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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才是妖,你全家都是妖

书名:上神很忙 作者:佛蛮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7
    江州城的东北处有一座仑者山,山上最为盛产的便是青雘。它是一种可做涂料的石脂,青为青色之石脂,雘为红色之石脂,二色集于一身。将其磨成粉末,溶于水中,染出的布便有了独一无二的颜色。
    朝云叆叇,行露未晞,黎明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入山间。山顶,云雾缭绕,把青峰弄得若隐若现。千山一碧,奇山秀水,在这晨曦初照的投射下,锦绣无比。
    一抹红色的身影在曙光下格外耀眼。她一边采集地上的石脂,一边嘀嘀咕咕,声线满是雀跃:“看还有谁起得比我早!哼!”
    脚边放着三个已堆满的竹篓,而她却仍在忙碌,似想把这一片都装了。但毕竟是有限的空间,她看确实无法再塞,只能作罢。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伸了伸已麻木的腿,暗暗思忖着,今儿晚上要再带俩篓子来!伸展完毕,她一手拎一个竹篓,肩上又背了一个,优哉游哉地往山下而去。
    五百钱一颗,这里少说也得有七百来颗,如此说来今儿有……心里略略一算,她止不住笑了出来。前些天她看到后山隐蔽的地儿也有青雘,一看便知未被人发现。好啊,这仑者山果然是吾之福地焉!啊哈哈哈——
    城里有家最大的染坊,叫做天染坊,专收购青雘。由于青雘并非处处都能生长,而这仑者山恰巧是青雘生长地之一,故而极为珍贵,随之连江州城的染布业也因此声名远播。
    天染坊的二掌柜一见来人,没了前些天的热情,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哟!小海姑娘今儿来得可真早。”
    “是呀!我可是一晚没睡,您瞧瞧,都完好无损。”她把三篓青雘往地上一搁,拿了颗青雘递给二掌柜。
    二掌柜接过略略一看,山小海笑嘻嘻地继续说:“是吧!您算钱吧,我这少说有七百多颗,就算您个整数,七百好嘞。咱们往后的生意还长远着,今后我的青雘都销给您家,如何?”
    二掌柜拨弄了一下算盘,幽幽道:“一百五十两。”
    山小海的笑容瞬间凝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您再说一遍?”这二掌柜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一百五十两?
    “一百五十两!”二掌柜甚是笃定。
    “不是五百钱一颗?七百颗应当是三百五十两才对!怎么您做掌柜的珠算还不如我好?”
    二掌柜拨了拨算盘,嘴角挑起奇怪的弧度,在山小海眼里,这就是所谓的“奸笑”,他绕过柜台,掀起后门的门帘,说:“小海姑娘,您看……”
    后门连接的是天染坊的后院,亦是他们开工染布之地。
    清晨,还未有人开工,只见那空地上堆满了石脂,不是青雘又是什么?
    山小海指着那儿的手微微轻颤:“这……这……这……怎么会?”
    “您也惊讶吧,就在您来之前,一位年轻人卖给我的。起先我还不信,以为是赝货,谁知……”二掌柜摸了摸胡子,“我这么给您说吧,这批青雘够咱天染坊用五年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您这批货我要否都无所谓。”
    山小海看着他的“奸笑”,心里已经把“奸商”二字骂了百遍有余。她刚想说些什么,二掌柜的声音又响起:“不过,我想小海姑娘也是晓得的,我天染坊在江州城是最大的染坊,别家的都是亲自上山采的,唯独我家是买别人采的。”
    好个财大气粗啊!真想撕了他的脸,让他再也不能皮笑肉不笑。
    山小海表面已恢复波澜不惊,心里却是山洪爆发,果然无商不奸啊!她暗暗斟酌一翻,最后还是决定,卖了。的确,除了这财大气粗的主儿之外,是没别家愿意买的。好吧!聊胜于无。她一咬牙:“成交!”
    出了天染坊,山小海心里淌着血,足足被压了两百两……她的银子……先前还说是她的福地来着,哼!而今呢,这算什么事儿嘛……等等……福地?天哪,那个人卖的……青雘……该不会是……
    二话不说,她连忙往山上跑去。
    这人呢,心情好时步伐轻盈,心情焦急时,跑得更快。
    待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那片她自以为只有她一人晓得的地儿时,哪儿还有青红参差的青雘,徒留一片光秃秃的林子!
    岂有此理!是谁?到底是谁绝了她的福地!连一个都不留!到底是哪个混账啊啊啊——
    她欲哭无泪,若找到那人,她一定用青雘砸死他!呜呜呜——现在她啥都没了……没了……
    浑浑噩噩地下了山,本就一夜未睡,现下更是饿得头晕眼花。而她却一点食欲都没,草草啃了俩馒头就回小茅屋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不仅害她没钱还害她失眠:“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上茅厕永远没纸,我诅咒你买包子永远没有馅!”
    事到如今,看来她唯有大赚一笔跑路了。
    翌日,又是仑者山,山间有条溪水,水里有各式各样的玉石,被晨光反射之后,耀眼非凡,晶莹剔透。然而物以稀为贵,故此玉石再如何通透漂亮也不值钱。
    山小海在其中找了一块形状奇特,有着云雾状的玉石。溪水旁种了许多不知名的树,其中便有一棵树,它的形状像一般的构树,却有红色的纹理,枝干流出的汁液宛如鲜血。
    她爬到树上,凿了个小洞,瞬间小洞里便溢出红色的汁液,她把玉石放进去,用树叶稍稍遮掩,看了看时辰尚早便回去补眠。
    直至夜幕降临,月亮悄悄爬上树梢,她方上山取出玉石。却见那本是无色的玉石竟变得如血般红艳。山小海满意地将它揣在怀里,心情大好地前往江州城夜生活娱乐场所之一的青楼。
    “赵老板,今儿个不在这儿过夜?”老鸨谄媚地拉着一个微微发福的男子。
    赵老板撇了撇嘴,凑近老鸨道:“家里的母老虎等门呢。”
    老鸨显然略知内情,讪讪一笑,甩了个“你真可怜”的眼神:“得,那明儿您早些来,春风和如意我都给您留着啊。”
    赵老板已然有些微醺,身后跟着两名家丁,一步一晃地向前踱着步伐。忽然,迎面而来一位年轻男子,砰的一声与赵老板撞在一起,这来势汹汹,让家丁一时措手不及,待反应过来他们忙上前一推:“哪里来的臭小子,没瞧见我们赵老板吗?”
    那年轻公子显然禁不住家丁用力一搡,跌倒在地,叫道:“哎哟!”他手里的酒壶也随即打翻,“哎呀,我的酒!”
    赵老板稳了稳身体,本就不悦的心情让他欲上前补上几脚伺机发泄。可就在脚离那人几公分之际,他刷地眼睛一亮,盯着年轻人身边的一处。
    年轻公子捡起从怀里掉出的东西,抹了抹上面的灰尘,细细查看是否损坏之后,方小心翼翼藏进怀里。
    赵老板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赶紧收了脚,脸上换了一副善笑:“我说,小兄弟,没摔伤吧?真是对不住,这些狗奴才真是……”他转头瞪着两名家丁怒斥道,“还不快给公子赔不是!”
    家丁不明所以,但仍低头道歉。赵老板又向其中一名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家丁便迅速离开。赵老板对年轻公子恭敬道:“这样吧,我请你喝几杯算是赔罪。”
    年轻公子自然乐意,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去了先前的青楼。
    上等客房里,赵老板撤退所有人,给年轻公子倒了一杯酒:“公子,你方才捡起的是……”
    “哦,你说这个?”年轻公子掏出那块石头,放在手心让赵老板看清。
    “对对对!这是……鸡血石!”赵老板非常之肯定,异常之兴奋。鸡血石可是玉中极品,再加之它极为珍贵,乃不可多得的宝贝。凭借着他多年集玉的经验,他能断定,这块是极品中的极品。
    年轻公子瞧见赵老板的惊讶,甚感骄傲,道:“是呀,这可是我家祖传的!”
