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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仙山有仙

书名:上神很忙 作者:佛蛮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那延五天女,皆师承灵越真人。虽为天女,却不输男将,亦是守卫天界大将。其中,又以遗玉神将最为超然绝俗。
    天魔两界大战时,遗玉神将以身犯险,与另四位天女一并将魔帝封印。也正因如此,五位天女元神大伤,已然担不起保护天界的重任。
    这段佳话被人间得知,遂人类敬仰天女不让须眉之勇,故立交战之日为天女诞。
    “什么,又满了?”
    这是第几间了?山小海都快崩溃了,这玉河镇今日是怎么了,家家客栈都客满。
    “我说,掌柜的,你们镇上是有何喜事?连住个店都如此难!”山小海好奇道。
    “哟,这位姑娘,您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还不等山小海回话,掌柜又道,“今儿是天女诞啊,酉时二刻还会有庙市呢。”
    又见山小海一脸茫然,掌柜颇有鄙视之意,但因着顾客是老天爷的原则,耐心道:“很久以前,天魔大战,搞得人界也受牵连,那个生灵涂炭啊,最后五位天女以自己元神封住魔帝,人类为了感谢并纪念她们,故将那日设为天女诞。”
    “哦,原来是这样,就跟我们拜土地公公一样。”
    掌柜脑门上三条黑线,这姑娘真真低俗。
    正当此时,有人正巧要退房。
    “哟,二位爷不看完天女诞再走?”
    “原是想的,但要事在身,恐是来不及。”二人付了钱便走。
    “姑娘运气不错。”
    山小海瞧见霍隐玄一言不发,便道:“如何,就住这儿了?”
    霍隐玄点了点头:“酉时去看看天女诞。”他不知道何故,听到“那延天女”四个字时,内心微有涟漪。
    “嘁,假正经。”山小海努了努嘴,小声道。
    而一旁的掌柜却有些头痛:“我说,姑娘,您……有碎银吗?”
    “怎么了,你们不收铜板?”
    “当然不是……但,您这……”
    为了坚持贯彻“青蚨还钱”的政策,她掏了三百个铜板给掌柜:“你放心,我这一串就是一百个,不信你数数。”
    掌柜欲哭无泪,他就是怕数好吧。算了,自认倒霉吧。随即,便让小二带他们去了房间。
    酉时二刻未到,主街上便已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做生意的小摊小贩沿着街摆了一路,看不到尽头。
    二刻,天女庙内一阵骚动,原来是扮演五位天女的女子开始带领巡街祈福。
    “哇哇,那个穿红衣服的仙女好漂亮啊。”山小海远远望见一群人拥着。
    而霍隐玄却漫不经心,脱口道:“不是她。”
    “什么不是?谁?”山小海耳尖,立刻问道。
    霍隐玄不作回答,一路都未再说过一句话。自然,山小海也知晓他的脾气,便跟着大部队祈福。
    巡街始于天女庙,向街东行至尽头,折回至街西,最后终于天女庙。
    整个祈福结束,已近戌时三刻。
    山小海实觉无聊,半路便回客栈休息。而当霍隐玄回去时,她已入睡。
    修道之人,入定犹如睡觉,故而,这么多年下来,霍隐玄早就习惯。
    然而,今日却有些奇怪。
    水火相济,行运周天,脉络循环,十二正经相互连贯。一切皆为正常。可为何,他开始感觉昏昏欲睡?
    隔屋,山小海酣然入梦。梦中,她来到一个恍若仙境的地方。
    华彩腾霄,紫气缭绕。好似白云皆在脚下,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诚然,她确知道自己这是在梦境中。
    远处传来幽幽笛声,她循声遁去,却见男子一身云纹青袍,手执玉笛抵唇,悠扬从指间而出。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乐声纷繁清脆,却又觉虚无缥缈。
    一曲方罢,男子抬眼,莞尔,道:“你来了。”
    山小海一愣,因着偷窥人家吹笛而脸红不已,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正当她欲回答时,“咳咳。”但听身后传来女子之声,山小海回头一看,女子一身白裙飘飘,煞是好看。
    男子上前,拉起女子的柔荑,眼眸里满是宠溺:“怎么,她们还是如此吗?”
    女子显得有些别扭,却终是未挣脱,点了点头。
    山小海莫名,这两人未免太旁若无人了吧……等等……他们莫不是……看不到她……
    她跑到两人面前,想吸引他们的注意,但……事实证明……她真的是透明的……
    果真是梦!
    此时,男子与女子正含情脉脉地对视着,山小海觉得下一刻她便要看到……啊啊啊——亲吻……
    虽说她是隐身的,然则,如此大肆看人亲热还是头一遭。她背过身,决定到其他地方走走。
    却说这边,霍隐玄猛然间睁开双眼,随即,他不自禁地喷出一口鲜血。
    双手立刻结印,须臾周身便泛起蓝光,仿佛把周遭一切隔绝。他还来不及擦嘴角的血迹,就要起身。
    “霍隐玄,霍天师,不过尔尔。”尚算宽敞的房间内,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如何,我的梦魇镜不错吧?”
    “梦魇镜?也不过尔尔。”霍隐玄道。
    那人丝毫不生气,反而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声:“哦?不知你隔壁的那位眼下如何了。”
    霍隐玄心下暗忖,此人怕是根本不在这里,就在方才,他略略探了方圆百里,却未有异样,此人法力决然不在他之下:“你动了她?”
    “嗯,算是吧,我让她看点东西罢了。”
    语毕,霍隐玄瞬间失去了束缚感,他知道,那人已离开。
    他赶紧冲到山小海的房间,只见她睡颜微红,面带笑意。如何叫唤都无反应,他拍了拍她的脸,仍是如此。
    他托起山小海,下了楼,出了客栈。捏了御剑诀,而当他飞起的那一刻,瞥了一眼脚下,才发现,整个玉河镇犹如荒城,他能感受到,此处一点人烟都没有。
    可晌午的时候,这儿明明还是人声鼎沸的。
    霍隐玄抱着山小海御剑而行,却觉玉河镇一片荒凉,思绪稍稍一顿便觉体内气息混乱不已。
    梦魇镜确实为他所破,且是强突,他亦被反噬了片刻才脱身,故已负伤。
    玉河镇在他身后逐渐变小,那神秘人的法力与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黑夜中,有什么闪到他的眼睛,定眼一看,是从山小海腰间发出的。他探手取过,原来是七彩羽翼,这不是鸠尾雀的吗?
    将七彩羽翼弹至半空,那羽毛像是得了灵性,咻的一下飞走了。
    须臾,东方的夜空泛起了一片七彩之光,是柳初秋,那一身七彩之翼在空中如梦如幻,这便是她的真身。
    “霍天师?小海?”望了望霍隐玄身后,又道,“你们莫不是去了玉河镇?”
    “怕是着了道。”
    “玉河镇在前些日子全镇得了瘟疫,死的死,逃的逃。那儿已是无人居住的荒城了,你们不知道?”
    霍隐玄将山小海抛到柳初秋背上,道:“先去你们那里,我在后面跟着。”
    夏蝉在树上叫个不停,月朗星稀的天空中,偶有星星闪烁。
    “霍天师请进。”
    门,恰在此时开了,江轩一愣:“这是怎么了?”
    “先进去再说。”柳初秋将身子一转,翩翩落在江轩面前。
    进了屋,霍隐玄将山小海放在床上,问道:“你方才说,玉河镇成了荒城?”
    “是呀,我以为你们知道呢。”
    “确实不知,我们到时那儿正在举行天女诞,人山人海,一点不似荒城。”霍隐玄凝着双眉。
    江轩看了看山小海,如此大的动静都未醒来:“小海姑娘这是?”
    “梦魇镜。”
    语毕,江轩与柳初秋皆是脸色煞白:“梦魇镜,传闻而今这世上,恐是只有一人会施。”
    传闻,能令被施咒者在美好的梦中不知不觉死去,这便是梦魇镜。每个人的梦境皆不同,因为每个人的欲望不同,所谓无欲则刚,故而,此咒对无欲之人无效。而能使此咒者也确为一人,那便是魔界左使。
    柳初秋微颤:“这不过是传闻罢了。”
    “听闻,天魔大战时,魔界左右使皆下落不明,不知与此事有无关系。”江轩凝视着霍隐玄,道,“天师尽可信我夫妇,小海姑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您有何事尽管吩咐。”
    “我入她梦中将带她回,你们替我守护便可。”虽说霍隐玄的确有点改变初衷,然而此等大事,还是不要涉及他人较好。
    江轩微怔:“天师要去破咒?这恐怕非上策,倘若您被反噬的话……”
    “已被反噬一次了,不然你以为我现在的气息为何如此之弱……但不管如何,她什么都不会,而我,至少有六甲神护体。”
    不再多言,江轩与柳初秋到了屋外,二人连手结下的结界威力自是不小。
    霍隐玄盘腿而坐,起了化火咒,左手立时蹿出蓝色火焰,右手凌空划出一道白光。一滴鲜血从山小海右手手指冒出,腾空飞至火焰中,而蓝色的火焰瞬间变成了绿色。
    霍隐玄合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右手飞快地掐诀。
    彼时,梦境中的山小海正在一处欣赏美女,四位美女皆白衣白裙,其中一位长得最为漂亮,喋喋不休,不知在讨论何事。
    正当她想凑近听清楚时,便觉似乎有人在唤她。
    那声音忽远忽近:“山小海……山小海……”
    她仔细一听,是霍隐玄的声音,难道说……梦还能串门子不成?
    “霍隐玄?”
    她循声遁去,却见眼前之路越走越窄,回身去看,哪还有方才的四位美女,徒留一片空地。她心里毛毛的,但仍是向前步行,终是看见迎面而来的霍隐玄。
    “你……你怎么也来了?”
    霍隐玄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便走。
    “哎哎,究竟何事?”
    霍隐玄边走边说:“我们在玉河镇中了咒,此人法术怕是在我之上,我现下带你离开此处再说。”
    山小海很无语,莫非,当初选择跟着他是错了?她就不该理什么身世的,瞧瞧,先是那个嚷着要救老婆的黑衣人,再是柳初秋,现在又是什么?怎么倒霉的人总是她!
    “你去推艮宫门。”
    咒中阵,那人不仅施了咒,还在咒中布了阵。
    阵心四周乃为八门,八门上刻着相应的八卦,现为夏季,利于生门,生门居艮宫,故让山小海推艮宫门。
    生门居艮宫伏吟,居坤宫反吟,居巽宫入墓,居震宫受克,居离宫大吉,居乾兑宫次吉,居坎宫被迫。
    故他便推离宫门,但又因景门居离宫,虽景门乃五凶之一,但算作凶门而倾向于平,对他而言应是无碍。
    石门不重,山小海稍用力便能推开,门外一片白光,当她眼眸触及之际,顿时无法接受如此强烈的光芒,眼睛猛然闭上。
    而躺在床上的山小海,倏然睁开眼睛,弹坐起来。
    休于梦境,而作于现实。
    她瞥见霍隐玄盘坐着不动,便上前拿手指戳了戳他,他还是不动,她默忖,方才是梦吧?
    等等,这是哪儿?
    环顾周遭,确实不是客栈,那么方才……是真的?
    她摇了摇霍隐玄:“糟了,他怎么没醒?”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脸,“喂喂!霍隐玄!醒醒!醒醒!”
    但他仍然紧闭双眼,山小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方才他让她推艮宫门来着,那他自己推的是何门?难道说这门有古怪?
    诚然,霍隐玄确实被此门所困。他推的并不是离宫门,而是乾宫门。恐是那人故意将离宫门与乾宫门对换了。先天八卦相应八门,各有顺序,不得混乱,而此人竟能将离宫门与乾宫门对换,怕不是厉害这么简单了。
    景门临乾六宫主凶。
    他被反噬了!两个时辰之内,被反噬两次,怕是法力如何高超也会挺不住吧。幸而他有六甲神护体,身处混沌之中,他唯有再次强突。
    山小海已是方寸大乱,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霍隐玄身体一动,她立即到他身边,又摇他。
    而这次,霍隐玄睁开了双眸,山小海松了一口气,还未说话,霍隐玄便喷了一口血,又晕了过去。
    衣襟上血迹斑斑,嘴角亦是触目的红,剑眉深锁,看似大为痛苦。
    山小海呆呆地望着这一切,终回过神来,大声喊叫霍隐玄。门外,江轩与柳初秋赶紧进来,一见此景,立刻知晓情况。
    “怎么办怎么办?他是怎么了?”山小海丝毫不顾为何此时此地这二人会出现,她现在满脑子全是霍隐玄。
    江轩上前查看一番后,道:“果然被反噬了。”
    “反噬?反噬是什么?莫非是因为我吗?之前他说我们中咒了!”
