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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书名:渔火已归 作者:沐清雨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3-28 17:08
    邢唐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给俞火。却持续地被提示您拨打的号码不再服务区。
    以她所处的位置,没有信号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邢唐却越来越慌。他打给西林,把助理从睡梦中叫醒,让他想办法联系向阳送药车的秦队,以此确认俞火平安。
    西林因老板的紧张也有不好的预感。可秦队关机了,再联系和他同行的司机,和俞火的情况一样,不再服务区。
    所以由于信号不好,大家到了晚上,即便不关机,也是不再服务区。
    西林试图安慰邢唐:“应该没什么事,我再联系。”
    邢唐已经坐不住,他也不管有多晚了,是否会打扰到别人休息,电话又打到了陈院长手机里,语气很急地说:“陈叔,麻烦把志愿队名单发我一份,要带联系方式的。”
    陈院长的声音闷闷的,显然是睡着了被吵醒的,他问:“怎么了阿唐?”
    邢唐什么都顾不上了,他说:“我要找俞火。我要马上听见她的声音,确定她平安。”
    “志愿队那边出事了?”陈院长彻底清醒了,他一骨碌坐起来,“你等等,我马上安排。”
    可当时已经很晚了,名单什么的都在医院办公室里,即便有陈院长的命令,相关的人从家里赶到医院,拿到名单再转给邢唐,也是需要时间的。尤其大晚上的,还有人关了机,一时联系不上。
    邢唐没办法干等,他转而打给盛远时,问:“现在有去Y省K市的航班吗?”K市是Y省的省会,要去大于县,必先到K市。
    “嗯?”盛远时看了下时间,疯了:“后半夜了啊老邢,你要干嘛,千里追妻?”
    邢唐嗓音沉下来:“我觉得俞火出事了。”
    都是过来人,盛远时明白有时候某些预感不是凭空而来,他收起了玩笑之心,“联系不上她了?”他凝神想了想:“我这边最早的航班是明早七点,你等下,我查下其它航空公司有没有比这更早的。你别急,等我电话。”
    “我现在往机场去。”挂断后,邢唐换衣服出门。
    ------
    很奇怪,在危险逼近的瞬间,俞火竟没有丝毫惊惧。
    短短的几分钟,或者只有几十秒,却让她有种醍醐灌顶般的彻悟。
    车前灯刺眼的光芒中,俞火眼前快速闪过好多的画面,那画面如同她梦见俞一归出意外那晚一样,清晰的让她笃定,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看到年轻时的俞一归和郑雪眉在镜头前幸福的笑。可似乎是摄影师出了问题,也可能是相机坏了,他们的脸都笑僵了,照片也没拍好。郑雪眉有点不高兴了,望向俞一归的神情,有着明显抱怨的意思。俞一归温柔地搂了搂她的肩膀,表示安抚。她才释然了一点,然后又看向了镜头。
    原来,她不是不情愿,只是没了耐心,恰巧被摄影师抓拍了。
    这个摄影师太不专业,太不负责了。都不知道多拍几张,给人留有选择的余地吗?
    俞火这样想着,又看到了几帧俞一归给人看病的画面——
    他眉心轻聚,神情专注地号脉;他垂眸思索后提笔开方;他拿着方子,站在药柜前,按方配药;他没有任何不耐烦地为患者做着医嘱;深夜,他披着外衣,坐在桌前记录医案;他接到一通电话,带着行医箱要出门……
    祁淑珍似乎是不太同意,俞一归握着母亲的手说了几句什么,又指了指俞火的房间,似乎是让祁淑珍去陪俞火休息。然后,他就出门了。
    俞火有点猜到他要去哪里了。
    画面转换,俞火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邢唐。他躺在床上,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皱着眉头,闭着眼睛的样子,昭示他有多不舒服。
    俞一归坐在床前,三指按在邢唐寸关尺处。感受了片刻,他眉心略微舒服展了,先前紧抿的唇角也松驰下来。
    俞火作为大夫,从父亲细微的神情变化判断,他经过辩证确认,邢唐的病,自己能治。
    邢外婆却很紧张,拉着俞一归的手,急切地询问着。或许是恳求。看她的神情,那时候应该是清醒的,又或许是九年前,她还没有病,至少病得比现在轻很多。
    俞一归对着邢外婆解释了几句。
    邢外婆的神色才放松下来。
    俞一归打开行医箱,取针。