    赵老板敛了敛神色,正色道:“我赵炳爱玉如命,在这江州城无人不知。行内人皆叫我‘玉痴’……我便开门见山地说吧,你这块鸡血石,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不成,我家祖传之物,岂可卖?不卖不卖!”年轻公子原本乐呵呵的模样忽地一变。
    赵老板似料到他会如此,不以为意:“我知道,祖上传下之物,自然是……价值不菲的。”他唤来一名家丁,家丁奉上一个小锦盒,他把锦盒推到年轻公子面前。
    年轻公子迟疑了一下,打开小锦盒,只见一颗如桂圆般大小的珠子呈现在面前,“这是……青碧?”他暗叹,赵炳果然是玉痴,普通青碧只有指甲大小,而这颗……
    “青碧虽不如鸡血石,但你瞧我这颗的大小……”
    “那又如何,我说了不卖就是不卖!”年轻公子断然拒绝,把锦盒一推,意向相当明了。
    而赵老板仍是笃定,他掏出一沓银票,扣在锦盒上:“这样,应该够了吧?”就不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
    年轻公子哼了一声,起身便想离开。谁知门外俩家丁堵着,他转身对着赵老板怒道:“赵老板,您这是何用意?”
    “公子,这笔账不亏啊。”赵老板笑嘻嘻的脸一沉,咬牙道,“你可别敬酒不喝喝罚酒!”看着对方的脸又白了几分,他继续道,“我其实甚为怀疑,瞧你个穷酸样儿,怎会有这等家传宝,该不会……是偷的吧?”
    “岂会!你……你……你这人怎的血口喷人!”
    “不瞒你说,我已派人去通报官府了,届时……你向大人解释吧。”赵老板跷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喝着小酒,“年轻人难免冲动,现下我仍是有兴趣‘买’它,过会儿你就算不‘卖’也不碍事了。”
    年轻公子愣在原地,随即冷笑一声:“早就听闻官商勾结,欺压百姓,不承想今儿个倒是让我遇上了。赵老板须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到了官府我自是百口莫辩,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慢慢放下鸡血石,拿走小锦盒与银票,说了声“告辞”便愤然离去。
    “哈哈哈——我赵炳想要的东西还没得不到的!”什么官府,什么大人,这些小伎俩对这种年轻人真是屡试不爽啊!
    年轻公子出了妓院一路狂奔,直到在一处茅草屋前停下。他喘了几口气后,忽然弯腰大笑起来:“真是笨蛋,大笨蛋。”
    清辉洒在他的侧脸上,若说他是男子的话,这长相未免有些阴柔。然则此人并非男子,他是何人?他不就是女扮男装的山小海是也。
    没错,那块所谓的传家宝鸡血石正是溪水里到处可见的玉石而已。
    还说什么玉痴,这么容易就被骗了,应该叫玉傻才对。
    不过如此一来,未免夜长梦多,明日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为妙。
    天气总是很容易影响心情,故而今日晴空万里也明媚了山小海的心情。加之她刚大赚了一笔,所以更是开心地哼起小曲儿。
    官道上,偶有马车呼啸而过,扬起沙尘。道路旁种着好看却不知名的树,小溪从中穿过,微风轻拂,使得树叶和花瓣不时地飘入溪中。
    虽然她不知该往哪儿去,但她相信,明日总是美好的,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美好的梦想加上唯美的环境,山小海真想吟几句诗……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人……
    来人开口了,说的并不是诗词,而是很土鳖的话:“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是……”
    “老大,是‘是我开’。”
    “哦哦,对。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嗯……对了,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山小海咋舌,倘若她没猜错的话,这俩莫名其妙的人应该可称为“山贼”。可……怎么整出这么个老大来?
    “呃,这儿是官道,如何是你开的路?”她环顾四周,确定他俩正在与她说话。
    山贼老大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盯着先前提醒他“台词”的男子求救。
    那男子定了定神,道:“好笑,山贼哪有跟你说道讲理的,我们的目标就是一个字——抢!”
    “对啊对啊!”老大连连点头。
    山小海扶额,正思索着是否要无视两人,默默从他们身边踱过时,男子打了个响指,紧接着,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不下十人。
    好嘛,她不该轻敌,她不该以为他俩是痴儿,她不该忘了山贼是团伙作案的。
    “老大,是个女的,带回去做压寨夫人吧!”其中一个小喽啰说。
    真俗!山小海在心里唾弃。
    “好呀好呀,带回去带回去。”老大再次没有异议。
    红花绿柳,鸟语花香,一派春意盎然。
    山小海呆呆地望着这美景,万万没想到山贼窝竟如此美好。他们还真会找地方啊!她轻喟。
    “二当家,这妞儿……”
    二当家,便是先前提醒老大“台词”的男子,他抬手就给了那说话的小喽啰一个栗暴:“什么‘这妞儿’,她今晚便和咱老大成亲,往后得叫‘夫人’。”二当家转脸看向山小海,“就先让她住在西边的屋子吧。”
    小喽啰带着山小海来到一间尚算整洁的屋子:“夫人,您先住这儿,等晚些时候老大会来接您。”他出了门,顺便上了锁,这间屋子连个窗户都没。
    山小海叹气,摸了摸衣角,幸好她把银票藏在衣角边,可她的包袱还是被搜刮了,她的宝贝全在里面。心里已辗转数个逃生方法,却都被否定了。
    时至傍晚,山贼老大和二当家才款款而来。
    “姑娘休息得可好?”二当家道。
    山小海有气无力地回答:“连个透气的洞都没,我还活着真是命大。”
    二当家不以为意:“那现在就带您去个能透气的地方。”山贼老大笑呵呵地想拉住山小海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过。
    所有动作都落在二当家眼里:“我们老大以前可是个枭雄,前年在一场打斗中为了保护兄弟,不承想被对方逮到机会重创了他,你能嫁给我们老大是你的福气。”
    “好笑,还有硬塞‘福气’给人的?这么好的‘福气’你怎么不嫁?”
    二当家不怒反笑,久久才吐了两个字:“走吧。”
    “新房”正对大门,中间相连着院子,院子里已铺开桌席,一副喜庆场面。这里也没多少人吧?搞得这么隆重做什么?
    山小海随着他们进了“新房”,这儿除了张贴“囍”字外没有任何布置。二当家从方才开始一字未说,把她独自留在屋中便与老大离去,临走前仍不忘锁门。
    这间屋子倒是有了窗,可问题是,当山小海打开窗一看,顿时泄了气。外面小喽啰正在忙忙碌碌,像是在准备喜宴,时不时的走动让她根本没有机会嘛。
    她坐在床边,倚靠着床沿,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小匕首,比画一下,藏入衣袖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外面喧嚣起来。看来他们是开始了,待会儿会不会抓她出去拜堂?
    咕噜一声,肚子在此时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音。看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山小海心里莫名难受,倘若这次能逃得出去,她定要拜拜菩萨,最近实在是太倒霉了。可……她还出得去吗?
    歪着头靠在床栏上,她的思绪百转千回,慢慢的意识有些迷糊,她竟然渐渐地睡了过去……这个时候她还能睡得着!
    她梦见自己抓住了那个偷了一地青雘的小贼,她把那人埋在地里,他向她求饶并把所有钱都给她,她坐在最大的酒楼里大吃大喝,真是爽哉!
    所以说,梦境往往与现实相反,山小海是被硬生生饿醒的。她揉了揉眼睛,走到窗户边偷觑外面的情景。
    孰知,那群山贼全都趴在地上,看似喜宴也吃得差不多了,莫非全喝醉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爬出,心里在纠结是赶紧逃走,还是顺便找找她的包袱。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突地,门口传来吱吱的声音。
    山小海转头,但见一名男子倚靠着门梁。
    山小海心里一紧,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山贼此遭,让她不再轻敌。
    而大门之处,霍隐玄一身紫棠锦袍,长发束在脑后,额前几缕青丝。珠光要素月,竹影乱清风。他站在暗处,让山小海看不清他的面容以及表情。
    她故作镇定,声音却微微颤抖:“你……你是谁?”
    霍隐玄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并未作答,解下腰间如一节手指般大小的玉质葫芦,口中念念有词,小葫芦逐渐变大成巴掌般大小,发出莹莹光芒。他把葫芦口对着山小海,喝道:“收!”
