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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书名: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3-25 02:30
    经过一番商议, 族中选出七名相貌最佳的女郎,由族老亲自出面,两日后送往云中城。
    “长者,沙陵卫氏仅有一女。”卫季站起身,脸色发青, “将其名报上去,一宗都将绝嗣!难道长者想被人指着脊背, 斥害人血脉断绝?”
    族老迈出的脚忽然停住,面上现出一丝犹豫。
    见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卫季正想再接再厉,又遇阴狠的妇人出言阻拦:“这有何难?从族中选出一个男丁过继即可。”
    卫青蛾被选走,沙陵卫氏再无一人。过继的人家无需担心同孩子疏远,更能多占一份财产, 完全是一举两得。
    听到妇人之言, 不少族人心生贪念,连动摇的族老也重新变得坚定。
    “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言。”族老硬声道。
    “长者!”卫季满心焦急, 奈何同他一起关进羊圈的两个族人不在, 没人帮他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族老和族人先后离去, 想不出任何办法。
    妇人留在最后, 嘲讽的看着卫季,冷哼一声:“怎么,你还想帮那不孝不悌的贱人?你忘了当初归来时是什么样子?”
    “住口!”卫季怒视妇人,恨声道,“你要害死全族!”
    “笑话!”妇人压根不听他言,反而扬声道,“我是为族人着想,送走卫青蛾,族中就能分沙陵卫氏田地产业,你同样能得一份。还是说,不是全归于你手,你才恼羞成怒?”
    “你、你……你这毒妇!你存心害一孤女,难道就能心安?你的长女可是同青蛾一般年龄!”
    “卫季,你少装好人!当初是你同九原城的妇人勾结,又来寻我良人,共谋沙陵之事。结果我良人身死,你却平安归来,还做主同卫青蛾分宗。我倒要怀疑你是否得了好处,方才这般不遗余力为她说话?”妇人面带冷笑,眼神阴狠,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卫季气怒交加,双眼泛红,抬臂朝妇人挥了过去。妇人后退两步避开,从发中-拔-出一支木钗,尖端划破了卫季的掌心。
    卫季发出一声惨叫,握住流血的手。
    妇人也不擦去血迹,直接将木钗戴回头上,阴冷道:“卫青蛾害死我良人,我绝不会让她好过。还有那赵氏孺子,我不能手刃,也要让他失去一切,感到切肤之痛!”
    “你要做什么?”卫季猛然抬头,不顾流血的手,大声道,“你休要胡来!”
    “无胆的鄙夫!”
    妇人冷哼一声,轻易逼退卫季,转身扬长而去。
    卫季站在原地,脸色忽青忽白,口中喃喃念着:“完了,全完了……”
    害了卫青蛾不算,那妇人竟然还要去惹赵嘉,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死不算,更要将全族带上死路!
    “不行,必须想办法,我不能死,不能死!”
    卫季心神慌乱,掌心的血擦上衣摆,仍是浑然不知。走出房门,发现族人多已散去,倒是同他一起从沙陵归来的卫川和卫岭快步跑上前,询问他族中传言之事是否为真。
    “族老疯了吗?!”
    “赵嘉不会放过咱们,咱们都会死的!”
    “怎么办?”
    “季兄,你智谋最多,想想办法!”
    两人的惊慌比卫季更甚。
    他们自归来就深居简出,平日里听到马蹄声都要发抖,轻易不出家门。家中又无适龄女郎,此番族人议事时,自然没有参与。
    听邻家提起族老的决定,知晓涉及到沙陵卫氏,两人才满心惊慌的来找卫季,想要当面问个清楚。
    不承想,问出的事实更让两人绝望。
    “都是卫惊的妇人!”