    江轩垂目:“是的,梦魇镜,传闻唯有魔界左使才会此法。”睇见山小海自责的神情,又安慰道,“天师有六甲神护体……应该……不会有事……”
    “那他为何还不醒来?”
    江轩与柳初秋面面相觑,脸上净是无奈,山小海焦急地看着他俩。
    “这个……我们也不知……”
    残灯无焰影重重,山小海托着腮,遥望慢慢落下的金轮。
    “月神啊月神,虽说他平素对我一点都不好,而且还总是给我下套,但……”方才霍隐玄的焦急之色历历在目,“总算他方才没扔下我,所以,请月神保佑他吧。”
    “唉……”一声叹息,山小海转身坐回床边。
    床上,霍隐玄平静地躺着,若不是起伏的胸膛,她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惨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嘴唇。
    听闻,嘴唇薄的男人薄情。他的嘴唇很薄,形状很好,虽微微泛白,但并不影响它的美观。如此好看的嘴,却总是挂着一副讽刺的笑容。
    目光上移,停在他的鼻子上,嗯,很英挺,继续往上看,视线又落到了他的睫毛上,天哪,男人的睫毛怎么可以这么长。配上那剑眉与有棱有角的脸型,确实英气逼人,凌烈非凡。
    嗯?为何感觉怪怪的?为何他的眼眸中有她的倒影?好奇怪啊!
    “看够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往后退了三步:“你……你……你何时醒的?”
    “不久,大抵是在你赏月的时候。”
    “你……你……你太不要脸了!偷听别人说话!”山小海怒然指着他。
    霍隐玄支起身体,甚为费力:“我很想休息,若不是某人一会儿背地里说人不是,一会儿替人祈求,一会儿又痴痴地盯着我,我怎会醒来?”刚说完,便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
    此时,山小海方想起,他是“病人”,便立刻上前扶他坐起:“你先歇歇,我去叫他们。”
    三人推门而入时,霍隐玄已坐在案前,不知在写些什么。
    “你怎么起来了?”
    霍隐玄摆了摆手:“劳烦江兄将此信送到谷穷峰。”
    “谷穷峰?怕是吾等妖类上不去吧。”
    语未尽,霍隐玄取下腰间的碧玉,道:“拿着此物便可。”说罢,又猛地咳了起来。
    “你看你,快点去歇息吧。”
    “今夜,多谢你们,江兄与令夫人也去休息吧,此信不急,待天亮送去亦可。”霍隐玄强忍咳嗽。
    江轩与柳初秋甚觉受宠若惊,连忙道:“天师言重了。”
    将至寅时一刻,山小海把霍隐玄扶到床上,打点好一切,吹灯。
    屋内,隐约还有些银白的月光,映着山小海的侧脸:“咳咳,你这是干什么?回你的房间,睡觉去。”
    她本是趴在桌子上,想将就一晚的,被他这么一问,她扶额道:“你以为这儿是有多么豪华?大天师啊,这儿就两间房,你是要赶我去和人家夫妻俩一起睡?”
    也是。他合上双眼,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感觉自己脸颊有些热,嗯,也许是被反噬的不良反应,他对自己说。
    她见他又睁开眼,问道:“干吗?”
    “你过来。”
    她走到床边,等着他的“指示”。却觉他拉着她的手腕,像是在号脉:“你还懂医?”
    “略知,虽说你平安脱险,但以防万一,看看是否有何损伤。”
    她坐在床榻上,他轻声道:“我现下法力全失。”她一听,身体一颤,他按住她的手,“别急,只是暂时,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我绕过他们,不免他们……”
    “你是故意支开江轩的?”她也跟着轻声问道。
    “并不全然。第一,我的确要让他帮我送信,第二,万一有何变故……”他拿出一道符箓,“此符,不会攻击她,只是一道结界符,倘若……你便用这个,尚可保你一条性命。”
    原来,他一直有顾虑的,但她能理解,毕竟,在他之前的观念里,妖皆是坏的。
    为了让他不这么拘谨,她道:“谷穷峰是哪里?”
    “学习修炼的地方,从有记忆起,我便住在那里。”
    “哦,是你家啊。”
    “家?也许吧。”
    “那儿都有谁?”
    “师父、师弟、师妹。”
    “那很不错啊,我家都没人了,而且我小时候都没玩伴。”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上次你说你爹娘都死了?”一脱口,便立即后悔了。他凝视着她,说真的,他不是没见过女孩哭,从前师妹也是哭哭啼啼的,但不知为何,他却很怕她哭。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便见她启口道:“是啊,都死了。我阿爹是生了大病,没钱抓药。我阿娘呢,是接受不了我阿爹走了,于是也一病不起,跟着一起去了。”
    这次她没哭,并且一点抽泣都没。她挠了挠头,继续道:“上次吧,其实我……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
    不自禁地,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阿爹死的时候,穷得连棺材也买不起,只好盖个白布作罢。后来啊,我阿娘也走了,我便把那个小茅屋给卖了,终于有钱给她买副棺材了。”
    “别说了。”他很内疚,怎么没事说起这个来了。
    “嘿嘿,没什么啦。上次你也没说错,后来我就到处流浪,能骗则骗,能偷则偷。现在我真的有不少积蓄哦。”
    她一副骄傲之姿,更让他心下有说不出的滋味。他终说了句:“对不起。”
    她挥了挥手,道:“不用。”
    谷穷峰,为上窑山的主峰,山底地势崎岖不平,层峦叠嶂,几乎垂直于地面,而山尖高耸入云,立壁千仞,仿佛看不到尽头。
    说来也是奇怪,这座谷穷峰就像一夜崛起般,在此附近的人们之前从未见过它。当地的老人说,怕是天上的某位神仙犯了天条,被天帝贬了下来。
    而此地本是连年旱灾,自从落了这山,便下了好几场倾盆大雨,干裂的土地、枯萎的庄稼,瞬间像得了灵丹妙药,纷纷开始回生。
    大伙都说是这山带来恩赐,因此,便道此山上有山神,并供奉之。有人想上去瞧个究竟,然而,峭壁根本无人立足之地,何谈上山。
    当然,也有妖类这等宵小之辈,借助自己的妖术飞上去,而所去之妖皆无返回。遂,妖族便把它称为禁地。
    但凡此等诡秘之迹,必定会传出谣言。
    于是,传说谷穷峰之顶,是通达天界之捷径,只需攀上此顶便可飞升成仙。又说,这谷穷峰上关着一位神仙,倘若你助他离开此地,他便可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贪婪,并非人类才会有,世上只要有灵识之物皆会有。想不劳而获的生灵犹如飞蛾扑火般,虽知可能一去不返,但仍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方设法上去。
    生命,与欲望相比,有时真是一文不值。久而久之,去的妖几乎没一个回来的,妖类便知,此山确实不得上。
    而现下,江轩面前就是这座神乎其神的谷穷峰。
    他万万没想到,霍隐玄竟与此峰有联系。当初在听到“谷穷峰”三个字时,他真真是大觉诧异,外界对霍隐玄的身份、师承何处,皆为猜测,毫无根据,只知,他是一位法力高超的天师罢了。
    江轩显了原形,绕着谷穷峰徘徊几圈,看似很平常,既然霍隐玄要他来此,那么这上面必定也是有人的。正当他准备再往上飞时,倏然,东方的天空,本是飘动的云彩汇聚成一张脸。
    那脸能看出,是位年轻男子,“云彩”开口道:“大胆鸠妖,竟敢闯我谷穷。”
    江轩一怔,身形一转,化了人身,忙不迭作揖道:“这位天师请莫误会,我是承霍隐玄霍天师之托,前来通传。”他举着霍隐玄给他的玉牌。
    云彩随即散开,落在江轩面前的,却是位翩翩少年。少年夺过玉牌:“还真是我大师兄的。”抬眼,厉色道,“你是怎么弄来的?”
    “是霍天师交给我的,霍天师中了咒,眼下正在我那里修养,暂时不便前来,便托我代劳。”他将信一同承上。
    少年眼中充满了疑惑,凝视了江轩一会儿,道:“你先在这里等着。”
    语毕便转身向山顶之处飞去。江轩还未来得及思考,此人已无影无踪了。
    须臾,又见少年遥遥而来,飞至他面前,道:“你带路吧。”
    未等江轩有所动作,少年身后便追来一位红衣少女,“师兄,等等我……”
    少年回头,道:“你来干吗?”
    “二师兄,让我去接大师兄,我好久没有带着火儿出去了。”少女脆生生地道。
    “但是,师父……”
    “好啦,师父不会责怪我们的啦。”
    少女赶紧吹了声口哨,便见一只红色大鸟展鹏过来,少女拉着江轩往大鸟身上一坐,向少年挥了挥手,对大鸟道:“火儿,快走!不然等一下我们都出不去了。”
    火儿长啸一声,急速飞走。
    留下那眉目清秀的少年,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
    天空中:“对了,劳烦这位兄台带路了。”红衣少女抱拳道。
    江轩只觉好笑,不知她哪里学来的动作。他也抱拳道:“不客气。”
    少女忽地凑近江轩,嗅了嗅,这等男女授受不亲的动作,让江轩连连向后倾,但听少女道:“你是妖?”
    江轩动作一顿,心里一紧:“是的。”
    “好奇怪哦,我大师兄竟然让你来通报?而且他都没有收你哎。我大师兄转性了?”少女摸了摸下巴。
    随即又想到什么:“哦,忘了说,我是紫玥。你叫什么?”
    “在下江轩。”他委实看不懂眼前的少女。
    山小海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躺到床上去的,她只记得昨夜与霍隐玄聊天,聊着聊着便意识模糊了。醒来一看,自己竟在床上,而霍隐玄却在外间喝着茶。
    “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下?”
    “某人睡个觉不但梦话连连,还打鼾,你说我怎么休息?”霍隐玄举着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我打鼾?怎么可能!我睡觉很规矩的。”
    “是呀,兴许昨儿受什么刺激了吧。”
    山小海咬牙,她怎么觉得这霍隐玄一天不跟她拌嘴就不舒服似的。罢了罢了,看在他是病人的面子上。
    柳初秋推门而入,正想给他们送点吃的,便瞧见这二人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霍天师,小海姑娘,用些早膳吧。”
    山小海赶忙夺了过来,道:“他练功呢,不用吃饭的。”
    “相公他已经去了谷穷峰了,想必不消多时便会回来吧。”柳初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敢问天师,传说这谷穷峰……”
    “传说?传说什么?”山小海对这种神秘的事最为感兴趣。
    “传说谷穷峰是通往天界的捷径。”
    山小海满脸好奇:“啊啊?是不是真的啊?”
    霍隐玄讽刺一笑:“传说的东西,你们也信?知不知道何为‘谣言止于智者’?”
    “也是哦,若真的能通什么天界,你不早就成仙了?”
    “那上面关着一位神仙也是假的咯?”柳初秋问。
    “这倒并非虚构,我师父确是神仙,不过他不是被关,而是隐居。”
    原来,传说中被幽禁的神仙便是霍隐玄的师父。但是,这么多年来,闯那山峰的妖又去了哪里呢?莫不是,都被他们收了?
    柳初秋开始有些担心江轩了。
    幸好,正当此时,屋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轩弹了弹袍子,领着紫玥进来,给她指路,道:“霍天师正在里间歇息。”
    紫玥二话不说便跑了过去。
    “大师兄!”
    霍隐玄一怔,随即便见那抹艳红闯了过来:“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唐览来吗?”
    “嘿,二师兄偷懒,派我来了。”她睁眼说瞎话。
    “是吗?唐览不像这种人。”
    紫玥打哈哈:“啊哈哈哈——好了,我们走吧。对了,大师兄,我和火儿好久没下山了,我能出去逛一圈吗?”
    霍隐玄无奈:“你把火儿也带来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很是宠溺,道,“去吧,晌午之前回来。”
    “得令!”
    话音与人影一块消失。
    这一切,全落在山小海的眼里。
    然后,她心里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民间的段子,什么师兄师妹打小青梅竹马,什么两小无猜私订终身的。
    她心里,好像有什么在往上蹿。她好想砸东西啊!怎么办?