    山小海睖睁地凝视他的一举一动,那发亮的玉葫芦闪得她眩晕,而适应之后又未觉不妥。
    霍隐玄有些不可置信,广修玉葫能收三界内所有妖孽,对她竟无用!
    “呃,那啥,我是被这群山贼抓来的……他们……要逼我成亲……”她真真是不知所措,唯有找点话题率先开口。
    霍隐玄全然不顾,左手一翻,凌空出现了一柄石青长剑。速度之快,让山小海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待她回过神来,他已持剑而来。
    她惊恐万分,退无可退,只能紧闭双眼,屏气等待那一剑的到来。
    剑,就在距她毫厘之处停下。
    霍隐玄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并非他不想,而是……他的剑犹如被一面无形之墙阻隔,无论如何都不再前进半分。
    曲苍指天剑,据说是曾多次破除魔界至尊不死神功的太阿剑,为斩妖除魔的神剑。在一次神魔大战时,被天魔震成三截。其中一截便被曲苍真人制成曲苍指天剑,不仅延续了斩妖除魔的威力,还可劈开所有结界。
    预计的疼痛没袭来,山小海慢悠悠地睁开眼睛,但见眼前的男子,一双狭长的明目炳如日星,而它正酝酿着疑惑、惊讶与愤怒,他眉心微皱。她转眼又见逼在眼前的长剑,颤着声问:“你……你……究竟想怎样?”
    “杀了你!”
    山小海骇然:“杀我?为何?我们……似乎不相识吧?”她顿了顿,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得老大,“难道……是赵老板派你来的?不对啊!没理由他这么快就发现的!是张老板?李老板?该不会是陈大人吧……”
    霍隐玄的剑眉又紧了一分,眼眸深邃如潭,不禁让她原本还欲说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幽怨地问了句:“究竟是谁派你来的?死也得让我死得明白吧!”
    “没人派我来,杀你,只因你是妖。”他平静地一字一句道。
    山小海惊诧,一把推开那柄直指她鼻尖的长剑,对他怒吼道:“你才是妖呢!你们全家都是妖!”
    未料她竟会如此,霍隐玄不禁有些好笑,道:“说自己不是妖的我见多了,说自己没害人的妖更是数不胜数。”他顺势收了长剑,“而似你这般‘贼喊捉贼’的,我倒是第一次见识。”
    “你……你……你有病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妖了?”
    “两只都看到了。”霍隐玄一派气定神闲,“我捉妖无数,是人是妖一看便知。”
    “难道你就没有眼拙之时吗?”山小海气结,“我看你就是个神棍!”
    许是他俩的动静太大,终于,地上的山贼老大被吵醒了。模模糊糊间,瞧见自己的媳妇与陌生男子站在一起,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山小海望着山贼老大暗暗思忖,不管怎么说,山贼只是要与她成亲,而眼前这个男子比之更来历不明,并且还要取自己的命啊。权衡一下利弊,她连忙躲到山贼老大身后,指着男子嚷嚷道:“他是来抢亲的!快抓他!”
    霍隐玄剑眉一挑,山贼老大显然喝过头了,舌头都捋不直,更何况说话,支支吾吾愣是没听懂他说的什么。
    气氛沉默得诡异,蓦地,霍隐玄拉着山小海的手腕。她顿觉耳边生风,毫无察觉间,便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从袖里取出一对镯子,反手便扣在山小海腕间,那镯子一触肌肤变隐了不见。
    “哎哎,你干什么?你给我戴了什么?”
    “防止你逃跑而已。”霍隐玄将另一只镯子扣在自己手腕上。
    山小海顿时勃然大怒,提高声音吼道:“你……你……你凭什么?”她气得字不成句,只是喘着粗气。
    霍隐玄也不看她,像是对着空气说话般,道:“我去去就回,你最好莫要擅自离开。”
    他咻的一下不见踪影,山小海环顾周遭,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嘁,你叫别离开我就别离开吗?”她就不信他本事这么大咧。
    寂静的深夜,走山路是多么不安全的事。可为了逃离那莫名其妙的人,山小海壮着胆,拼了命地向前跑。直到她再也跑不动,跌坐在树旁。
    应该差不多了吧。她暗想。
    还未缓过气来,背后的声音就让她打了个哆嗦。
    “不错嘛,脚程挺快的。”
    气喘吁吁的山小海,已是大汗淋漓,被这声音一击,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霍隐玄走到她身边,把一包东西扔给她。山小海一看是自己的包袱,忙翻开查看。
    还好,她的宝贝都在。
    他在她身边坐下,依靠着树,“别怪我没告诫你,你手腕上的东西,无论你到哪儿,我都能找到。而且,就在方才,我施了百步咒。”
    “百步咒?”那是啥?
    “不得离我一百步之遥。”霍隐玄闭上眼睛,像是假寐,继续道,“你只管不信,试试便知,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会怎样?”
    “不知道,我见妖从来不留活口,没机会施此咒。”他故意停顿,又道,“不过,轻则重伤,重则灰飞烟灭而已。”
    而已?居然还而已?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山小海抱紧自己的包袱,明明不冷的天,她却觉刺骨的寒冷。
    “可是,我真的不是妖啊。我自小便是这样,从未出现什么异状,你要说我是妖,我阿爹阿娘不吓死吗?”
    回答她的,只有路过的风声。
    她毅然相信自己是他们亲生的,可记忆深处,确有什么让她无从捉摸。
    只可惜……阿爹阿娘已不在人世……不然倒叫那神棍好好解释解释。
    东方欲晓,空气清新。岸芷汀兰,郁郁葱葱。
    一夜无眠的山小海顶着俩黑眼圈出现在霍隐玄面前,说道:“我想好了。”
    霍隐玄转身避开她愁云惨淡的面容,轻轻嗯了一声。
    显然不想理睬她,她复踱到他跟前,道:“我想好了,既然都这样了,我就暂且先跟着你。”
    “我叫山小海,你叫什么?”
    霍隐玄俯视她,又挂上了那副讥讽的笑容,眼眸却丝毫无笑意,像是施舍般,道:“霍隐玄。”他双手环胸看着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她接口道。
    “阳安。”
    刚想继续问,肚子便咕噜咕噜叫了起来。这真不能怪她,她一天一夜未进食,原本包袱里准备的干粮也不翼而飞,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了。
    官道还是原本的官道,心情却截然不同,身边不仅多了个人,还挨着饿。欲哭无泪的山小海在到达极限之前,终于看到山道旁的茶棚挂着一个幌子。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对霍隐玄道:“我要先歇息一下。”也不管他的回应,自己率先去占了个位子。
    “姑娘,要些啥?”老板殷勤地问。
    “有吃的吗?”
    “有,有包子,有阳春面,还有……”
    “行,就来两碗阳春面,另外再给我包十个包子。”不是她想打断老板的话,而是真的饥饿难当。
    说话间,霍隐玄也坐了下来。老板端来两碗阳春面,山小海全都掳到自己面前,“都是我的,你要什么自己再点。”随即一想,她既然都成了“阶下囚”,讨好讨好也是应当的,便笑嘻嘻道,“你尽管点,我做东。”
    霍隐玄只要了壶茶和包子,显然不领情。山小海撇了撇嘴,复嬉皮笑脸道:“我晓得我晓得,这小茶棚没啥好吃的,待我们进城,我再做东,咱吃顿好的。”
    他默默喝着茶,仍惜字如金。
    山小海自讨没趣,速速吃完面付了钱,两人又开始赶路。她思量着,他本就是个不多话的人呢,还是他不喜与妖为伍?况这一路,两人谁都不说话,就如此静静赶路,气氛甚为诡异。
    于是,呈现这派景象。
    “还有多久才能到?”
    “……”
    “你从前去过吗?”
    “没有……”
    “你去干吗?”
    “收妖。”
    “我们不会走错吧?”
    “……”
    “你去干吗?”
    “……”
    “之后再往何处?”
    “……”
    “你……预备如何处置我?”
    “……”
    “……”山小海黯然神伤。
    终于行至单张山山头,只需在外露宿最后一晚,明日便可上镇了。
    清晨,山小海早早就醒来,一想到今日就可到镇上,寻个客栈梳洗一番,她不觉大悦。
    “过了这座山就到了?”
