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向晚看着车窗外的少年，大概有十二三岁，长得又瘦又高，有点儿营养不良，身上的衬衫和牛仔裤全都洗的发白，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很多小玩偶。
之前她就有注意到，少年一个个的敲车窗，向车主推销这些玩偶，只是很少有人买。
她落下车窗，就听那少年脆生生地道：“姐姐，买个玩偶吧，我妈妈做的可漂亮了。”
他随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熊玩偶，眼睛大大的，扎着领结，穿着小花裙子，真挺可爱。虽然手工不错，但是和那些小摊子上卖的也相差不多。
苏向晚给了钱，接过小熊，那少年笑着鞠了一个躬，转而向后面的车走去。
坐在前边的司机小刘忍不住道：“少奶奶，这小子常在这边兜售玩偶，价钱比精品店里还要贵。”其实，他是想说，这小子是看车卖东西，把这些开好车的车主当成了冤大头。
“看他穿的衣服就知道，肯定是家里有困难，难为他年纪小小就要帮着分担家计，就当做日行一善。”
苏向晚不在意地笑笑，少年能一个个挨着推销玩偶，也是一种勇气。
“少奶奶，你人可真好。”
前面的车终于有了动静，虽然慢的像蜗牛，但总算开始走了，小刘握着方向盘，心情总算好了不少。少奶奶真的挺不错，从来不像其他阔太太千金小姐总是盛气凌人。
“其实，我小的时候也卖过花，比他还要小吧……”
苏向晚语出惊人道，她也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才起了帮忙的心思。以前孤儿院里最困难的时候，她和白希文也是这样，沿着街道卖花。遇到好心人会买个一两朵，可还是有些人会恶言相向。
叶恒本来半闭着眼睛打盹，刚才的小孩儿卖玩偶他也没什么动静，这时候却坐直了身子，对苏向晚的话产生了兴趣。
“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小刘讷讷，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他真不知道，这位少奶奶是个孤儿，怪不得没什么架子。
“这也没什么，我还算是幸运的，被父母丢在孤儿院门口，要不是被发现的早，恐怕都冻死了。”
苏向晚耸耸肩，无所谓地道，她从来不避讳自己的身世，更不会遮遮掩掩的。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自卑，但是苏向晚从不，在她看来，这完全是那对无良父母的错，她从来都活的理直气壮。
“你不恨你父母么？”
叶恒忽然插嘴道，他难得好奇，被父母无情抛弃，为什么苏向晚仍然能够这么洒脱开怀，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至始至终都是那么澄澈明亮。
“小时候恨过吧，看到别的孩子有爸爸妈妈疼爱，就会想自己为什么会被丢掉……不过长大了反倒不恨了。”
苏向晚揉揉有些发酸的脖子，看了一天的资料，还真有些吃不消。
“为什么？”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带着一丝急切，连叶恒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对这个问题居然这么在意。怎么可能不恨呢？被父母抛弃，在孤儿院里尝尽冷暖，怎么想都该恨吧？
“有爱才有恨，他们不配。”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向晚的表情很淡，就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她是真的这么想，他们不配让自己记得，更不配影响自己的生活。没有他们，她照样能过的很好。
这样的言论，叶恒还是第一次听到，心里一直在坚持的某些东西，好像有了一点点的动摇，但是很快又平复下来。
苏向晚拿着小熊玩偶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叶雅言坐在不远处的藤椅上，头几乎埋到了书里。她所在的位置其实不易被人发现，但不知道为什么，苏向晚还是一眼看到了那落寞的身影。
她那个样子，有些像小时候的白希文，那家伙刚到孤儿院的时候，总是独自躲在角落里耍孤僻，和现在开朗活泼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个玩偶送你。”
苏向晚下意识走过去，如同从前把白希文从阴影里拉出来那样，微笑着道。
“谢谢……谢谢大嫂。”
叶雅言接过玩偶，眼睛亮了一下，有些紧张地道。两手抓着小熊的花裙子，完全不知道该放哪里。
“不是什么赚钱东西，你喜欢就好。”
苏向晚反倒因她的反应小小吃惊了一下，以叶雅言的身份，想要什么没有？这么一个小熊，实在不值得她大惊小怪。
“嗯，我，我很喜欢……”
叶雅言还想说点儿什么，可实在是口拙，来来去去也只有这么一句。
开饭之前，李婉施施然从楼上下来，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从来都是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不是发呆就是看书的女儿，现在就坐在叶恒的老婆旁边，就算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也已经很不得了了。
不知道那个小孤女说了什么，居然让雅言笑了起来。
等走的近了，李婉才发现女儿手里还拿着一个廉价玩偶，她一眼就看出是不值钱的地摊货。再看她一副宝贝的不行的样子，李婉精致的眉挑了挑——女儿什么时候对玩偶感兴趣了？
“我喜欢拉布拉多，可惜妈妈不喜欢狗……”
叶雅言看到母亲走过来，立刻噤声，瞬间恢复成自闭沉默模式，嘴角的笑意也跟着消失不见。
“向晚，你还真有办法，这孩子胆小的很，在外人面前都不怎么敢说话……”
李婉笑眯眯地坐下，红唇上下开启，说出的话却别有用意。也不知道苏向晚用了什么伎俩，将自己的女儿哄的团团转。这才刚来，就开始收买人心了？
“我们两个年纪差不多，比较有话说吧！”
苏向晚笑着道，她是真挺喜欢叶雅言，只是简单聊了几句，她就发现叶雅言和李婉不同，出乎意料的天真单纯，可内心又很敏感，能很快察觉旁人的恶意。
晚上睡觉前，李婉找女儿谈话，重点无非是——让她离苏向晚远一点。
“可是，大嫂很好，还送我玩偶。”
叶雅言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努力地替苏向晚说好话。其实不仅仅是这样，从来没有人那么耐心地对她，就算自己说话慢，又很无趣，可大嫂一点儿都不厌烦，认真地倾听。
“听话啊，你要是喜欢玩偶，明天妈妈给你买一整套限量版的泰迪熊。”
李婉尽可能地哄劝女儿，心里的火却蹭蹭直冒，最近的烦心事太多，她又不能在叶远面前发脾气。再看看女儿这点儿出息，一个破玩偶就把她给收买了？
“……”
叶雅言不说话了，只是仍旧牢牢地抱着小熊玩偶，她不想让妈妈生气，可又不想和大嫂疏远。
“宝贝，你还真把她当大嫂了？阿轩才是你哥哥，以后那个女人是要帮着叶恒和咱们争家产的。你哥哥要是知道妹妹胳膊肘往外拐，该有多难过？”
见女儿不听话，李婉索性把话说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是这个傻孩子能想明白的。
“妈妈，我想睡觉了。”
叶雅言细细地道，还配合地打了个呵欠，眼角有些微微的发红。
她知道，妈妈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哥哥，每年生日的时候，妈妈都会送哥哥喜欢的礼物，连带着也给她买一样的。
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些礼物，却还是做出喜欢的样子，她想做妈妈的乖女儿，希望能够得到一点点关注。
这个玩偶，一点都不昂贵，可却是送给自己的，独独送给叶雅言的，不是某个人的附带品。
难道因为怕哥哥难过，就要她离大嫂远远的？妈妈总是说哥哥怎么样怎么样，又想没想过女儿的心情？
这是第一次，叶雅言生出了一点点的，叛逆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