    卫季咬牙咒骂一声,随后四下查看,确定族人都已经散去,小心将两人拉到隐蔽处,低声道:“我只问一句,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自是想活!”两人同时道。
    “那好,事情这么办……”卫季示意两人附耳过来,将方才想到的保命之策详细说明。
    “为何是我?”卫岭迟疑道。
    “我当面反对族老之言,又同那毒妇争执,此时不能轻易出里,若是离开,必被人察觉。卫川眼有伤,无法赶路,只有你最合适。你家靠近垣墙,天黑让长子把风,小心翻出去,尽速赶往赵氏村寨,将事情告于赵郎君,你我三人才能保命!”卫季硬声道。
    “他真会杀人?”卫川迟疑道。
    “为何不会?想想上次,若非他要助沙陵卫氏分宗,怕是你我坟头的草都已长高!”
    想起之前的遭遇,三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白。
    最终,卫岭用力点头,言明一定将事情办好。哪怕依旧听不得马蹄声,此时也顾不了那许多。为保下一家人的性命,必须要走这一遭!
    临近傍晚,卫季走到院中,果然发现家门前有人探头探脑。故意咳嗽一声,让幼子将门关牢,一家人全都回屋,从天黑到天明,再没踏出过屋门半步。
    妻子想要询问,也被他厉声呵斥。
    “我为保得全家,休要多问!”
    待到夜色渐深,守门人变得昏昏欲睡,卫岭才带着儿子从后窗离家。两人不敢点火把,借月光摸到土垣前,卫岭让儿子蹲下,自己踩着儿子的肩膀,悄无声息的爬上土垣,翻了过去。
    沉闷的落地声后,卫岭按照约定,将一块石子投入墙内。其子知晓父亲无碍,立即转身返回家中。人从窗户跳进屋内,让等候的弟妹闭口。确定左右邻居依旧静悄悄,始终没有察觉,才吐出一口长气,逐渐放松下来。
    卫岭快步跑向里外一座旧屋,牵出一匹老马,哆嗦着腿肚子爬上马背,双手握紧缰绳,向赵氏村寨疾驰而去。
    夜色中,哒哒的马蹄声格外刺耳。
    卫岭脸色惨白,抵达村寨垣门前,已经是面无人色。
    “来人,快来人!”翻身滚落马背,卫岭上前砸门,一边砸一边喊。
    守门的独臂老人被惊动,爬上一侧的木梯,借火光照亮,见是个生面孔,立刻斥道:“夜间不开垣门,休要聒噪。如是寻人,天明再来!”
    “我有要事告知赵郎君,劳烦通融一下!”卫岭焦急道。
    听是要找赵嘉,独臂老人神情微变,唤一同守门的青壮去往村中,自己留在木梯上,等青壮归来再决定是否让人进来。
    赵嘉躺在榻上,睡得并不安稳。
    从城内归来后,他去见过卫青蛾,告知少女长安来人择选一事。卫青蛾倒是不怎么担心,以她的家世,的确可能录名,但她是沙陵卫氏唯一的血脉,且相貌又不娇美,未必就能入选。
    “官寺中的书佐是乡老同宗,会照应于我。”
    择选有定制,但也不是不通人情。
    往年边郡择选,同样有良家子被录名,但因其父兄战亡,家有年幼弟妹,择选的主使心生怜意,最终将其名字划去,并未送入长安。
    听完卫青蛾的解释,赵嘉忧心稍减,然世事没有绝对,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长安来人身上。他决定明日再入云中城,去见一见主管户籍的郡官,探一探对方的口风,以防事情有变,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择选的良家子送入长安,不傅亲出塞就会成为宫人。如是到未央宫听命,难言会有什么前程。以魏太守的行事作风,势必不想牵扯上干系,从一开始就避嫌。
    这让赵嘉又少去求助的途径,心焦自然可以理解。
    翻来覆去睡不着,赵嘉干脆披衣起身,绕过屏风,坐到矮榻边。正要擦亮火石,忽听到一阵敲门声。
    不多时,虎伯来报,言村寨外有生人,口称有要事禀于赵嘉。
    “要事?”赵嘉心生疑惑,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来送信的青壮等了片刻,见赵嘉和虎伯一同走出,立刻上前见礼。
    “有人要见我?”赵嘉问道。
    “来人就在垣门外,似是一路疾驰而来,口称有要事报于郎君。”青壮将事情重述一遍。
    赵嘉疑惑更甚,和虎伯走到垣门下,登上木梯向外望去。
    月光柔和了少年的轮廓,漆黑的眸中也少去些许锋利。然而,见到墙头的赵嘉,卫岭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实在是赵嘉给他的印象太过凶狠,就像决曹掾之于乌桓商人,形象已经深植脑海,压根无法改变。
    “你是阿姊的族人?”认出来人,赵嘉眉心微皱。
    “正是,赵郎君,我有要事报于你,可否当面?”