    “嗯。”霍隐玄轻轻一应。
    山小海心里略略计划着,要买些啥,要吃些啥,想着想着就哧哧地笑:“太好了!以我们的脚程,大约两个时程吧。”
    霍隐玄瞥了她一眼,权当她空气般,搞不懂这些小事竟能使她如此欢喜。
    杨柳随着风吹微微摆动,时不时有些花瓣飘落而下,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春末的风,吹面不寒,甚是惬意。
    而当他们第三次面对如此景致时,就连被开心冲昏头的山小海也察觉出了异样:“这……我们是不是方才来过这儿呀?”
    霍隐玄蹙眉,低声道:“快走!”
    于是,第四次……
    山小海摘了两颗龙眼,闷闷道:“明明近在眼前的,为何总在这儿绕圈?”忽地一咋,“啊!莫不是……鬼打墙?”她立时感觉背后阴森森的,忙向霍隐玄身后缩了缩。虽说不知他究竟有多厉害,但好歹也是个男人不是。
    霍隐玄掐指片刻,道:“恐是有人设下的‘鬼打墙’。”
    有人设下?山小海不知何意,却见霍隐玄原地盘腿而坐,随即结了个奇怪的手印,念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侍卫我轩,凶秽自灭!破!”
    顷刻间,狂风乱舞,先前的清和万里顿时乌云密布,颇有一副倾盆大雨之兆。
    山小海紧紧倚在霍隐玄身边,也席地而坐。正当此时,一声响破苍穹的笑声让她心痛欲裂,霍隐玄即刻施下结界,疼痛之感蓦地消失。
    “好个霍隐玄,如此之快便解了迷境。”来人笑声一止,云停风静,复一派朗朗晴空。
    “别出去!”霍隐玄搁下一句话便冲了出去。
    此时,山小海终是看清来人,他全身乌黑,裹得严实唯余两只眼睛。
    而来人一见霍隐玄出了结界,心里一紧,表面却故作镇定,朗声道:“霍天师,我只求您放了浑家。”
    “已成脓水,如何放之?”
    来人一听,周身立时弥漫起凛冽的杀气,不再多言便向霍隐玄攻去。而这边霍隐玄负手而立,衣袂飘飞,丝毫不惧他迎面袭来。
    只见黑衣人飞掠而起,隔空击掌,这不过是虚晃一枪。结界之内的山小海未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眨眼间便见他已飞临霍隐玄头顶之上。她差点失声大叫,定眼一看,霍隐玄已不在原地,他犹如肋生双翼,凌至半空。只单手捏了个诀,黑衣人便动弹不得。
    “平阳村一百三十八口人,壶口村二百二十口人,皆一夜被吸精气。世间万物,因果循环,你还是莫要挣扎了。”
    玉葫芦腾空而起,瞬间变大,黑衣人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自诩灭妖除魔之士,满口仁义道德,造福凡人。妖又如何?吾等各凭本事修行,他们无力还手,这就是弱肉强食!你凭什么管?凭什么?”
    霍隐玄恍若未闻,将玉葫芦托于掌上,黑衣人知道这次真是在劫难逃,忽地冷静下来,又道:“也罢,能与夫人一同化为脓水,一同魂飞魄散,我亦别无他求。”他越过霍隐玄望向在结界内的山小海,古怪地笑了起来,“我祝霍天师早日完成诛妖大业……”
    话音刚落,便被收入葫内。
    这是山小海第一次看见霍隐玄收妖,她不禁后怕,倘若当初她也被吸进去今日又该如何?化为脓水?
    霍隐玄将玉葫芦挂回腰间,撤了结界,泠然道:“走吧。”
    阳安镇不愧为繁华之都,车马骈阗,熙来攘往无不彰显此处的热闹景象。山小海一边应接不暇地到处观赏,一边又得无时无刻地注意与霍隐玄之间的距离,别为了区区小事丧了命才好。
    行至一座府邸门前,像是事先说好般,门就在此时打开了,迎面而来一位白发老者,他向霍隐玄毕恭毕敬地作揖,道:“霍天师,终于等到您了,有请有请。”
    霍隐玄虚扶一把:“金老爷客气了。”
    大堂内,金老爷对坐在左边的霍隐玄问道:“不知这位是?”
    山小海一见是在问自己,也不待霍隐玄作答,立马作揖回应:“我是师父刚收的徒儿,拜见金老爷。”说着便弯腰一鞠。
    金老爷微怔,随即又觉她恭而有礼,忙道了声“失礼”。
    而霍隐玄则瞪了她一眼。
    “霍天师能来,老夫甚为感激。盖此事吾等凡夫委实无能为力,故而劳烦天师了。”说罢金老爷又欲起身一拜。
    山小海忙扶起金老爷,叹道:“啊呀,金老爷,您这不是要我师父折寿嘛。”
    “不敢不敢。天师窎远而来,舟车劳顿,还请先作休息,明日再询谋谘度,不知天师意下如何?”
    金老爷对霍隐玄恭敬至极,让山小海不禁疑惑。她仍无法相信这么个翩翩公子会是天师,天师不应该是白眉白发的老者吗?
    霍隐玄颔首应了声“多谢”。
    管家被唤来带他俩去厢房,才出了大堂霍隐玄便对山小海道:“以后别乱说话。”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管家,霍隐玄知道她的疑惑,又道,“他听不见。”
    山小海方愤愤不平:“我好心帮你耶,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携个小女子,莫非要说我是你娘子?”她顿了顿,“又或说我是妖?”她显然用他自己的话堵他。
    他的默不作声,更是助长她的气焰:“是吧?说是师徒最为合理了。再者,你事先也未告知我,不然我换身男装那就更妙了。”山小海得瑟得大摇大摆。
    说话间,已来到南厢,管家安置完霍隐玄后,对山小海道:“姑娘请随我来。”
    “咦?我不住这儿?”她可是很忌讳那“百步咒”。
    “女眷客房在隔院。”
    山小海一脸苦瓜相地望着那施咒之人,而那人却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去吧”便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心里犹豫着,但仍是跟着管家而去。想想依旧不宽心啊:“大叔,离我师父的房间远吗?超过一百步吗?”管家一愣,山小海赶紧解释,“您是不晓得,我那师父可挑剔了。我怕离得他远不便伺候他老人家,到时他若抓着由头不教我本事,那我就……我就……”说着说着便向隅而泣起来。
    管家恍然大悟,瞧那霍天师一脸面瘫似的,毫无表情,怕是素日没少给这姑娘刁难。看把人一好端端的姑娘吓得哟,他凛然道:“成!我给你安排……”
    山小海目光一亮,安排在他隔壁?
    “安排……隔院离霍天师最近的房间。”
    闻言,她差点扑地,这……说了等于没说。但她仍旧感激涕零状,道:“谢谢大叔,真是太感谢您了,好人必有好报的。”
    管家刚想继续前行,身后的山小海大叫一声,惊慌失措道:“啊!我忘了,师父先前吩咐的事我还未做,怎么办怎么办?”
    “莫急莫急,这样吧,姑娘先去办事,我会嘱咐丫鬟的。”她急赤白脸的样子让管家也于心不忍,安抚道。
    山小海未有迟疑,道了声“多谢”,转身咻的一下不见了踪影。管家欷歔不已,真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霍隐玄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山小海把包袱往桌上一扔,瞧见在写字的他,怒道:“你要我死在这儿吗?”
    像是预料到般,他头都未抬,极为专注,良久方道:“女孩子家的,举止如此粗鲁成何体统。”正当山小海欲发作时,他又道,“既让你去,我自是解了咒。”
    “啥?解了?”她一时未及反应,待她恢复,随即走到书桌前拍了下他的肩,“嘿!你不早说!真是!”于是拎起包袱,转身咻的一下又没了踪影。
    霍隐玄凝视着因外力而“失控”的字,哭笑不得。
    将至申时,金老爷设宴为霍隐玄接风,奈何他不喜这种寒暄场面,便推了。
    金老爷许是知晓他的脾性,便也不强求。一旁的管家再次欷歔,果然难伺候。
    得知霍隐玄推了晚宴,山小海心里一动,素闻阳安镇不仅乃繁华之都,其夜景更是声名远播,便邀他一同前往。
    曾到过堂爰、尧玉、洵湘等,小乡小镇人民朴实,皆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如此花天锦地、八街九陌的地儿山小海倒是头一次来。
    霍隐玄不似白日行色匆匆,放慢脚步跟在山小海身后,偶尔瞧两眼街上的杂耍,或是望两眼远处的景色。而山小海没了百步咒的束缚,则是看到什么皆驻足研究一番,压根儿不理霍隐玄。
    霍隐玄终是忍不住道:“你不是请我吃饭吗?”
