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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有匪君子

书名:陛下在上 作者:苏城哑人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7-09 07:27
    萧乾的手都在抖。
    他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方明珏清越微哑的声音落入耳中,耳膜震颤一路直钻进心头,又酸又麻。
    情绪激动到极致,却反而克制至极。
    萧乾用手臂将人揽着,想狠命将这人勒进骨血里,却又不自觉地温柔下来,松松搂住,脊背颤抖着,用唇瓣蹭了蹭小皇帝的鼻尖。
    凉凉的,像蹭了块玉疙瘩。
    又忍不住,再亲了亲唇角,咬了下下巴,堪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典范,萧公鸡半点亏都不肯吃,
    方明珏被他像个大狗似的蹭着,原本绷紧僵直的肩背慢慢松了下来,抬起双臂搂住萧乾的肩,把后知后觉红得烧着的脸塞进萧乾的颈窝。
    “方才说什么?”萧大尾巴狼得意地晃着尾巴,恬不知耻道,“风太大,我没听清,陛下再说一遍?”
    小皇帝面皮薄,他就喜欢逗逗他,看他脸红,比抹了胭脂的貌美女子还要绝色。
    然而方明珏这回并没有迈进萧大将军的套路,而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乾只见方明珏僵了僵,却没羞没恼,慢慢抬起头,扒着他的肩头,脸贴向耳侧。
    耳垂被含住,湿软一缠,轻舔了下。又有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住,厮磨一阵,扑着股含糊水汽,轻声道:“朕要你断子绝孙……这回可听清了?”
    真是要了老命了!
    萧乾只觉一簇火苗从耳垂烧了起来,刹那便星火燎原,将他整个人都点着了。尤其胸腔,一块心脏几要焚尽,搓成灰也要送到这人手里,博他一笑。真是魔怔了。
    一句话冲到嘴边,他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道:“明珏,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其实我不是……”
    “陛下!”
    殿门外传来小德子的声音,急得甚至带了哭腔,“陛下!右相……右相殁了!”
    萧乾心头一跳,松开手臂,便见方明珏面色陡然苍白,眼神瞬息沉冷下去,按了下他的手,快步出了颂阳殿。
    小皇帝微凉的掌温覆在手背。
    萧乾看了眼殿门,听见小德子仓皇的禀告声,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极度的不安。
    方明珏惯来爱以身犯险,剑走偏锋,先前不惜以刺杀引右相偏帮,救下曾子墨,助其左右民声,可见右相在方明珏布局中有多关键。
    而此刻这重中之重之人,却传来死讯。
    “此事真假?”萧乾走到方明珏身旁,低声道。
    方明珏摇头:“做不得假。右相民间声望在那,无人敢谎报此事。据闻前日南方大雨,右相上山采药,不慎滑入深谷……”
    他抬眼,看萧乾:“你信吗?”
    萧乾抬手捏了捏方明珏的下巴,“你牙都在打颤。”他低头,吻了吻小皇帝眉心,“若真恨,便忍住了,别让这些无用之物左右了你。”
    方明珏闭了闭眼,颔首。
    他总能在这个看着极不安稳的浪荡人身上,找见冷静自持的安心。
    萧乾道:“右相猝然离世,无人左右,民间这股暗流,恐怕要变了。你可还有后手?”
    方明珏点了点头,萧乾被门口冷风一吹,终于想起董姝的事来,酸不溜秋说了,又道:“若要偷偷取来,也并不难,只是董姝看着不是个傻的,恐狡兔三窟,另有谋算。”
    然而一番话,小皇帝只提炼出来了一句精华:“倾心皇后?”
    萧乾忙亲了口,以表衷心。
    方明珏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全然没有萧大将军想象中的半点醋意,而是皱眉道:“我原以为董姝背后只是常裕禄,但若她真对你还有企图,恐怕并非如此简单。”
    方明珏顿了顿,又将他与董姝的前因后果说了。
    萧乾瞅着方明珏,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失落。媳妇都不担心我跟人跑了。
    “既如此,不如将计就计……嘶!”
