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喊我老头听着舒服点……我先问你一个事，战争是否无法裁决出正确的一方，只能决定谁是幸存下来的一方?”
“无故挑动战争怕是说不上正确吧，太平方能有盛世，这不是共识嘛?”
“那是中学生的共识，承平日久必定滋生散漫放逸，历史证明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成型的军事集团，有强大武力支撑的政权，难道不是更容易促使阶级固化?”
老头将手中的一次性纸杯甩向年轻人，瞪眼道:“哪有那么容易成型的强大武力，溃败腐烂总是比坚毅刚勇轻易得多，没有强大武力支撑的群体，什么时候能好过?”
老头接着又说道:“感觉你小子挺反战的，始终觉得战争是个荒唐盲目还毫无意义的事……来，给你一杯茶的时间，概述自己的价值观。”
古承天哈哈一笑道:“那我就卖弄一下，早几天刚好看到一句话——知止，有勇，有为，有所不为，如此方是天地恒久之道。”
“只是一部分人如此认为更少的人践行于己，他们无法保证其他人也是如此认定，这个世界上路有千万条，风暴一旦成型，不肆掠扫荡一番，卷平几座山野是不会停下来的，而风暴永远都会有，你描述的其实是共同的追求，也算是最难以达成的。”
“井然有序的世界当真只存在于理想花园?”
“物质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消逝的了无痕迹，改变是唯一不变吧？理想中接近完美的江山社稷也不是从未出现过，如今的分歧一目了然，但关于未来的预测从无一锤定音。”
“我明白了，我一开始就把战争的规模想象得太大……这一百年中的大小战役，赢家都吃得嘴角流油...即便是现在也有不少大发战争财的”。
“不要老是把目光停留在钱财这一层，革/命从来都是需要牺牲，何况是改变世界，既然大家都对这个世界不满意，都要修改世界，怎么还会只有两个字的输赢，改变的过程总大于结果，而相向而立的人，你的右总是他的左。”
古承天张口刚欲有所言说，又皱眉停住了，几次反复，最后一拍额头，抿嘴唏嘘。
姬敦勉却面露威严，肃声说道:“是不是感觉说不清了，但是这个世界是需要保持清醒的，必须!”
......
“小子你坐着慢慢想，我去隔壁冰箱里取点菜，你初次登门王老怪还对你极为看重，看他面子我也不能怠慢了你啊，中午在这吃饭，三菜一汤还是有点啊，山珍野味就算了，你没那口福我也没那手艺。”
“老头你这话说的严重击碎了我的玻璃心，我那么不招你待见啊，还看王爷面子上......我看书少，你也不大气，一把年纪对我个后生也不宽容礼待。”
“你读书少你还长气势了是吧!”
“呸，我是知道你性格随和，才不顾斯文纵情放肆的……”
“怂得倒是够快，爱干嘛干嘛，我去去就回。”
姬敦勉走出几步还没出院子，突然又回头喊道:“喂，你没事帮我把那一摞柴劈了，晒干了劈起来就费劲了，你来得正时候，帮我干点体力活没问题吧，后生!”
“劈个柴嘛……我敢说不吗，并不敢！”
姬老头这个菜是拿得真的久，古承天都已经劈了一摞他还没见回来，看着身边那几堆比他腿还粗的一段一段树干，吐槽了一句还真是:“看人干活不吃力，自己出手碎一地，这才砰哧砰哧搞几下已经一身汗了，休息一会儿，老头捡拾这些柴火不容易，省着点劈。”
但是他妖精的，古承天劈完一摞湿柴休息了半个时辰，那个花了大半辈子做学问，给不少政要解决棘手问题，在顶端智库谋划大局的先生还是没有把菜从隔壁拿回来。
这就是杀个猪都能提着回来了吧，湿柴真的比干柴容易劈开吗...这调皮的老头好坑啊！
长得好的小美女身边通常是小美女，老怪物的朋友也应该是老怪物，古承天叹了口气，心里暗道:“自己早该想到的，原来段子里说的都是真的——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农村路也滑，人心更复杂!”