    正在挑发簪的手一顿,她差点忘了这事。随即选了一支,付了钱:“老板,这附近最大的酒楼在哪儿?”初来乍到,当然要问问当地的人才好。
    老板见这姑娘光顾了自己的生意,自然殷勤道:“最大的酒楼那就是‘天香楼’咯,但姑娘若想尝到真正的佳肴,那非‘天疱阁’莫属,不过您这会儿去怕是已满座了。”老板的神情甚是自豪,好似这“天疱阁”是此地人的骄傲一般。
    “哦?那儿的东西这么好吃?”
    “那是,美食在民间嘛。”
    山小海觉得老板说得甚为有理,道了声谢便与霍隐玄离去。
    “既然如此之好,咱们去撞撞运气吧。”
    天疱阁果是有名,街上随便抓个人问问所在何处,竟无人不知。终于九曲十八弯得让他们找到,却见真如那老板所言,已是宾客如云。
    “不晓得还有没有空位。”
    霍隐玄在旁一直未出声,山小海刚想转身问他意欲如何时,天疱阁内冲出一名男子,定眼一看,此人虎背熊腰,横冲直撞地朝她而来。
    幸好霍隐玄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山小海心里咯噔一下,似有什么微拂过她的心头,稍觉即逝。
    阁内又冲出一名年轻女子,大喊道:“抓住他!抓住他!”
    围观众人欲要上前逮他,谁知男子力大无比,众人根本不敌他。转眼间便要突出重围逃出小巷。正待此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枚铜钱,直击男子小腿,男子吃痛,一下跪在地上。正当他想爬起时,又一枚铜钱掷之同一位置,男子只觉被击之腿剧痛非常,竟是站不起来。
    众人一见此情景,一拥而上欲将他拿下。而男子脚不能使了却挥舞起拳头来,那宛如铜墙铁壁般的拳头每挥一下便撂下一片人。
    又是数枚铜钱如飞而至,纷纷击在男子双臂上。
    男子彻底没了还手之力,众人终于将他制服。
    “多谢大家出手相助,今日酒水全免。”
    说话的是先前的年轻女子,周围立时欢呼声不止。
    原来此女子是天疱阁的老板娘,眉目柔情似水,她走到霍隐玄面前,幽幽道:“多谢公子。”
    山小海目睹他“见义勇为”的全过程,不禁叫道:“哇塞!你好厉害啊!”她一直认为他不过是借着那小葫芦收收妖而已,不承想原来真有两下子。
    霍隐玄正准备带着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老板娘又道:“二位留步。大厅虽已满,若二位不嫌弃,楼上倒是还有一小间……”
    “不嫌弃不嫌弃,小间才好呢。”山小海拉着不太情愿的霍隐玄。
    “方才那人吃了霸王餐不说,我相公上前理论,他竟打伤我相公。”年轻女子边带路边说清事情缘由,“我看那人强壮如牛,这么多人都制止不了他,险些让他逃走。还要多谢二位出手,这顿粗茶淡饭便聊表相公与我的谢意。”
    山小海心里窃喜,暗叹着霍隐玄真是“好用”,随便掷几枚铜钱就换来一顿晚膳。
    “二位慢用,有事尽管吩咐。”
    待年轻女子出了门,山小海才道:“你出手真阔绰啊,铜钱当暗器使。”看着他不出声,又道,“唉……赚钱不容易,别把铜板不当钱。”蓦地,她似想到什么,眼眸一亮,“不然这样吧,你把铜钱给我,我给你制暗器如何?一个铜钱换一个暗器。”
    其实她所谓的“暗器”就是地上捡的小石子。
    霍隐玄瞧她满眼是钱的样子,不觉笑道:“你知道‘青蚨还钱’吗?”
    “什么‘还钱’?不晓得。”
    “我从不担心它丢了,又或是被谁捡去,因为……”霍隐玄故意停顿,果然惹来山小海的追问,他抬头凝视她,继续道,“因为,不消多时,它们自己会乖乖回来。”
    山小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啊哈哈哈——我说,霍隐玄,你莫不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
    而被取笑的对象仍然端坐一旁,那副“不相信算了”的表情,又顿时让她觉得似乎确有其事。
    她微敛笑意:“真的?”
    霍隐玄点头,她又道:“那你买东西岂不是很划算,付出的钱自己又会跑回来。”他再次点头。
    山小海一拍脑门,是了,差点忘了他是“神棍”来的,这些妖术障眼法啥的他自然是懂得一些的。她心里暗忖,却道:“口说无凭,你如何证明确有其事?”
    霍隐玄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放置在桌上:“等着。”
    山小海拿过铜钱,左右前后细细观察一番,未觉有异:“要等多久?”
    霍隐玄复沉默用饭,直至山小海瞪着它们连眼珠都快掉出来时,他方道:“来了。”
    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故而当她抬头木讷地望向他时的表情,让他不禁失笑。
    不似之前的讥讽嘲笑,而是抵达眼底的如沐春风。她的双眸映着他那清风和煦的笑容,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痴痴地道:“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不曾见过。”
    泠然之声让山小海意识到适才的失态,忙羞赧垂头。余光扫到原本只有三枚的铜钱,不知何时,它们身旁静静地躺着另外三枚。
    “这……这……这……”她一把抓起铜钱,“你……你……你……”
    与她的惊讶截然相反的,是霍隐玄的恬然,好似嘲笑她的无知。
    山小海已被霍隐玄的“青蚨还钱”所折服了,她甚觉神奇,满是崇拜地望着他:“天师,法师,活神仙,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嘿嘿,将这本领教授于我吧。”
    霍隐玄喟然长叹,道:“为师很难伺候吧,确实是苦了你。”
    山小海一愣,“你……你偷听?”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霍隐玄小酌一口。
    “我……我还不是为了跟你在一起嘛。”
    她一急,不知怎的,竟辩了这么一句出来。
    此话一出,俩人皆是一愣。山小海决计没想到,寻常的话,寻常的时间,寻常的地点,面对不寻常的人,所表达出的意思竟如此……暧昧……
    霍隐玄咳了声,仿佛未觉尴尬。他又从袖中掏出两支竹管,递给她:“这便是青蚨。”
    山小海打开一看,不禁疑问:“咦?不用妖……咳咳……法术吗?”差点说漏嘴。
    “左边是母虫,右边是子虫,将母虫与子虫各于一枚铜钱上涂八十一次,你市物时,便用‘母钱’或‘子钱’,它都会回到你身边,轮转无已。”
    “这么神奇?”山小海有些将信将疑。
    说话间,却见桌子上原本两枚铜钱,不知何时已多出五枚。
    霍隐玄收起铜钱:“一个也没少。”
    山小海两眼泛着绿光,瞪着那两支竹管道:“这个……是如何得到的?”她一脸谄媚,“教我吧,教我吧。”
    “这可并非易得之物,是我从很遥远的地方寻来的……所剩无几了……”
    她闻言,立刻紧紧地拽在手里。
    “你做什么?”霍隐玄瞥了她一眼。
    “我……我……”拽得手心都出汗了,山小海厚颜无耻地道,“嘻嘻,师父,你就让给徒儿吧。”
    霍隐玄垂头沉思,隐去一抹笑意,抬首,甚为为难道:“并非我不愿让给你,而是……真的不多了……”
    “我不管,你开价开价,眼下宝贝在我手里,正所谓:‘先下手为强,搞不定就抢’,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她一副无赖样,他再次莞尔,今晚他似乎有所不同,却又不知其由。他含笑道:“兔子,这样把,今后路上的支出皆由你给,如何?”
    山小海立刻细细一算,有了这宝贝还怕收不回?