    直至日薄西山,暮云合璧,紫玥方提着一个大纸包,姗姗归来。
    她望着霍隐玄面无表情,知道她这大师兄怕是生气了。
    “呵呵呵,都怪火儿,它飞得慢死了,呵呵呵。”
    霍隐玄无奈:“进去收拾一下,准备回去。”
    紫玥如获大赦,赶紧进了小屋,入眼便瞧见山小海一人在用晚膳。没法子,这一屋子的都不是正常人,需要吃饭的只有她一人。
    紫玥深深地吸了口气:“好香啊……”她已是很久没闻到饭香了。
    “呃……你要吃吗?”山小海被她的举动搞得有点莫名其妙。
    “好啊!”紫玥冲到山小海身旁,直勾勾地盯着那半碗白米饭。
    山小海委实没法吃了,便将碗推到她面前:“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好兄弟!”紫玥忙不迭拿起碗筷,塞了一口,嘴里含含糊糊道,“我有买烤鸡,在那里面,你自个儿拿。”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低沉的声音:“紫玥!”
    “咳咳咳——”紫玥被吓得呛了一口,连连拍胸。
    “辟了这么多年谷,你怎的仍是如此贪食。百谷之食土地精,五味外羙邪魔腥。”霍隐玄板着脸道。
    紫玥撇了撇嘴:“难得一次嘛,我都七年没下山了,只吃一点点无碍的。”她用手撞了撞山小海,“是不是?好兄弟。”
    山小海认真地点了点头,正色道:“你之前不也和我一起吃饭来着吗?”
    “哦哦,大师兄,你……”
    霍隐玄瞪了一眼山小海,转身进了里间。
    紫玥钩着山小海的脖子,顿时觉得她和自己是一个阵营的,笑道:“好兄弟啊!谢谢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儿?”
    “山小海,你叫我小海就成。”山小海其实并非特意帮紫玥,只是看着霍隐玄那副样子,心里很是不爽。
    “我叫紫玥,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你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呗。”
    “她跟我们一起回谷穷峰。”不知何时,霍隐玄已出了里间,“别吃了,我们起程了。”
    “啊!太好了!走走走,我让你骑火儿。”紫玥一派欢天喜地,拉着山小海,提着纸包便往外走,完全不顾霍隐玄。
    对这个缺心眼的师妹,霍隐玄亦毫无办法。
    身边是匆匆而过的白云,身下是急速移动的地面,原来,腾云驾雾是这种感觉。
    手里拽着柳初秋的那根七彩羽翼,前方是即将揭开她身世的旅途,仿佛一切都未发生,却又像是斗转星移般。
    紫玥凝视着七彩羽翼:“这毛,好漂亮啊。”
    咚——山小海像被重物击了一下。毛?好吧,这也确实是毛没错。
    她现在坐在一只通体血红的大鸟身上,左边是紫玥,右边是霍隐玄,正在闭目养神,身下的大鸟就是所谓的火儿。
    “这是初秋给我的,说是若再像上次一样,可以救急。”她知道他们都是斩妖灭魔的人,又加了句,“其实,并非所有的妖皆是坏的,它们跟人类一样,亦有善恶之分的。”
    “好兄弟啊!”紫玥拧着眉,一副相见恨晚的表情,“我也如是觉得,但这话你跟我说说就好了啊,到了我师父那儿可别这么说。你知道的,人老了,顽固不化啊顽固不化。”
    “咳咳——”霍隐玄适时地发出了声音。
    紫玥吐了吐舌头。
    山小海突地想起什么,道:“对了,你为何不让江轩直接送我们去谷穷峰?还得要他送信这么麻烦?”
    霍隐玄睁开双眼,沉声道:“第一,他不像火儿这样,一次能带多人。”
    火儿长啸一声,像是甚觉骄傲。
    “倘若,让他们各托一人,张势太大,怕是它们从神秘的谷穷峰下来便会招到其他妖类的围攻。”
    “第二,还是那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知他所谓的防人是怎么个防法,山小海未再问,也来不及问,因为谷穷峰已近在眼前了。
    “下了”火儿,便是如意踏阶,如意踏阶之上有扇木门,木门之内,迎出来一位翩翩少年。
    少年开口,满是欣喜:“我道怎么还不回来呢,大师兄可算回来了,我就知道让紫玥去不靠谱,快快快,师父正等着呢。”
    “唐览,你在此陪我朋友待一会儿。”
    “紫玥,还不和我进去向师父请罪。”
    紫玥一怔,赶忙抱着山小海的手臂:“我在这里陪小海待一会儿,二师兄和你进去向师父请罪。”
    霍隐玄脸色一黑,不怒自威,吓得紫玥立时放手,乖乖和霍隐玄进去,走前还不忘做鬼脸。
    两人走后,剩下的唐览和山小海一阵尴尬,若不是包袱还在霍隐玄那儿,山小海真想转身就走。
    她走到唐览面前,很有礼节地说道:“你好,我是山小海。”
    唐览从头打量了一遍山小海,心道,这什么人啊?师兄为何带她来谷穷峰?莫不是……
    “你是来找师父的?”
    山小海点了点头,唐览更是确定心中的想法,是了是了,怕是大师兄此次出去不小心着了情道了。
    “没想到我大师兄的眼光……”
    语未尽,便有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唐览,带她进来。”
    唐览立刻收起思绪,毕恭毕敬道:“是,师父。”
    那不大的木门之后,入眼的却是一个极大的院子,好似别有洞天。建筑周围青翠萦目,绿暗红稀,又觉紫雾盘旋,确有一份仙气。
    山小海总觉得有点奇怪,终是让她看了出来。
    清浅池塘里,菡萏微放,现是夏季,这本该无异。但奇就奇在,除了荷花外,此院里什么季节的花都有,腊梅、桃花、兰花、桂花……
    莫不是,他家师父实则是个花仙吗?
    一路疑问,竟已到了前堂。
    华发白须的老者,正襟危坐。
    “这是我师父,天微真人。”
    山小海不知该行怎样的礼节,正欲四起八拜之时,忽觉膝下一股微风,使她瞬间又好好地站着:“姑娘无须多礼。”
    山小海只好作揖道:“拜见天微真人。”
    “紫玥,暂且住你隔壁。”
    “太好了!谢谢师父!”紫玥喜不自胜,朝山小海眨了眨眼。
    “先去吧。”天微道。
    咦?就好了吗?还是说要再择日?山小海不明其理,只得跟着紫玥一块出去。
    “唐览,你也去吧。”
    “是,师父。”
    待三人皆出堂门,霍隐玄方启口道:“师父……”
    夏季几乎不见风,在这紫气盘旋的山峰上,却一点不觉炎热,更有微风徐徐轻送,吹落一片杏花树。花瓣遥入池内,泛起一波涟漪,正如此时霍隐玄的心境。
    “隐玄,你大意了。”
    霍隐玄一怔,心里好似被什么揪着:“不知师父……”
    “你说她是妖?”不待霍隐玄回应,天微继续道,“非也,而是魔性。”
    犹如晴空霹雳:“师父是说……”
    “先去休息吧,你的法力,三日之后便会恢复。”
    霍隐玄仍想说些什么,却终是告退。一路上,他心不在焉,难道说……她并非妖?而是魔?
    魔,鲜少于世,其原因一直不明,但最为可靠的说法,则又是与天魔大战有关。之前在外他见过的也少之又少。当初,只是凭借她身上的邪气,便断定她为妖,确是太过于大意。
    可她和魔又扯上了什么关系呢?师父什么都不说,但他能看出其必有玄机。会是什么呢?
    他又该如何对她说这事呢?
    “好兄弟,你暂且就住这里吧。”
    小屋旁,梨花正待,配上杨柳,粉白青翠,煞是好看。
    可,这里为何只有一间小屋呢?难道说,还要同紫玥挤一间不成?此念刚落,便瞧见紫玥素手一弹,原本空旷的地上,又多了一间小屋。
    这……可真方便啊……随时可以变……但是会不会她睡到一半的时候,小屋突然不见了?
    “好兄弟,怎么样,我的法力不错吧。”紫玥得意扬扬。
    山小海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嘻嘻,对了,原本我想带你逛一圈的,虽然这地儿也没什么可逛的,但是啊,过会儿我得修炼,所以……”
    “不碍事的。”
    但见紫玥信手一抓,不知抓到什么,在空中一抛,落地时,竟现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粉嫩玉琢,对着山小海清脆道:“主人。”
    紫玥钩着山小海的肩:“她是人参花,让她跟着你,也好指个路啥的。”
    人参花?这里果真有很多神奇的东西。
    他们回来时,太阳已是夕照,现下,彻底没了山头。在这高耸的山峰上,更觉蔽日干云一般。
    小屋里,一应俱全,但山小海仍担心这屋子的可靠性。
    咕噜一声,呃,肚子饿了。
    前些天都未好好吃过,唯有在玉河镇吃了顿好的,后来又听柳初秋说那儿是荒城,她还反了一天的胃。
    撑开支摘窗,外面已是黑幕。
    “好饿啊!”得不到回应,转头一看,原本站着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真的变成一朵人参花了。她吓了一跳,立马冲过去,捧起人参花,焦急地喊道,“小人参,你怎么了?”
    谁知才刚喊完,一阵紫雾,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主人,我没事啊,你怎么了?”她想了想又道,“还有,主人,虽然我很快就会长出人参,但是我现在还是人参花。”
    山小海恍若未闻般:“小人参啊,你以后别说变就变,怪吓人的。”
    小人参无奈地撇了撇嘴:“哦,是这样的,如果主人需要我时,喊我便行了,平素的话我要修炼。”
    “原来是这样,对了,你们这里有东西吃吗?我好饿啊。”
    “呃……那可没,我们这里不需要吃东西。”
    差点忘了,他们要那什么……辟谷,对!是辟谷。
    山小海一阵怨念,她能预感她将会饿死在这里。小人参见她如此,怯怯道:“要不,主人你吃我吧。”
    “啊?!”山小海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此血腥的事……
    “虽然我修为很低,但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小人参低头道。
    呃……山小海哈哈一笑:“得了,你去修炼吧,待你修为高点我在‘吃’你啊。”
    此话,本是嬉笑之语,却不想,日后,竟会成真。
    清雾蒙蒙,粉白五出,点点朝露,衬得那梨花煞是好看,阵阵幽香透过窗户飘进屋内。
    紫玥来到山小海的小屋时,便看到她平躺在床上,秀眉微蹙,她赶至床边,道:“呀!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山小海一夜未眠,本想着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孰知,竟然饿晕了,之后又被饿醒了!如此痛苦的事大概也唯有她能碰上了吧,她以前虽然很穷,但是何时如此饿过?去乞讨一些就能吃饱,可现在呢?
    紫玥慢慢扶起山小海:“怎么了呀?这是?”她又对小人参喊了一声,“你主人这是何事?”
    “不晓得,昨晚主人问我有没有吃的,我说没有,我猜大抵是饿的吧。”小人参如实回答。
    “差点忘了!”
    紫玥忙回自己屋子取来小纸包:“我特意藏了一包小的,就是给她留的……”
    那油纸包里也就五个馒头,但对此时的山小海来说,算得上是美食了。只见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她,一闻到这味,双眼刷地睁开:“我饿死了。”
    “吃吧吃吧。”
    直至山小海吃到第二个,小人参终是忍不住插嘴道:“主人,你确定都要吃完吗?你还不知在此待到何时呢。”
    手部一顿,与紫玥面面相觑,为何她们两个大人都未想到的问题,一个小孩却想到了呢?
    山小海把剩下的三个馒头交给小人参:“你……暂且替我看着吧,不到万不得已莫要给我……”
    小人参一副任重道远的样子,点了点头。
    谷穷峰真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这点山小海初来便知,而现在,紫玥正带着她到处游览。
    天甲榭,便是天微真人所居之处,隐于一片树林之间。而除了树木之外,便是一汪泉水。
    山小海不知,如此高的地势,这水是如何而来?
    这天甲榭似碍云霞而出没,繁花似锦以覆地,与泉水高低错落,那是一派安闲自得的景象。
    而据紫玥所说,天甲榭的“甲”为十天干之首,又因甲属阳木,故而取缔这树木最旺南方。
    由于此乃天微真人居处,故只得远远遥望,但已然让山小海感叹连连了。
    天甲榭以西有竹亭一座,山小海非常喜爱这里,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身边是翠竹簇拥,蔚然成林。放眼遥望,入目便是海棠嫣然一片,配合得相得益彰。
    “也不知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是呀。”紫玥黯然的神色,让山小海有丝难过,虽说认识不久,但她的真性情,山小海格外喜欢,故而特意转移话题道,“对了,这儿没有其他人吗?”
