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烟雨落江南(1) 阅读至0%

第33章 烟雨落江南(1)

书名:一生一世,江南老 作者:墨宝非宝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3-28 15:01
    他曾被沈正问过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一世才是幻象。”
    如果这一世是庄生梦蝶,是幻象,是他因为过度悲痛而生出的臆想。日出梦醒后,怀中的仍是身躯冰冷的昭昭……
    那这场美梦的最后一程,该是江南,他和她的故土。
    ***
    初夏再次如期而至。
    如同大雁的南飞北归,这千古四季不变,动物迁徙如旧,不同的只有朝代和人。
    大伯春节在后突然离世,沈策和沈正守孝三个月。初夏祭祖,沈正会作为沈家子弟第一次参与,也将是最后一次作为沈家子弟露面,随后剃度出家。
    事情繁杂,沈家长房变动尤其大。
    所以,她和沈策预备在祭祖后,公开关系。
    在祭祖前,她回蒙特利尔答辩,结束学业,拿到学位。
    导师建议她把博士读完,她掂量着时间,婉拒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进修。妈妈兼顾两个沈家,重心在表外公这里,那边沈叔叔需要帮手。她想有资力进入核心管理层,至少要锻炼十年到十五年,再读书,真来不及了。
    她把蒙特利尔的东西收拾好,打包寄回了台州老宅。
    接下来,沈策的工作重心在江南,不管是他自己的事业,还是沈家基金会的活动都是。而昭昭进入沈家金融集团,第一个开发区项目也在江南,估计要在那里住几年。
    回到老宅那天,已近傍晚。
    她把行李交给表外公的人,问了句谁到了,年轻人回答,该到的都到了。
    “我哥呢?”
    “在前厅,让你到了直接过去。”
    她颔首,往第一进走,经过两侧栽种的小竹林。
    第一进里,以屏风隔开了前后两片茶厅,外边招待来客,屏风后,三两聚集着和她一样刚赶到的沈氏后人代。昭昭见几个人面善,点头招呼,大家全记得她。十年前的一群孩子里,沈昭昭是最漂亮的,众人都印象深。
    她挨个认着亲戚,寒暄说笑,有个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短袖t恤的男孩子走入屏风后。看上去初中刚毕业,十四五岁上下。
    她猜是当初看跑马灯的四岁外甥,笑着倒背手,对男孩子笑说:“让我猜猜你是谁?”
    男孩子点头:“不用猜,我就知道你是谁。”
    她笑了:“当初你只有这么高?”
    看年龄,她能对上号的就是那个看跑马灯的小外甥。
    男孩子没回答。
    两个年轻女孩,还有几个搬着几大箱子行李的男人进来:“沈公交待,我们不用去酒店,直接住这里。”
    昭昭恍然,这是沈家的客人。她对男孩子抱歉笑笑,离开第一进。
    男孩子立在原地,看她背影。方才她那双眼像瀑布冲刷下最亮的乌黑鹅卵石,在水波下,折着盛夏的光。淡红的唇……竟有女孩子的唇让人看着就能想象出有多柔软。她美得一见让他一见便敛住呼吸,什么动作都不想做,只想再多看她一眼。
    人已经离开,唇上的红还留在脑海里。
    他能肯定,这就是自家用尽方法,却怎么都娶不进门的女孩,沈昭昭。
    昭昭从青瓦下的长廊,进到第二进的庭院。
    身后,方才那个男孩子跟上来,有沈家人领着,也是往一个方向去。昭昭见这个小男孩始终看自己,对他友好笑笑。
    正厅内,沈公在,还有一个两鬓有白发的中年人。
    沈策在右手边第一个位子坐着,她来时,摸着自己腕表的边沿。外人辨出他的喜怒,因为他除了对年长老者,余下人都是一个神态,凶得要命。但昭昭能看出他的心情,不是很愉悦。她叫了句“表外公”,到沈策身旁坐下,以鞋尖踢他的鞋。
    沈策瞥过来一眼,目光柔了两分。
    两分钟后,谜底揭晓。
    让沈策不悦的是这位中年人和小男孩,确切说,是一桩往事。
    当初昭昭和这家订婚,长子退婚后,换了次子,后来因为昭昭要退婚,转达给这家。也就是面前的这位掌家人——周生行从中斡旋,不想断了结亲的机会。两个沈家一个喜好张扬,一个喜好深藏,结亲沈公容易,沈策家历来深隐于世,更有家风,支持自由恋爱,不屑联姻,想结亲极难。唯有沈昭昭身份特殊,横跨两边,是最佳结亲人选。
    周生行甚至提出,家里任何一个后辈,随昭昭挑。而他多年丧妻,只有面前这个小男孩一个儿子,也可以娶昭昭。沈公虽不满于事态发展,碍于周生行的坚持,一时无解。
    昭昭写了第二封邮件,向那位长子求解。
    长子带歉意回复,认为是自己没有解决好退婚,处理方式有问题,责任在他。长子和昭昭达成一致,让婚约回到最初,他会看时机,强行退婚。而昭昭这里,不必理会一个假定婚约,照常过自己的生活。
    那人言出必行,清明前后,以遇到真心喜爱的女孩为由,再次悔婚。
    两次悔婚都来自周生家,他们理亏,一纸婚约顺利作废。
    昭昭感激对方,记得对方提过在筹备一个大项目,支持江水两岸的本土制造业。她主动牵线,促成了澳门沈家的第一轮注资。一来表示答谢,二来也是认可这种利民好事。
    当然,周生行并不知此中细节。
    此番来,带来了一批古物,就是为了支持捐赠活动,当是悔婚赔礼。
    昭昭得知面前两个周生家人的来意,暗暗高兴,这桩退婚,只赚不赔。
    她瞄了一眼沈策……脸色确实难看。
    相比而言,反而是昭昭更坦然,反正天下男人只有两种:沈策和旁人。除了他,谁对她都是路人甲,无所谓的存在。
    甚至还好笑:哥你摆什么黑脸,人家来送礼不好吗?
