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在师父身边，常常陪着师父去各地游历。有一段时间，师父带我去了西北的凉城，说是去见一位故人。
我跟着师父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那地方到处都是杏花树，满地的花瓣铺着泥土，连空气中都浮着杏花香，整个是粉白的世界。
师父说，故人的妻子极喜杏花。
师父说的故人是一个中年男子，俊美的脸上抹上几痕沧桑，神色严肃。他的妻子是个大美人，温柔可亲，微笑地摸摸我稻草般的头发。
师父和中年男子在交谈，期间两人还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解，师父见我呆呆地望着他，便让我自己出去溜达溜达。我满心欢喜，便到处去探索一番。
晃着晃着，我走进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不同别的地方，那院子里没有粉白色的杏花，只有几十株怪形怪状的草。
跑进看，便见一个红衣少年蹲在草蒲旁，左手拿着一把小刀割开一株怪草的藤，滴出乳白色的汁。
我凑近去，蹲在他隔壁，问道：“哥哥，你在做什么？”
红衣少年抬起脸，一双美目瞪着我。
待看清他的眉目，我大叫：“呀，原来是姐姐啊。”
红衣少年一听，眼睛里翻涌着怒气，但只一瞬，便消失不见。他定定地望着我，忽然笑了，问道：“你是谁？”这一开口，我便知是一位少年。
年少的我思想单纯，以为他是对我示好，开心地回答：“我叫沈睆睆。”
他说：“睆睆？真是好名字。”
“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霄云”，他笑颜如花，眸中闪烁不定，“记住了，这名字将会是你一生的噩梦。”
噩梦？我愣住，看着他笑着把乳白色的汁滴在我的手上，看着他打开一间素雅的木房，把我推进去。
于是，我在满是虫蚁的房间哭喊了半日，直到师父和故人的妻子来寻我，才将我救出来。我的手臂早已被虫子咬得红肿，痛得哇哇大叫。
而莫霄云站在门外笑着，一身红衣格外艳丽。自此，我对他便有了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带我去的，是西北漠门。
自那以后，我又见了莫霄云几次，每一次都被他整得死去活来，这段虐缘就此结下。
再后来，我离开了药王谷，嫁给了北冥宸，也就没见着他了。
生下安安的第二年，我又一次见到了他。那次，他硬闯上药王谷，进了我的院子，提着一把剑，大红的衣袍迎风吹起。他轻点脚尖，落到我面前，问道：“你是谁？沈睆睆呢？”
我抱着入睡的安安，笑笑地望着他：“我便是沈睆睆。莫霄云，好久不见。”
那是唯一一次，我看到震惊的神色出现在莫霄云的脸上。他看着我怀里的安安，神色晦暗不明。
师兄跟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叹道：“走吧。”
他转过身子，大红的衣袍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他迈着步子，重重地踩着地上的泥土，走出了院子，修长的背影竟生出几分落寞。
我望着他离去，张嘴欲说什么，却紧紧地压下了。
莫名地，我又忆起了印象中的那个红衣少年。
他说，我叫莫霄云，记住了，这名字将会是你一生的噩梦。
——
从李府出来，我牵着安安一言不发，面沉如水。
萌萌还在癫狂状态，举着一把刀对天怒吼，惊得在一旁候着的马夫一身冷汗，不敢上前。
我瞧着，便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别喊了，要真把人砍死了多不值啊。等我们把双生莲拿到手，你再选个月黑风高杀人夜去替天行道吧。”
马夫瞪大眼睛望着我，脸色煞白。
萌萌沉吟了一番，心下觉得有理，于是点点头，迅速旋转着手中的红色大刀，在刀尾割掉了马夫的几根头发之际，把它别入腰间，平静了下来。
我摆摆手，唤过仍惊魂不定的马夫，道：“去春苑街。”
“春苑街？”马夫反应过来，一脸惊疑，“这大白日的，去春苑街作甚……”
我一个眼神飘过去，淡淡回道：“不该你知道的，别多问。”
马夫忙噤声，亦不敢再多言。
“若你家老爷问起，你该知道……”我伸出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来回抚摸着萌萌腰间的狰狞大刀。
“喏，喏。若我家老爷问起，就说你们直接回了客栈。”马夫连连弯腰点头。
我对他的态度极是满意，拉着安安就上了马车。
在途中，萌萌甚是不解，问道：“师姐，我们是去找艳娘么？”
我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师姐，若不是找艳娘，我们去那种烟花之地做啥？”
“找艳娘只是其中一个目的。”
萌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忽然猛地睁大眼睛，纷颤巍巍地指着坐在一旁的安安，大喊：“师姐！安安才五岁啊！你怎么能让他去kai苞？！”