    “加上师父,刚好四人。”
    “我还以为……”山小海有些欲言又止。
    “以为什么?”
    山小海环顾四周,失笑道:“我看霍隐玄如此厉害,还以为是出自什么名门大派呢。”
    紫玥也失笑道:“没有啦,我们这儿都没人能上来,怎会是什么名门。”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啊,师父确实很厉害的。”
    “那你们三个是如何而来的?”山小海不解地问道。
    “我们三个嘛,是师父捡来的。”
    什么?山小海愕然:“捡来的?”
    “是啊,据我二师兄说,我是在窑水边发现的。”紫玥侧着头,似是细想般,“不过,我是一点记忆都没有,那时我才三四岁吧。”
    呃……在外人眼里,他们有个厉害的师父,他们法力高强,他们让人羡慕不已,却不知,他们都是孤儿。
    原本山小海是想转移话题,使气氛不那么压抑,可这一转,似乎还不如方才。没事没事!再转!
    “我看霍隐玄对你甚为宠爱。”感受到紫玥的目光,山小海连忙道,“你是不晓得,他在外面那可是笑比河清啊。上次在初秋那儿,我是第一次看他露出那种表情。”
    等等……这回转得……有酸味……
    紫玥思索了一下,嘿嘿一笑:“你可知道其中缘由?”也不等山小海作答,“他那是怕我,因着我刚来的时候总是不习惯,你也晓得,那辟谷什么的,就是不食嘛,我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怎会忍受得了。师父闭关,二师兄自己也是个孩子,于是大师兄便担起照顾我们的责任。二师兄还好,我可就麻烦了,天天哭闹,要吃东西,于是……”
    “于是?”
    “嘿嘿,告诉你哦,大师兄她很怕女孩子哭,我估摸着就是被我小时候折腾出来的。所以,现在若不是修行上的事,他一般都会顺着我。”
    “是吗?”山小海暗暗思忖,上次在金府时,自己也哭了,但她想他应该是未看到吧。
    紫玥望着一脸呆滞的她:“喂,你想什么呢?”
    “没没。”山小海回过神来,“那你二师兄呢?”
    “嘁,他啊……”紫玥似乎有些愤愤。
    “怎么,他欺负你?”
    “何止啊!他无论何事都与我对着干,你就说辟谷吧,我而今的成就还是‘仰仗’他呢!”
    山小海心想,第一次见唐览时,确实觉得他不太容易相处,但倘若与霍隐玄的冷漠相比,唐览真真是遥不可及。
    此念方罢,便瞧见唐览二师兄正往此处而来。果然,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
    “紫玥,什么时辰了,你还在此嬉戏?”唐览一来便训斥紫玥。
    紫玥背对着他,朝山小海做了个鬼脸,口形约莫是:你看你看。
    山小海道:“既然如此,紫玥别为我耽误了,赶紧去吧。”
    “嗯,那我晚上再来找你。”紫玥又朝唐览白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山小海本想与唐览打声招呼,手刚抬至半空,不料,唐览睇了她一眼,仿佛未看见般,转身跟着紫玥也走了。
    只觉一阵清风掠过,好不凄凉好不尴尬啊……莫不是她是透明的?山小海决定彻彻底底相信紫玥,唐览此人甚难相处,鉴定完毕。
    将至傍晚,又到了山小海吃饭的时间,为了不惦记着那几个救命馒头,她要分散注意力。
    “小人参,你带我去霍隐玄那里好不好?”
    小人参摇摇一变,道:“主人,你难道不知男女有别?况现已天黑。”
    “哪里天黑了,才酉时哎。而且,你们修行的人不是不忌这些吗?”
    小人参扶额:“主人,你好歹也是女子啊……”
    山小海打断道:“我说你个小人参精,才多大啊?说话跟个老太太似的。”
    “主人,我已经五百岁了。若照你们人界的算法,我是你奶奶的奶奶的奶奶的……”
    “好好好,奶奶的奶奶,既然你活这么长,岂不是也是妖怪?”
    小人参顿时勃然跳起,叫道:“什么妖怪,我是仙果!仙果!岂可与之相比!”
    山小海镇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好了,我知晓你们神啊仙啊看不起它们……”山小海将手移到她粉嫩的脸上,掐了一下,“那么,现在可以带我去了吗?奶奶的奶奶?”
    片刻后,山小海站在霍隐玄的房门前。
    “哼,狡诈的主人。”说完小人参便变回原形。
    山小海微微一笑,整了整衣衫,抬手敲门。
    “进来。”
    她推门而进,霍隐玄手提包袱:“我正想去找你,给你。”
    在这里的他,与在外面的他很是不同,不仅脱下了那身给人神秘感的紫色锦袍,似乎连那冷漠的面具也一并脱下了。
    “你……功力恢复了?”山小海接过包袱。
    “嗯。”仍是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
    “那啥,你师父……”
    未等山小海把话说全,霍隐玄心里便知她要问什么,他至今还不知如何与她说明。
    他转身又取来一个包袱,山小海觉得很是眼熟,他道:“我想你必然没东西吃,这是紫玥的,拿去吧。”
    山小海打开一看,果是紫玥买的食物。
    “不用谢我,要谢谢紫玥去。”
    山小海莞尔:“还是要谢谢你。”
    霍隐玄本着食诱策略:“你该饿了,回去吃吧,我也该修炼了。”
    “嗯,那就不打扰你了。”
    凝视着她出门的背影,霍隐玄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他是在犹豫什么,为何不告诉她呢?其实这些于他而言,有何关系?他不过是局外人而已。
    他不知道。
    转身离开的山小海更是不会知道,她对怀里的小人参轻道:“小人参,我们有东西吃了。”
    只听得,小人参脆生生地回应道:“是主人你,不是我们。”
    三日后,天甲榭,内堂。
    天微真人一袭白袍,煞是仙风道骨。他闭目静坐,等待来人。虽是华发白眉,脸上却未有一丝皱纹。
    “师父。”
    霍隐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天微睁开双眸:“来了。”
    “是。”
    “隐玄,你在外行事,师父可曾干涉过你?”天微面对自己的爱徒格外和蔼。
    “未曾。”霍隐玄道。
    空气似乎凝固起来,就这么寂静了片刻。师父不说话,做徒弟的自然不敢开口。
    直至天微再次启口道:“唐览与紫玥也是时候下去历练了。”
    “师父的意思是?”
    “你身为师兄自是责无旁贷,但切记,不可太过于骄纵二人。”
    霍隐玄作揖,垂首道:“徒儿明白。”
    又是须臾的沉默:“隐玄,你可知翼望山?”
    霍隐玄一怔:“翼望山?传说中封印魔帝之山?”
    “看来外界也有不少传说。”
    “徒儿愚昧。”霍隐玄垂头道。
    “多久了,已经……”天微望向东边,眼神悠长,似是回忆般,“那并非传说,魔界的魔帝确实被封印在翼望山之下。”
    仿佛未见霍隐玄的震惊,天微继续道:“外界说了什么?天女?”天微抿唇,“不知她们现在如何……”
    霍隐玄在一旁唯有听的份儿,天微轻喟,复看向他:“隐玄,你自小聪明,不用我过多费心,明日便去吧。”
    从天甲榭出来,他暗忖,听闻师父的口气,天女封魔之事不但是真的,并且师父似乎还与她们相识。师父谈及翼望山,又说了魔帝,莫非……要他带山小海前去?
    思绪之间,已来到山小海的屋前,刚欲敲门,门便被人从里打开,两人皆是一怔。
    “你怎么来了?”山小海率先开口。
    霍隐玄咳了一声,不知为何他略觉尴尬:“进去说吧。”
    两人落座:“我……明日要下山……今趟唐览与紫玥也一同去,你……如何?是跟着我们还是……”
    山小海觉得奇怪,他今日为何吞吞吐吐的?
    “你师父不用见我了吗?他怎么说?我的事?”
    虽然知道此事终究要与她说,但……霍隐玄深吸一口气,道:“我师父并未说,但他言语之间的意思似乎……”
    “似乎什么?”
    “你跟我们一起上路兴许可以找到答案。”
    他并非要骗她,事实上,师父虽未言明,然则告知他翼望山的确和魔有关,那么和她亦有关系吧?
    又或,希望她跟着,有其余的私心吗?他告诉自己,没有!
    “嗯……紫玥和唐览也去吗?”山小海略有迟疑,她不想让刚刚结识的朋友知道她是个“怪物”。
    霍隐玄含颈:“他们也是时候出去历练了。”看出了她的犹豫,“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你一人如何查明此事?”
    山小海狐疑地凝视着他:“咦?你好奇怪哦,怎么开始关心起人来了?”倘若以前,他才不会管她呢。
    霍隐玄愣了愣,随即便觉心跳加快,脸上仿佛被火噬一般,他立时起身,背对着山小海,恼羞成怒,喊道:“跟不跟随便你!左右不是我的事!”
    山小海虽觉他奇怪,但一听他有些生气,忙不迭道:“哎哎,我就感到奇怪嘛,又没别的意思,你生哪门子的气啊,我跟就是了。”
    “我生气?我哪里生气了?”语毕,拂袖而去。
    还说没生气,山小海摇头,莫非男人每个月也有几天不方便的日子吗?
    翌日清晨,这个已经住了四日的地方,时间很短,却莫名熟悉。百花争鸣,绿叶翠竹,她真的对这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耳畔有什么人在说话……
    “我喜欢你这儿,不如你让给我吧,我俩换换地儿。”
    “不成!”
    “小气!”
    是谁在说话?
    紫玥侧头便看到山小海傻愣愣的,拉着她问道:“喂,发什么呆啊?”
    “没……没什么。”
    “走了。”
    霍隐玄起乘风诀,四人往山下而飞。
    “好兄弟,你同我们一起走吗?”得到山小海肯定的答案,紫玥欢呼,“哇!太好了!”
    唐览在霍隐玄耳边轻声道:“大师兄,你和那位姑娘的事?”
    “何事?”
    “你不是带她上来求师父同意吗?”
    霍隐玄凝视他:“你在说什么?”转念一想,道,“她有事请教师父。”
    “哦?原来不是那回事。那事情解决了吗?”唐览大悟。
    “没有。”霍隐玄微有迟疑,“她……身上有魔性。”
    唐览大惊,抬眼望着在前方的山小海,耳边又听得霍隐玄道:“此事她不知,你也莫要与紫玥说。”
    “可……”
    霍隐玄打断道:“你放心,不会有事。再者,紫玥自小便没玩伴,有个同性朋友,于她也是好事。”
    唐览默然。
    行在前面的两人,全不知后面两人的对话,仍是嬉笑打闹,紫玥揽着山小海的胳膊:“我要吃bingtang葫芦,上次太匆忙都没赶上。”
    “什么?你上次那还叫匆忙?我们等了你好几个时辰。”
    “哎呀,别这样嘛,我们可是好兄弟啊。”紫玥蹭了蹭山小海,倏然,又似想起什么,道,“你别告诉大师兄和二师兄哦。”
    山小海扶额,不就吃个东西嘛。蓦地,好似怀里有什么东西,她探手取出:“呀!我把小人参也带出来了!怎么办?”
    紫玥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带出来就带出来呗,不碍事的。”
    “真的吗?霍隐玄会不会骂我啊?”山小海很是担心。
    “不会啦,多大点儿事啊。”
    “会不会碍着它修炼啥的?”
    紫玥叹气:“你很啰唆啊,能碍着它什么呀,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大师兄也不会骂你。”说着拍了拍胸脯,“有我在呢!”
    好吧。不过总觉得紫玥有点不靠谱啊。
    忽地,后面的霍隐玄飞至她二人身旁,在山小海耳边低语道:“你没忘了我们的承诺吧?”
    “嗯?什么承诺?”山小海有不妙的预感。
    霍隐玄笑道:“青蚨还钱。”
    不祥的预感瞬间闪过脑海:“啊!什么?还要我出钱?”
    “那是自然,况此次行程,大半是为了你的身世。”趁着她反应慢,“就这么说定了。”
    语毕,他衣袂一拽,身影已在数丈之外。
    山小海暴跳如雷,忙拉着紫玥,喊道:“紫玥!快快快!加速!加速!追上他!”
