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多岁的小姑娘蹲下身托腮细瞧碎了一地的白玉观音像，日光照下，碎玉闪闪，足见此物并非凡品，她撇撇小嘴，“又不是我们的错。”
“十一小姐！就算是六小姐推的你，可她是嫡女，夫人怎会重罚她！一定会将罪责都推到小姐身上的！”
小姑娘叹气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琥珀嘤嘤地哭了起来，十一小姐是庶女，亲生姨娘在两年前就故去了，老爷连几位庶出的小姐谁是谁都分不清楚，府里是夫人当家，十一小姐根本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小姑娘沉思片刻，眯着眼睛道：“琥珀，我记得外公是余杭的一位教书先生，没错吧？”
琥珀惊讶她为何忽然问这个，连哭都忘了，讷讷地点头，“嗯，老爷就是在浙江任总兵的时候娶了赵姨娘的。”
“那就逃吧！”
＊
四年后。
大周永泰十二年二月十八日，会试于紫禁城外宫墙上放榜。
人潮拥挤，里一层外一层地包围成一个环形，个小的手脚并用往里头钻，个高的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瞧，看到皇榜后，有哀嚎一声懊恼离去的，也有欣喜欢呼蹦达出来的。
阿迪个小人瘦，蚯蚓似的从人群缝隙滑过，未过多久就出现在皇榜前，眯着眼睛细细寻找自家少爷的名字。
他家少爷叫柳文竹，在浙江杭州府乡试的时候正得伤寒，进考场时还带一大把手绢擦鼻涕用，以至于乡试只是险险地通过，差一点名落孙山。
阿迪个子矮，皇榜又贴得高，他吃力地仰着头盯着一个个墨黑的名字，身后的人拼命往前挤，令他身子左晃右晃，找名字就更困难了。
前几行的名字看不清，算了，他原来的少爷没准能进一甲，现在的，年纪小还……应该不可能。二甲的传胪是一个叫齐澈的，之后是徐明睿，然后……嗯？怎么没有他家少爷的名字？难道没进二甲？唉，看来是他高估了，再找三甲的……
阿迪从前听他家少爷提过，同进士出身的，恐怕难在京都做官，他家少爷又是寒门，这就更难，就算外放也要候补个几年，有了空缺才能上任，唉，也不知银子够不够使。
阿迪边想边找，谁知找到三甲末尾，也不见柳文竹这个名字，这怎么可能！再仔细找找。阿迪又从二甲到三甲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完了完了，他家少爷落榜了，这可了得？余杭那儿早已无亲眷，田地也卖了去还债，再考又要等三年，琥珀到京都后生了病，抓药花了不少银子，现在手头只剩几块铜板，客栈老板那儿都赊着账！
阿迪脑袋轰隆一响，想到暗无天日的明天，他“哇”一声就大哭起来。
在皇榜前大哭的人历来都有，可像阿迪这样嚎啕大哭又拦在皇榜前不离去的却难得一见。他身后的人轻拍他肩膀道：“小哥，看完了就让让吧，你挡道了。”
“……”阿迪哭声更大，这也忒没良心了！
身后又挤上来两个贵公子，其中一身着白袍的人看向大哭的阿迪，“落榜了三年后再考就是，何必在此大哭？”
阿迪终于将哭声减小了些，抽抽噎噎道：“没、没银子了……”
白袍公子正要开口再说，身边的一蓝衫公子已道：“齐兄，你竟然只有二甲传胪！”
白袍公子眉眼一抽，抬头看向皇榜，看清墨色名字后，嘴角也跟着抽搐。
蓝衫公子继续道：“徐兄还在你后面一位，只有崇宜是进了一甲，但只是第二，看来你们三个同锐亲王打的赌输得彻底，还说什么一甲三个你们全包了。哎呀呀，我就更远了，都到二甲末尾了。”
白袍公子眼睛眯成一条缝，“陶长青，柳文竹，这两人你听说过吗？”
蓝衫公子摇头，“不像是燕京贵族子弟，可能出自寒门吧，听说今年寒门子弟应考的特别多。”说着嬉皮笑脸地看向白袍公子，“你这燕京三公子之首难保啊！”
阿迪在听到柳文竹的名字后就处于发愣状态，等那蓝衫公子打趣完，他才怔怔道：“二位公子，你们刚才可是说了柳文竹这名字？”
蓝衫公子惊道：“对呀，怎么？你认得？”
阿迪惊呼，“在哪？哪儿呀？我怎么没找着！”
蓝衫公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一甲第三的位置，“这名字没有特别小啊？你眼神不好？”
“啊！中了！少爷中了！少爷真的中了！老天开眼啊！”
＊
那厢，柳文竹端着药碗来到榻前，“琥珀，起来喝药了。”
琥珀从床上坐起，“少爷，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别再花银子了。”
柳文竹将药碗递到她手里，“你怕什么，中了进士会有奖赏，马上就有银子来了。”
说到这个，琥珀又是一脸担忧，“万一不中呢？阿迪到现在还没回来，还有，您毕竟是……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杀头的大罪。”