古承天休息了半个小时，青灰的天空上那神话中金乌所化的赤日此刻显得不可爱了，洒下的光也如同流金砾石一般火辣。
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坐着了，还是撸起斧头再劈一摞吧，他大爷的王大爷怎么介绍的人，太调皮了。咳咳，还是怪自己办公室病太重了的好，真干点体力活都吃不消了。素未蒙面的糟老头子——王爷，在古承天心里已经减了10分，等他回来再给他机会好好表现，出手别太豪横，一台RS西装暴徒就好了。
原先在大榕树下面下棋的两个小童跑过来找姬敦勉，像是有什么事，还没进院子就大声喊道:“瘦老头瘦老头，我阿爷喊你过去吃饭咧，他今天在九狼山逮住了一支好大好漂亮的鸟，我以前都没见过肯定好吃的。”
那个挂着红肚兜的小家伙一路嚷嚷着跑到院子里却没听到回应，看着正在劈柴浑身是汗的那个大高个，两个小家伙有点蒙，谁啊，没见过啊。
平时不爱说话的华子，这个时候却主动开口招呼道:“喂，城里来的，老头呢，怎么不见他人了。”
“小家伙叫叔，别这么生分，姬老头这家伙勾栏听曲去了，你们找他什么事？”
“瞎说，骗小孩呢，我们村里现在没有听曲的地，戏台只有办大酒席的时候才会有的。”
“小朋友，大人的世界你不懂啊，说吧什么事，他回来我再告诉他。”
挂着红肚兜的小家伙胆子也大了起来，用大拇指顶了一下鼻子朝着古承天大声说道:“喂，你聋啊，本大侠是喊老头过去吃饭的，都喊了一路了。”
古承天放下手中大斧子，走到两个小孩身前拱手抱拳笑眯眯说道:“原来是天地盟的青龙与赤虎两位大侠前来视察，小弟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两个小朋友很受用古老六的阿谀奉承，说话的语气脸上的表情都没了先前的小小敌意。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跑到哪个境外国家的冰箱拿菜的姬先生终于冒泡了，也不知道这一把年纪了的家伙是怎么做到如此远距离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超神操作。
“天气转凉了，想给你买个冰棍都转了几个店子才寻到一支，好东西喽，十来年了还是一块钱，味道比以前还要正，这个老板得火啊！”
古承天迫于姬先生在王爷诉说中的国士无双定位，不敢直抒怨气。毕竟人家江湖地位在哪呢，自己一个从0到1都没完成的职场小白在老头面前不得勤勤恳恳做人，踏踏实实办事嘛！
“年轻人身体还可以啊，他们都说你们这一代是垮掉的一代，我看你还是守住了废墟的那一束希望的吗!”
