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楼讪讪，倒是旁边的含竹笑起来。
“少主，您别打趣月先生了。”
我也笑。含竹白白净净的，一张鹅蛋脸上满是欣喜。眉眼间隐约有连念的影子，看过去我倒稍稍有些错觉。
眼睛既然已经无碍，剩下的便是早些站起来。每日里由含竹扶着我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不过几步便能疼出一身细汗。有时含竹看不下去了，强逼着我回床上躺着。待她走了，我继续下床走动。离开医馆有段时日了，也不知连念自己在那过得怎么样。中间曾经送信过去，却始终没有回应。想必连念是气我一走便没有音信。
虽说想着早些站起来，却总归不能尽兴。夜里总是会痛醒，醒了便没法入睡，只能睁着眼看外边的天慢慢发白。那日月楼话只说一半，到最后我也不知他的意思。只是他不肯再说，我也不再追问。一来二去，等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春天也过去泰半。
自脸上的布巾揭下来，冷行云便不曾出现过。等我身子已无大碍，第一件事便是要出庄。临走，却也忍不住去见他。对着这位冷冰冰的大爹爹，我总是有说不出的感觉。无非爱恨，却也说不清心底的滋味。假若始终不曾得见完全可以当作不知，一旦见到了，又有了诸多的不舍。想来，血缘这种东西真的是奇怪。
将庄子寻遍，却不曾见到冷行云的踪影。最后，也只剩那一处。远远的，便能看见龙飞凤舞的“玲珑阁”三个字。我娘说过，当初阁楼建成时，冷行云亲笔提上去的匾额。只是还未走过去，含竹已经拽住我的衣袖。
“少主，庄主有令，任何人不能接近此地。”
我笑笑，推开含竹便径直走过去。走到门前尚未推门，两枚银针已经破窗而出。微微侧身，银针擦着我的脸颊飞出去没入树身之上。心内浅叹，轻轻推门而入。
“平白糟蹋两枚银针。”我叹气。
“哼。”桌前坐着的人始终背对着我。
径自走到桌边坐定，知道他不会帮我沏茶，我索性自己动手。桌上已经翻开两个瓷杯，里面的茶水恐怕早已凉透。我当然不会以为冷行云是替我准备的，不用猜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叨扰多日了。明日我便动身。”我自顾说着。茶不错，入口甘冽，余香持久。
“怎么，还怕我克扣你口粮不成？”冷行云终于肯抬眼看我。
我微微有些发愣。不是没想过他的模样，只是此时真的见到了，难免有些呆愣。我终于明白为何当年我娘总是会看着我发怔。除却年龄不谈，我根本是与眼前的男人似一个模子刻出来般。只是，若是一个男人长成这副模样，还是藏起来更好一点。我有些怀疑当年所谓天下第一美女的称谓应该是我娘抢来的才对。一时不察，我笑出声来。
“笑什么。”男人冷冷开口。
“果然你还是呆在这庄子不出去比较好些。”我忍笑。
“哼。”冷行云低头把玩手中茶杯，再不肯抬头看我。
“这个，还给你。”取下脖颈间的玉石递过去，冷行云动也不动。我笑笑，将玲珑玉轻轻放在桌上。
“其实当初我娘曾叫我带着这玉石来寻你。如今，把石头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她走得很安静。”
放下玉石，我起身出去。关门前，男人终于肯再度开口。
“外边呆不下去便回来。”
我笑，随手关紧门扉。
一夜好眠。
清晨起身，简单洗漱一下，含竹已经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件月白袍子静静站在一侧。
“少主，您真的要走？”
“怎么，含竹是舍不得我吗？”我笑。有些日子不用自个打理头发，如今自己再梳起来总也不顺手，平白扯断许多发丝。还是含竹看不过去，将袍子放在一边过来帮我梳头。
“您还会回来吗？”含竹问道，手却没停下，双手熟练的将头发梳好，用个白玉的发箍将发丝箍住。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收拾妥当换好衣服，我冲含竹笑笑，含竹忍不住又红透脸膛。
“少主，若不是知道您的身份，还真叫您勾了魂去。”
“说什么呢。”我嗔她。
“所以，你从前做的不错。”月楼的声音插进来。回过头去，只见月楼站在门边，一身小厮的打扮格外显眼。
“月楼。”我也跟着笑起来。“穿成这样做什么？”
“怎样？算不算合格的小厮？”月楼笑着走进来，顺手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接过来看，却是一张薄薄的面皮。质地细腻，摸起来仿若真皮一般。一看便知道是我娘的手艺，只是不曾想这么多年还能保存完好。我冲月楼感激一笑，转身便对着镜子细细贴起来。
“庄主吩咐我跟在你身侧。”月楼懒懒道。