kai苞？我眼角一抽，无力地扶额。
师兄啊，你怎么忍心叫我把这个祸害带出来呢……
大白日的春苑街虽不如夜晚的盛况，却是别有一番光景。街上来来往往的大多是烟花女子，成群游玩，有的在小贩处挑选各种胭脂，饰品，有的则摇着拈着帕子凑在一起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当我们三人走进一间叫“春风醉”的青楼，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哟，这几位，可是来找什么人？”
我摇摇头，凑近老鸨耳边，低声吟道：“春风一醉笑红尘。”这是药王谷在青楼根据地的接头暗语。
老鸨听后，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笑笑道：“看你这姑娘，长得真是媚人，偏生只是来寻酒喝，真是可惜了。”说着，伸出涂得艳红的手指往上楼的阶梯方向推了推我，媚眼一抛，又道：“去吧去吧，二楼的天字四号房里有美酒，包你满意。”
我暗暗朝老鸨点点头，萌萌也友好地伸手拍拍她的肩头，以示谢意。
老鸨举着艳红帕子捂嘴笑道：“这美酒的价格可不便宜，我得先记个帐，姑娘要品美酒，可别怪我不厚道唷。”
一进入天字四号房，便看见了艳娘。
艳娘是个容貌秀丽的女子，一双水润的眸子偏生出风情万种，一言一行间都媚色撩人。
她一见着萌萌，便挑笑道：“这回，萌萌姑娘可是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真是稀罕呐。”
萌萌“嘻嘻”傻笑两声，道：“这回是三个人，爬窗户不好走。”
艳娘一边不慌不忙地打量着我和安安，一边沏着茶水，问道：“这位可是药王谷的沈姑娘？”
“嗯，”我笑笑，拉着安安坐下，自然地接过艳娘递来的茶水，“这是我儿子，安安。”
“这娃儿可真俊俏，”艳娘盯着安安，露出羡艳的神色，随即又正色问道：“沈姑娘找我是要问何事？”
“我来，是想问你关于西北漠门一事。”
“咦？”艳娘一脸茫然，神色颇为不解，“可是，有关的情报我都据实告知萌萌姑娘了啊。”
我摇头，道：“不是与李府相关的，而是西北凉城。”
艳娘低头思考了一会，才道：“西北那边的情报虽然已经交接上，但并无相关的情况出现。若说异常的事，倒是有一件。两个月前，西门漠门的门主暗中招来四大当家密谈了半个时辰，具体内容不知。”
“哦？连安插的密探也查不出来？”
艳娘回道：“查探不出。恐怕密谈内容只有门主与四大当家知晓”。
我低头，平静无波的眸子掠过几道水痕。
莫霄云，你们……究竟密谈了什么？
“师姐”，萌萌走到我面前，“你是查西北漠门的目的吗？虽说他们是密谋了一番，可是在时间上对不上号啊。”
我喝了一口茶，悠悠地道：“未必对不上。我一直怀疑，在李老爷抢双生莲之前，那批乔装成商队的人，也是抢了别人的双生莲。”双生莲失窃一个多月，被抢的商队居然没有放出任何消息，这绝对是不寻常的。
“师姐，你是说，盗中盗？”萌萌吃惊。
我笑道：“恐怕李老爷这次错有错着，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这兴许就是报应吧。”
“我总听说沈姑娘十分聪慧，今日一见，果真不是寻常女子。”艳娘盯着我，吃吃笑道，眼里满是钦佩。
我起身，佯装谦虚地摆摆手，道：“称赞的话就不必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今日来这，其实还有另一件事要你帮忙。”
“沈姑娘请说。”
“我想见见你们幕后的老板，劳烦艳娘安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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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尽量安排，请沈姑娘放心，这几日必有回复。”艳娘把我们三人迎出房门，笑容艳丽无双。
我再次道谢后，牵着安安准备转身下楼，余光却瞧见一抹熟悉的蓝色。
我停下脚步，往隔壁不远的厢房望去，见到一个相当年轻的蓝衣男子，俊俏可爱的脸蛋布满懊恼，红润的唇上似乎咕哝着什么，快速走进房内。
只消一个侧面，我就能认出他是谁，牵着安安的手开始冰冷，微微颤抖。
“娘亲？”可能察觉到我的变化，安安仰着头，一脸担忧。
“沈姑娘，你认识他吗？”艳娘跟上来，朝我望的方向看了看，说道：“那是当朝的连王爷，昨夜留宿在这，尚未离去。”
我压下心慌，木然回道：“不认识，只是认错人罢了。”说完，拍拍安安的脑袋，牵着他下了楼。
直到出了春风醉，我的眼神渐渐呆滞，额头居然生出一层冷汗，脑中嗡嗡作响，已听不见任何声音。
若北冥连来了江南，那么，北冥宸，是不是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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