    见其神情不似有假,赵嘉对虎伯吩咐两句,后者和青壮抬来吊篮,从墙头放了下去。
    依照常例,只有云中城这样的大城才会准备吊篮。县乡中,村寨里聚的土垣不会太高,有人搭手就能翻过。
    赵氏村寨则不然。
    在赵嘉的主持下,包围村寨的土垣增高不说,还在上面铺设木板。想要单凭人力翻墙,无疑是天方夜谭。
    吊篮升起,卫岭越过土垣,来到赵嘉跟前。
    “说吧,有何事?”赵嘉看着对方,询问道。
    卫岭的视线扫过守门人,颇有几分犹豫。见赵嘉变得不耐烦,终于硬着头皮将事情说明。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赵嘉脸色陡变。
    见赵嘉有发怒迹象,卫岭双腿发软,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小声道:“族中知长安来人,商议要献好女。有妇人出言,族老被说动,要将沙陵卫氏女一并献上。”
    “阿姊已同阳寿卫氏分宗!”
    “到底同祖,同姓卫。”
    “好,当真是好!”赵嘉咬牙切齿,眸光锐利如刀。
    他不认为卫岭会在这件事上说谎,除非对方失心疯,活腻了想要找死。不过前车之鉴不远,卫氏竟还敢起下作心思,而且全族都是这般,果然是不应心存善念,早该将隐患彻底清除。
    卫岭打着哆嗦,不敢出声。
    “你说时间定在两日后?”赵嘉开口问道,怒意不减。
    “是。”卫岭点头。
    “你回去继续盯着,有变故速来报我。”
    “郎君,如是、如是……”对上赵嘉的目光,卫岭没敢继续向下说。嚅嗫半晌,才小心道,“看在我来送信,郎君可否放我三家一条生路?”
    赵嘉掀起嘴角,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口中道:“只要你们做得好,我不只放过你们,还会送你们一场富贵。”
    “是、是,谢郎君!”卫岭不敢想什么富贵,只求赵嘉放过三家性命,不斩尽杀绝就好。
    千恩万谢之后,卫岭又坐进吊篮,被送到土垣外。
    赵嘉站在原地,仰望漫天繁星,目光越来越冷,眼底凝成寒冰。
    翌日,天未大亮,赵嘉就策马驰出垣门,前往卫氏村寨。
    见赵嘉这么早过来,卫青蛾颇为吃惊。
    “阿多怎么这时来?”让仆妇送上热汤,卫青蛾亲自递过布巾,让赵嘉拭手。
    “阿姊,我有话同你说。”赵嘉放下布巾,来不及饮热汤,将他从卫岭口中听闻之事全部道出。
    卫青蛾的动作顿住,笑容逐渐消失。随着赵嘉的讲述,神情先是惊讶,随后变成嘲讽,嘲讽中透出一丝悲凉,最终变成一片空白。
    “好,当真是好。”少女和赵嘉说出同样的话,眼帘低垂,掩去最后一丝情绪。仅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才透出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见状,赵嘉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两卫不同宗,终究同祖。一旦阳寿卫氏将族女献上,道出卫青蛾之名,事情就难有转圜。毕竟家族献女和从户籍摘选截然不同。
    若是名单定下,难道要卫青蛾当面说不愿入选,不愿去长安?
