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衣丫鬟一瞬间怔住，待看清我的样子，又释然般说道：“姑娘还记得我。这世上记得我的人可不多呢。”
“神仙醉你是从哪里拿来的？为什么要做这些？”这是一个受了伤的人，我尽量缓和了语气地与她说着话，即使在这不久之前我还深刻体验了一把拜她所赐的痛苦。
“姑娘如此通透的一个人，应该早就猜透了吧。奴婢本是天宫低等的御膳房的丫鬟，名唤璎珞。”
“璎珞，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奴婢，我们都是平等的。”我淡淡地说道。
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微微笑了。我注意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干净，却带着无法驱散的抑郁和悲伤。
“数月前的夜晚正逢我值班，也就是为夜间肚子饿的主子们准备夜宵。不知不觉中竟在值班期间打起了盹儿，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有人在说什么捉拿、魔将、东边这类的话。等我意识到东边正是御膳房方向的时候，已经晚了。寒芒一闪，锋利的光刃直逼我的喉咙。我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样子，却闻到他身上浓烈地血腥味。”
璎珞咳了两声，面色微微泛红。
“呵呵，食神师傅经常说：‘璎珞，你真是个呆子。’姑娘，你知道吗？我竟然跟他说，橱子里有药草，可以暂时止血……他的血止住了，人也逃走了。本以为这就是一场梦一般的际遇，谁知三天后，我的房间里的桌子上出现了一张纸条，约我去十里之外的柳树林。也许是受够了在这诺大的天宫万年来的寂寞孤独吧，我竟真前去赴约了。”
这森严的天宫，看似是三界最顶尖最幸福的存在，可是对于小小的宫女，有的也只是卑微的服侍和无尽的孤独。更可悲的是，对于有着永生的仙婢来说，明明知道这种日子没有尽头，却还是要数着日子挨过这漫长的岁月。
璎珞看着远方，眼神迷离：“杨柳依依下，一青衫儒雅的男子对着我笑着，阳光一样温暖的声音对我说：‘魔将南祝，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下面的日子呢，他经常会带我去天宫各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看风景。我也是第一次用一颗热着的心去看这偌大灰暗的天宫。说来可笑吧，我在这儿当值万年，却不及他一魔族中人更熟悉天宫。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美得像梦一样。可是梦终有醒的时候，半个月前，他给了我神仙醉，承诺这酒只是会麻痹众仙，从而使我们能够顺利私奔，摆脱仙魔的身份，长相厮守。呵呵，姑娘，我是不是很好骗？”
不禁拉起她垂在身边的手，手心冰凉，“璎珞，这不是你的错。”
耳边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璎珞，快点随我躲起来！”
朝我绽开一个凄绝的微笑：“姑娘，来不及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离锦絮。还来的及，我知道月老爷爷这儿有个小暗房，只有我和他知道，快点！”
慢慢抽开我的手，“没用的，锦絮。咳咳……”一口鲜血吐出，“我早在月老卜完卦后就服下了剧毒。活不过三个时辰。呵，好像时间差不多了呢。”
连忙掏出小瓷瓶，倒出所有的天宝丹往她嘴边送。“璎珞，你快点服下！”
偏开头，“没用的，锦絮。你知……知道月老跟我说什么吗？他……他说……多情付流水，空将怨恨生。如果你……你有……机会见到……魔将南祝，请……告诉他，我恨他。真的……真的恨他！如……果，有来世，我再……再也不要……遇见他。”
天兵的队伍已经赶到，我抱着璎珞逐渐冰冷的身体，看着她的灵魂在对着我微笑告别。
为首的是天帝甚为器重的风雷将军，见我抱着璎珞大有不放手的样子，和善地开口：“离姑娘，我等奉天帝之命前来捉拿罪仙璎珞，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她已经死了，你们还要她干什么？”嘴角轻轻勾起，我凉凉地笑问。
风雷双手抱拳，对我甚是客气，想来是感念我的赐药之恩吧。“姑娘有所不知，仙有仙规，御膳房璎珞勾结魔族险些毁了整个仙族栋梁，罪大恶极，即使肉身已死，也应遭终极雷罚，魂飞魄散！”
哼，罪大恶极吗？我看到的是一个孤独万年的可怜人对美好幸福的单纯追求，单纯善良，却被最心爱的人利用，无意害了别人。
又是终极雷罚吗？前世的痛楚至今仍然清晰。那刑罚下去，在绝望与剧痛中感受着灵魂与肉体的脱离，再感受着魂魄的撕扯与消散，永不存于世。璎珞已死，何不给她一个转世的机会，非要魂飞魄散了才能泄气吗？
直视风雷的眼睛，坚定有力地吐出一个字：“不！”
最终，我抱着璎珞，在一众天兵的戒备下去了天帝的议事厅前，也许是我此刻的神情太过冰冷，又被众天兵包围着。慕白不顾众人的，冲到我面前，桃花眼里掩饰不住的关怀与担忧：“絮儿，出什么事了？”
“慕白，你会不会负我？”
“嗯？什么？”慕白瞬间呆愣。
笔直跪下：“九华小仙离锦絮，有事请见天帝陛下。”
天帝与尊主他们纷纷走了出来。天帝笑意盈盈地说道：“仙界的大功臣，离姑娘，有何事？”
“请天帝陛下饶御膳房璎珞一次，免其魂飞魄散之苦。”强压住内心汹涌的情绪，我面色平静地请求道。
天帝的笑意渐渐收敛，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有风暴在凝聚。
老龙王趁机落井下石：“天帝，离锦絮一心庇护罪仙璎珞，极有可能是其同党。老龙请示陛下，将其关押候审，调查清楚。以免姑息养奸，留下后患。”
“启禀天帝，师妹心地善良且心系三界，如果是魔族的奸细，怎么可能献出解药救大家呢？”慕白连忙解释道。
初弦、尊主正欲上前说话，天帝制止了，笑容恢复，“离锦絮，璎珞乃仙界罪臣，法不能废！虽说可以将功补过，但正如你方才大殿之言，赐予你的赏赐转给了你的玄妙师傅。所以，你现在没什么和本帝谈判的仰仗。你懂了吗？”
就在我以为请求无望时，天帝又接着道：“九华山近来出现命案，尚没有什么头绪。如果你能查明真相，本帝就准你将功补过，不再捉拿璎珞的魂魄，免其终极雷罚之苦。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