直到有一天，你设计了一个阵法，也把为师困在里面，这次不是一天一夜，而是两天两夜。也象她。你们都是那么睚眦必报，都那么敢做敢为，你们都那么绝情，又那么柔情……”
“师傅。”莫凌也陪着师傅笑，一杯一杯斟着酒，她也一杯又一杯喝下。
老者睁着红红的醉眼，从怀里拿出一卷书，郑重地交托给她，他的脸上是释然，“你在这里学了不少了，这里是我独门的阵法与剑术，今天为师把它交托给你，以后要勤加练习。”
“师傅，何必这么急？”
老者望着她眉间，若有所思，那点嫣红的彼岸花在她长大后，就再没出现过。看来这点嫣红颇有灵性，或者在彼岸重新绽放在眉间的时候，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望向远处苍茫的群山，只是淡淡说着：“大悲大爱，大是大非。都在那刹那之间。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