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便看到破庙屋顶上那爬满的破碎蛛网，闻到一股潮湿霉味，阿荆愣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渐渐在脑海中汇拢——靠，她已经不是且永远不再是‘静轩’了，她只是一个在街角乞讨的卑贱的小乞丐，彻底不需要再多愁善感东想西想了。
她浑身汗湿，只觉口干舌燥，虽然还是头重脚轻，软绵无力，但是比刚才梦中灼热得如在八卦炉中锻炼般的痛苦已经好上许多，而且，心头空得轻松。
连叫了几遍水，没有人答她，让她在饥渴中硬生生地彻底清醒。
抬眸微扫，破庙里除了她自己，一个人影都没有，别的乞丐犹可，可是与她形影不离的阿空和阿棘哪里去了？哼，没良心的家伙，小孩果然靠不住。
“阿空，阿棘？”
低哑着嗓子连叫了几声，没有人答她，生气过后理智开始聚拢——阿棘和阿空不可能在她生病的时候抛下她啊，他们到底去哪里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顾不得自己病体沉重，艰难地爬了起来。
桌上的破碗里盛着清水，旁边放着半个白白的馒头。
破庙里静悄悄的，静得有些让人窒息。
阿荆捏着半个馒头，皱起了长舒的龙眉，那向来温和平淡的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整个疲倦的面庞霎时显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她不担心阿空，阿空做事一向有分寸，可是阿棘这个小子跑哪里去了？
“阿荆，阿荆，你不会有事了，我买到药了，买到药了——”
门口，突然传来阿空兴冲冲的声音，一路嚷着跑了回来。
阿荆纵然心思不宁，也精准地捕捉到了阿空的一个用字——“买”到药？
阿空笑裂开嘴，兜着一包草药一口气冲进庙门，猛然看到阿荆站在桌旁，脸色苍白，腮边漾着两抹不正常的红晕，眸深如渊，正沉着脸盯着他，那雾蒙蒙看不透的眸子清亮得如同卖艺大叔那雪亮的大刀在阳光下反射的光影，让阿空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凛，微微瑟缩。
“哪来的钱？”阿荆跟阿空说话一向不耐烦拐弯抹角，向来是一针见血。
阿空更是心里一揪，欢快的笑容慢慢敛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影，“没，没，是医馆的学徒看我可怜，偷偷给我包了药——阿荆，你还烧着，赶快躺下，我马上给你煎药，那学徒跟我认识，还教我怎么煎药……”
“哪来的钱？”阿荆淡淡地看着他，只是轻声重复了一遍。
迅速扫了一眼阿空，阿空的额头青紫，灵动的眼神躲闪着，心虚着，阿荆闭了闭眼，心中已经有数，因为有数，所以心痛，所以失望，为阿空心痛，对自己失望——她应该想到却没有想到，阿空的坚持，会这样轻易为她而打破，她以为做一个乞丐也没什么，人生怎样不是过？可是她却忽略了陪伴着她的阿空和阿棘的想法，她的苟且，甚至不能为阿空和阿棘撑起一片无需为温饱生计发愁的天空。
阿空看着默然的阿荆，说不下去了，孑然地站在门边，表情有些凄惨，阿荆的平淡中透着一股失望，以阿荆的聪明，肯定猜到他做了什么，所以，阿荆要对他失望了吗？阿荆要不喜欢他了吗？
不，他不想让阿荆失望的，他记得阿荆对他说过的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次，他违背了阿荆的话，可是他不后悔，只要阿荆没事，纵然阿荆从此对他失望，那也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
那为什么，他的心，这么痛呢？
阿荆举步向阿空走过去，小小的身子，只那步子，却走得四平八稳，不紧不慢，仿佛前晚在床上烧得辗转反侧神志不清的人压根就不是她。
走到阿空面前，五岁的阿荆比八岁的阿空足足矮了一个头，明明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阿空的眼睛，可是阿荆看阿空的眼神却远比居高临下还要迫人，如苍鹰俯视着大地上的猎物一般。
阿空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即被阿荆的神色镇住，阿荆的眼神让他明白，他若是敢再违逆阿荆，阿荆从此就会真的不要他了。
伸手拨了拨阿空僵硬怀中的草药，唇畔勾起一抹冷笑。
“这点子药，也值得让你出手去偷吗？”
“我，我……”
是的，这是用阿空在大街上偷来的钱买的药，阿空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没有办法，当他看到街上走过一个衣衫漂亮的男人时，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匆匆上前撞了那人一下，然后，摸了那人的钱袋。
阿空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可是为了阿荆，他做得比他手下那群小乞丐老练得多，他豁出去了，不怕被人抓到，反正，出手还有希望，不出手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再次走进医馆，终于有人接待他了，那个学徒说这些药很贵，花了整整一两银子，机灵的阿空一时也有些茫然，阿荆的意思是，他被那学徒骗了吗？
阿荆叹了口气，罢了，先解决阿空的事情，再去找阿棘吧。
走到墙角，很快挖下来一块松动的土砖，从那黑乎乎的洞口掏出一个破布包，转身，神色平静地打开。
阿空眼前一亮，那破布包里，竟然是一大把铜钱，还有一块足有一两重的银子。
“阿荆，这是——”
阿空有些迟疑，阿荆，瞒着阿棘和他，藏了这么多钱？
“本是要给阿棘和你买些笔墨纸砚，现下——也罢，你们再多用一阵子炭笔吧。”
“阿荆——”
“走吧！”阿荆迈出庙门，不耐烦地回头。
“去哪？”阿空傻傻地问。
“还钱。”
阿荆瞪了他一眼。
“阿荆，可是你的身子——”阿空急急地叫道。
阿荆在庙门口停了下来，没有回头，阳光洒在她瘦弱矮小的身上，光影斑驳。
半晌，阿荆沉沉地开口。
“没事，我不会再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