    左手大拇指指甲切按在晴明穴的皮肤处,轻拨眼球,推针速刺,不捻转不提插。
    同样的手法切按球、后、穴,弩法进针。
    揣定太阳穴,弹针速刺,搓针行捻转泻。
    揣定风池穴,弹针速刺,搓针,行透天凉之法。
    以上分别留针二十分钟。
    唯鱼腰穴,点刺不留针。
    根据俞一归下针的穴位,俞火确定,邢唐当年确实是得了暴盲症,俞一归是在用针刺法为他清热明目。俞火至今没有遇到过相同的病例,但她清楚,晴明和球后二穴针感较强,对手法的要求极高,手法重了很容易导致小血管破裂,需以轻柔的手法疏经通络。
    俞一归取针时,邢唐的神情不像此前那么紧绷难受,轻闭着眼的样子,像是睡的很安稳。
    邢外婆很高兴地再次握住了俞一归的手,似乎是在说着感谢的话。
    这时,原本无声的画面中,忽然传出俞一归的声音,俞火听见他语气温地说:“等他睡醒,眶深部的压痛感基本会消,视物会微有模糊,但不要紧,视野会逐渐变大,三天之内应该能恢复正常。我再写张方子,服一个疗程的药,调理一下,就痊愈了。”
    邢外婆不停的道谢。
    俞一归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说:“您老别客气,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本分。”
    这个时候,传来了雷声。
    俞火的心瞬间揪紧,她清楚地看见俞一归向外看了一眼,随即接起了手机,说:“妈,看完了,这就往回走,你带着小九睡吧,不用等我了。”
    不用等我了……随口的五个字,竟成诀别。
    俞火捂住嘴,眼泪瞬间溢出眼眶。
    俞一归很快写好了方子,交给邢外婆。
    邢外婆却拦住他,絮絮地说:“不行不行,雨太大了,不安全,再急也得等雨小一点才能走……”
    或许是见雨确实太大了,也可能是邢外婆像极了母亲祁淑珍,俞一归不忍让老人家担心,他没再坚持,而是坐下了,和邢外婆聊起了天。
    俞火听见他那么温柔地说:“对,小九是我家丫头,大名俞火,十五了。那是……”俞一归往邢唐的方向看了看:“哦,您外孙,邢唐,好名字。二十二,正是好年纪。”不知邢外婆说了什么,他似是有些为难,又带着几分腼腆地说:“丫头还小,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可要是将来两个孩子有缘,那当然是好……”
    所以,那一年,那一夜,在还没有见到俞火的情况下,邢外婆就和俞一归提了亲吗?
    俞火捂着嘴,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画面开始变化,世界再次无声。
    俞一归出门了,打着邢外婆硬塞给他的伞,上车往家走。
    没有路灯的晚上,外面很黑,本来渐小的雨又忽然大了起来,还有风的呼啸,令人心生恐惧。
    在雨水的倾泻之下,泥沙松动,从山上往下滑,速度越来越快,面积也在渐渐增大。
    俞火想喊俞一归,提醒他别往前开了,危险,停下,停下。
    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俞一归的车行驶到他当年遇难的路段,瞬间被泥沙和碎石掩埋。
    声音终于冲破喉咙,俞火悲戚的喊:“爸——”
    雷声轰鸣,没有人听见她绝望的呼唤。
    ------
    电光火石间,俞火睁开了眼。
    天亮了,她躺在县医院简陋的病房里,床边坐着的荆诚手撑在脸上,靠在一边睡着了。
    俞火坐起来,可动作有点猛了,她顿觉头有点晕。
    荆诚没有睡熟,听到她“嘶”了一声,就醒了过来。见她正掀被要下床,他赶紧阻止,“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俞火抓住他手臂,急问:“倪易舟呢?他在哪儿,怎么样了?”
    “他胳膊骨折了,转市里医院了。真的,没骗你,不信我现在给他打电话,你自己问他。”荆诚说着,掏出手机拨号,“他走时还交代了,等你醒了第一时间通知他。”
    俞火伸手抢过手机,接通后不等那边说话,先问:“倪易舟你在哪儿?”
    倪易舟笑答:“我刚到市里,接完了骨准备回家睡觉呢。别怪我没等你醒啊,我是怕落下残疾,以后不能给你找嫂子了。”
    俞火怕他有所隐瞒:“除了胳膊骨折,还有别的伤吗,说实话。”
    “这都够呛了,还别的伤?”倪易舟逗了她两句,最后说:“过两天你随志愿队回G市肯定要路过我这,记得来看我一眼啊。”就挂了。
    俞火如释重负,她躺了回去。
    荆诚给她搭了个脉。
    俞火由他。等他收手,才问:“怎么样?”