    天微透过幻境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陇颜,差不多是时候了。
    第三章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眼前是一座陈旧的宅子,宅子四周是几棵银杏树孤单地站着,枯萎的杏叶零星飘落在垂带踏阶上,显得无比萧条。
    广亮大门上镶着镀金的椒图门钹,以及那朱红色的大门皆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博风板下的悬鱼已然看不出原有的颜色。
    黑暗的夜,仿佛魔爪般肆虐张狂吞并着它。
    山小海凝视着它,紧紧挨着紫玥,道:“我……我们换个住处吧。”
    “这里不错啊。”
    “但……但是,好像没人耶。”
    “没人才好呢。”
    其实,他们不是会法术吗,随便变个房子就拔地而起了,为何要在这里啊,她真真不喜欢这里。
    霍隐玄带着唐览和紫玥迈开步子,山小海赶紧往紫玥身边贴去。入了屋,她更觉此处说不出的恐怖。
    “看来是荒废的宅子,今夜便在此暂住一晚吧。”霍隐玄道。
    黄花梨木的四柱架子床,十分典雅,雕刻精美不凡。
    山小海现正躺在这漂亮的床上,眼睛瞥见不远处的梳妆台,亦是黄花梨木的,在门口时,她便觉得这家人家一定非富即贵,但她却无一点欣赏之意。
    她总觉有双眼睛正盯着她。
    原本她想与紫玥一起睡一间,但碍于脸面,只好作罢。
    她合上双眼,告诉自己,睡着了就没事了。末了,终是在她不懈的努力下,迷迷糊糊睡着了。
    朦胧之际,感到有什么东西压住了她的衣角,用力一拽才扯了出来,随即翻个身继续睡。倏地,她猛然瞪大眼睛,打了个寒战,恐惧之感油然而生,缓缓地转头去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床尾处,一个黑影正坐着。山小海只觉自己脑袋空白,心脏仿佛漏了一拍,随即,便想弹跳起来,谁知身子才直起,咚的一声,脑门不知撞到了什么。她揉了揉头,等等!她之前明明是睡在床上的,头顶上面什么时候多了一块板?
    她费力将头顶上的木板敲开,夺门而出之前,各种不可思议的想法飘入脑海,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觉全身从头凉到脚,每个毛孔都在不断扩大。
    因为,她看见方才自己睡的地方……变成了……一口棺材……而她之前分明感觉有人压到她的衣角,这是如何做到的?
    答案只有一个……
    “啊!有鬼!有鬼!”
    她一路狂奔,慌不择路,其间还摔了几跤。直至,撞上来人。
    山小海因着方才的惊吓,还未缓过神来,抬眼一看,入目便是一张在烛光下衬得淡橘的脸。
    “啊!走开走开!救命啊!霍隐玄快救我!”她一边喊一边向后退。
    “喂,你干吗?”来人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山小海奋力挣脱,未果,但听来人又道:“你干什么,是我啊。”
    这声音甚为熟悉,抬头仔细一看,是霍隐玄,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忙不迭地躲到他身后,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前方,道:“那……那里有鬼。”
    霍隐玄睇了她一眼,往那个方向走去。山小海揪着他的衣袖,紧紧跟随在后。
    “就……就在里面。”她哆哆嗦嗦道。
    霍隐玄提灯往里张望:“哪里有?”
    “就……就在床那边。”山小海走到门口,指给他看,发现里面确实没有,连棺材都不见了,“咦,方才还在的。”
    耳边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笑了起来:“你是说……我吗?”
    “啊?”山小海毫无防备地回头,却看得本来剑眉星目的霍隐玄不知何时,没了脸。
    “啊——”
    她怎么都未想到,那“鬼”变成了霍隐玄的样子。她怎么如此倒霉啊,难道就因为唯她不是修道之人吗?
    复方才的境况,前方也不知通向何处,只知没命地向前飞奔。
    而后……又撞上一堵人墙……
    她已不知这人是不是真的“人”了,不敢抬头看他的脸,怕又是那无脸鬼,只挥舞着手臂,凄惨喊叫:“啊——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救命啊!”喊到最后,甚至哭了出来。
    “你怎么了?夜游症吗?”
    “啊——你别再变成霍隐玄的样子了,我知道你是鬼!”
    霍隐玄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走开走开!这里有很厉害的天师!再不走就收了你!”
    霍隐玄无奈,一手抓住她的手,一手在掌心起了火诀:“你看看清楚,我是霍隐玄。大半夜的,乱叫什么?”
    此时,山小海方镇定下来,露出一丝眼缝。
    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她仍是不放心,探手欲抚摸,被霍隐玄一巴掌拍了下来。
    “哇……”山小海不顾形象,扑到霍隐玄怀里,大哭起来,“你怎么才来,吓死我了。呜呜……”
    “究竟何事?”第一次和她这么接近,他有些不知所措,她身上绕着淡淡的花香,立时,他心如鹿撞。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背,“没事了,我不是在这里嘛。到底何事?”
    随即,听到动静的唐览和紫玥纷纷赶到,瞧见这二人依偎在一起,顿觉尴尬,准备转身走人。
    “站住。”霍隐玄泠然道。
    “嗯?”不明所以的山小海抬头。
    “紫玥,今晚她与你睡。”
    紫玥?哪里?
    山小海环顾四周,果见紫玥站在不远处,想起自己仍在霍隐玄怀里,赧然不已。
    回到紫玥的房间,她狐疑地看着山小海:“你真不够意思啊,何时与我大师兄好上的?”
    “什么?谁……谁……谁跟他好上了。”
    “嘁,那你二人抱在一起做什么?互相挠痒痒吗?”
    山小海脸部的温度仍未减分毫:“不是啦,你不觉得这里很不对劲吗?”紫玥摇头,她又道,“我见鬼了。”
    “我还以为何事呢,这有何好怕的。”紫玥嗤笑道。
    “什么啊,你们有法力耶,我没有好不好!”
    “嗯,也是,那你现在不用怕了,有姑奶奶我在此,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紫玥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未等山小海作答,她又贴过去道:“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师兄啊?他其实不错的,你不妨考虑一下啊。”
    山小海躺倒在床:“那你喜欢他吗?”
    “我?我才不喜欢呢,我不喜欢话少的男人。要是非选不可,我倒宁愿选二师兄。”
    “噗,你不是讨厌他吗?”
    “是就是了,不过二师兄好歹比大师兄话多啊,而且看到他生气的表情,我心里很爽。”紫玥摸着下颏,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大师兄此人,太深不可测了。”
    “嗯嗯,确实是。”山小海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什么就说定了?”
    “你做我大嫂啊。”
    “喂!”
    “好了好了,你睡觉,我入定。”
    山小海气鼓鼓地翻身入睡,她问自己是不是有那么点喜欢上他了呢?
    呃,大抵,有点吧。
    离,为心火,为阳,为神。
    南离火,噬一切妖魔,焚万物之恶。
    “口诀和咒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为防山小海再遇昨晚之事,霍隐玄决定在她手心作化火咒,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身怀魔气的她,竟能受此符箓。
    他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例如,当初曲苍剑和广修玉葫对她无效;例如,师父始终未说明其中缘由;又例如,昨夜的“人”。
    自从遇上她,好像所有事情皆脱离他的掌控,摆在面前的不解之谜似乎越来越多,并且皆与她有关。
    “哎呀,大师兄,何必如此麻烦,不是有我在嘛。”紫玥拍着胸脯,煞是自信。
    霍隐玄挑眉:“你?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嘁,小看我。”紫玥揽着山小海的胳膊,“好兄弟,你不会也不信我吧?”
    山小海道:“自然不会,不过嘛,有这个在我心里踏实点。”她扬了扬手。
    “好啊!你这么快就帮着大师兄欺负我……”
    语未尽,便被山小海捂住嘴:“好了好了,你最厉害了,赶紧走吧,天黑前要到城里,我可不想再住那种地方。”她托着紫玥往前面冲。
    “师兄,昨夜的事……”唐览欲言又止。
    霍隐玄弹了弹袍子,眼眸追着山小海的身影:“一点感应都没。”
    唐览一怔,法力高超的大师兄都未发现的话……他不自禁地盯着山小海,总觉得此人古怪无比。
    “走吧。”
    白驹过隙,眼看着这天就进了初伏,树上的夏蝉吱吱吱叫个不停,仿佛这盛夏便是它们合唱的舞台。
    苏溪城。
    “老板,你忒不厚道了,你这店里‘不干净’竟还敢做生意!”
    “这位客官,您莫要生气,一切费用我们承担。”
    “这是当然,难道还要我付不成!”
    “是的是的,客官麻烦您小点声。”老板点头哈腰终是送走了这位最后的客人。
    不知是方才太过于紧张,还是烈日照得他晃了眼,脚下一软,一不小心跌坐在台阶上。老板举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耷拉着头,悲哀道:“唉,我这是倒什么霉了哟。”
    垂眼的余光瞥见身边多了一双绣着水波纹的鞋,随即便听得轻快盈耳之声,道:“要抓妖吗?”
    老板抬头一看,一张堆满笑容的脸戳在眼前,他吓了一跳:“姑……姑娘,你说什么?”
    山小海尽可能使得自己看上去和善:“老板,要抓妖吗?服务周到,价格便宜哟。”
    “什么?姑娘您会抓妖?”老板将山小海上下打量了一遍,压根儿不信她的话。
    “嘿嘿——”她摆了摆手,错开身体,将不远处的霍隐玄等人暴露在老板面前,“看见没?感觉到没?”
    “啊?”
    “有没有感觉到他们身上正散发着仙人的气息?”趁着老板一脸呆滞,她继续道,“放心,我们阵容强大,做事绝不拖拉,‘药到病除,绝不复发’!”
    老板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跟着自己进来的,待他回过神来,先前那个俊俏的姑娘已经在与他谈价钱了。
    “我们收费很公道的,倘若除妖成功,这住店费与伙食费就免了,如何?”也不等老板回应,又道,“当然了,假设此事砸了,我们不但付钱,还多付一倍,如何?”
    老板思索着,这笔账不亏!
    “倘若诸位真能替我解了这燃眉之急,我定当重金酬谢。”老板抱拳道。
    “哈哈,好说好说。”
    时辰刚进申时。
    紫玥拉着山小海准备到处逛逛。临走前,霍隐玄嘱咐她看着紫玥,别让她买太多东西。
    然则,他太低估紫玥对食物的热情了,也太高估山小海的定力了。人类已经阻止不了紫玥了,更何况山小海此等没有毅力的人。
    于是,她把小人参也喊了出来。
    “哇,主人,这是何物?真好吃啊!”小人参一手拿着bingtang葫芦,一手拿着白糖糕。
    “小人参,在这里不要叫我‘主人’,叫我姐姐。”
    “嗯,姐姐,还有什么好吃的?”小人参鼓着腮帮子,满嘴食物,还要忙着说话。
    山小海摸了摸她的头:“有,有很多。”
    紫玥捏了捏她的脸:“小家伙不错嘛,很识货。好!那就让我带你们杀出一条血路吧!哈哈哈——”
    直至“杀”到一座庙门:“咦?这里好多人啊,是干吗的?”
    一位路过的大婶说道:“哟,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咱们这儿的月老庙可灵验了。”说罢,转身进了月老庙。
    嗯,果然灵验,连大婶都进去。
    山小海与紫玥对视一眼:“走,咱也进去瞅瞅。”
    殿内,只见来来往往皆是女子,莫非这里的女子很怕自己嫁不出去吗?
    月老铜像端坐在正中,而前面挤满了求签的人。
    山小海凝视着铜像:“我觉得他好眼熟啊。”
    “噗,天上的老头不都长得一个样吗?”紫玥道。
    山小海点点头,觉得她说得甚为有理:“似乎人很多,我们还是走吧。”
    谁知刚到门口,便被一位老者拦下:“两位姑娘可是要求签?”