    “成交!”
    她一脸小人得志,但她似乎忘了,她的初衷是“卖暗器”来着。
    “金小姐这两日如何?”
    “一收到天师的符箓便贴上了。”
    “恐是此符对她有效,这几日倒是安静得很。”
    “天师……准备何时……”
    “再过三日便可。”
    金老爷与霍隐玄正商榷着收妖之事,“我那贤婿……仍经商在外……您看?”
    霍隐玄用丹砂写了符箓,交给他,道“别让他回来。将这贴在正门处。”
    “是是是,不知,还需准备什么?”金老爷恭敬接过符箓。
    “不必……”
    语未尽,只听得砰的一声,霍隐玄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山小海本以为只有他一人在,谁知,房内金老爷、管家皆让这突如其来的巨声镇住,惊恐万分地盯着她。
    她进退两难,现在情况是怎样啊?
    霍隐玄蹙眉,起身对金老爷歉意道:“真是让您见笑了,我这劣徒……有夜游之病,真真是对不住,惊扰到您了。”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各有心思。
    “呃……还好有他给我解围,罢了罢了,看在他如此帮我的份上,待会我语气尽量温柔些。”——山小海。
    “天师果是天师,乐善好施啊!”——金老爷。
    “哎哟,小姑娘真真是没说错,这天师太刻薄了,把好好的一姑娘折磨得如此这般。”——管家。
    金老爷一副崇敬之姿:“听闻,夜游症的人不能惊醒,怕是有性命之忧,要不让下人……”
    “不碍事。”霍隐玄走到山小海身侧,瞪着她,轻声道,“你是要我施法,还是自己回去?”
    她赶紧转身,出了门,临前,还不忘关门。
    金老爷诧然道:“天师是施了法术吗?”
    霍隐玄点头不语。
    一汪碧水一座桥,一轮蟾光照忧伤。
    夏荷还未盛开,含苞待放羞羞答答地立在池塘里。池中,有名曰“摘荷筑”静静竖着。
    山小海从霍隐玄那儿出来,便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是谁?谁在外面?”
    山小海一怔,循声找去,发现原来小筑内有一女子。
    “你是?”女子问。
    “我……我……就是一打酱油的。”
    仿佛未闻,女子微微皱眉,苦笑道:“你是霍天师的徒弟?我听说了,今趟他带徒儿来了。没想到我一个小小的妖,竟得他这般重视。”
    语音一罢,山小海骇然:“你是……金小姐?”
    “是,也不是。”女子拂了拂刘海。
    全然听不懂她的意思,山小海琢磨着赶紧离开,忽地,女子一下跪在地上,泪如雨下:“姑娘,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山小海大惊,想上前扶她,却又胆怯她是妖。思索着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谁知,刚要转身,便听得撞击声,回头一看,女子正用力捶打挡在面前的东西。
    可她面前什么都没有啊,抬眼看到一张符贴在门框正中,并隐隐透着黄光,山小海心下了然。
    “倘若姑娘愿帮我们渡过此劫,我必一生追随于您。”
    “呃,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不是……我很为难的。”她不知道为何,就是下不了重口。
    女子停下动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泪,又不自禁地落下:“不为难姑娘,我只求您去为我通知一个人。”她顿了顿又道,“只要他相安无事,我如何都行。可以吗?”
    明明泪下沾衣襟,却在提到“他”之时,含愁复含笑。
    她想如此柔弱的女子是妖?好吧,即便是妖,也不会坏到哪儿去吧。况霍隐玄确是有点偏激不是,在她看来,妖与人一样,也分好坏善恶的。
    “那好吧,你要我通知何人?”山小海道。
    女子用宽袖拭了拭泪,道:“我想,他眼下就在外面,恐是进不来。”
    山小海听得一头雾水,她又道:“他是我相公,劳烦姑娘通知他,让他万万别进来,只需顾好自己便可,不用……不用……管我。”
    山小海微怔,她以为是要通知她相公救她呢,谁知……她点了点头,道:“我……我尽力吧。”
    语音刚落,便觉身后透着一丝阴气。
    “你不该来这儿。”
    山小海定在原地,他应该没听见她们的谈话吧?她转过身去:“啊哈哈——你们谈完了?”
    “走!”
    山小海撇了撇嘴,回身对女子使了个眼色,便走了。
    待她一离开,霍隐玄便凌空画符,对着小筑反手弹出,却见摘荷筑内的女子瞬间瘫倒在地,双眼厉色地盯着他。
    山小海知道霍隐玄在后面跟着,终于到了厢房前,她实是忍不住,对他吼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先前不是你找我吗?”
    “我何时找……”山小海顿了顿,一拍脑门,“差点给我忘了。我问你,你那个什么青蚨还钱的,怎的不管用?”
    霍隐玄双手环胸,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莫非我没告诉你,青蚨还钱,只对铜钱管用。”
    “什么?”山小海暴走了,“你……你……怎么不早说?我用了银票!”
    “噗,你如何用的?”霍隐玄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呃……就是按你说的嘛,把它们涂在银票上,然后再晾干嘛。”
    霍隐玄大笑:“亏你想得出。”
    “这有什么,我在东大街买了间小宅子,嘿嘿。”她沾沾自喜,忽觉不对,她在得意什么啊,“我说,这个钱得你出,你没说清楚就转给我了。”
    “即便是告诉你又如何?你准备拿着几袋子铜钱去买小宅?然后等夜深人静之后它们自己飞回来?小宅老板定然会觉得其中有蹊跷,到时你在地牢里说你用了法术?”
    霍隐玄从未有如此多的话,可一说便让她无力反驳。想想他说得也确是有道理,但但但……
    “贪字变成贫,听过没?”霍隐玄又道,“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欲转身离开。
    “等等。”
    月光下,山小海低着头,霍隐玄看不清她的表情。
    “贪字变成贫?贪怎么了?若不是没钱,我阿爹不会买不起药,若不是没钱,我阿爹阿娘死时便不会连棺材都……都……买不起。”
    流云遮住宝镜,阴影下,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那纤细的双肩微微颤抖,不明的情愫从他心里丝丝逸出。
    山小海抬首抹了一把眼泪,随即回房,连灯都未点。
    门外,霍隐玄久久未动,待心情平复后方转身离开。
    次日清晨,天未全亮,拂晓的一丝曙光洒在湖面上,与昨晚清冷的景致截然不同。朝露晶莹,微风飘过,她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她不知为何昨晚霍隐玄只提了个“贪”字,她便勃然大怒,她很久没有这般生气过了,许是这几年在外奔波,身累,心更累。
    她不想待在府里,感觉太为压抑。
    东大街的小宅里,她优哉游哉地吃着馒头。其实在很多地方她都有宅子、土地等,这些可以说是她的不动产啊。有些时候,她发觉自己还是蛮有商业头脑的。
    心情不好时,她便喜欢数数银子、银票,计算一下自己的产业,欣赏一下自己的宝贝。
    终是收拾好情绪,准备打道回府。摸了摸手腕,在事实面前,不得不低头。
    行至金府门前之际,忽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之时,入眼便是床顶,她愕然,忙不迭弹坐起来。此刻方发觉,床边有木桌,桌边有人。是个男人。
    这一变故,真真是让山小海大为‘恸恨’。她赶紧看看自己,衣裳整齐,摸了摸腰间,钱袋还在。
    男子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
    “你道你师父会不会用你来换人?”
    啊?最近频频遇到怪事,莫非得到瘟君垂兆不成?山小海壮着胆子道:“既知我师父是何人,还不快快放了我。”
    “步伐沉重,天庭无仙气,周身亦无紫气缭绕。你是修仙者?怕是连入定都没学吧。”男子举杯淡定地断然道。
    惨了。这是山小海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恐是遇到行家了。她定了定神,道:“不知先生您是哪位?”
    男子答非所问:“我不会为难你,只消尊师能容我‘换人’。”
    “先生至少说个来龙去脉,不然我也不好回答你。”山小海甚觉无奈,倏觉有所不对,忙对男子道,“莫非,你是金小姐的相公,金府姑爷?”