    荆诚一乐:“应该没有脑震荡什么的。”
    俞火微微蹙眉,“应该?荆大夫你给人看病也太不严谨了。”
    荆诚挠头:“患者是老师,我有点怯。”
    俞火笑弯了眼睛。
    荆诚很久没见她笑过了,竟然有点热泪盈眶,随后告诉她,对方司机伤的也不严重,但由于腿上也有骨折,随倪易舟一起转去了临近的市医院。另外,已经有大夫赶去小农村给那个孩子看病了,让她不用担心。
    总算有惊无险,俞火放心了,她闭上了眼睛,细细地回想此前,分不清是梦,还是其它的那些画面,然后她又想到,被邢唐送回肖家后,黄药子曾带黄芪去看她。
    黄芪说:“你爸爸不顾你奶奶的劝阻执意出那趟夜诊,是出于身为医者的本分和他本性的善良。他确实可以不去。这世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因病痛而死,我们救不了所有人。可也有无数医者在和时间赛跑,和死神争抢生命。他只是其中之一。你我,也只是其中之一。或许有一天,我们也会遭遇命运的不公,难道我们要去责怪,怨恨病人不该来求医吗?为医者,必当先具佛心。医者,大医,仁心,精诚。”
    最后,他拍拍俞火的肩膀:“或许命里注定你们父女是邢家的恩人,而你和邢唐,是你父亲用命,结下的善缘。俞火,你爸爸不会后悔出那趟夜诊,他只会在意,邢唐有没有被他医好。他是走了,他早晚会走。可邢唐还在。若邢唐能替他守护你到老,他会安慰。因为你是他的女儿,是他最珍贵的宝贝。你获得幸福,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
    俞火痛哭失声。
    哭过之后,她去报名参加志愿队。至于邢唐,她心里惦记着,又在嘴上回避着。
    道理全懂,可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她总在深夜睡不着时问自己,如果命运能重来一次,俞一归和邢唐,她选谁?
    这是一道无解题。更是一道答案不容推翻的现实题。
    她为难自己了。
    邢唐心疼她的为难,替她选了。可这个他替她做的选择,似乎让她更为难了。
    因为他们都忽略了——爱一旦滋生,便是一株小草的力量,哪怕是疾风骤雨,还是沉重的巨石,都压制不住。
    ------
    荆诚见她在发呆,把她的手机递过来,“姐夫打过电话找你。”
    俞火转脸看他。
    “我们不知道你和倪大哥出诊了。直到,于县长来找人。”志愿队才发现俞火不在,而她和倪易舟的手机全都不通,大家急坏了。然后,向阳的秦队长带着两名大夫沿途去找,才及时发现了受伤的他们。
    荆诚看俞火愣愣的半天没反应,解释道:“是姐夫把电话打到于县长家的,也是姐夫让秦队长带着大夫去找你,说万一有什么,可以第一时间施救。”他不再多说,看看时间:“一个小时前姐夫打你手机,我说你还没醒。他好像在……机场。”
    俞火翻看通话记录,一个小时前,确实有邢唐的来电。
    她出来将近四个月,这是他第一次打电话给她,在她出意外的同时。
    俞火转脸看向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荆诚悄然退出了病房。
    半晌,俞火靠坐在床头,回拨给他。
    邢唐看到来电显示,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反应了半天才接起来。却只叫了声“火火”便哽咽到难以成言。
    那再熟悉不过的男低音,也让俞火瞬间泪湿。她吸了吸鼻子,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邢唐深呼吸,“我不知道。就是忽然醒了,心里难受的不行,又联系不上你,有点急。”
    她却不依:“只是有点吗?”
    听出她语气中的委屈之意,邢唐哑声:“很急,非常急,急疯了。”随后又急切地问:“荆诚说你一点伤也没受,我不信。到底伤哪了,还疼不疼?”他听于县长说,两车受损都挺严重的。荆诚却说她没事,只是还没醒,他以为是安慰。
    “你希望我受伤啊?”嗔怪的口气。
    “我宁可伤的是我。”
    “……确实没受伤,只是晕了一会儿。”当时对向的车已经逼近,俞火都以为逃不掉被撞的命运了,结果倪易舟居然来了个神操作,他手脚的动作快到令人眼花,挂挡,踩油门,打方向盘,狭窄的盘山路上,车子瞬间向左转了半圈。如此一来,相比初时的车头方向,相当于是原地调了个头。紧接着,他单手扶方向盘,右手揽向俞火的头。
    与此同时,哐地一声,对向的车追了他们的车尾。倪易舟扶方向盘的胳膊骨折了,俞火毫发无伤。至于晕的几个小时,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俞火问他:“你在哪儿呢?”
    “S市和平机场,等着转机去K市。”但是:“天气原因,航班延误,起飞时间待定。”
    俞火负气地问:“怎么不直飞来?”
    “最早的航班是今早七点,我等不了。”本想转个机,争取早点到,没想到竟被滞留在途中了。
    “昨晚出来的?”语气缓和了些。
    “算是今早。”凌晨两点。
    “别来了。即便现在马上登机起飞,落地后你再折腾到大于县,至少也是二十个小时以后的事。”等他到了,她们也该收队赶往最后一个志愿地了。俞火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做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最后终是说:“这期志愿任务马上结束了,我下周回G市。”
    这是分开这段时间以来,邢唐听到的最动听的话。刚刚恢复如常的嗓音顿时低哑了好几度,他说:“我去接你,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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