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的好太太，我哪儿敢跟您说些没边儿的事儿？”周瑞家的凑在王夫人身边，伸手指着屋子后墙，“我打听的真真儿的，老太太那里把琏二爷两口子留下了，又把人都打发出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后来看着琏二爷他们出来的时候像是高兴地很，跟着二奶奶的丰儿还抱着什么东西，倒像是那账册子呢。”
偷眼瞧着王夫人越来越差的脸色，周瑞家的又道：“不是奴才说嘴，这二奶奶是太太的亲侄女儿，若有个什么事儿也当先跟太太有个通气儿才对，如今这个时候还没过来……”
王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笑道：“这个时候还没过来，怕是要生什么外心了。”手里紧紧地掐着茶杯的盖子，“去，将我那好侄女儿给我叫了来！”
周瑞家的顿时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二太太明显就不是要请侄女儿聊天喝茶啊！自己这会子急匆匆地把二奶奶叫了来，她挨了训，明儿自己焉能有个好儿？就二奶奶那脸酸心硬的刚烈货，不得让自己掉了层皮！
想到这儿，周瑞家的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赔笑道：“太太，依我说，如今老太太正是看重二奶奶的时候，太太可得好好地笼络了二奶奶才是啊。”
王夫人把茶杯朝桌子上重重一摔，怒道：“还怎么笼着？当家的权利我还少给她了？”
周瑞家的心里不屑：您是给了，可府里谁不知道琏二奶奶是丫头当家——管事不管钱呐。
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儿来，又见王夫人又犯了左性，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个错儿，只得站在一边赔笑不语。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怒道：“还不快去？”
周瑞家的无法，只得出来去传凤姐儿。王夫人在屋子里边眯着眼，不知心里在算计些什么。
凤姐儿正在家里和贾琏说话呢。
对凤姐儿来说，这次掌权完全是意外之喜了。自己被亲姑姑算计着放了贷，要说老太太怎么处置自己都是应该的。可是老太太不但没处置自己，倒把这荣府都交了给自己，虽说是不免敲打了一番，可这是真真儿地认可了大房的地位了啊。
凤姐儿心里感动，贾琏也是大发感慨：“往日里只说老太太疼宝玉，偏着二房，如今看来，老太太心里是再公平不过的了。”
说着又对凤姐儿道：“这回，你可得掌好了这家。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凤姐儿忙道：“自然的。老太太如此信任我，我若是再不用心，就是老天也不饶我呢。”
又笑道：“倒是二爷，又要去那扬州了。我听人说什么扬州一觉青楼薄幸什么的话，也不会学，可想来扬州繁华之地，二爷可别把那些莺莺燕燕的带了回来。”
贾琏撑不住笑了：“说什么呢？我那时在外边应酬，逢场作戏罢了。你只给爷看住了家，将来再生上几个哥儿姐儿，咱们就算圆满了。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再者说了，我这次是去给老太太办正事，又要去看望姑妈，谁有那闲工夫去想这些？”
两口子正说着，忽听外边丰儿道：“周大娘来了！”
二人掩住口不再说，对视一眼，心里都道：二太太好快的耳报神！
周瑞家的进来，见贾琏还在，不由得愣了一下，忙上来行礼：“琏二爷，二奶奶！”
贾琏只笑着道：“周姐姐不必多礼。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事儿？”
周瑞家的犹豫了一下儿，赔笑道：“原是二太太找二奶奶。”
贾琏似笑非笑地盯着周瑞家的，周瑞家的只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偷眼看了凤姐儿一眼，忙着使了个眼色。
凤姐儿心里长叹一声，只怕这一遭也是躲不过去的。只得站起身来，对贾琏道：“我去二太太那里看看，想是有什么事情呢。”
贾琏半晌不语，凤姐儿也没敢就走，周瑞家的张了张嘴，终究没敢说什么。
贾琏便笑道：“是了，二奶奶快去罢！只是不要耽搁了，老太太吩咐，我得早日启程，还要二奶奶回来打点一番才是。”
凤姐儿心里好笑，只答应了一声便带了平儿等人去了。凤姐儿站在王夫人的前边，看着她手里慢慢地拨着盖碗儿里的茶，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拿了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嘴角，摆足了长辈的架子。