    “不了,我们只是看个热闹。”说完便想离开。
    “哎,两位姑娘长得如此漂亮,竟对自己的姻缘不感兴趣吗?”老者挡住去路,“求一个吧,就两文钱。”
    “我说你怎么……”山小海刚骂人,但见老者一副和蔼的浅笑,不禁软了下来,“好吧好吧。”
    两人一同求了签,交给他。
    “哟,两个姑娘可真是有缘呢,竟然求得同一签。”
    “哦?说什么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吧唧吧唧正吃得欢的小人参。
    老者哎哟了一声:“我说两位姑娘,求的是姻缘,你们看着一个小姑娘作甚嘛。”
    “嗯?我只是觉得我还未吃饱而已。”紫玥道。
    “我只是觉得小人参吃得好快乐。”山小海道。
    老者扶额,眼睁睁看着三人离去,却无可奈何。
    将身一变,老者竟是一位翩翩的俊秀公子。他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垂髻小孩,走到他身边,讽刺道:“不老,你老了,下次看我的吧。”
    说罢便消失不见。
    “死小孩,给老子站住!”翩翩公子一个转身,亦消失在这人山人海的街头。
    两个时辰后,当山小海与紫玥回到“客似云来”客栈时,那儿早不复先前的惨淡,倒是一派热闹非凡。
    老板远远便迎了上去:“哟,两位姑娘回来了。”
    “老板,你这是……”
    “呵呵,姑娘您真真是未说错啊,两位公子,哦不,两位天师太厉害了。”
    山小海与紫玥对视一眼,紫玥立时明白,拉起山小海便冲到霍隐玄的房间。
    “大师兄,不是说好晚上行动吗,你们怎么可以不等我?”紫玥愤愤不平,“你好偏心,就知道指导二师兄。”
    霍隐玄抿了一口茶,道:“不过就是一只小猫。”实则他心里真正的想法是,趁着山小海不在赶紧把事办了,省得到时她又心软,又或是……受伤。
    “嘁!”紫玥仍是怫然。
    夜渐渐暗了下来,紫玥一直待在山小海的房间内,愤怒之气依旧未减半分。山小海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已是败下阵来。
    “我觉得必定是二师兄搞的鬼!”
    虽说唐览此人确实不招人喜欢,但山小海的直觉告诉她,唐览绝对不是这种人。
    “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算账?”虽是询问,但她的行动毫无询问之意,人已在门口。
    山小海忙拉住她:“大小姐,这么晚了,你就消停点吧。”
    “不成啊,我越想越气。”
    “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不睡我还得睡呢。”山小海见她似乎未打消此念,道,“你倘若真不服气,从今儿开始便奋发修炼,让霍隐玄知道你根本不输于他,总有一日将他踩在脚底。”
    紫玥垂头思索一下:“嗯!你说得有理!我回房修炼去!”
    终是送走了她,山小海松了口气,别看紫玥素日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较起真来,这钻的还真不是一般的牛角尖。
    清辉洒青窗,映得房内一片华光。
    山小海想起了先前月老庙的老者,那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讽刺一笑,此等江湖术士的话,她竟然欲当真,自己也不是没干过这种骗人的把戏。
    合上眼,皆是某人的身影。
    此夜,是不是又将难眠?
    话说,第二日,四人准备再次上路之时,紫玥竟不见了。
    当山小海去她房间找她,发现她不在房内时,山小海心里一惊,以为她又钻牛角尖,大清早的跑去找唐览算账。
    孰知,到了唐览的房间,也未找到她。
    倒是唐览在得知紫玥不见时,那惊慌失色的表情,使山小海错愕不已。
    苏溪城,说大不大,小说不小。主要大街皆是通向城门,大街小街又互相串联在一起,交织出苏溪城这不算繁华却又不失热闹的城镇。
    “她昨儿夜里仍在气愤你们不等她抓妖的事……”山小海迟疑,“我想,会不会她一个人去抓妖了?”
    霍隐玄掐诀片刻,说道:“没有,一点感应都没有。”
    “怎么可能?”唐览焦急道。
    “要不然我们出去找找……”
    未等山小海说完,唐览已冲了出去。
    这一天,山小海没有吃过一口东西,这一天,她在陌生的地方跑了一天,紫玥却仍毫无音讯,她慢慢开始明白,事情似乎远比她想的严重。
    独自走在街道上,抬头又是那轮明月,回想昨晚紫玥还在,现今……
    紫玥你在哪里呀……
    距离客栈不远处,便瞧见唐览从里面出来,原来他已经回来了,不知他是否有消息呢?
    刚想上前询问一番,却见他健步如飞,满脸慌张之色。
    山小海暗暗忖度,莫非是有紫玥的消息?她二话不说,紧追其后。
    直至出了城门,来到郊外,唐览方停步。而等气喘吁吁的山小海赶到时,他好像正在寻找什么。
    山小海欲上前,便听得唐览开口道:“出来!我来了!”
    啥?难道他知道我跟着?山小海暗道。
    思及此,她便要走出去,却见唐览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此人,一袭黑袍,长发未束,任夜风直吹。
    “你是何人?”唐览启口道。那人但笑不语,唐览气愤不已,“你究竟想如何?我师妹呢?”
    山小海心里一惊,果然与紫玥有关。她立马缩回脚步,躲在一棵大树后,探头张望,眼眸触及黑衣人时,她不禁咋舌。
    那人,很是眼熟,那人,应在某处做着他的山贼,那人,应该要帮助他的老大不是?怎会在此?此人是谁,便是那曾经打劫并逼着她嫁给白痴山贼老大的二当家。
    山小海骇然,怎么回事?她错乱了。
    便是她思索的当口,男子终是开口,说道:“怎么?很担心吗?”
    “把我师妹放了,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哦?你有这个本事的话,不妨试试。”
    唐览抽出剑,蓄势待发。
    男子不觉一笑:“法力不高,脾气倒不小。”扬手一挥,唐览还未反应过来,人已飞出半丈之远,“如何?”语毕,他伸手成爪状,唐览未站直的身体便又不受控制地被“吸”了过去。
    “你师父教了你什么?”
    唐览吐了口血水:“你抓我吧,放了我师妹。”
    “哈哈,原来,你喜欢你的小师妹啊。”男子狂笑起来,“甚好甚好。不如这样吧……”
    男子手指一弹,不远处,山小海面前的树木,瞬间倒下,将她暴露在月色之下。
    “你,杀了她,我便放了你师妹,如何?不难吧。”
    唐览抬眼瞪着男子,男子仿佛未觉,凌空抓起落在一旁的剑,递给唐览。
    山小海震惊不已,他是如何知道她躲在这里的?随即想转身逃跑,可身体却无法移动,像是被钉子钉住一般。而当她看到唐览的眼神时,不寒而栗。
    “唐……唐览,你……你……”她已是词不成句。
    唐览一步步来到山小海面前,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她是魔,杀她是应该的。尽管如此,然而在他举剑之际,心里却在默念,对不起。
    一剑,划破空气,朝山小海刺去。
    这一次她未闭眼,她总是不相信,唐览会杀她,她不信他的师弟,他的亲人会伤害她。
    眼睁睁地看着那剑便要穿透她的身体,而它却停滞不前。
    山小海吁了口气,她就知道。
    然则,事实并非她想的那样。
    唐览发现剑竟然近不了她身,心下了然,原来她会结界。也是,此等魔物怎会任人鱼肉。于是提剑,再次攻去。
    直至五六次之后,仍是不能突破,这一道无形之墙牢不可破。
    便在此时,夜空降下一朵云头,霍隐玄乘云而至。
    话说霍隐玄驾着白云而至,瞄了一眼唐览,径直走到黑衣男子面前。
    毕竟是大师兄,所谓长兄为父,不怒而威的神色自是震慑住了唐览,他收剑,半垂了头。
    “哟,都到齐了。”男子漫不经心,语气傲慢,“霍天师,我们又见面了。”
    又?霍隐玄表面仍是漠然,心下却有了计较,启口道:“不知魔界左使抓我师妹意欲何为?”
    男子一怔,随即浅笑:“不错嘛。”
    果然是他,霍隐玄本是不确定,想着试探一下,却和他料想的一样。
    “玉河镇,慌宅,都是你吧?”
    “不错不错,他教出来的徒弟就是不一样。”
    “你认识我师父?”
    男子挑眉:“何止,熟得很呢。”
    师父和魔界的人也有关系?他大惊:“既然相识,为何抓我师妹?”
    “你不知道吗?”男子有意无意,瞥向山小海。
    霍隐玄了然,原来是为了她,难怪之前在玉河镇就被盯上了,他本以为是冲着他来的。
    唐览犹豫不决,上前在霍隐玄耳畔道:“师兄……”
    “你想如何?”霍隐玄阻止他开口,问向男子。
    男子蹙眉,好似十分为难,良久方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吧,且让我想想接下来该怎么玩吧。”
    语毕,转身便走。霍隐玄哪肯如此容易放行,刚欲追人,男子又停下脚步,回身摆了摆手:“不想你小师妹出事的话,就别跟着我哦,不然我会烦躁,一烦躁就想杀人。三日之内,我会告知你们。”
    与此同时,霍隐玄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气,他拦住欲追人的唐览。
    “紫玥还在他手上呢!”
    “你敌不过他。”
    唐览本是想,大师兄来了,紫玥定然会被救出来,孰知,还是教那人给跑了。倏地,他对紫玥的担心,转化为对山小海的眦裂发指。
    他怒气冲冲,指着山小海,对霍隐玄吼道:“你为何要护着她?你知道吗?她骗了所有人!她会结界!她会妖法!她能抵抗我的剑……”
    霍隐玄知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忙打断道:“唐览,你这态度,是在同我说话吗?”
    声线低沉,音如钟磬,击得唐览立刻噤声不语。
    然则,所谓关心则乱。定了定神的唐览,缓和了方才的冲动,却仍是高声地道了句:“她是魔,不该维护!”
    她是魔,不该维护!
    这句话萦绕在山小海耳边良久,她想问,但又不知该问什么。她只知,霍隐玄在逃避她的眼神,他说,让她在此等候,他们去救紫玥。
    为何要她在这里等着?紫玥也是她的朋友啊。她从小没有玩伴,她亦何尝不是呢。
    躺在床上,她思绪渐行渐远了。
    仿如一场梦般,她却是如此清醒。
    她曾经以为自己将来会是富甲一方的财主,好吧,再不济也该是个堆金积玉的小富婆。
    人倘若得不到什么,便会极度渴望什么。再者,哪会有人嫌钱腥。
    遥想当年自己还在老家时,虽称不上无忧无虑,但阿爹阿娘几时亏待过她了。
    二老直至不惑仍膝下无子,碰巧,山老爹上山砍柴时,发现了山小海。元月里,冬寒料峭,小小的婴儿被包在薄薄的绸布中,粉嫩的脸蛋冻得通红通红的。然而,她却未有一丝哭泣,反而咯咯地笑个不停。
    山老爹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心里既是兴奋,又是气愤。
    谁这么造孽,大冬天的,把孩子扔在山上,不是存心不让她活着嘛。
    “不怕啊,阿爹带你回家去,往后便有爹有娘疼你了。”
    小婴儿像是能听懂般,咯咯咯笑得更是起劲。
    山野人家,识字已是不错了。山大娘说,既然是山上捡到的小孩,就叫山小孩吧。
    山老爹捻着胡须说,山小海吧,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好得嘞。
    于是,本就无儿无女的老夫妇便把她视如珍宝一般。
    冬天,它总是喜欢拖沓脚步,不愿离开。春天,却已按捺不住温情,早早在此等候。
    这个春天,山小海十五岁。这个春天,是她最伤心的春天。
    尽管家里一贫如洗,他们却乐在其中,本以为,他们就会如此幸福地走下去,谁知,山老爹却在冬日里生病了。这一病,犹如排山倒海,时至春天也不见好转。
    “到底是老了,身子骨不禁用了。”
    山小海强忍眼泪,不想让阿娘更加伤心。阿爹才五十几,不算老是不是,可为何……
    这个春天,终究是没留住山老爹。而随后,连山大娘也一并去了。
    二老如何舍得这刚及豆蔻年华的女儿,然则,阎王爷下令,他们哪敢不从。
    阿爹走的时候,家里唯一的钱做了药费,真真是家徒四壁,连买一副棺材的银子都没。
    阿娘走的时候,山小海决定将小屋子卖了,得了钱,便买了两副棺材。将已经入土的山老爹挖出来,重新打理一番,让他和山大娘一起安葬。
    无论如何,生前也有一瓦遮头,死后,她怎舍得让他们没有一个安置之处呢。
    她很需要钱,但是这钱省不了,故而她没雇人帮忙,一切都是凭借一己之力完成的。
    这个春天过后,她便开始了流浪。
    坑蒙拐骗偷,她样样精通。大抵是原来的本性还未全然丢失,在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后,便再也不干了。
    当然,偶尔,她还是会小显身手,目标是恶名昭彰的人。
    她有一个奇怪的癖好,喜欢在所到之处买座宅子。会不会回到这里,她从未考虑过。
    挫折,它可以把一个人击倒,可以把一个人拍得一败涂地,但如果你能将它打败,在你面前的,将会是什么?