    周生行让人把赠予的藏品送到私藏博物馆,命人在墙壁上投影资料,为沈策讲解。
    “我见过你母亲两次,”周生行同沈策说,“没想到你会是邵小绾的儿子。”
    沈策未答,喝茶。
    沈策母亲再嫁的早,沈策在外读书,鲜少人前现身,众人都无法将这对母子真实联系上。有不少人背后说,沈策不是母亲亲生,邵小绾只是名义上的母亲,就是因为他这个私生子,才导致父母离婚。父母为保护他,任由传闻扩散。身为沈翰中的独子,已是磨难重重,再被认定是邵小绾唯一的儿子,怕更麻烦。
    这个传闻扩散之广,早已传入周生行耳中,他本有几分相信,今日见沈策,颇有邵小绾那种“谁都拿不住”的潇洒,倒觉传闻是假。母子果然像。
    “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人,会喜欢这些历史上的东西。”周生行见沈策不答,下不来台面,转而和沈公说话。
    “他学的人类学,好像和历史有关?”沈公和沈策确认。
    “主要是政治人类学、宗教人类学,都和历史相关,”他答沈公,“人类学本来就是交叉学科,和社会学、历史,哲学都分不开。最终拿得也是哲学学位。”
    说到这个,昭昭想到当初婚宴前,猜他是学士学位。后来知道低估他了,那年他硕士结束,正准备再读博。可惜后来始终病着,耽搁下来。
    墙壁上,影像跳出,第一个她就认识。
    “金缕玉衣?”昭昭问。
    “对,”接话的是坐在父亲身边的周生仁,“这个,是你们沈家送给周生家的,今天,算是完璧归赵。”
    “这个不是丧葬用的吗?”昭昭诧异看对面的两位,拿到先要开棺。
    少年唇角被牵动,笑了:“你以为我们会开祖宗的棺吗?”
    少年在父亲授意下,起身,走到影像前,介绍来历:“这玉衣不是棺中所出,一直没用过。周生家曾有一位据守长安的王爷,在野史上……是佞臣,谋逆失败,被赐死,没有墓地。”
    昭昭立刻想到了刀剑的主人……
    “他有一位宿敌,驻守江水。在这位王爷死后,送到长安和洛阳两样东西,第一样是金缕玉衣。”少年刚要再说——
    “金缕玉衣是丧葬最高礼节,”沈策淡淡接话,“这位宿敌,以最昂贵的葬品,送葬老对手。第二样东西,送到入洛阳都城,是战书。既然老对手已死,北境再无人能阻拦他,战书内写,十年内,他会一统北境。”
    周生仁诧异,他所知道的全源自家族记载。没想到,沈策了解的更详细。
    “你们家也有记载?”少年问。
    沈策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有你们那位弑君将军的记载,江临王。”少年紧跟着说。
    “弑君?”昭昭插话,看沈策,轻声问,“你都没告诉我。”
    “有什么好说的。”他低声回。
    “很……精彩啊。”她轻声说。
    沈策一笑。
    少年对这位将军的好奇心也极大:“这一次来,我就想看看,你们沈家有什么关于他的东西,或是记载。”
    沈策问他:“你想知道什么?”
    “在我看来,他就像是唐玄宗,前半生值得称颂,后半生被感情所误,”少年评价,“他手握雄兵,明明有机会称主天下,竟然为了妹妹弑君,放弃前半生积累。”
    “所以呢?”沈策仍旧在笑,“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
    “逝者已矣,他应该放下,趁势拿下皇位,北上一统。”
    “意义何在?”沈策问。
    “男儿当有此抱负。”
    沈策轻叹,再问:“意义何在?”
    “他妹妹已经死了,他执着此事又有什么意义?”少年反问。
    “不需要意义,为民,他该做的都做过了。一个守护南境十数年的人,求死都没自由?谁能评判他?构陷他的文臣?妄图夺权的武将?还是手捧书卷、指点江山的后世?”他笑,“没人有资格。”
    “……但南境需要他。”
    沈策平静作答:“他没那么重要,没有他还有别人。他死后,南北王朝更替几次,之后隋一统,很快迎来大唐盛世。没有他,日落日出不变,天下分合照旧,他算什么?蜉蝣尘埃。”
    他停了一停,说:“可对妹妹来说,他就是全部。皇帝囚禁他的妹妹,不止为收回兵权,还想逼他自裁。他妹妹看破这点,才自尽而亡。”
    他护万民,他走后,万民恶言揣度。他不怨。
    可真正以死换他生的昭昭,他留不住,此一悔,千载难消。
    她难过至极,透不过气。
    他不再多说,看墙壁上的影像:“下一个是什么?”
    影像不停切换。从最昂贵的玉衣,逐次到后,最后的一张最不起眼。一对木屐,年代久远,只剩磨损严重的屐身,小巧精致,凿有三个孔眼,一看便属于一位女子。
    她被吸引。
    沈策在一旁说:“汉女出嫁……”他止住。
    后半句是:嫁妆中常有此物,周身漆绘,系五色彩带。
    昭昭爱看喜事,每每有族内的姐妹出嫁,都要亲手为人家作。绘毕,晾在长廊下,买最贵的彩带亲手编系。他同她玩笑,问她出嫁也要亲手做?她常不答。
    被问得急了,她会凶回来:嫁的人肯定不如哥哥,有何好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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