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瓷杯破碎的声音清冽干脆，震得人耳膜微颤。厉殇咬紧了牙紧闭着嘴，低垂着头不敢开口说一句话。窗外冷风呼啸，而上座的男人怒意勃发，浑身气息竟比那冷风来得更冷上几分。
“好一个冷之言！”
轩辕二少怒极反笑，冷冷看着下站的厉殇。满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再无旁人，厉殇微微打了个寒噤，竭力控制着心中的惊骇，声音略有僵硬：“二少，如今要如何……”
“你以为能瞒得过？”轩辕二少腾然站起，逼近厉殇言道：“那镶金阁内，鲜血溅地，尸首破碎，怎么能毁得掉痕迹？轩辕无天就算再怎么窝囊，手下还是有人的，蛛丝马迹都能发现，何况是这斑斑罪证！”
“二少……”
“派人去把那个女人抓回来！”轩辕二少低吼一声，拳头紧握：“她说的，最毒妇人心，我竟然忘了，竟然忘了……好一个冷之言！好一个冷之言！她就不怕轩辕家的人因此和冷家结下深仇，势不两立吗！”
“二少！”厉殇惊叫道：“二少不可！冷小姐是冷门世家女儿，本来就是身份高贵的，因她住在皇宫才有这等噩运，若是冷家知道二少抓了冷小姐，还将她送给大少……那冷家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啊！”
轩辕二少双目圆睁，急促的呼吸轮番来回。
“二少……”
下站的男子声音里有着祈求，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弱。那是他最得力的心腹大将，跟着他卧薪尝胆，慢慢地打下属于自己的江山，亦师亦友，亦臣亦兄，二人合作默契，这些年摸爬滚打，忍辱负重，捱过了多少艰难的日子。如今眼看大计在即，就要完成了，却因为一个女人……因为一个女人，不仅毁了他的一番计划，还让他们二人之间有了嫌隙！
“二少，厉殇和冷小姐自幼相识，她虽不记得厉殇，可厉殇记得她。知书达礼，温文尔雅，谦和静好，是世家女子的楷模。若是她的姐姐冷之青是世家女儿中的异类，那么她便是世家女儿中绝对的典范。厉殇……厉殇无法为她开脱什么，可、可二少也知道大少那些癖好，如果是因为他对冷小姐……那冷小姐反抗也并没有什么不对啊！况且、况且现场凌乱，两人死状凄惨，很可能是冷小姐疯狂的报复……”
厉殇一边说着一边幻想着那些情景，那床上摊摊的血迹，被切掉的轩辕无天的命根子，其身下强行塞进的粗笔……还有那被齐斩断的手……
厉殇止不住地浑身颤抖，想起蛩罗大狱中冷静地与自己对话的女子，双眸微湿：“二少，小言才十八岁，若不是她父亲送她进宫去，或许厉殇和她早有了婚约，这时候也可能与她成了婚，做了一对恩爱夫妻了。二少，小言是女子，不同于男子可以建功立业，她身不由己，求二少……放她一马，莫再追她了！”
轩辕无央猛地一拍桌子，抑制住了怒气低声道：“没错，这事的确不能张扬，因为她是我抓来的，也是我送给轩辕无天的。即使我说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的所作所为是她自己的想法。世人不会怪责她一个弱小女子，所以泰半会将这唆人弑兄的罪名安在我身上。”
“二少……”
“所以，要怎么办？”轩辕无央仰起头，慢悠悠地从座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颇有些忐忑不安的厉殇：“这天下，谁和轩辕无天的仇最深，谁最想置他于死地，又是谁，最有这样行动的时机？”
厉殇双眸一亮：“薛黎文！”
“薛家一家全都被杀了头，九族夷灭殆尽，剩他一人。就算栽在他身上也并不算是殃及无辜，当年燕季帝下的旨意可是灭九族，他独活下来也一年多了，够了。”
“谢二少！”厉殇立时行了军礼，轩辕无央却并未缓和神色：“悄悄去陋伞大院把玉雕拿回来，剩下的事情，你该知道怎么做。”
“是！”
厉殇领命而去，轩辕无央缓缓踱步下去关了屋门，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这一处布置严肃而显得冷清的地方。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困扰他数年的事情就这样消失了，而浮起来的又何止那一个问题！轩辕无央眸光发冷，望着最高座的檀木雕椅一步一步靠近。权力、欲望、众人的俯首帖耳……还有曾经那被人践踏过的自尊，通通都可以被他握在手里。这个世界的主宰不会是宛若垂垂老人般腐朽衰败的大曌皇廷，而会是自由进步的新时代。
轩辕无央，从你踏上这条路起，你就不能再回头，不能再退步。因为一旦退，面对的就是无数刀枪剑棒夹杂而来的致命打击，而只有前行，才能看得到那一丝曙光，才能企及那些你从来不曾企及的东西。这个世界需要的是勇敢和无畏，这个世界容不下弱者生存！
“二少！薛黎文并不在陋伞大院！”厉殇破门而入，又迅疾关上了门扉，喘气如牛：“据今日伺候大少的丫鬟说，薛黎文今日本就在镶金阁中！”
轩辕无央倏地转头，怒目圆睁，下一刻却收敛了神情，勾唇一笑：“我道她为什么会背誓违约，原来是找到了更好的合作伙伴。薛黎文是吗……”
轩辕无央玩味地念着薛黎文的名字，对着心急如焚的厉殇道：“有谁知道我抓了冷之言？又有谁知道我将她送去给轩辕无天？”
厉殇心中虽急，却还是听令地默数了一遍，道：“除了从紫檀城出来的时候跟随二少的兄弟们，以及属下和属下带来的兄弟，也就只有蛩罗大狱中的囚犯和牢头，还有陋伞大院的一些丫鬟小厮了。”
轩辕无央缓缓点头：“弟兄们不会多嘴多舌说什么，至于蛩罗大狱和陋伞大院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厉殇一凛，低声答道：“是。”
“如果你想要隐瞒下她杀了轩辕无天的事情，就不要怪我心狠。”轩辕无央摩挲着紫檀雕椅上扶手处凸出的花纹，动作温柔，可声音却是冷若寒冰：“这个世界容不下纯真，自然也容不下所谓的善良。”
厉殇默默颔首，正要出门照令行事时，轩辕无央在他身后又轻声道：“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要得到一些什么，就要付出一些什么。得与失不过如此。无舍，哪来的得。厉殇，这是她曾经说过的话，而你，该是领悟最深的。”
厉殇顿了下步子，未曾回头，只轻道了句“谢二少提点”，便抬步走了出去。屋外凛冽的风呼啸而来，钻进了这本就冷清的屋子，随着门扉的阖上，屋外的人也再也进不到屋内人的眼中。
“下一步，该是去父亲那儿，尽孝道了。”
轩辕无央慢慢转身，目光清冽干脆，仿佛敛尽了所有的锋芒。
“来人。”
屋外远远等候的仆从见门打了开，二少站在门当口，忙搓着手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道：“二少有什么吩咐……”
“公爷那儿有什么异状？”
“回二少的话，没有什么异状，金珏夫人一直照看着公爷呢。”
轩辕无央神情柔和：“那便好，我正打算去看看父亲呢。”说着披了斗篷迈进雪地中，走了两步后顿下，道：“我刚才在屋子里失手打翻了一个玉瓷杯，等会儿记得进去给收拾干净。”
仆从忙答应着，轩辕无央微笑着接过仆从递过来的伞，步履从容地往轩辕公的院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