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氛围让一行人有说不出的苦，每日心就好像被狠狠拧过一般，酸痛地让人心慌。
辗转反侧在床上，凌希怎么也无法入睡，困于尹家的秘密，还有她应还的人情，看来是该去找尹昊问个清楚了。
顺着记忆摸索到尹昊独立的院外，却看到洗净了一身的戾气与乖张，身着一袭素色白衣，如同刚降世的婴儿般纤尘不染的他。神采飞扬被一脸的痛楚取代，这个向来活力四射的男人变得犹如一潭死水，惊不起涟漪。
“尹昊。”凌希轻唤这个失神地从她面前走过，却没有发现她存在的男人。
骤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凌希清丽的脸庞，思绪有些飘离，似乎在透过她看到别的什么似的。半饷，才淡淡地开口“跟我来。”
一路不语，凌希紧跟尹昊，任由他带着自己离开尹府，跨过一片暗色的街道，缓缓道达一座面朝整个雪原的山坡。一山一人一孤坟，这便是全部录入凌希眼底的景致。
弯下身，这个跋扈的男人一点点去除掉坟头的杂草，撩起雪白的衣袖，毫不避讳地小心擦拭着那块墓碑。碑上只有稚嫩的几个字“尹晨之墓”。
月透过乌云，洒落一片朦胧的色泽，在他长而卷翘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认真而忧伤的神情让凌希一时恍惚。
“晨儿，哥哥两年没来看你了，有没有想哥哥？”手抚过那冰冷的墓碑，柔柔的，好似能透过那墓碑触碰到那墓中人一般。
倚着碑。尹昊缓缓坐下，头靠着碑身，小心地从怀里掏出那支他在碧玉城里挑选的秀雅的发簪，轻轻放在碑前，如同所有宠溺妹妹的哥哥一般喃喃道“这个是哥哥给晨儿的赔罪礼，晨儿若是戴起来一定会像二娘一样好看。”
“晨儿，哥哥这两年来去了好多好玩的地方，遇到好多有意思的事.......”
凌希静静站在远处，看着那个独自在悲伤里沉溺，却让她心酸的男人不语，听着他温柔地向墓中长眠的人讲述着他两年的经历，时而皱眉，时而朗笑，丝毫不因为那墓中不能回应的听众而减少一丝一毫的兴致。
“哥哥这次还遇到了那个臭丫头呢，晨儿记不记得？哥哥跟你说过，那个问我要米钱，还打黑了我两个眼眶的臭丫头。”说道这，尹昊抬头，看着独立于月下的凌希，灿然一笑，如若夜空最璀璨的明星，耀眼至极。拍了拍身旁的空地道“骗子，过来。”
“晨儿，她就是那个臭丫头呢，以前胖地像头小猪，现在倒还看的过眼。哥哥今天特地带她来给晨儿看看，她会是晨儿的大嫂，晨儿喜欢她不？”
“尹昊。”不忍心见他继续沉沦，凌希轻唤一声，手触上他早已湿润，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滴下的眼角“想哭就哭出来，别忍着。”
豁然，凌希只觉得身子一紧，被拥入某个带着忧伤的怀抱，头顶上，传来尹昊掺杂三分乞求，七分伤痛的声音“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头一回，凌希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呆在他的怀里，让他的悲伤透过身体，感染到自己的心。
“骗子，你知道尹家的传统吗？”过了许久，尹昊沙哑着问。
“嗯。”轻轻点点头，对尹家的怪异传统她也是有所耳闻。尹家以冰火诀闻名天下，世代尹家男子修炼火诀，女子修冰诀，为了配合自己的功法，尹家世传炙炎舞和海蓝心两剑。最为让人惊叹的，是尹家的家规，一代同出一男一女，女子当家。
“尹家本来是我姑姑当家，但是二十年前，姑姑重病身死，我爹就继承了整个尹家。
那一年，尹家在离国的生意出了问题，爹赶去处理。回来时，带了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回来，那女人也就是我的二娘。爹很爱二娘，不顾家族所有的人的反对，执意迎娶来历不明的二娘。那时我娘百般阻扰，却不能斩断爹对二娘的情丝，最终二娘还是过门了。
二娘是个很温柔，很好的女人，就算她入门后我娘如何欺负她排挤她，但每次见到我，她都笑的好温柔。我练武偷懒被爹罚了，我娘一个劲地骂我，她却趁着天黑偷偷给罚跪祠堂的我送来吃的。我长高了，衣服小了，娘没发现，二娘却偷偷塞给我一套新缝的衣服。那时，我一直觉得二娘才是我亲娘，我亲二娘，一空下来就往二娘那跑。