    男子起身,躬身作揖:“有礼了。匆忙之下,别无他法,只好出此下策。”
    “呃……我先前还在头痛如何找你……”
    “找我?做什么?”男子皱眉疑问道。
    山小海下床,与他一起坐在木桌边:“昨儿晚上,我见过金小姐,且答应为她通知一人。看她当时的表情,我想,那人应该是你了。”
    男子为她倒了杯茶:“她说了什么吗?”
    此情此景,怎的如此奇怪,一点儿也不像绑架者和人质,倒像是久阔重逢的故友。呸呸呸,她在想什么。
    “哎……说到兴头上,给我师父打断了。”她没碰那杯茶,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又道,“其实,我很好奇她的事情,要不是师父来了,我必定让她给我说说。”
    男子嗤之以鼻:“人在生死间,你却当做乐趣吗?”
    山小海连连摆手,急道:“不是不是,我……我从来没遇过这种事嘛。”
    男子恍若未闻,又道:“我早就让她别管闲事,到头来,得到那死老头还反咬一口。”
    男子闭眼按了按额头,再次睁开,仿如隔世。
    “鸠尾雀你知道吗?我们未成人形之前,便是鸠尾雀,在槐江山上。本想双修成仙,岂料,她历雷劫时,失了元气,幸好我在一旁辅助于她,而她却被路过游玩的金小姐捡去抚养。”
    “我因输了灵气给她,自己便不能及时赶去拦截。待我寻到她时,金小姐身染重病,已是奄奄一息了……”
    语未尽,山小海大惊,如此说来,真正的金小姐已经死了?
    “她说金小姐死前最为担忧她的双亲无人照顾,自己不孝,不能服侍他们不说,还令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她便是这样心软,代替了真正的金小姐服侍他们五年,五年啊!虽对我们妖来说不算什么,但你们凡人有多少个五年?他们最后又是如何对待她的?”
    男子双眼暴突,山小海缩了缩脖子:“这个……那个……”好像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那死老头还硬说是她害死了他的女儿,真真是笑话。”男子稳定了下心绪,又道,“我不会为难你,只要霍隐玄能交出秋儿,我们便各不搭界。”
    山小海寻思着,这霍隐玄怎么老干棒打鸳鸯的事啊。先前那个黑衣人也是,这次亦是,他莫不是心理变态来的,就见不得人好。
    “或许,我可以帮你。”山小海道。
    “帮我?如何帮?”
    “我老实告诉你,我其实并非他徒弟,那都是掩人耳目罢了。我真正的身份是……”她灵机一动,“是他的债主。前几天他把那什么劳什子的青蚨卖给我,还说什么‘青蚨还钱’,结果全是骗人的。”
    男子微有怀疑:“他是天师,会骗你钱?他只需动动手指,帮人收个妖便有酬劳。”
    他有这么厉害吗?山小海故做大惊状,道:“哇,瞧你说的,你以为这么多妖呀,他在深山老林里,你给他酬金啊!”
    男子暗忖,眼下得赶紧救出秋儿才是。
    所谓关心则乱,亏得山小海别无他心。
    将近晌午,管家终是瞧见山小海:“我说小海姑娘,你这是一大早便出去了?”
    “嗯,是呀,我带了乳鸽回来,该到午饭时间了吧?”
    “都准备妥当。”管家用手挡住,轻声道,“你那师父正等着你呢,赶紧去吧。”
    山小海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去。哟,他必是觉得昨儿话说重了,现在特意等她用饭,她得意扬扬地轻快地赶去。
    谁知,前脚刚踩进去,就瞧见霍隐玄正不急不缓、优雅地已经吃上了。
    某人嘴角抽了抽,入座,在他面前打开油纸包,瞬间香味四溢:“这是德轩楼的乳鸽哦。”她显摆地在他面前啃了起来。
    蓦地,霍隐玄抬眼,瞥见她油光光的嘴,道:“修仙者,不食荤。”
    噗——山小海呛到了,悲催地呛得连眼泪都出来。
    霍隐玄满意一笑,掏出锦帕递给她:“小心些。”
    声音温柔似水,山小海拍了拍自己的脸,怕是出现幻觉了。
    “今天去哪儿了?”霍隐玄问道。
    山小海哼了一声:“去小宅子悼念我的银票。”霍隐玄端坐着,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十分不自在,“怎么,你以为我要逃跑吗?嘁,我倒是真的很想。”
    霍隐玄未作回应,山小海又道:“那个,金小姐,你准备如何?”
    “不如何。”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何这次不是一见到她就收了她?你不是素来雷厉风行的吗?”她话里略有讽刺。
    霍隐玄也不恼:“你知道鸠尾雀吗?”
    她心里一紧,连忙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
    “鸠尾雀是双修之妖,若单独一只是无法修炼的。所以我在等……”
    原来他知道,惨了惨了,她要如何再通知江轩呢?
    江轩便是金小姐的相公,真正的金小姐早在五年前便离世,现在的金小姐本名柳初秋。
    她已决定帮江轩救出柳初秋,只是当中曲折,她也是见识过霍隐玄的实力,故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你已经查到另外一只了?”山小海尽可能让自己不慌张。
    “没有。”霍隐玄泰然又道,“不急,到时他自会寻来。”
    山小海内下微宽,稍稍松了口气:“可你怎知他会来,他就不能再找个伴?”
    “鸠尾雀认定,便是一生。”
    有时觉得,人类还不如妖类。山小海暗忖,如此痴情,他竟然还要灭了他们,太过分了,所以她想她的决定是对的。
    “你什么时候作法?我也要看!”
    霍隐玄瞥了她一眼:“后日。”
    如此说来,唯有明日了。
    寒光垂静夜,皓彩满重城。
    愧疚吗?有点吧。
    山小海告诫自己,她不过是路见不平,拔个刀罢了,况她与那霍隐玄也就认识几天而已。她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故而没有必要觉得亏欠于谁。
    终是看见了后门,山小海与柳初秋神色紧张,伸手可及的门便在眼前,可短短几步却像走了好久。
    “江轩就在外面,你们见面之后赶紧走,我想法子拖住我师父。”山小海道。
    话音刚落,便见木门被打开,是江轩。柳初秋与他深情对望,随后紧紧抱在一起。山小海咳了一声:“现在不是时候。”
    两人放开对方,面有羞涩。
    冷不防,敞开的木门啪的一声自己关上了。三人一愣,而江轩则愕然道:“遭了,恐是上当了。”
    顷刻间,周遭笼罩一层压抑感,江轩和柳初秋知道,这是结界。
    而离三人不远处,霍隐玄负手而立。
    山小海大骇,声色颤抖道:“你你你……”
    “过来!”霍隐玄的声音低沉却又带着威慑力。
    尽管心里微有害怕,但山小海仍是坚持自己的立场,站着不动。
    “难怪金府周围的结界全消失了,我还以为是我们的计策成功了。”江轩挡在柳初秋面前,“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山小海愤怒道:“你太卑鄙了吧,利用我把江轩引来。”
    “既然你如此想进来,便让你进来又如何,还省却了我找你。”
    霍隐玄再未多话,手摸腰间,倏然一顿。
    “你是在找这个吗?”山小海手里捏着的正是霍隐玄的玉葫芦,扬扬自得地道。
    霍隐玄的双眸就像幽深的潭水,表面看似风平浪静,但不知何时蛟龙便从中跃出。
    山小海很清楚自己面临着什么,她给自己壮胆,大不了一死嘛,谁不是都有这么一天。
    如此大的动静把金府上下都惊动了,霍隐玄对金老爷道:“劳烦金老爷派人‘请’我徒儿去歇息。”
    “哎哎哎,干吗干吗?”
    山小海被两个下人左右一架就提了起来。
    江轩五指一曲,手掌变爪,蓄势待发。
    霍隐玄左手一翻,白光一闪,曲苍剑再现。他提剑破空而去,江轩双爪前推,身背一拱,一道黑色眩光直逼霍隐玄面门。
    却见霍隐玄身如游龙,一个错身避过那道黑光,与此同时,人已落至江轩面前,剑光划过。
    江轩只觉自身体内五脏六腑皆剧痛不已,人犹如被钉在原地。霍隐玄衣袖一挥,他瞬间被那股劲气弹了出去。
    柳初秋欲追去之际,竟发觉自己亦是不能动弹。而彼时,霍隐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曲苍剑剑芒暴涨,只须臾之间,它便可刺入她体内,届时,她便烟消云散了。
    有一双手,它称不上纤纤素手,却也白净如玉。鲜红色的血,如同河流一般,从她指缝中流淌出来,衬得那手更为苍白。
    心,似被揪了一把,连带着声线也略为颤动:“你……”
    那手的主人脸容惨白,眼带哀求:“放过他们吧。”
    霍隐玄怒声道:“放手!”