    萧乾脚趾头都被踩麻了,倒吸凉气。心里却美滋滋地想,小皇帝醋缸肯定都翻了,这一脚踩得真实在。
    方明珏施施然收回脚,“本就不热络,你若还戏耍过她,她恐怕已看出来了,记恨着你。你再献殷勤,也是破绽百出,弄巧成拙。不若将霖铃派过去,伺机而动。”
    在某些细致之处,萧乾确实是不如方明珏的。
    只是此时萧乾还不知晓,不仅董姝看出了聚福楼那日他故意整她,便连藏在暗处的颜知秋,也俱是一清二楚。
    且在这一清二楚中,曾与萧乾接触甚多的颜知秋,终于决定迷信一回,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要亲手杀了这个疑似萧乾借尸还魂的男皇后。
    刺杀,对于萧乾来说,便是知道,许是也不会太过在意。他虽没有全盛时的一身功夫,但胜在年轻力壮,不比曾经的身体千疮百孔,真跟颜知秋硬碰硬,也说不好谁死谁活。
    最致命的,其实只是一封信。
    一封颜知秋亲笔手书,快马加鞭送往大晋皇宫的信。
    而萧乾,犹自不知。
    霖铃跟着萧乾搬回颂阳殿不过半日,又卷着铺盖回了冷宫,盖因她这回的“新主子”连凤仪宫偏殿的炕头都没坐热,便被赶进了冷宫。
    徐公子那一下可不是白挨的。
    美目含泪,如海棠衔露,梨花带雨,一眼看去,除了只对一人弯腰的直男萧大将军,和只想拉萧大将军弯腰的方明珏,其他无论男女老少,俱被瞧得心软心疼。
    太医一把年纪还红了脸,大嘴一张,直接给董姝扣了个蓄意谋害。
    方明珏假作为难,压下此事,为平息众怒,将董姝送进到了冷宫里一座比萧大将军常驻的院子还破的院落。
    董姝咬碎了一口银牙,愤懑不已。
    但气也只气了一时。
    她打心眼里看不上那等弱鸡男人,只是不甘被压了一头,手脚还未施展,便被人抢先下了手。她在屋内转了几圈,砸了几下枕头,气消了,便起身关了门窗。
    她将一块白绢从怀里掏出来,用剪刀剪成几小块,到书架前分别夹入几册厚重的大部头书卷中。又剩下几块,她取了针线,往棉袄里缝了两块,又有两块,她左右看看,索性塞进香囊里,跑到院内窗子底下,挖了个土坑埋了。
    将土踩实,她往外走了几步,突然一惊:“谁在那儿?”
    火光一明一暗,最后被刷拉一甩,点着了。烛台举起来,霖铃低眉顺目:“小姐,奴婢霖铃,是陛下派来伺候您的。”
    见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董姝不由心下一松,又看她举止,应是刚走过来,未曾看见她的动作,便放了心,道:“我乏了,你去打点热水,本小姐要沐浴。”
    “是。”霖铃应了声,转身便走。
    见她答应得利索,董姝心下一动,将人叫住:“且等等。你……”
    霖铃回头。
    董姝声音一顿,笑了下,目光似有深意:“你未入宫前,可有名字?叫什么?”
    霖铃恭声道:“回小姐,有名字,叫常十三。”
    董姝心头一定,敷衍的笑容刹那多了点真情实意。果然,常太师不论是真要助她,还是忌惮她手里的东西,都还是派了人来看顾着她。董姝点了点头:“你去。”
    霖铃与董小姐似是而非阴差阳错接上了头,萧乾得了回信,纳闷极了,董姝怎就这般料定,常裕禄派人去是为了护她,而非来个清算,毁尸灭迹?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
    萧大将军为了这点算计挠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欲问问方明珏,方明珏却是忙得脚不沾地。
    右相头七,风光大葬,方明珏出宫亲自扶灵,棺椁沉入功臣冢,留碑青史。
    又六日,南越皇帝生辰,年满二十弱冠,当行及冠礼,举国宴。而右相不在,长辈未有,只能按照祖宗规矩,临时将行礼之地从凌霄殿改为城外皇陵宗庙。
    皇陵与方家宗庙紧挨着,俱在京郊外一处虎踞龙盘之地,依山而建。
    此时已然三月末,青绿遍野,枝叶抽条,皇陵四周纵然清寂肃穆,也不免被这盎然春意沾上一点欣欣向荣之态。
    而今日便是从晨起,就落下了蒙蒙细雨,更如净天洗地般,令人心脾畅然,神清气爽。
    萧乾着一身绣金凤的繁重玄袍,领口铺陈着亮银滚边,腰封裹着金玉,不显半分弱气,反倒因着身姿挺拔,肩宽腿长,而显得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倒叫除了封后大典几乎再未见过这位男皇后的朝臣们心下一惊。