二娘过门后两年一直没能怀上身孕，第三年，终于诞下了晨儿。
我还记得那时晨儿好小好小，白嫩嫩的，一双大眼会说话一样。晨儿出世时，一直哭，任谁哄都哄不好，可我一抱她，她就立马不哭了，睁着大眼一个劲地朝我咯咯地笑，好像在叫哥哥，哥哥。
我很喜欢晨儿，每天都跑来二娘房里逗晨儿。
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二娘去厨房给我弄点心，就我一个人照顾着还在襁褓里的晨儿。家里很闷，很无聊，我就想找只小鸟给晨儿玩。我把晨儿独自一人放在屋里，自己去拿工具。结果我回来时，晨儿已经不见了。任凭我们怎么将整个刺洲翻过来，都找不到晨儿的踪迹。第二天，有人捎来一块带血的碎布和一枚金锁。那是晨儿身上的，衣服是二娘亲手缝的，金锁是爹送的。
晨儿死了，二娘疯了，疯疯癫癫地跑了，再也找不到了。
是我害死晨儿的，是我害死一直对我笑，还没长大的晨儿的。”
哽咽着，一滴滴冰凉的泪滴滴落在凌希脸颊上，泪，渐渐汇成线，又一滴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凌希想要抬头，却听到他的低吼“别看我，不许看我。”
凌希低下头，轻轻地用手指晕开他手背上的泪滴，听着他将那未完的故事讲完。
“我们一直以为晨儿是尹家的敌人抱走杀死的，我拼命地练武，不要命地练，我告诉自己，我要亲手将那个杀了晨儿，毁了二娘的人给千刀万剐了。可是，后来一次我躲在假山后哭，却听到我娘和一个人说，‘做的好，那个贱人和贱种都该死。那个贱种死了，我的昊儿才能继承尹家’。
呵呵，原来晨儿真的是完完全全被我害死的，因为娘觉得晨儿的存在让我不能继承尹家，所以让人杀了晨儿。
我找到凶手了，凶手是我和我娘，可是我下不了手，对那个生我养我的娘，我下不了手，我甚至连告诉爹，是娘买凶杀人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我知道爹若是清楚是娘主使的，他一定会杀了娘。
不能揭发娘，我一直活在自责里。为了不再痛苦，我穿着厚厚的棉衣，绑住自己的手脚，跳进河里。河里很冷，和我的心一样冷，我不能呼吸，我却觉得很快乐，因为我很快能解脱。可是，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被偷偷跟着我，保护我的侍卫捞了起来。
被救了回去，娘抱着我一个劲地哭，她告诉我，若是我死了她马上自杀。呵呵，我又没有勇气去了结自己了。
我是不是很没有，哈哈，谁晓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尹昊其实是个胆小的男人。”
“所以你放弃了与你匹配的炙炎舞，所以你不继承家学，去了上清宗，所以你跋扈，你惹是生非，所以你比斗从来不防守，一味地进攻，你想用这种不是意外的意外杀了自己是吗？”
没有人答话，凌希却知自己猜对了。这个看似跋扈的男人，其实只是用一身的刺来伪装自己的脆弱。
“若你妹妹地下有知，她一定不会怪你，因为你是个好哥哥，我见过最好的哥哥。”凌希略带感伤道。
“好哥哥？是我害死了晨儿，我也算是好哥哥？”
“为了你妹妹的死，你已经自责了那么多年，够了，她的死不是你的错，那时你还太小，根本没办法左右你娘的决定。
尹昊，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你自大，嚣张，白目，惹是生非，总之，你的缺点我能说上几天几夜，优点却半天想不起来一个。今天你让我发现了你的善良，你的良知，你的忏悔。其实，你并没有那么糟糕，甚至有一点点的好。”带着浅笑，回忆起认识他以来的一切，原来厌恶的行为现在看来，却带着一丝的可爱，还有心疼，莫名地，为这个男人心疼。
“其实我该谢谢你的，我一直不相信手足之情，我觉得那情感最脆弱，遇到一点点的利益，就会崩裂，可是今天你让我看到了，其实，手足真的可以情深。”