    “阿姊,我会想办法。”赵嘉沉声道。
    卫青蛾笑容温和,轻声道:“如果无法也无需勉强,家世之外尚需择貌。以我之貌,录名也未必入选。”
    看着一同长大的少女,赵嘉攥紧手指,开口道:“阿姊,我娶你!”
    “什么?”
    “他们后日才入云中城,我们马上定亲,明日就成亲!”赵嘉坚定道。
    卫青蛾惊讶半晌,忽然轻笑一声,单手掩在嘴边,笑得花枝乱颤,不可抑制。最终眼角沁出热泪,顺着脸颊滑落,又被素手轻轻抹去。
    “阿多怎能娶我,莫要说笑。”
    “阿姊,我没有说笑!”
    “我知阿多真心为我着想,也知你定会敬我,然我视你如亲弟,不能嫁你。”卫青蛾收起笑容,轻轻叹息一声,“最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不过是一场择选,无需急到如此。再者说,天子正当壮年,若是真入未央宫,也是我的造化。况我父有战功爵位,无封号也为上家人子,日子不会太难。”
    “阿姊,匈奴遣使来修好,有意恢复和亲。这次择选来得突然,事先没有半点风声,我担心……”
    “担心选上就会傅亲出塞?”
    “是。”
    “无妨。”卫青蛾挺直脊背,表情平静,“真出塞也无妨,我会让自己过得好,阿弟无需担忧。”
    “阿姊!”
    “阿多说过,你不信命。”卫青蛾突然道。
    赵嘉愣了一下。
    当初赵功曹战死,他离开太守府想要撑起家门,期间没少得卫青蛾之父照顾。在卫父也战死之后,他和卫青蛾彼此依靠,如两只孤独的小兽互相取暖。两人并无血缘牵系,情谊之深却不亚于亲生姊弟。
    “我记得说这话时,你还不到我的肩高。”卫青蛾看着赵嘉,视线朦胧,像是穿透时空,重见当年发生的种种。
    “我也记得阿姊在流泪。”
    “你记错了。”卫青蛾表情一沉,双眼微微眯起,仿佛赵嘉敢反对她就要动手。
    知道少女在刻意让他放松,赵嘉想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我也不信命。”卫青蛾看着赵嘉,一字一句道,“阿多,我向你保证,我能让自己过好,一定会过好,所以,不要为我冒险。阳寿卫氏不同于我母,族中有近百人口,不能全都死于非命。”
    “阿姊知道我想做什么?”
    “知道。”卫青蛾颔首,“做事要果决,该心狠就不能手软。可今时不同往日,不能为这些乌糟之人将你搭进去。”
    长安来人就在云中城,如果事发,魏尚也不得不秉公执法。
    “阿姊放心,我不会轻易涉险。”这一次,想要让气氛轻松的变成赵嘉。
    “阿弟。”卫青蛾声音中带着警告。
    “阿姊不信我?”
    “我信。”
    “这就是了。”赵嘉拊掌轻笑,嘴角上翘,眼底却透着冷光,“阿姊说会过得好,我信。不过,无论在长安还是草原,我都会尽一切护住阿姊。谁敢让阿姊难过,我就要他的命!”
    “阿多……”
    “我现在还不能傅籍,连郎官都无法做,但我向阿姊保证,我会尽一切所能向上爬,阿姊在长安,我会爬上高位,高到无人敢轻视阿姊;阿姊去草原,我会像阿翁一样获取战功,直至能马踏茏城,将阿姊抢回来!”
    卫青蛾笑中含泪,倾身向前,像幼时一般抚过赵嘉的鬓角,轻声道:“我信阿弟,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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