“随你吧。”我笑。知道反驳也无益，索性顺了他们。
不多时，镜子里便出现一张陌生的脸，倒也清秀。月楼看了，不说话，只拿手在我下颌一按。等他松开手，含竹已经忍不住笑将出来。我奇怪，再转身看镜子时，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下颌上多了一颗黑色的大痣，痣上还伸出一根毛发，将本是俊秀的脸毁得一塌糊涂。
“这样舒坦多了。”月楼笑起来。
收拾好出门时，太阳已经升至半空。含竹送到庄外，若不是月楼阻止，恐怕她会一直送下去。经过竹林时，月楼忽然握住我的手，我一愣，想要抽手出来，他却抓的更紧。
“跟紧些。这林子庄主摆了阵法。”月楼自顾向前走着。
心中一叹，我任他抓着我的手穿过竹林。待出了竹林，我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回来。早有一辆马车静静停在那，周围却不见赶车人。
“主子，咱们现下赶路，走的快些天黑前便能到镇子上。今夜咱们就先在那过夜。”月楼忽然毕恭毕敬起来。
我点点头，踏上马车。月楼将车帘掀起，我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满脸卑微之色，眼睛只看地下。心中起疑，但见他神色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钻进马车。甫坐定，马车便动了起来。此时方才发觉车厢严实得很，连个窗都没有。坐了一会，忍不住掀开车帘，月楼平稳地驾着马车，头也不回。
“主子，外面风大，您身子不好，还是在车厢里坐着吧。”
无奈，我放下车帘便缩回软塌之上。车厢里虽是暗，但明显感觉布置得舒服。靠在榻上，随着马车时有时无的颠簸，竟也睡了过去。最后，是被月楼摇醒的。迷糊着睁开眼，月楼似笑非笑看着我。
“睡这么熟。被人掳了去恐怕也不晓得。”
我笑，起身揉揉酸痛的膀子。车厢毕竟有些窄小，身子蜷得久了也舒服不到哪去。
“有月楼这个尽责的小厮在，我怎么会怕被人掳走？”
月楼也笑，伸手扶我下车。出来马车才发觉天已经黑透。我吓一跳，自己不觉竟然睡了一天。许是看我失措，月楼递过来一个小盒。
“庄主交给我的。安神静气，无色无味。”
我接过来便塞到怀里。不能不承认，冷行云配的东西就是有效。日后有机会跟他学几招才对。正胡思乱想之际，月楼已经带我进了店。此时回神才发觉自己身在客栈之内，小二笑意吟吟迎上来。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月楼道。“小儿，先弄些热食过来。”
“好咧。客官，您稍等。”小儿说着便朝内堂跑去。
“你先吃些东西。我去去就来。”月楼低声道。
“去哪？”我奇怪。
“善后。”月楼笑笑，人转身出了客栈。
挑张角落的桌子坐定，不多时，小二便送了菜过来。两菜一汤，都是些素食，倒也和了我口味。虽说睡了整日，此时见了饭菜倒也觉得胃口大开。慢慢吃着饭菜，半饱时，月楼便回来了，一脸的清爽笑容。
“月楼，你笑得很恐怖。”我顺手夹起一块豆腐。这清蒸豆腐做的真是不错，爽滑可口，忍不住便多吃一块。
“谬赞了。”月楼也不客气，直接拿起食箸。看他的样子，似乎许久不曾吃过东西一般。
“都解决了？”我好奇。
“嗯。”月楼食指大动。
“跟在后边的是什么人？”
“绝非善类。”
“月楼真不愧是冷大庄主的得力助手。”我笑，顺手将桌上的菜推到月楼眼前。
“您折杀奴才了。”月楼头也不抬道。
我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喝起来。
美美睡一觉，清晨起来神清气爽。不过还有半天的路程，也不再急着赶路，月楼另外寻了两只毛驴骑着上路。本来月楼还想骑马，被我拦了下来。骑着毛驴慢悠悠赶路总比骑在马上颠簸一路强得很。唯一的不好是这次的毛驴木讷的很，我怎么逗弄它都没反应，倒是逗得月楼失笑不已。我真有些怀念那次进京时挑的小毛驴。
天刚擦黑便赶回了中州城。踏上中州的地界时我便忍不住深深吸气。感觉真是舒服得很。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总归是有些怀念。一进城我便忍不住跟月楼絮叨这城中的人事，月楼只是听，一语不发。既然已经回来了，我也不急于回医馆，先带着月楼到了斜巷。人来人往间，我和月楼骑着的驴子着实惹了不少人回头观望。翻身下驴，月楼的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我奇怪。“还不下来？”
“主子。”月楼低声开口，我总感觉他说话有些咬牙切齿。
“你带我来青楼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