    人的一生,坎坷也不会只是一两个而已。
    于是,她亦把霍隐玄视为人生中的“磨炼”,遇到他之前,她好歹是个正正常常的“人”,遇到他之后,她连“人”都不是了,她变成“妖”了。好嘛,妖有她这样的吗?更为神奇的是,好嘛,她连“妖”都不是了,她又变成了“魔”。
    她要真是“魔”,她第一个就灭了霍隐玄。她是如此相信他,可他呢?好像从来未真心对待过她,这事连唐览都知道,就她不知。
    她还能相信他吗?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无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座上,天微看着他,透射进来的阳光,洒在天微的银发上,身披一袭白色暗纹云袍。
    天微开口问他,知不知晓方才那句话的含义。
    他摇了摇头。
    天微浅笑道:“无碍,以后便会知晓。从今以后,你便叫霍隐玄。”
    他点了点头。
    十三岁之前的记忆,他皆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为何会在这里?他只知,眼前的人,看上去如神仙般。从此他有了师父,有了名字。他觉得甚好。
    两年后,师父带回来一个男孩,他说他叫唐览,家人皆在逃荒中死去,便是在他奄奄一息时,被师父救了。
    虽说两个小孩年纪相仿,但霍隐玄毕竟比他大,况师父平日里要闭关,故而教他法术、识字,皆由霍隐玄担当。
    唐览对这面无表情的师兄更多的是敬畏。
    大抵是又过了几年,唐览下山时,捡到了一个小女孩。起初担心师父不愿收留,只能壮着胆子和霍隐玄说。
    霍隐玄带女孩来到天微住处,谁知,天微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说来也奇怪,自此之后,这小女孩特别黏霍隐玄,照理说是唐览先发现她的,但她对唐览总不亲近。搞得他一颗少男情蔻初开的心哟……
    情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其中属爱情更甚。
    既然你看不到我,那我对你加倍严厉,你总看得到我了吧。
    此一切,霍隐玄皆心底清澈,却不道明。
    望了一眼身边的唐览,那疾风迅雷般的气势……原来他的感情用得如此之深?
    他们此刻正在赶往一个偏僻小村的途中……
    霍隐玄原打算让山小海留在苏溪城,可她坚持要跟着。回想那男子的目标似乎是她,以防他调虎离山,思索了下,便让她跟着吧。
    脚下踩着云彩,唐览目视前方:“师兄,倘若这次把紫玥救出来,我以后便……便再也不凶她了。”
    山小海与霍隐玄皆转头看着他,可他却未觉一般,仍是专注地凝视前方。
    转眼间,已飞至小村,小村的周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烟雾蒙蒙,看不出里面的情况。
    “是这里吗?”山小海问道,“混沌一片啊。”
    霍隐玄单手行诀,念道:“清轻者腾为天,浊重者凝为地。”紫色炫光立时从他手中绽放出来,“分!”
    仿佛被紫色的光划开一般,眼前混沌的小村庄也瞬间变得明朗了。风轻云淡,一派清和。
    一间间小瓦房各自安安静静地排着,只是,那儿却没有一点人烟。
    山小海在心中咒骂了一番,又是个无人之地吗?自从上次古宅之后,她便对这种地方颇为抵触。况且现在紫玥也不在,让她如何是好。
    “我倒要瞧瞧这所谓的魔界左使耍什么花样。”
    唐览一握拳,率先往那里而去。
    小村庄中,瓦房整整齐齐,看得出这儿之前是有人精心打理的。每家门前都是一些农作的工具,及其他干货。
    尽管太阳洒在她身上,可她仍然存着不安。
    那个“二当家”是说来这儿吗?但是好像没看到他啊,紫玥在不在这儿呢?究竟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她都未问霍隐玄,没错,她是在赌气,气他不告诉她真相,气他骗她。而对唐览和紫玥,她却是太多的内疚。
    唐览说,“二当家”是冲着她来的,紫玥必然是牺牲品。
    她想反驳的,为何那人的目标是她却不来抓她呢?话到嘴边,望着唐览气涌如山的样子,她又把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是了,纵然她不晓得其中缘由,可牵扯到紫玥,便是她的责任。
    唐览显得很暴躁,小村庄不大,他已饶了好几圈,却仍未发现什么。
    霍隐玄挑了最南边的屋子,一直都未出来。
    将至戌时,山小海在霍隐玄隔屋,眯着眼。这里令她种种不安,所以只好和衣假寐。
    忽地,听得外面有动静,猛地睁开眼,便见霍隐玄推门闯入,拉起她的手,往外边赶:“快走!”
    呃……
    遇到这种境况,她还能说什么?
    雾锁烟迷,狂风乱作,好像还能看见有黑影在乱窜。
    “什……什么东西?”
    “你先出去,我去找唐览。”
    “什么?我要怎么出去?”
    “往北边走二十步。”
    霍隐玄说完便不见踪影,山小海心下大乱,大声道:“该死的霍隐玄,你可知我分不清东南西北啊!”
    无人回应,她只能作罢。等等,仿佛有什么闪过她的脑子。对了!小人参。
    她赶紧将小人参唤出:“人参奶奶,哪边是北呀?”
    小人参显然被她这声称呼吓了一跳,看清眼前之后,撇了撇嘴:“这边啦。”
    山小海跟在她的后面,小人参刚抬脚走了一步,便退了回来。
    “怎么了?”
    “有魔气!是魔!”
    啥?
    “主人,快走。”说着便拉着她的手,往前冲。
    她是辨不出方向了,那乱窜的黑影仿佛越来越多,时不时还有意无意地撞向她,好在小人参机警,一个横劈,手指好似利刃般,将黑影一劈为二。
    “这是什么东西啊?”
    “魔影。”
    小人参蹙眉的样子很可爱,山小海很想捏捏她的小脸蛋,但现在还委实不是时候,她们有点举步艰难。
    终于,一番折腾后,杀出一条路,冲出了小村庄。
    二人皆气喘吁吁:“它们……好像出不来……”
    “是霍师兄施了结界。”
    而方才那小村庄宛如一个方形容器,里面皆是灰雾蒙蒙的和到处乱窜的“魔影”,原来方才那不是狂风,而是魔影。
    这是不是意味着,和她又有关联呢?
    她很想仰天长啸,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如此惊心动魄,与她好好说,她还是会听的嘛,她的心脏真的快受不了了。
    而另一边,霍隐玄却久久未能找到唐览。
    天,似要下雪。湖面上,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远处的楼台在白雪下映衬得格外醒目。山谷的山连绵不绝,气势颇为磅礴,却亦在这白雪下显得影影绰绰。
    楼台里,男子身着黑色薄衫,与这清冬极为不符。可他未有丝毫寒冷之色。
    风阁思悠然地坐着:“如何?”
    他面前似跪着一个人,但那人却无五官,也无身形,好似一个影子般:“回左使,魔影们对她有反应,并且反应甚大。”
    “很好。”风阁思挥了挥手,让那人离去。
    如墨般的长发随意披肩,他凝视窗外,蹙眉自语道:“冬天不太适合我。”随即,右手一扬,银装素裹的冰天雪地顿时换了一副全新的容貌。
    “哎呀,外面是夏天吗?好像与这春天也不太符合呢。”他不禁莞尔,“算了算了,不管了。”
    凡间四季,皆有四季之神掌管,哪能说变即变?
    旁人自然不行,这儿亦不是凡间。此处,便是魔界左使风阁思的居所。
    灰雾遮眼,纵然凭借着法力,也未能看清。唐览已不在这里,他发出的感应回馈告诉他。
    既然如此……
    山小海被小人参带至离小村庄有些距离的山腰处,地势略高,能将小村庄一览无遗。
    蓦地,小人参喊道:“哇哇哇!”
    山小海被她一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但见小村庄上空一道柔弱的光瞬间乍现,霍隐玄竟从这光芒中渐渐升起。而随着他的出现,那光线越发强烈起来。
    金黄色的光笼罩着他,一夕之间,竟觉他是那遥不可及的天界上神,而非那谷穷之巅的霍隐玄。
    那金光在他飞至小村庄后,忽地灭了,周围复立时弥漫起一股诡异气息。霍隐玄当机立断,唤出曲苍剑,它在月色中透着寒光,他将指尖贴着剑身,迅速一抹。
    曲苍剑嗡嗡作响,剑身金色之光灿烂无比,剑脱离霍隐玄的手掌,冲了出去。它绕着小村庄急速徘徊,他凌空负手而立,口中反复起诀:“八门五行加临者,乾山起艮,坎山起震,艮加巽,震从离。巽从震,离从乾,坤从坤,兑从兑,以起休门,顺行八宫。”
    直至念了三遍有余,曲苍剑再度回到他手中,而小村庄周围亦宛如镀了一层金,散发万丈光芒。
    山小海只觉此光耀得她睁不开眼,霍隐玄手持曲苍,隔空劈下。
    金光更甚,照亮了一片天地,魔影蠢蠢欲动,欲奋力夺出。就在一刹那,金光飞旋收紧。
    小村庄瞬间黯然失色,如疾风之后,一片安详平静。
    山小海与小人参已是看傻,小人参呆呆地说道:“很厉害,是不是?”
    山小海此刻只有点头的份儿了,旁的什么都说不出。霍隐玄收了剑,远远便看见她。小人参已变回原形,被她揣在怀里。
    她万万没想到,霍隐玄落地的第一句话便是:“没有找到唐览。”
    在她听来,这话又披上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唐览也失踪了。方才的激动震撼之感,顿时被打落悬崖。
    眼泪,不自觉地就溢了出来:“是我,是我不好,现在唐览也失踪了是不是?”她垂着头,不想将这份柔弱显露出来。
    可哽咽之声终是出卖了她,霍隐玄凝视着眼前的女子,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因哭泣还是恐惧。
    “唐览说得没错,我害了你们是不是?先是紫玥……现在又是唐览……你……会不会……也……”
    霍隐玄刚欲开口,她道:“你别安慰我,我晓得的……”
    你晓得什么?他要启口解释,又被她抢先:“我都晓得,那个二当家是来找我的是不是?”
    “二当家?”他一语未尽,她抬起脸,泣下沾襟,他一愣,话头又被她夺去:“不然,就把我交给他吧,让唐览和紫玥回来吧,这样……这样……你便也不会失……”
    “踪”字被堵在双唇之间。
    霍隐玄想,他兴许是哪个周天运行受阻了吧。瞧见她满是晶莹的双眸,一开一合的双唇,听着她胡乱的猜测,他不明所以,就这么做了。
    山小海万万没想到,她所认识的霍隐玄,那么骄傲,那么冷漠,竟然,会吻她。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眸中倒映着他的脸。
    一颗剩余的泪珠夺眶而出,贴着她的脸颊滑落,恰巧,落在了她与他的唇隙之间。
    足足过了片刻,他方放开她。泪痕已干,嘴唇却是湿润的。
    霍隐玄背过身去,掩了自己的赧然与尴尬。许久未听见身后有动静,复转身,发现她佁然不动,呆若木鸡的神情让他不禁失笑。
    山小海愣是没反应过来,怔怔地凝视着他的笑容。感受到她的视线,他轻轻咳了一声:“咳,那个,我不会有事的,你且放心吧。”仿佛被她的先声夺人整得害怕了,又连忙道,“唐览没有失踪,我只是暂时未能找到他而已,怕是去别的地方找紫玥了。”
    她终是回过神来,目不斜视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道:“二当家是何人?”
    “就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山贼窝里的二当家啊,就是他把紫玥和唐览抓走的。”
    霍隐玄扶额:“唐览没有被抓走,他只是……”看着她真挚的脸,“罢了罢了。你说你早就见过他吗?”