姬敦勉说完把手中的袋子放到一旁的石台上，扯了扯穿红肚兜那小孩脑袋后面的一个小辫子，笑道:“家明，你回去和刘皇叔说我家里来了一个远房亲戚，今天就不过去了，改天再来哈！”
小童有点失望的垂头说:“好吧，姬老头儿，那我下次再来喊你嗄，我早上在榕树下面说的话是骗你的，华子可以作证。”
站在一旁的小朋友嘴中连连嗯声，点头不止，然后抬头看着霜鬓挂颜的老人两个乌溜溜的大眼睛闪露着无边赤诚。
“好啦，你们先回去，等你们上完这个学期的功课，我再教你们下犀角棋、帝王局还有中国象棋的其它玩法。”
“好的咧，到时候要叫上穗钰，安安还有小财迷她们的。”两个小家伙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
古承天是真的劈不动了，手都磨出了血泡，裤子都已经汗透。
坐在院子中休息了一会儿，葱翠的树林时不时有一阵阵清风吹来，让他急促的心跳逐渐回归舒缓，恢复了一点后，他来到厨房帮姬先生打个下手，坐在外边等饭吃，古承天身上总有股不自在。
不急不忙的炒出几个家常菜后，他们端到了院子里吃，古承天是从来没吃过这个烧柴火用木蒸笼蒸出来的白米饭，在纪录片中看到的时候，当时还笑话导演把这手艺说得太美了，现在才知道有些民间的手艺确实与华丽的形容词相得益彰。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的话都很少，所以也吃的快，后来姬老头把古承天引到他的书房之后，两个人言语上的交流就更少了。
古承天看着三面两米不到的书墙，乍看之下没有惊诧，能够被一方枭雄的人物赞赏为学识渊博，大国之师的姬老，常年居住之处即便是浩如烟海，坐拥百城也在想象范围之内。
但是当他走近才发现那一列列书籍都有一种他熟悉的陈旧，那是被多次反复翻阅才会出现的岁月痕迹，这种书很少见他书桌上只有一本《隐藏的现实》，科普类的一口气看完却总被里面的一些说法撩的反复回看，而这里几乎每一本都是如此。
这就是一个做学问人的硬功夫，这种人才有足够的资本被称赞一句——厚积薄发。
书墙上的一本本知识的宝藏排列稍微有点疏乱，新旧不一的书籍也没有分门别类的摆放，但好在这里除了对面有一张书桌之外，没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有细致整顿，胜在明亮干净。
姬先生进入书房后，整个人的气质无声中已云开月明，显露出经天纬地、凤鸣山野的巍然气象，他随手抽出一本《万物起源》给古承天，朝左边走了两步又拿出一本横放着的《江河万古》递了过去，他自己则是拿着一本还没看完的外国诗集在翻着，一边回顾之前标记了的内容，一边对古承天说了句抱歉的话:“书懒的分类，我基本记得要什么书就在什么地方拿，你找起来了可能就有点眼花缭乱了，这两本内容都算新，你可能兴趣大一点。”
“嘿，《万物起源》这名字如此磅礴大气，成功激起了我的求知欲。”
“你先看着，我去练个字”。
时间像是蜘蛛爬过屋外的树枝一样走过，古承天一本书看得差不多的时候。姬老头站在那张很普通的书桌前背对着古承天，语音中带了一丝道家超然世外的意蕴说道:“承天，第一次见面老朽没什么奢华见面礼，从碧落而来，径黄泉而去，我走出大半生，写的东西不多，但是要改的几乎没有。这辈子看的书也少，年近古稀也不足一千，但是每一本至少都细读了三遍以上。匆匆暮年，还算有几分心得，临别送你一幅字了表心意。”
素白的洛阳宣纸，浓墨书成的行楷极具美感，甚至流露出几分世俗罕见的深邃道韵——
人生几何，唯有用心专一，方可臻至大成。
翰墨将干之际，古承天笑道:“先生，字非常好，但我不能这么揣兜里带走吧，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再来本书我把字夹在里面带走行不？”
“你赶紧走，下次来带三本新书给我，用心点选啊，可别忽悠我，你晓得厉害的啦...”
“那个我也不清楚你心里的标准啊，我怎么知道什么硬核内容的书才不算忽悠?你看了一辈子的书，我是真怕你心里早就认为“好书都看完了，其他都是浮云”，哎，我太难了。”
“不难的，以社科类文津图书奖为金线你看着来，对了，《三体》我还没看呢，听闻书中脑洞挺多，来一套不过分吧。”
“好说好说，那我走了啊，王爷如此敬重你，其他事我就不闲操心了，祝你越活越年轻，再见。”
姬先生会心一笑，走到书架的一角打开一面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本颇为厚实的书，说道:“冲你刚才那句不矫情的话，这书你拿去，别黑我就行。”
书名:《天下秩序与天上神魔》
作者:轩辕文彦
从这个政府明令禁止开发的绿水青山炊烟村庄中离开，古承天得到一个最深刻的体会——脚踏实地，肯下苦功夫，耐得住风摇雨打，扎实勤恳的做一件事，这才是一个人可负重、可远行、可再生的强大生命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