    “求求你,放了他们。”
    也许没人知道,山小海固执起来,连十头牛都拉不动她。她仍是紧紧地握着那柄剑,尽管手很痛,头很晕。
    柳初秋目睹整个过程,她不知山小海是如何挣脱下人的束缚,是何时冲过来,是怎样抓着那柄剑的,这一些她皆不知。她只觉脑海一片空白,曾经,她以为人类都是险恶的。他们有些抓它们的同伴,不过是为了它们那一身七彩的羽翼;有些追逐他们,将他们诛戮殆尽,不过是为了证实他们是除妖的正道人士。
    “小海姑娘,我与相公能在魂飞魄散前结识你,是我们的福气,谢谢你。”她的声音如此决绝。
    山小海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让人瞠目的是,她的手竟然仍抓着曲苍剑。霍隐玄也不好直直抽出,不然她的手非废了不可。
    他托着她的腰身,让下人把她“搬”开。
    凌空抓起被山小海扔在一旁的玉葫芦。
    起咒,收妖。
    金府的后院静得吓人,此时,金老爷方敢靠近。
    “没想到,我那贤婿也是妖怪,多亏了天师。”
    霍隐玄有些发愣,良久才道:“鸠妖已除,明日我便起程。”
    “啊?天师这么快就走,不稍作休息?”金老爷殷勤道。
    “不了。”
    他蹙眉,心中忖量着方才山小海的神情,又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日破云涛,晓红初现。
    铜炉里燃着早香,烟烟袅袅,满屋香气。
    “嗯……”床上的人儿悠悠转醒,颈部隐隐作痛,欲抬手揉一揉,却发现手被白布裹着。所谓十指连心,稍稍一动便疼得出冷汗。
    门,被人打开,进来一位玉色裙衫的女子。瞧见床上的人已然清醒,先是一愣,随即冲到床边。
    “你你你……”山小海所见到的正是柳初秋,她似是不信,“霍隐玄真这么好?被我感动了?他没收你们?”
    柳初秋双眸微红,含泪道:“收了,又放了。”
    不待山小海询问,便又进来一人,是江轩。
    “我想,天师顾忌当时众目睽睽之下,不好直接放了我们,故而……”
    说着,两人便跪在山小海面前:“姑娘对我夫妇二人有救命之恩,请让我俩跟随于你。”
    山小海刚想去扶,不小心又碰及双手,痛得脸都扭曲了。
    柳初秋忙替她查看,便听得山小海喟然道:“你们真的不必如此,我其实并没做什么。再者,放你们的也是霍隐玄,如果他不改当初,那我所作的也是枉然。”
    “霍天师果然没说错。”
    “嗯?他说什么了?”
    “天师说,你定不会让我们跟随。”
    嘁,他当然知道,她是他的“阶下囚”啊,她倘若带着两只鸟算是什么鸟事啊。
    柳初秋一脸坏笑,用手肘顶了顶山小海,道:“老实说吧,你与霍天师究竟什么关系?”
    山小海寻思片刻,面容少有的正色,却答非所问:“你们……觉得我是妖吗?”
    此言一出,柳初秋与江轩皆是诧然,面面相觑。
    “为何你会这么说?难道说……”江轩疑惑道。
    山小海心一横,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所以说嘛,我也觉得奇怪,按照你们的说法,妖应该要渡雷劫方能成人身吗?”
    “确实如此,因着人身最适合修炼,故而需渡雷劫洗筋伐髓。”
    “但是……我从未历过什么雷劫啊!”
    江轩暗暗思忖,皱眉道:“如此说来,你……”
    “是呀,我既不是他的徒弟,也不是他的债主,我是什么我自己都不晓得。”山小海垂头丧气,扯了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那天师为何不收你?难不成……”柳初秋又一脸八卦。
    “你想得太多了,他第一次见到我便要收我的,只是,似乎那个葫芦和剑对我都没用而已。”
    算上这次,她已是第二次看到他收妖了。不复之前的安然,她而今能肯定他确有“天师之实”。故而,这其中必有缘由。
    “他人呢?”醒来这么长时间都不见霍隐玄。
    “似乎是去金府交代一声了。”
    直至晌午,霍隐玄方款款到来。
    因着山小海手受伤,便由柳初秋给她喂饭。这幅场景实是……好笑……
    霍隐玄一进来便对山小海道:“我有话跟你说。”
    他神情很是凝重,柳初秋与江轩对视一眼,识趣地“饭后散步”去了。
    山小海看看桌上的饭菜,又看看他:“什么事?”
    “我不收你了,你走吧,明日便分道扬镳。”说罢,在山小海手腕间轻轻一抹。
    那个东西她太熟悉了,它静静躺在霍隐玄的手上,她曾是多么渴望它的离去,可为何现在,心里却有些空空的。
    “火云镯我拿走了,你现在可以宽心了。”
    眼见霍隐玄起身便走,她心下一慌,脱口道:“其实……其实……我想跟着你……”
    霍隐玄回身盯着她,她忙不迭补了句:“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此次事件给她的震撼委实不小,如果说当初她认定他只是神棍的话,那么现在看来,她真的是看错了。那自己到底是什么?他这么厉害一定能助她找到答案。她告诫自己,她是真的想解开身世……而非对他有什么……
    “这似乎跟我无关。”他一贯的冷漠。
    “但是……但是……之前……是你把我弄到这里的!对!就是你!你得负责!”山小海像是在给自己下决心,她真的并非其他什么。
    霍隐玄偏头,凝视着她,道:“并非不可,路费、餐宿费仍是你出。”
    “好!成交!”她爽快答应。
    “哦,忘了说,我得先到趟灵宝,然后沿洛水到洛南,再取道七里坪……”
    “等等等等,这个……与我有何关系?”
    “办完事,方能回上窑山,到时见了我师父自然会给你解答。”
    山小海张了张嘴:“你是说……这些路费、餐宿费都我出?”
    “有何问题?你也可以反悔。”霍隐玄狡黠一笑。
    又给他骗了。
    山小海垂头,黯然神伤,想她以往的“战绩”,那也是骗了不少人的,包里的宝贝几乎都是她骗来的,不承想啊……
    这是不是正应了那句:“剃人头者,人亦剃之。”老泪纵横了。
    “就送到这儿吧。”
    草木之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时至春末初夏,浅风一过,有一片杨柳树叶飘落。旋转徘徊,落到山小海的发间。
    柳初秋替她取下。今日,素来不谙打扮的山小海颇为光鲜。仍是那套她喜爱的红色上襦长袖短衣,下身白色月华裙,头上绾着双平髻。
    煞是可爱娇俏。
    当然这发髻不是她绾的,而是柳初秋。柳初秋抱着山小海,依依不舍。
    山小海拍了拍她的肩,手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话说,霍隐玄的药还真灵,虽不止疼,但愈合却出奇的快。她又习惯性地在动他药膏的脑筋了。
    “我得了空便回来看你们,放心吧,我的宅子还在这儿呢。”
    柳初秋抹了抹眼泪,嗯了一声:“若有什么事记得回来找我们。”
    人生好像就是如此,欢聚,别离,兜兜转转。你觉得就此别过时,却不知,下个转角处又会遇到谁。
    山间,仍是那个山间,旁人却已不是那个旁人。
    山小海觉得霍隐玄此次变了很多,虽对他了解不多,但她想,一个人能改变自己坚信多年的初衷,得需多大的勇气。
    她想她开始慢慢不讨厌他了……
    不对!怎可以不讨厌!他屡次欺骗她在先,还害她对自己的骗术都要产生怀疑!
    不能!绝对不能!
    哼!
    她似乎又忘了,她还要仰仗他解开身世之谜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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