    “嗯。他还逼着我嫁给他们老大。”
    原来,早就被盯上了。他轻喟,以前常听人说,人算不如天算,他一直未记于心,现下,他真的是有点人算不如魔算了。
    他不再犹豫,握着她的双手:“那些事,你便不要想了,我们眼下先寻个地方休息。”
    “不在这里吗?”山小海指着小村庄。
    “不了,怕你有顾忌。”
    他揽着她的腰,便腾云而起,借着华光,离开这个……让他与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地方。
    当下,霍隐玄便带着山小海来到一座无名小山。
    子夜时分,按理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早该去会周公了。却是有这么一户山野人家仍点着橘黄色的油灯,并且,这无名山中,唯独此一家而已。
    霍隐玄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位驼背鹤发的老婆婆,她瞧见来人愣了一下,霍隐玄连忙拱手道:“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了,我与我……师妹迷了路,不知可否在您这儿打扰一宿?”
    老婆婆笑容可掬,摆了摆手:“来吧来吧,我这儿好久没来过人了哟。今儿个倒是好,还给我这老不死的送来两个好看的娃娃。”
    霍隐玄与山小海入了门,发现这屋子不算小,又听得她说:“这房子啊,是我老伴年轻时盖的,有好多回忆的嘞,我不舍得离开。”大抵是真的很久没来过人了,老婆婆说个不停,“我老了,眼睛不怎么好使,你们看看哪里能躺的,就自个儿收拾下吧。”
    “谢谢阿婆。”山小海回应道。
    “对了,你们别把灯给我熄了啊,这里荒山野岭的,点着灯那些小东西便不会来了。”
    山小海望向霍隐玄,这里虽然不小,但……只有一间内室,看来他俩是要打地铺了。
    星点灯光照着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眠,索性坐了起来,看着霍隐玄丝毫不受影响,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双腿盘坐,入定。
    倏然,耳边听见霍隐玄的声音:“天一亮我便去找唐览,再说一遍,唐览没有被抓,你在这里等着,这次必须听我的。”
    山小海猛然睁开双眼,欲说话之际,又听见他道:“用心说。”
    啥?怎么说?她在心里默念:“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待得他的回应,她道,“你确定唐览无碍吗?”
    其实他并非全然确定的,只是……
    “难道你是天师吗?总之,我去两日,有无消息我都会回来找你。”
    山小海将闭着的眼,开了一条缝,偷偷地看着他:“如果你……你……也被抓走了呢?”
    霍隐玄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你就如此看不起我吗?”
    她心里一揪,忙不迭道:“当然不是,我……我……只是……担心你嘛。”
    犹如电闪雷鸣般,击打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睁开双眸,看着眼前的女子。担心?担心是什么?她是在关心他吗?关心?关心又是何物?
    他会担心紫玥、担心唐览,亦关心他们,但是倘若他俩有何不测,他会为他们报仇,但未必会多伤心。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冷血的人,他没有感情。
    然则,眼前的她却告诉他,她在担心他,她怕他会受她波及。这种感觉很微妙,他第一次知道,被人关心如此美好。
    感情,便是如此,只消你有半点感受,它便会住进你心里,随着你的情愫,它便快速长大,直至将你的心房填满。
    现在这棵幼苗正在霍隐玄的心中萌芽。
    而山小海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紧闭双眼,双手捏拳,紧张得要死。终于,她憋不住了,爆发了,冲着他喊道:“干吗瞪着我?”
    霍隐玄一怔,随即,嘴角便溢出了笑意,再次闭上双眼:“记得我以前说的话吗?”
    “你说过很多嘞,我哪里记得住。”
    他的笑意未减半分,又道:“我在这里设了结界,方圆三里,不得出去,知道吗?”
    “晓得了。”
    而后,霍隐玄又说了一句,差点让山小海扑地。他说:“乖。”
    乖?怎么觉得他像在对小猫小狗说话?
    长夜漫漫,他俩便这么对坐着,不知何时,她迷迷糊糊就此睡去。
    旭日初升,早起的鸟儿在树上唧唧喳喳,提醒着人们,新的一天就要开始。
    小屋子前,一对男女对视着,男子说:“记得我昨晚的话。”
    女子点头,男子又道:“万一出了状况,南离火还会使吗?”
    女子又点了点头。男子心下微宽:“那我走了,两日后,一定回来。”
    他转身,她望着他飘逸的背影,不知什么驱使她上前,从背后抱着他,双手环着他的腰,将小脸埋在他的背上。
    “这次我听你的,倘若你两日后未归,我会去找二当家的。”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万分坚定。
    水湖色四合如意云纹的袖子下,一双玉白的手,紧紧地扣在一起。他忆起当初在阳安时,这双手握着他的剑。
    他将她的手包在手心里:“小海,或许以前我想错了,等我回来我有事要与你说。”
    他叫她小海?她没听错吧?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心里欢快得不行,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如若未能找到,你回来,今后无论有何艰难险阻,或是要用多少时间,我们两个一起找,再也……再也不分开。”
    “好。”
    他踏云而去,她遥遥目送,直到他消失在天际的云海中。
    身后,阿婆咳了一声,山小海顿时身形僵持住,听得阿婆说道:“昨儿个就觉得你俩不对劲了,还师兄师妹呢,有师兄师妹手和手黏在一起的吗?”
    山小海羞赧不已,不料会被老婆婆看到,尴尬得想挖个洞钻。
    “我老婆子人老心不老,你们小青年怕是离家出走的苦命鸳鸯吧。”
    苦命鸳鸯?噗……她刚欲开口,阿婆又道:“他这是要去哪里?是不是和他的情敌决斗?”
    噗……山小海喷了:“阿婆,你是不是戏本子看多了呀?”
    “哦?不是吗?”
    “不是,他……他去找人……找他的亲人,和我的朋友。”言语之间净是伤感。
    阿婆眉飞色舞:“这样啊,这小伙子不错的,嫁给他吧。”
    山小海被她说得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回应。
    嫁给他吗?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她,她只知,现在她很喜欢他。
    山小海觉得,时间这样东西非常神奇,倘若你想让它快一点的时候它总是拖拖拉拉,倘若你又想让它慢一些的时候,它却仿佛飞逝般,转眼不见。
    老婆婆像是看出她的焦虑,总是让她干点事来分散一下。这,她是知道的,但便是在做事的同时,又会不禁想到他。
    说来也奇怪,老婆婆这里什么都不缺,甚至条件比有些镇上的人还好。吃的是大米,点的是油灯,就连筷子也是银制的。
    老婆婆说,她的几个儿子颇有出息,都在城里,只是她不愿离开这里罢了。每月月初她的儿子们便会上来给她添点东西,看来她的儿子很是孝顺。
    山小海点点头,心想,她和她相公必然是恩爱至极的。
    晚饭过后,山小海便搬了两张椅子和老婆婆在门口纳凉,看着这天尚是微亮:“阿婆,一天过得真快啊。”
    “有吗?”
    “嗯,马上星星就该出来了吧。”
    老婆婆若有所思,盯着山小海道:“你可有读过《大宝积经》?”
    “大宝鸡精?那是啥?”
    阿婆望向天空,道:“宝积,即为‘积集法宝’之意,因其为大乘深妙之法,故谓之‘宝’;聚集无量之法门,故谓之‘积’。”
    呃……山小海震惊了,看不出阿婆竟然研究这个。但是……与她说什么法什么经……不是对牛弹琴嘛。
    “姑娘,我给你说一段里面的经文。”老婆婆仍遥望天空。
    好吧,尊敬老人是必要的。山小海记得以前有人跟她说过,如何让年纪大的人喜欢你,那就是,无论她给你说的事是第几遍,你都要装出是第一次听到的样子。嗯,她想这不算什么的。
    “外道谛听,若从天中终生人间者,当有是相,智者应知:为人端正,乐好清净,喜著华鬘及以香薰,乐香涂身,常喜洗浴,所乐五欲简择好者不喜于恶,喜乐音声及以歌舞,纯与上人而为交友,不与下人而为朋党,好喜楼阁、高堂、寝室,乐慈为道,含笑不瞋,吐言柔美,言语善巧令人喜悦,喜乐璎珞及好衣服严身之具,常乐出入行来畅步,所作精勤终不懈怠。外道,有如是等无量众相。我今略说如是等相,是名从天中终生于人间,此智能知,非愚能测。”
    她转头凝视山小海:“明白其含义吗?”
    山小海点点头,又摇摇头:“似懂非懂。”
    “你臆测一下呢?”
    “好吧,阿婆,其实我一点都不懂。”老婆婆蹙眉,山小海顿时觉得自己莫非太笨?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哎哎,您别生气啊,您这么大年纪,生气不好的。”
    “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看,果然生气了。时候不早了?这天都未全黑呢。山小海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真真是有够笨的!
    但是……但是……那么长一大段,她……怎么记得住嘛……
    蓦地,不知道何故,她又想起了霍隐玄,倘若是他,断不会像她这般笨的。
    是夜,她一个人躺着,合上双眸,满是霍隐玄的身影。她叹气,不知他有没有找到唐览,不知他是不是安好,不知他想不想她……
    从何时开始,对他有这种感觉的,她自己也不知,她好像真的很笨,什么都不知道,她又叹了口气。
    他说他回来要跟她说件事,会是何事呢?她隐约觉得,此事会让她紧张不已。
    想到今儿个早上,就这么不知羞耻地抱着他,是不是太不矜持了?哪有姑娘家如此举动的。她将脸埋在手里。
    原本她想把小人参喊出来,听她发发牢骚的,可思及老婆婆在,实属不便啊,她要怎么解释,这凭空而出的小孩子呢?
    啊——好烦躁啊!
    油灯点着,她又睡不着,如何是好啊!
    她干脆不睡了,晃到煮饭的地方,发现一坛坛酒正堆在那里。她灵机一动,嗯,喝些酒吧,兴许喝醉了便能睡着。
    遂,她一连喝了好几口,仍然觉得不够,便又硬生生地灌了几口。
    终是感觉脑袋渐渐模糊了,身体飘飘然的。以前在外行走,她从来不曾如此放肆,今夜,对着冥冥夜空,她放纵一回吧。
    喝醉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啊!现在她终于可以酣然入梦了。
    内室的门帘被一双素手掀起,出来的竟不是老婆婆,而是一位碧鬟红袖,柳腰莲脸的美丽女子。
    她云鬟雾鬓,像极天上仙女,她轻轻走到山小海身边,无奈地撇了撇嘴:“真是气死我了,睡睡睡,睡死你一了百了。”
    这口气好似恨铁不成钢的老妈子。
    朝阳早已升起,山小海直到日上三竿方起床,拍了拍疼痛欲裂的脑袋,怕是昨夜的酒惹的祸。
    一碗解酒汤,散发着强烈的药味,送到她面前,她抬头看了看阿婆,甚感温暖:“阿婆,谢谢您。我真是……还要您照顾我。”
    “我的酒好喝吧。”山小海忙不迭地点头,“屁话!那是我埋了好几十年的!喝一口就能醉死一头老虎!”
    吓!她好像喝了很多吧。
    “不错嘛,你的酒量,我看就剩半坛子了。”
    “呃……不然,我付钱给您吧。”
    阿婆怒视山小海,吐出两个字:“俗气!”
    呃,好吧:“那……”
    “你跳支舞吧。”
    “噗——”山小海差点把一口解酒汤喷出来,“咳咳咳,什……什么?”
    “啊哈哈哈——我逗你玩呢。”她转身便往门外走,“哎呀呀,真是好玩啊。”
    山小海嘴角抽搐,罢了,左右是她不对在先的。
    因着昨夜喝醉的关系,她起来时已是巳时,又要过着半天等待加煎熬的日子了。今日便是第二日了,霍隐玄,你一定要回来。
    当天色将至子时时,她知道,霍隐玄食言了。或者另一个可能,她不愿相信,她宁可他是食言,但终究要面对,他也被抓了。
    她撩开门帘,看着阿婆熟睡的背影,轻道:“阿婆,我走了,谢谢您这两天的照顾,再见。倘若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您的。”
    转身离开的刹那,内室的阿婆弹坐起来,瞬息间,竟变成昨夜的美丽女子。她神色慌张,欲跟随山小海夺门而出,不料,手却被人拉住。
    “你干吗!快点放手!不能让她一个人出去!”
    拉住她的人是位男子,一袭石青色锦袍:“饶瑶,你需知,我们下来已是不对,现在你这一去便是要改变定数吗?”
    女子冷静下来,呆滞地望着他:“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她被……”
    “你难道就不信他们,就不信我们吗?”
    “你们?”她忽然狂笑起来,好似听到一个惊天的笑话,随即,满是讽刺地道,“当初你们谁来助过我们?当初要不是她一人……当初你们去哪里了?”
    男子一派无奈:“饶瑶,你……”
    “不老,不要与我说这些,当初的事伤我们伤得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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