柳文竹撇嘴，“总比饿死强。再说，我的易容术多高超，你能看出我是个女孩子吗？”
琥珀无言以对，柳文竹说的易容术，就是贴上两撇小胡子以及两道浓眉，只是加上她面带菜色，看上去确实不像女子。
这时，阿迪的声音由远及近，“少爷！中了！少爷中了！”须臾便见他推门冲了进来，满面笑容又挂着泪水，显得很怪异，不等二人相问就道：“少爷中了！一甲第三！”
“真的！”琥珀又惊又喜，“太好了！恭喜少爷！”
柳文竹也笑，乌溜溜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状，“少爷我还是有点真才实学的吧？”
“那当然！”琥珀立刻接道，“姨娘自小就教您读书。”又睨了眼阿迪，“可不比你原来的少爷差！”
阿迪原来的少爷，也就是真正的柳文竹，在考取童生后病亡，他本就是个穷书生，家中没什么人，只有书童阿迪，现在的柳文竹就是假冒了他的。因为此事阿迪一直颇有微辞，认为她比不上真正的柳文竹，现在她中了一甲第三，琥珀免不了要揶揄阿迪一番。
三人笑闹之际，两个贵公子出现在门口，正是放榜时在阿迪旁的两位，其中的那个白袍公子看向柳文竹开口道：“搁下可是柳文竹柳公子？”
柳文竹一惊，“正是，二位是？”
阿迪忙道：“二位公子是同小的一起在那里看榜的，这位是齐澈齐公子，当朝三公之一的齐太师之孙，吏部尚书齐大人之子，此次会试二甲传胪，这一位是言子豫言公子，大理寺卿言大人之子。”
原来在皇榜前阿迪道明他是柳文竹书童后，那两位公子就自报家门并提出见上一见，只是阿迪因忒兴奋跑得快，所以他们落后了一步。
一听到二人家门，柳文竹顿时展开友好的笑容，并且经过她到燕京前的多次练习，并不显得谄媚，看上去赏心悦目，她拱手道：“原来是齐公子与言公子，久仰，久仰！”事实上她压根就没听说过，暗想着回头定要让阿迪好好打听京中豪门贵族的情况。
齐澈，也就是那位白袍公子道：“不敢当不敢当，柳公子一甲第三，该是在下钦佩才是，柳公子可是燕京人？”
“并非，在下浙江余杭人。”
言子豫笑道：“哈，你这口音可是地道的燕京口音啊！”
柳文竹也笑，神态无甚变化，“来到燕京几个月了，有意去改口音，改得也快。”要是他们不信，她也能来余杭口音，赵姨娘就是余杭人。
“原来如此。”齐澈点头笑道，“你我既是同年，今日又有缘相识，不如咱们就去月芳楼小聚一番？”
柳文竹闻言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没有银子，会试的赏赐又还未领来，再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装束，洗得发白的袍子，皱巴巴的，她虽然觉得同贵公子走近些对仕途有好处，可这模样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死？再者，贵公子们常去的酒楼，定然是高端豪华的，没准她还会被赶出来。
念及此，柳文竹摇头道：“丫鬟病了，在下还要去广阅书局抄书赚药钱，多谢齐公子的好意。”她这穷酸书生的模样一瞧便知，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实话实说。
齐澈原本以为她会欣然前往，毕竟同贵公子同席的机会对寒门子弟来说是莫大的荣幸，又知她穷酸模样定会惹人笑话，本就存了给她难堪的心思，谁知她竟如此实诚地说了出来，不由对她高看几分。
言子豫虽玩性十足，但也不傻，看得出齐澈的意思，见柳文竹这番道来，也觉得意外。他对柳文竹本就不厌恶，不似齐澈般输了赌有些抑郁，在齐澈说出那话时就觉得有些过了，便笑道：“真是可惜，不过柳公子如此宽仁宅厚，在下实在钦佩，下回咱们再约！”
“如此甚好。”
待二人离开，柳文竹叹道：“今后都要同这些贵族子弟打交道了。”
“少爷八面玲珑，入了朝堂定然如鱼得水！”琥珀立刻笑道。在启程前，柳文竹就已嘱咐过，不论何时都要唤她少爷，以防一时口误酿成大祸，因此如今琥珀与阿迪二人都唤少爷唤地顺口。
柳文竹不置可否地笑笑，做到八面玲珑不容易，但这确实是她的目标。
她冒着欺君之罪选择仕途，只为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街头。对她这种纯属来混饭吃的人，当官很容易，只要识时务，适时装傻，便可官路顺通，虽庸碌但身家无忧。
柳文竹早盘算好了，等过些年，攒大把银子，买几个庄子，再寻个由子把官辞了，下半生也能混个安乐。
－－－－－－题外话－－－－－－
新文开坑，品质保证，欢迎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