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诧异，踏香笑着对我说：‘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去世了，她留给我的只有一个她亲自为我雕刻的梨花木风铃。所以我最喜欢风铃了。爹知道我喜欢风铃，就派人给我搜罗了那么多漂亮的风铃呢！爹真的很疼香儿呢！’踏香自豪地看着我，我却只是不断地重复那个刚知晓的名字——香儿。
“‘对啊，我叫南宫踏香，我爹都叫我香儿，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我没有名字。’我低下头去，不敢告诉她我的名字，毕竟我有可能被人家追捕呢！”
“‘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呢？’明显女孩儿不相信。”
“‘因为……因为……我的名字不好听。’我胡乱找了个理由，没想到女孩子相信了。”
“‘这样啊，那我帮你取个名字吧！恩……恩……叫落月怎样？姓的话就姓寂吧，因为你的眼神让我感觉寂寞呢！’女孩子沉凝了片刻，微笑着问道，‘至于这落月二字是出自……’”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打断了，‘好。我就叫落月，你喜欢叫我什么我就叫什么。’你看，落月就是为了踏香而存在的，没有踏香根本不会有落月。”
“那你的本名叫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戚茗晨。”
“咦，倒是和殇夜一个姓，你们真是有缘。不过在这里百姓可以用皇家的姓吗？”我忽然记起历史上皇家为了避讳从来不允许别人擅自使用和自己姓名有关的字眼，更不用说一般人使用皇家的姓氏了。难道这个朝代允许出现这种事？毕竟殇夜可是一个皇子啊，他的姓必然就是如今皇朝的姓了。
“姑娘什么意思，现在皇家姓是炎澜啊？”
“不是戚吗？”
“当然不是，姑娘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不好意思打断了你，你继续说吧！”我岔开话题，不过疑问在我心中升起，为什么殇夜姓戚？我想起了老头子当时神秘的样子，估计他知道些内情，到时候可要问问他了。然后我回过神来继续听着落月的故事。
“我告诉踏香说我因为和父母失散而无处可去。踏香没有犹豫，她答应让我留在府中做工。于是我便留在了凤栖宫，在马场帮忙干一些杂务。晚上我回到自己的住处，踏香经常会偷偷摸摸过来找我聊天玩耍。”
“我知道踏香的阿母是不允许她和我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穷小子有太多牵连的。当初为了留我在府中，踏香就求了阿母半天。所以踏香要来找我，定是瞒着阿母的。也不是没有被阿母发现过，只是被惩罚过了，也就忘了什么警告，第二天踏香照样来找我。那段时间真的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了，我们两个坐在台阶上，月光洒满了庭院，我们两个天南地北地聊，我给她讲市井中的故事，她给我背诵书中的诗歌。那时，我甚至没有想起过我生病的母亲没有我是怎样生活的。我只顾着享受自己的幸福了。可是自私的人从来就没有好下场啊！”
“一天，我出府去买一些割草刀，为了收割秋冬备用的牧草。忽然想起了母亲，我决定回去家里看看。然而还没走到家门口，我就听到家里传出咒骂的声音。我急急冲到家里的院子中的那棵大榕树后看着屋里的情景。一个女人正叉着腰对躺在床上的母亲不停咒骂。母亲却只是一个劲地流着泪，时而把头转向里面悄悄抹去泪水。”
“我听见那个女人说‘你家的小崽子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拿石头砸我们家宝贝的头？幸好我家宝贝没啥大事，不然我就让你们家生不如死。看看你们家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病怏怏的女人，一个妓女姐姐，一个差点成为杀人犯的儿子，真好啊！肮脏的人就该聚在一起，省的丢人现眼。’”
“然后我听见母亲轻轻地却分外清晰地说道:‘他们都是好孩子，错都在我，你不要这样说他们。有什么事我来赔偿。’”
“我看到那个女人高高扬起了手，啪——，清脆的一声，她的手掌落到了母亲的脸上。”
“‘你个臭婊子，说什么屁话，你说你要拿什么来赔偿，你除了一条贱命还有什么？你现在连儿女都没有了，你活该被人抛弃。你就在这里好好等死吧！不过你死了也没人帮你收尸！’女人猖狂地笑着走出屋子，然而她的脚步在看到我的时候停住了。”
“‘哈，小子，你还有胆量回来啊！跟我见官去，我今天倒要讨个说法了！’”
“我只是厌恶地看着女人浓妆艳抹的脸，狠狠盯着她。”
“‘孩子，孩子是你吗？’母亲从床上挣扎着坐起，看向我的眼神中满是伤痛，‘为什么要回来，你不该回来的啊！’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自己儿子听，母亲的声音很轻，可是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娘，我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不过在这之前，我觉得有人应该为她自己做的事负责。’我举起手中的割草刀，向那个女人砍去。”
