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边的几架上燃着凤雀宫灯，内殿与外殿相隔的珠帘反射出暖黄的光芒。她婉转眼目，侧头便看见身边躺着洛云起。两人同榻，各拥一衾锦被，这场景该是暧昧的，但她却觉得就是该如此相处的，并无避讳。
她呼啦扯了被子坐起，撑着膝盖歪头打量洛云起。平躺双手交握叠于被外，就连睡觉他都是严谨的。
视线刚落上去，洛云起也醒了。
一双凤眸没了白日的深不可测，如罩起雾气的湖潭，一片迷蒙。几次眨眼功夫雾气曼然淡去，洛云起望向正斜睨他的乐妖娆，正想说话——
“走了！”乐妖娆一掀薄被，绣着鸢尾花的织锦纹缎盖上洛云起的脸，她跳下床几个翻越出了窗，很快便隐在凌晨的暗色里。
洛云起将锦衾轻轻扯下，唇边勾出一抹浅笑。
乐妖娆脚不沾地，飞速回到书阁，等到了门边，脚步又缓下来，竟有些踟蹰。
踱步进了书阁走到长桌边，即便是躺着，沐雨依然貌如谪仙，丰神雅淡，呼吸轻轻地隐逸在空气里。
乐妖娆看了他好一会儿，一秒都不到接连几点动手解穴。她已经练入化物末尾，若论速度，沐雨也比不上她。再有些时日，她便能步入第三重辟谷。
第一重花了半个月，第二重花了一个月，第三重估计要两个月。惊天诀越到后面，需要花的时间则越多。
她靠在椅背上坐了，微微阖目看着沐雨。
泼墨般的美睫微微颤动，沐雨睁开眼，迷茫过了，循着视线望去，乐妖娆平静的面庞入了眼，他不自觉地温和一笑。
撑坐而起，他微微蹙眉，脑中回忆，昨晚——
他疑惑地侧头望向乐妖娆。
乐妖娆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似在等他问话。
两人视线交汇良久，沐雨揉了揉额心，温雅笑笑，她这样做定有其原因，不用问吧。满心的相信。
乐妖娆心中似松了一根弦，但另一根弦却在悄悄绷紧。
此后些日子，乐妖娆白天带着沐雨横行皇宫，晚上则点晕他去跟洛云起玩。洛云起给了她无限纵容，潜移默化中，以一个慈父般的身份强势入驻了她的领地。
他似乎告诉了她很多——歪理。至少乐家和她都是这么认为的。乐家教会她的是，心无所挂，随性而为，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扰，才能事半功倍地修炼，得成正果。
乐妖娆在他身边，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极度任性的一面。每当这时，洛云起会敛了深沉，静静地对她微笑。
然后乐妖娆在不爽的同时，心中会涌起大片的异样，不是讨厌。接着又是一顿折腾，明明是懒得惹麻烦的人，此刻却会想要搅得全部的人都鸡飞狗跳。最终，还是想看洛云起有什么反应。
可是他依旧包容地笑，直到笑得乐妖娆心里发毛。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便过了，这段时间内，乐妖娆成功地将佛法由宫中向民间普及开来，并且让它深受太后与皇后的青睐，估计，再有几天，皇后就要被忽悠为洛国第一位尼姑了。
光荣的成就并没有让乐妖娆欣慰，她颇有些郁郁地发现，她居然还没练到第三重！临归还逍遥令前一晚，她照例放倒沐雨后，轻车熟路地蹦跶进了养心殿。
殿内依旧只有洛云起一人，乐妖娆走上去踢了一脚他的桌案，高摞的奏折顿时稀里哗啦散了一堆。
洛云起笑着摇头，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奏折重新叠起，一边看向已经慵懒缩进宽大梨花木椅的乐妖娆，磁声道，“你越来越随意而为，虽然清楚是一心希望的，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无奈。”
乐妖娆不耐地哼了一声以示回复。目前她最关心的就是惊天诀的修炼进程，前世领略过第八重的彪悍，现在就一心想迅速修炼，争取在这个身体十八周岁时顺利破处升级。
究竟是什么困扰了她的修行？她隐约觉察，想起这个月心绪的异常，又是一阵烦闷。
洛云起早已适应了她的态度，慨然道，“乐宰相谨言慎行，行事内敛，怎么会教出你这样一个狂纵的女儿……”
乐妖娆浑身一凛，眼中迅速覆上一层冰寒的冷厉之色。她抿了抿唇，唇边却勾出一抹悚然笑意，垂眉敛目道，“我本就不是他的女儿。”
洛云起看不到她眼中的神色，只是觉得她此时似乎有点不对劲，心中微讶，沉声道，“生养之恩大于天，他再有错，也是你父亲。”
洛云起识人极准，明白她知道感情却不懂感情，这段时间一步一步慢慢将他所认为的情感认知加注入她的思想，此刻，他觉得，有必要矫正她对另一种感情的看法，对其他类感情会有辅助效果。
只是他却不想不到，乐妖娆的生身父母，却是连养都没养过她的。
乐妖娆本就烦闷，想起旧事，心中翻涛涌浪，一掌捏碎了扶手，冷声道，“别自以为是了！不是所有的事情你都想得到！”
洛云起微一愣怔，见她不在乎的表情下隐有痛色，起身走到她身边，大掌轻柔地覆上她的如云乌发，蹙眉沉思。
宰相府三小姐从出生起到现今的信息，他翻了不下十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他漏了的么？
两人姿势甚是亲昵，乐妖娆默了片刻，突然抬头往窗外望去——
一袭白衫衣袂飘飘的沐雨痴站在树枝上，望向他们二人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碎裂，颀长身姿在风中颤抖。被连续点晕近一月，是谁都会好奇吧？更何况沐雨心系乐妖娆。今晚他将穴道移了位，在假装昏倒后，小心而复杂地跟在了乐妖娆的身后。
却没想到，会见到这样令他揪心的一幕。
乐妖娆不禁心惊，她心绪不定，竟然没发现他的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