凤姐儿心里不屑，又见王夫人不说话儿，摆明了是在给自己下马威。若是从前，凤姐儿见了这个架势只怕就要想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让姑妈不喜了，少不得陪着小心一番。可如今一想到这好姑妈偷了驴，却让自己去拔橛子的事儿，凤姐儿心里就一阵的堵得慌——这可还是人干的事儿么？我还是你亲侄女儿呢！
凤姐儿打定了主意，敌不动我不动，因此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也不吭声。
王夫人拿了一阵子腔调，见凤姐儿不搭茬儿，先按捺不住了。
“听说今儿个，老太太把你们两口子留下了？”
“是！”凤姐儿问啥说啥，绝不多嘴。
王夫人心里一堵，便将茶杯重重地放在了小炕桌上。
“老太太可有什么话说？”
凤姐儿知道自己管家的事儿也瞒不住，索性也就实话实说：“老太太把府里的账册子给了我，说是让我先看着，代太太管一阵子。”
王夫人心内暗骂那老太太，脸上却是一片伤心至极：“凤丫头，你说说，我为这府里操了多少心？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若不是我左右省俭着，这府里还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呢！便是那公库里的银子，虽动了些，可也没用在我身上一分一厘，左不过也是为着你大妹妹的前程。老太太不体谅也就罢了，可这就生生地打了我的脸！”说着又拿着帕子擦眼角。
凤姐儿只低着头，不吭声。
王夫人见状更是恼火，却是一声长叹：“这满府里都是人家姓贾的，只咱们姓王。凤丫头，你可要思量好了，咱们姑侄两个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今老太太给了我没脸，便是你，也不好看呢！”
凤姐儿忙道：“太太这话差了，老太太不过是怕太太为了府里便操劳过度，先让太太歇歇罢了。说不到有脸没脸的话来。我虽然接了太太管家，但到底年轻，说不得日后还得太太出山呢。”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一阵熨帖，随即又笑看凤姐儿道：“这话倒也是。不过，你刚刚开始管着家，底下难免有些个管事儿的不服气，倒是怕他们生事。不如这样，周瑞两口子也还好，平日里只让周瑞家的跟着你，你若有了不明白的也好让她来问我。”
凤姐儿心里大怒，我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先急着安插人手了？只是脸上还是一片恭敬之色，笑道：“这么着倒是好，我原也要求了太太呢。”低着头，眯了眯那双丹凤眼——周瑞家的，日后二奶奶处置了你，你可别怨我，要怨就怨你这好主子！
王夫人见凤姐儿收下了周瑞家的，心里不由得高兴了起来，拉着凤姐儿的手道：“好孩子，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我。咱们嫡亲的姑侄儿，正当一条心呢。”
凤姐儿只觉得看着自己姑妈那一张一合的嘴，没来由的一阵恶心，自己被她这样的“嫡亲姑侄”“一条心”“万不能让人在这府里把咱们压下去”的话哄骗了多少？
凤姐儿心里一片冰凉，也不想再装，只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吩咐二爷再去扬州看看姑太太呢，太太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给二爷打点了。”
王夫人奇道：“不是才从扬州回来？怎么又要去？”说着，冷笑一声，又道，“想是老太太惦着自己的闺女，要把这府里都给了扬州那边呢！可定了哪日启程？”
“老太太只说让尽快。”凤姐儿此时对这个姑妈真是无语了，你自己为了女儿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银子，林家姑妈病的要死要活的，老太太多给点子东西怎么了？
“这样，你让琏儿走之前先到我这里一趟，便是给姑太太的东西，我也帮着你看看。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别想的不全活。”
凤姐儿笑了，盯着王夫人说道：“老太太说了，启程那天直接从上房去拿东西，一应都是老太太给收拾呢。”
王夫人眯着眼盯了一会儿凤姐儿，才慢吞吞道：“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你先回去罢。”
凤姐儿一福身，平儿打起帘子，主仆几个匆匆而去。
王夫人看着凤姐儿的背影儿，心里开始觉得，这个侄女儿可能跟自己离了心了。