“‘不——’我听到那个女人和母亲两个人的声音，但是被愤怒蒙蔽了眼睛的我失去了判断力，我只知道我要这个亵渎我母亲和姐姐的女人闭上嘴巴，于是我便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刀！”
“刀扎进血肉之前的那一刻，我闭上了眼睛。我听见了刀刺破血肉的声音，感觉到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上我的脸。然而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却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我的刀留在了母亲的体内——母亲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我的刀！”
“那个女人早已吓得面无血色，跌倒在门边。我看着母亲惨白的脸和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终于失去了控制！然而母亲没有理睬我，她对那个女人说：‘对不起啊，我的儿子冲动了些，幸好您没什么事，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儿子吧，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啊！’”
“女人看着母亲，忽然尖叫着逃离了。‘杀……杀人啦！’我很想再冲上去给那个女的一刀，可是母亲拉住了我。”
“‘孩子，不要一错再错了。你不要自责，娘只是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事，反正娘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能救下自己的儿子，娘真的觉得值得。’娘的笑容依然美丽，可是我却觉得绝望。我用手按着母亲身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却只能看着越来越多的血流离母亲的身体，母亲渐渐失去了生机。”
“可是她一直看着我，虽然包含着眼泪，她的眼神却是我从没见过的温柔。‘孩子啊孩子，你要好好活下去，就算生不如死，你也要活下去。找到你姐姐，替娘说一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姐弟俩啊！’娘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睛忽然失去了生机，她最终的表情定格在一个凄然的微笑上。”
“我却不得不在那一刻离开，我又听到那个女人聒噪的叫嚷和一堆人朝我家过来的声音。我留下母亲离开了。因为我答应母亲要好好活下去，我不能让母亲白白为我牺牲。你说这世界是不是很可笑，我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却连为她埋葬的机会都没有。也许这就是报应。”
我忽然不敢看向落月，因为怕看到他那张惊世骇俗的脸上挂上凄然的表情。原来谁都有那么悲伤的过往，只是一直埋在心中，他人无法窥视罢了。隐藏得好了，也许自己也会被骗。
“我跑到大街上，站在人群中，却感到那样寂寞。因为这世上从今以后没有为我驻足的人了。姐姐离开了，娘被我杀了。还有谁能和我站在一起呢？我快被心中的悲凉吞噬。我的泪浇透了我的脸和心。我在人群中蹲下来，忽然有了想死的冲动。”
“可是我忽然听到那个熟悉的细细软软的声音：‘落月，是你吗？’”
“我回过头去看着香儿，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十分狰狞，甚至连刚溅上的血我也没有擦掉，估计早已被泪水冲刷得布满整张脸。我看到香儿瞳孔霎时放大了，然后她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开始冷笑，确实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儿是不该和我在一起的，我这样的人就活该被这个世界厌恶。”
“就当我以为永远失去香儿的时候，香儿却忽然冲过来抱住我的头。我感到温热的液体滴落到我的脖颈上，我抬头，看见香儿清澈的眼睛中蓄满了泪水。她用纯白色的袖口帮我擦脸，然后她凝聚起一个微笑，对我说：‘落月，不要怕啊！什么都过去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那一刻，我发现其实自己也是有人关心的，有人也会在这流动的人群中对我驻足观望，于是我忽然觉得一切又变得有意义了。因为有了香儿，所以我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那便是永远守护香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