“骗子，为什么我觉得你也有自己的故事。”头顶上，尹昊依旧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讲了你的故事给我听，作为回报，我讲我的给你听好不好？”浮起一抹苦笑，凌希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去认真地回想起前世的生活，缓缓开口道“我爹有很多的女人，我娘只是他的一个情妇。一夜风流后，他就把我娘忘得干净。我娘很傻，傻傻地爱着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傻傻地放弃了更好的选择，为他独自生下了我。
在我的印象里，爹只是一个写在纸上的字而已。然儿，这个我遗忘了十一年的男人突然间又出现了，把我和我娘带回了家。
我以为我能有一个完整的家里，有爹有娘，有哥哥有姐姐，可是第二天我就知道，我错了，那个不是家，是地狱。
那些姐姐剪碎了我和娘所有的衣服，他们说，我们这样下贱的人只配穿破衣服。那些所谓的哥哥弟弟偷偷地把我推到水沟里，看着又脏又臭的我拍手大笑。
他们扣下了本来应该给我和我娘所有的钱，逼着我们去厨房帮工，去打扫院子来换三餐。下人们叫着我和我娘小姐夫人，其实就连他们都看不起我们母女。
一次，我气不过，就动手扇了二姐一个耳光，我觉得我很勇敢，可等我回到家，我发现娘的脸都肿了起来，原来二姐的娘将我扇的那个耳光十倍地还给了我娘。从此，我便不敢再反抗，任那群本该疼我，爱我的哥哥姐姐欺负耻笑。
冬天，为了洗他们那些名贵的衣服，我两只手冻得裂了一道道口，血不断地往外渗，夏天，为了他们突然想吃的东西，我顶着太阳跑过一条又一条街，最后昏倒被人送了回来。娘抱着我哭，他们一个个冷眼看着我，骂我是废物，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沉浸在回忆里，凌希的声音越来越凉。
“骗子，不快乐，就别说了。”尹昊大掌将凌希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好似想要温暖她一般，
“难得我想说，让我说完。我以为我忍着、谦卑着就能简简单单地过生活，谁知他们还是不放过我。爹生意出现了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和那个债主联姻。可那个男人已经五十三岁了，即便他很有钱，但是也没人愿意嫁过去。最后，我的那群好哥哥好姐姐把我推了出去，让我嫁给那个老头子。
我很想逃，但是我不敢，我怕我逃了，他们会折磨我娘。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我就找人在结婚当天杀了我。”
“这里，”凌希指指自己的心口，笑道“这里被刺穿了，我死了，也解脱了。”
“死......”尹昊有些疑惑地念叨着，突然嗓门大了起来，吼道“你个死骗子还要骗老子，你要是死了，现在我抱的是鬼啊。”
“嘿嘿，被你发现了啊。”凌希跳出尹昊的怀抱，转过身，调皮地吐吐舌头，那灿然的笑靥顿时夺走了尹昊所有的呼吸。
好似跑尹昊动粗一般，凌希飞快地向山坡下跑去，却在半途中停下身子，柔笑着冲着失神的尹昊喊道“尹昊，你是个好哥哥，你的晨儿妹妹已经不怪你了，真的，她刚偷偷告诉我了，所以打起精神来，你难道不知道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很丑吗？”
“你个死骗子敢说老子丑。”俊眉挑起，尹昊示威般挥了挥拳头，回应他的却是凌希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尹昊低喃“晨儿，她是个好女人。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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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结的一章，写的酸啊。额，这章字数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