    也不知是觉着这为皇后与传言不符,还是确信了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萧乾在这大臣队伍里,瞧见不少熟悉的面孔。
    想他昔日纵马入京,铁骑绝尘,这里面奴颜媚骨,卑躬屈膝的背主之人,可是不少啊。萧大将军在心里默默将这些人判了刑,然后便收回视线,自顾自地去欣赏缓步走上高台的自家小皇帝。
    方明珏穿着朝服,头戴冕旒,走上宗庙前的祭天高台。
    高台上三炷如竹竿般长粗的香袅袅腾起青烟,半点不惧细雨微风。
    方明珏行过那些琐碎繁杂的规矩,最后手持三炷香,拜了三拜。
    天际忽来一阵风,将他的衣袍掀起,猎猎作响。他双臂一展,将香插.入宝鼎中,在一片沉郁香气与雨雾烟岚笼罩下,整个人如鸟展翅,欲要乘风而去。
    萧乾瞧着那清瘦背影,心里却想着,这般久,想必都淋湿了。
    敬了香,这礼算是成了一半,剩下一半便是长者赐字。方明珏上头并无长者了,常裕禄之前勉强算半个,如今却禁足在京,未曾跟来,便是来了,方明珏想必也用不起这等奸臣想出的字。
    “宗庙有取字签筒,便抽一支。”方明珏不甚在意道。
    大臣们本来就是看热闹的,跑这么大老远,不情不愿,如今自然没意见,小皇帝随意折腾,反正名字也不是安在他们头上。
    萧乾见状,寻个借口溜了片刻,再回来,便同朝臣们侯在宗庙外。
    方明珏进了门,小德子铺下蒲团,窦宁捧来签筒。
    方明珏跪在祖宗牌位前,摇了摇,掉出一支来。捡起来一看,正是“君匪”二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人美好得,在我心中如同美玉一般。半点容不得亵渎,半点容不得玷污。温润无瑕,君子端方。
    指腹摩挲过签上字迹,翻过来一看,果然染上了墨渍。
    方明珏唇角不动,眉眼却不由弯了弯。这名字,倒也算得上半个长者赐。
    及冠礼后,再在山脚下行宫歇一宿,次日便该回返京城,举行国宴。但一行人刚刚下山,却见天边风云变幻,竟是顷刻工夫,微风变狂号,细雨骤然如豆,倾盆落下。
    大雨冲刷京城的青石板街,水色流动,光可鉴人。
    顾战戚在嘈杂的雨声里披着蓑笠,挨着街边店铺落下珠帘雨滴的屋檐快步走。
    夜色在身后背远,前面门廊上悬着的灯笼在风雨中晃了几晃,明明灭灭。
    一辆马车从街道上飞驰而来,所过之处,水花四溅。
    “顾大人!”马车停在顾战戚身边,车帘掀起来,传来一声呼喊。
    顾战戚吓了一跳,一脚踩进水里,骂了几声晦气,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过去,没好气道:“大半夜,叫魂呢!”
    马车里的人却半点没恼,将样东西囫囵塞到他手里,压低的声音在越来越大的雨声里几乎要被淹没:“守住北城门,禁止往来通信……过了今夜,大事可定矣!”
    顾战戚还有些混沌的脑子一激灵醒了。
    他攥着手里的东西,等马车走了,到了有光的地方一看,竟是一块城防卫副统领的令牌。
    若他记得没错,城防卫副统领乃至统领,全都是杨晋的人马,常裕禄的人竟能搞来那位副统领的令牌……最近坊间传闻,民声已然变了……皇上今日又不在京城,明日才能回宫……
    思及此,顾战戚悚然一惊。
    方泽颢也是一惊。
    他睡得正安稳,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拽了起来,囫囵地套上衣裳,架着往外去。他迷迷瞪瞪一低头,对上衣袍上的五爪金龙,立时便如覆冰溅雪般,清醒了。
    卧病的常太师攥着他的手腕,将他拉上马车,“世子,陛下于宗庙雨夜遇难,已然驾崩了。南越不可一日无主,此间天下唯殿下乃是皇室血脉,又天资聪颖,有治世之才。臣跪请殿下登基,以安民心。”
    常裕禄盯着方泽颢的眼睛,“明日朝堂上,我这般说,你便应着,可记住了?”
    冷汗湿透夹背,恨意翻涌,方泽颢垂着头:“……记住了,太师。”
    是夜,雨声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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